第六百六十二章 死神
在提起霍乱这个名字后,大厅里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桌上灯火晃动,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钟无疾从桌上拿起一个金色花骨朵,在花枝上轻轻一扭,金莲绽放,在烛火的照映下,泛起金芒。
“这么说,和公输敖在一起的那个人,真是‘死神’霍乱?”
百里藏花道:“在我初次与他接触时,便觉得他是个对九幽谷了解极深的人,有些话初次听了或许有些莫名其妙,但仔细一想,若从他嘴里说出来,便不再那么奇怪了。”
九幽谷主道:“我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他像一个很熟悉人,虽然话音变了,可隐藏在话音后面的那种语气,跟他真的很像。虽然我很不希望那个人是他,可事实上,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苦婆婆神情凝重,道:“大家你应该还记得,他以前在谷外村里放毒的事情吧?”
“自然记得。”百里藏花道,“当时他拿谷外村民试毒,一次毒倒了两百多人,幸亏发现得早,不过,还是有几十人没能活过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才会被关起来,听候发落。可第二天,他就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我们追出去,亲眼见他失足掉落崖底,只是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个阴谋。”
钟无疾道:“若单凭他一人,断无可能从地牢中逃出来,定是有人故意放他出来的。简长老是他举荐的,当时与他走得很近,放他出牢的,多半也是简长老。”
苦婆婆点了点头,道:“的确,放霍乱出来的很可能是简长老。但依我的观察,简长老似乎从未做过对不起九幽谷的事,正相反,她为九幽谷做了不少好事。我这位师弟可是个极不安分的人,简长老或许对他有情,但他未必对简长老有意,或许只是贪恋她的美色,或许只是想利用她。如今简长老已经死了,到底实情如何,我们很难再下定论。”
九幽谷主忽然说道:“师叔提起那次的事件,应该别有所指吧?”
苦婆婆笑道:“南风,还是你聪明,你们这些后辈里,我就中意你,怎么着,要不改口叫声师娘来听听?”
钟无疾会意,笑道:“是啊,整天师叔师叔地喊,我都听腻了,要是三妹能改口叫一声师娘,我这个做哥哥的也高兴。”
九幽谷主含羞道:“师叔,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苦婆婆笑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九幽谷主说不出话来,看了百里藏花一眼,百里藏花会意,笑道:“师娘,你就不要为难南风了,她……”
还不等百里藏花说完,苦婆婆便夺过他的扇子,在他额头上连连敲打,斥道:“你这臭小子,我这是给你讨媳妇!你自己不抓紧倒也罢了,现在我这老不死的厚着脸皮来逼婚,你倒好,还来给我浇冷水,看我不打死你……”
钟无疾忙劝住,道:“师叔,现在是多事之秋,他们的事,一时也急不来,还是以后慢慢来吧。”
九幽谷主忙道:“师叔,我觉得那次霍乱试毒,很可能就是想制造瘟疫,当时我们没往那方面想,还当只是普通的中毒,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苦婆婆瞪了百里藏花一眼,将折扇撇到他面前,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去村里检查过,的确不像一般的中毒,也许那时他就已经在研究瘟疫了,而且小有所成,不然也不可能不动声息地就让二百多个人同时中毒。”
九幽谷主纤指捏起一个金色花骨朵,轻轻一捻,金莲绽开,她盯着莲心针孔,喃喃道:“若只是一般的瘟疫,倒也不怕,从传染到致死,多少还有个时间过程,只要知道医治的法子,也成不了气候,就怕他将九幽谷的毒术和瘟疫结合在一起,到时候将瘟疫病种加重,不给人救治的机会,那才真是麻烦。”
钟无疾叹了口气,苦笑道:“若真是这样,我们应该提早准备应付对策,并派人出谷打探他的下落,一经发现,必须立刻派人将之格杀,绝不能留下活口,否则祸及的将不止是九幽谷。”
九幽谷主抬眼看了钟无疾一眼,道:“也许代价会很大。”
钟无疾放下金莲,道:“就算代价大一些,也顾不得了。他既是我们九幽谷的人,自然也应该由我们来清理门户,总不能坐着不理,让外人代劳。”
苦婆婆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这位师弟还在谷里的时候便是个极不安分的人,那时候大师兄还在,还能够镇住他。如今他在外面逍遥了这些年,必定更加桀骜不逊。而且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外面的人对他不够了解,未必奈何得了他;即便能够杀死他,也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到时候死去的人,一样会算到我们九幽谷的头上,倒不如我们自己动手。”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道:“既然大家一致赞同,我明日便派人出去打听他的下落,若发现他的位置,我会亲自出手,将他解决掉,以绝后患。”
百里藏花道:“就算发现了他的位置,也不可轻举妄动,他现在是蜃楼的人,不会单独行动,虽说是两人成组,但不排除多人一同出现的可能,若没有足够的把握,还是不要贸然出手为好。”
“嗯。”九幽谷主重重点头,“到时候你第一个上,三百个回合没有其他人出现,我们再出来帮你。”
钟无疾笑道:“三妹,百里老弟也是好意,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
苦婆婆站起身来,捶了捶腰,笑道:“唉,上了年纪的人就不能熬夜,这才三更,就受不住了,你们聊吧,我走啦。”
钟无疾笑了笑,道:“我也得回去泡脚了,后面的事,你们商议好了,给我传个信便好。”说罢,转着木质轮椅走了。
百里藏花向九幽谷主笑了笑,他何尝不知道两人故意走开,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
九幽谷主回以微笑,道:“我也走了。”
百里藏花愣了愣,自语道:“我还是雕木人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钟无疾评点四棋圣
第二天,云天行在馆舍外花篱旁静坐,忽见芷儿来找他,说是钟无疾要见他,云天行当时就想,他与钟无疾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刚来九幽谷的时候,一次是昨天秘厅议会的时候,今日他要见自己会有什么事?
云天行问芷儿,芷儿只摇头说不知道。既然是客人,主人要见,哪有不去的道理?云天行跟着芷儿去了。只是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自觉就往昨日那件事上想,亦或是与蜃楼有关。
人呢,总是这样,一遇到捉摸不定的事,总喜欢往不好的方面想,这大概是一种本能的自卫心里,预先知道了危险,才能做出有效的防范措施。
来到花厅,见钟无疾正盘膝坐在红毯上,一个人在那下棋,棋桌一角放着一个小铜炉,镂空花纹,不断有袅袅细烟从孔洞中升起,云天行还没进入花厅,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气。
钟无疾见芷儿带人过来,忙招呼云天行来跟前坐,又吩咐人沏茶。
云天行脱了鞋子,走到棋盘对面坐下,先向棋盘上看了一眼,见已到了中局,钟无疾左手白子,右手黑子,正一个人在下两个人的棋。
“听芷儿姐姐说钟叔叔找我,不知可有什么事吗?”
钟无疾反问道:“会不会下棋?”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看人家下过,只会一点,下得不好。”
钟无疾笑道:“别人说只会一点,我就信他只会一点,你说只会一点,我却不信。今日正有空闲,不防就着这一盘,继续落子,让我看看你的棋艺,是否也和你的剑艺一样精深。”他当先落下一枚白字,又向云天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天行从棋篓里拈起一枚黑子,目视棋盘良久,也不知该落在哪,摇了摇头,又将黑子放回棋篓,笑道:“钟叔叔,晚辈甘拜下风,这局,我一子都落不下。”
钟无疾哈哈大笑,笑声绕梁,许久才歇,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局?”
“不知。”云天行摇头。
钟无疾看视棋盘,目若灿星,道:“这便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当湖十局’之其一。你所执黑子,乃属‘棋圣’施襄夏所有,我所执白子,乃属‘棋仙’范西屏所有,两人皆是当世国棋大家。当年两人平湖对弈十余局,锐气冲天,杀意漾湖,可谓是子落惊风雨,局成动鬼神。当时湖边围观之人,何止千万,即便是这千万人中,哪一个不是当世名手?可在这两位面前,却如垂髫小二一般乖巧,不敢泄露半分锐气。”
“我钟无疾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下棋。当世两大国手过招,自然不能错过。可当我闻询赶到时,人家已经收场了,没能亲眼目睹当时对弈场面,说起来也算是人生一大遗憾。”
钟无疾叹了口气,又道:“当我回来后,日夜研习当湖十局棋谱,希望有所感悟,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即便能够领悟这些妙局的精髓,可临奕起来,却还如往常一样,很难将之运用其中,更谈不上推陈出新。”
钟无疾边说边伸出两指,到云天行面前,云天行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知他要干什么,忽觉身前棋篓晃动,其中黑子更是颤动不安,云天行暗暗吃惊,这时一枚黑子脱笼飞出,正撞进钟无疾两指之间,钟无疾并指夹住,缓缓将之按在棋格之中。
“天行,你可知道,当今天下站在棋道巅峰的四个人是谁吗?”
“不知。”云天行摇了摇头。他想了一会,抬头问道,“刚才钟叔叔提到的‘棋仙’范西屏和‘棋圣’施襄夏,应该算是其二吧。”
“不错,此二人的确是四中之二。”钟无疾又拈起一枚白字,凑在唇边,手臂不动,屈指一弹,白子稳稳落在棋格一处。
“范西屏对弈如临渊听鱼跃,隔窗闻雨声,讲求一个潇然洒脱,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首尾难测,所以他的棋大局观很重,不太计较个子得失。有一次他在与人对弈,开局便处危势,越往下危势越明显,棋到中后局,旁观者都以为他必输无疑,范西屏却不以为然。过了一会,他打了一劫,果然柳暗花明,七十二路棋死而复生,旁观者无不惊叹。”
钟无疾又替云天行落了一枚黑子,继续道:“相比范西屏,施襄夏的棋邃密精严,却如老骥驰骋,步步为营,讲求一个稳扎稳打。两人当湖十局,范西屏清淡若水,施襄夏如临大敌,一个落子后便去睡觉,一个眉头紧锁,半天落不了一子,虽说两人棋艺相当,但在这份心性上,范西屏似乎更胜一筹。毕竟棋艺一道,本就是陶情冶性,若将自己置若险地,弄得焦头烂额,反失了下棋的本意。”
云天行点了点头,却根本听不懂。他一心都在剑道上,哪有闲心去琢磨这玩意,随便从坊间拉出一个爱棋的老头来,棋艺都比他高出不少,跟他谈论棋局奥妙,简直跟对牛弹琴一样。
钟无疾拈住白子,目视棋局,却迟迟没有落下,嘴里说道:“还有一位是‘棋王’过百龄,此人对棋局中虚实、先后、攻防极有心得,便如一位常胜将军,几时攻,几时守,哪里有埋伏,哪里该设埋伏,都了如指掌,正如兵法常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用此话来形容他,最是贴切不过。”
钟无疾落下白子,笑道:“这最后一位便是黄龙士。此人奕棋,专攻诡道,旨在灵活诡变,出奇制胜。表面上看似古井无波,在棋局后面,却往往暗藏杀机,与之对弈者若不能洞若观火,必是要败的,所以人家都叫他‘棋鬼’。虽然听起来不太舒服,但这个称呼的确最适合他不过。”
钟无疾又代云天行落了一枚黑子,道:“此四人虽然各有棋号,但却是当今天下棋力最强的四个人,因此又被世人合称为‘国棋四圣’。”
第六百六十四章 棋外之意
听着钟无疾评点“国棋四圣”,云天行脑海中却突然涌现出了一幅奇异的画面,一头大黄牛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而一旁有个人却在歇斯底里地吼叫,抡着长琴往牛角上砸,这幅画面比对牛弹琴更能描述云天行此时的心境。
他见钟无疾说得认真,不好再保持沉默,便道:“晚辈曾遇到过一位老道,棋艺不浅,听他说当今天下能胜过他的人不多,不知这‘国棋四圣’遇上他,会是个什么情景。”
钟无疾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位道长可是龙虎山的张道成张老天师?”
“咦!”云天行倍感惊讶,“难道钟叔叔也见过这位老天师?”
钟无疾继续落子,笑道:“何止见过,我还跟他对过几局。只是这位老天师不太讲规矩,趁我不注意,乱动棋子,起初我还没有发现,后来总输,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后来侥幸识破了他的伎俩,便要他不要这样,他还不承认,只说我输不起,两人吵了几句,他便不跟我玩了。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好笑。”
听说钟无疾也被老道赖过,云天行打心底里感到平衡,像他这么一个棋界门外汉,其实赖不赖结果都一样,若有钟无疾这水平,倒的确值得一赖。
钟无疾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又道:“老天师虽然不太讲规矩,但棋艺水平实在不浅,即便他不在棋盘上动手脚,我也未必赢得了他。‘国棋四圣’是何水平自然不需置疑,但他们毕竟是因为经常抛头露面,才受到众人瞩目,那些隐藏民间,不慕名利的人,未必就比他们差了,只是没人知道,所以很难评定高低。若要论超凡脱俗的心性,老天师还在他们四人之上,真要与他们四个比起来,结局怎样,还真不好说。”
云天行暗暗点头,那老道虽然看着有些放荡不羁,但下棋时却十分专注,一扫先前疲惫之态,想来会是个弈棋高手,唯独好耍赖这点,不敢让人苟同。
钟无疾看了云天行一眼,道:“下棋一道,其实跟剑道一样,都很讲求天赋和心性。就拿你们云家来说,不论是云巅前辈,还是云弥,还是你,对剑道都有着与生俱来的领悟力,这是常人所不能比的,所以你们修习剑道,往往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像我这种资质平平的人,即便练剑一辈子,都未必能有你这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深。说起来,还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人。”
云天行眼望棋盘,却没说什么。
钟无疾道:“天行啊,其实,你不需要对我抱有防范之心,我们九幽谷与云巅前辈没有恩怨,我个人对云巅前辈十分敬仰。他老人家虽已站在剑道巅峰,但并没有骄矜自恃,反愈加秉持正义,锄强扶弱,可算是江湖豪侠的典范。你爹云弥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虽然我与他无缘见面,但内心的钦佩之情,却并不少有。”
听钟无疾突然说起这些,云天行心里更加没底了。自他来九幽谷后,谷中之人对他都不错,当然,这都是因为阿笙的缘故,他也知道,但钟无疾突然把自己叫到这里来,总不会是要跟自己下棋吧?况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下棋,一定还有别的事。
云天行想了想,道:“钟叔叔叫我来这里,不会只是想跟我下棋吧?”
钟无疾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云天行一听商量这个词,便感觉到有些不妙,他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脸上没表露出来,他看了钟无疾一眼,道:“不知钟叔叔要找我商量何事?”
钟无疾道:“你可知道昨日潜入九幽谷的是些什么人吗?”
“应该是蜃楼的人吧。”云天行如实答道。
钟无疾点了点头,道:“的确是蜃楼的人,一个是我九幽谷的旧人,一个是公输家的人,不论哪一个,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
云天行好奇道:“昨日不是只来了一个人吗,难道还有第二个?”
钟无疾见云天行不知,便将昨日九幽谷主和百里藏花追击霍乱,以及遭遇公输敖的事大致说了一下,道:“我本以为九幽谷是个极其安全的地方,想不到以蜃楼的手段,还是渗透进来了,并且还招揽了内应。虽然那个内应现在已经死了,但谁知还有没有其他内应,总之,现在九幽谷内已经不安全了。”
云天行沉默半晌,忽听抬起头,注视着钟无疾,道:“钟叔叔是想要我离开九幽谷吧。”
钟无疾道:“天行,你的事,我听阿笙说了不少,你以为云弥的死是因为四海盟,但以我九幽谷手中所掌握的情报来看,远非如此。四海盟隶属于蜃楼,就算云弥是为四海盟的人所杀,但下命令的绝对是蜃楼里面的人。你是云弥的儿子,又是沧澜剑神的孙子,你还活着的消息,外面已经传开了,以蜃楼的情报能力,绝对已经知道了,也许你已经被他们列为目标了也未可知。”
云天行默然不语。
钟无疾又道:“天行,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想让你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有一朋友,居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知道那里的人极少,只要你躲到那里,不在外面抛头露面,蜃楼的人就一定找不到你,这样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云天行想好了好久,才开口问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钟无疾道:“或许没有九幽谷里这么好的环境,但却是一个世外桃源,远离江湖纷争。我去过那里几次,那里的人都很朴实,也很热情,我那位朋友在那里还能说得上话,你若去了,绝对安全,日子不比谷内差上多少。”
云天行道:“要躲到什么时候?”
钟无疾摇了摇头,道:“蜃楼有一天在,你就有一天的危险,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
云天行又陷入了沉默。
第六百六十五章 决定要离开
旁边香炉里的熏香燃尽了,芷儿又换了一个香炉过来,云天行不知钟无疾为何喜欢在这里摆个香炉,这味道初闻一次还好,可闻久了,实在有些腻烦。
钟无疾见云天行低头思索,也没有打扰他,只拈着棋子自顾自地下棋。
云天行想了好久,又问道:“阿笙呢,她会不会跟我去?”
钟无疾拈棋的手一停,随即落子,道:“我会让她留在谷里,留在我身边,她不是蜃楼的目标,不用躲避。”
云天行将头垂得更低了。他似乎已懂了钟无疾的意思,要他躲避蜃楼是假,要他离开阿笙才是真。
他真的能离开阿笙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要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会想她一天,自万佛寺分开的那些时日,他无一日不在想念阿笙,可现在她叔叔竟然想要他离开她。
钟无疾见他满脸沮丧,叹息了一声,道:“天行,阿笙的父母去得早,打小是跟着我长大的,我早已将她视如己出。这样对你或许很残忍,但至少阿笙没有性命之虞,你也一定不希望她有事吧?她虽然已过了及笄之年,可还是个孩子心性,喜欢上一个人便会无所顾忌,若真有蜃楼的人来对付你,她一定会挡在你前面,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对得起她爹娘临终前的重托?”
云天行忽然抬起头,道:“钟叔叔,我爹的事真是蜃楼所为吗?”
钟无疾道:“根据九幽谷的情报来看,的确是的,不仅是你爹,就连你爷爷的死,或许也跟蜃楼有关,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当时云巅前辈还没到垂暮之年,而且正处在剑道巅峰,这样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若没有点什么意外情况,很难令人接受。”
云天行道:“钟叔叔,关于我爹还有我爷爷,你还知道些什么,你都告诉我好不好?”
钟无疾道:“其实,我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秘密,一些太过隐秘的事,我也不清楚,毕竟九幽谷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虽然有不少人在外面探听消息,一来人数有限,二来四海盟,或者说蜃楼,行事太过诡秘,向来不给人留下追踪的线索。别说是我们,便是整个江湖,对他们的了解一样很少。”
云天行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钟无疾道:“天行,并不是我不想让你们在一起,只是你的身份有些特殊,毕竟……唉,这倒也罢了,如果没有蜃楼这个大威胁存在,你现在向阿笙提亲,我都不会拒绝,只是现在时局不同,我这个做叔叔的总得为阿笙考虑,就算你们把我当成大坏蛋,我也不会怨你们……”
云天行打断了他的话,道:“钟叔叔,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也可以理解,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钟无疾微微一笑,道:“天行,你能理解就好,我就怕你会误会,怪我这个顽固不通人情。”
“钟叔叔,你是为阿笙着想,我怎会怪你,我喜欢阿笙,当然希望她平平安安。”云天行站起身来,“明天我就离开九幽谷。”
钟无疾招了招手,道:“天行,你先别急着走,先让我修书一封,你带着书信去找我那位朋友,他看到书信,一定会帮你隐藏身份。”
云天行微微一笑,道:“钟叔叔,不用麻烦了,我知道一个好去处,只要我想藏,没人能找得到我,离开九幽谷后,我会去那里,你放心就是了。”
钟无疾道:“天行,你可不要低估了蜃楼,他们的情报网络,比江湖上任何一个势力都要强大,若那个地方不够稳妥,被他们找到,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那里,不也相安无事吗?我再回去那里就是,一定没问题的。”云天行穿上鞋子,向钟无疾行了一个晚辈礼,离开了花厅。
他离开花厅后,一路上神情恍惚,回到了馆舍,坐在廊檐下,盯着一块景观石愣愣发呆。
他本就没想在九幽谷久待,终是要走的,可此时他却万分不舍,因为阿笙还在这里,如果她能跟自己一起走,那该多好?
钟无疾说得不错,跟他在一起的确会有危险,云天行并不否认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同意离开,虽然他很不情愿与阿笙分开,但他没得选,只能这样做。
“天行哥哥,你在里面吗?”这时,外面传来阿笙的声音。
云天行正坐在廊檐下发呆,并未听到阿笙的喊声,直到阿笙走进来,他才看到,忙站起来道:“笙妹,你怎么进来的?”
阿笙手里捧着一束野花,笑说道:“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有门不走,难道要翻墙啊。我在门外叫了一会,没人回应,还当你不在,不过,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做什么?”
云天行不想把即将离开的事告诉她,如果说了,她一定不会让自己走。或许她会跟着一起走,但这样会将她置于险地,钟无疾不想这样,他一样不想。
云天行道:“笙妹,我今日不想练功了,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好不好?”
虽然变异野猪的能量已经完全消化掉了,但云天行每天都会腾出一些时间来练功或练剑,阿笙也知道,也乐得他这样,所以每天只过来坐一会就走,就算云天行要她留下来,她也不肯,只说等把功夫练好了,好带她去昆仑山赏雪。
听到云天行说出去走走,阿笙惊异道:“不练功了吗?”
云天行摇头,神色有些落寞,道:“今天不想练了。”
阿笙见他神色不太对,便点头答应了。两人并肩走出馆舍,向谷内幽静处走去。
发生了昨日的事,谷中巡察之人明显多了不少,不论是大路还是遮草小径,都有人员布足。云天行见谷中如此阵仗,越发觉得钟无疾的担忧很有必要,他很喜欢阿笙,可越是喜欢,越发不想将阿笙置于险地。
如果蜃楼要对付他,生也好,死也罢,那是他的事,如果阿笙受到牵连,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或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六百六十六章 巨像
两人沿着一条河往上游走,越走河道越宽,后来便出现了一个大湖,湖水清澈透底,波光粼粼。
云天行道:“这就是你提到的那个绿水湖吗?”
阿笙摇头,道:“这不是绿水湖,不过,这个湖与绿水湖有着相同的源头,我正想带你去那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人沿着水流继续往上游走,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云天行隐隐听到有水流激荡的声音,转头看着阿笙,道:“谷里还有瀑布?”
阿笙笑着点头,道:“前面就是了。”
两人绕过一个山体,以及道旁林立的树木长藤,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一个瀑布。然而令云天行震惊的不是瀑布,而是靠在瀑布两边的两个巨大人像。
这两个人像竟然比瀑布还要高,其高大巍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云天行站在瀑布前,抬头往上看,依然看不到石像的脑袋。石像胸际有水汽环绕,遮住了上层世界,仿佛这两尊石像已穿破了云端。
云天行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往左边一个人像上看去,见是一个剑士,一柄又宽有长的大剑插在地上,双手压覆在剑柄尾端,颇有王者风范。右边一人一手垂立,一手竖在胸前,打了一个手印,云天行看不懂那个手印意味着什么。
这虽然只是两个石像,但其气势,却丝毫没有因为材质而减弱多少,正相反,如此睥睨天下的姿态,即便他在真人身上,都极为罕见。
“这两人是谁?”云天行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站在一旁的阿笙问道。
阿笙抬手指向右边打手印的那位,道:“这位就是我们九幽谷的初代谷主,在他们那个年代,可算是一位传奇人物呢。”阿笙将手臂左移,“这位拿剑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听说是初代谷主的敌人,两人曾爆发过一场大战,后来又和好了。其实九幽谷的创立,也有他一份功劳。这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问过姑姑,她总推说我还小,不肯告诉我。”
云天行仰观两尊巨像,心中的震撼久久未能平定。他绕过瀑布下面的水池,顶着滔天水汽,来到人像下面。人像鞋子的厚度已差不多顶了云天行半个身子,他伸手在巨像鞋面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生满了绿苔,被水汽一沾,十分润滑。
云天行在巨像下出神了好一会,在这一刻,仿佛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即便是耳畔巨大的轰鸣声。
“曾经的传奇人物,如今也已成了石像,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人,又将去向何方?也许会像瀑布里的水滴一样,从高处飞流直下,观便沿途风景后,便被撞得粉身碎骨,也许有的水滴能在最后一刻焕发出七色彩虹,光耀一时,但终究不能长久;而更多人则会在临地的刹那,瞬间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
阿笙站在水池边,没有过去打扰他,只静静地看着他。
云天行仰头去看,视线被人像衣袂挡住了,根本看不到上面。他走回水池边,找了块大石坐下,阿笙也过来坐在他身旁。
阿笙转头看着他,柔声道:“天行哥哥,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跟平时不太一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云天行笑了笑,“每天这样无忧无虑,还能见到笙妹你,我是太开心了。”
阿笙皱眉道:“是不是仇老怪和卓君来又算计你了?”
云天行摇头,道:“他们两个最近很安分,没有做什么针对我的事。笙妹,我真的没事,你不要替我担心了。”
阿笙还想说什么,云天行忽然将她抱住,道:“让我抱你一会,就一会。”
阿笙愣了愣,道:“好。”
就在两人拥抱后不久,忽听不远处传来几声咳嗽,两人一惊,忙分开,转眼看去,见一抱白猫的女子正从另一边走过来。她赤着脚,走在水池边,垂着头,边走边用脚踢起水花,并没有往这里看。
阿笙忙从石上跳下去,迎上那抱白猫的女子,笑道:“师姐,你又来给猫猫洗澡啊。”
那抱白猫的女子温婉一笑,道:“是啊,它前两天受了伤,不好沾水,都脏得没样子了,今日无事,便带它过来这里洗一洗。师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笙红着脸说不出话,刚才的咳嗽声,足以说明她看到了些什么,还这么问自己,不是故意难为人吗?
那抱白女的女子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云天行,又见阿笙垂头把弄衣襟,双颊泛红,微微一笑,道:“不打算介绍一下吗?”
阿笙忙拉着她走到云天行面前,为两人作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那抱白猫的女子冲云天行一笑,道:“你好。”
云天行也回了个“你好”,然后那只胖成球的大白猫还是挣扎着要抓云天行的脸,那女子便紧紧抱住,不让它挣脱,场面异常尴尬。
那抱白猫的女子转身向阿笙笑道:“师妹,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便走到不远处一块石头下,弯腰拿起她的鞋子,匆匆走了。
原来这抱白猫的女子叫谷空青,是九幽谷主的得意门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对毒术却有着超凡的领悟力,深得谷主喜爱。在九幽谷众多弟子中,能得谷主真传的人并不多,她算一个。她也的确没让谷主失望,年纪轻轻,便在众多弟子中脱颖而出,即便是谷中一些上辈人物,也不敢小视了她。
看着谷空青消失在山石后,云天行着实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让这个肥球,在自己脸上留下几道鲜艳的彩饰。想想也是好笑,他竟然让一只猫给记上仇了,说出去谁会信?
两人脱了鞋子,坐在池边石上踢水玩,云天行忽然道:“笙妹,白钰剑还在你那里吧?”
“在我房里收着。”阿笙道,“怎么,你现在就要吗?”
“不,我只是问一问。”云天行拍了拍身后太阿剑,“我有这个,白钰剑送你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对不起
阿笙抱住他的手臂,将小脑袋枕在他肩头,道:“天行哥哥,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到你变成了一朵云,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我好担心你,怕你会离开我。”
云天行出神了一会,笑道:“笙妹,你几时迷信这个了?我本就姓云,即使化成云也还是我,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笙点了点头,道:“天行哥哥,阿笙喜欢你,你喜不喜欢阿笙?”
云天行弯起手指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傻丫头,我也喜欢你啊。”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眼中的泪都快掉出来了,他明天就会离开九幽谷,离开阿笙,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到。对方可是蜃楼啊,连爷爷父亲那么厉害的人,都未能逃过他们的魔爪,他有什么本事能阻止厄运再次降临?
或许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聚。
阿笙感觉到有水珠滴落,忙从他怀里离开,惊讶地看着他:“天行哥哥,你哭了吗?”
云天行笑道:“好端端的我哭什么,是瀑布溅过来的水。”
阿笙半信半疑,伸手将挂在他眼角的水滴擦掉,又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道:“天行哥哥,我二叔是疼我的,就算他现在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以后也一定会同意的,不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离开阿笙好不好?”
云天行的心在绞痛,这要他如何回答?
他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只能含糊地说一些安慰的话,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上面。
他一整天都与阿笙在一起,很快乐,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了。
与阿笙分开后,他一宿没睡着。天色还没亮,他便收拾好一切,悄悄地离开了九幽谷,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他来时一样。
当阿笙知道他离开时,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来找他,早已人去楼空,原本凌乱的东西都整齐地摆回了原来的位置,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阿笙紧紧握着这张字条,坐在门槛上,泣不成声。
檐角的风铃在响,叮铃铃,还如当初那般清脆悦耳,可当初坐在檐角下赏月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了一个。
今夜又是月圆时,他人在哪里?
花厅。
九幽谷主、钟无疾、苦婆婆三人正在商议谷中事情。
阿笙哭着跑进花厅,冷冷地看了钟无疾一眼,便扑到九幽谷主怀里,大哭起来。
九幽谷主不知发生了什么,问她也不说,只知道哭。
她最疼这个侄女,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很不好受,不停温言劝解,可根本无用,越劝哭得越厉害。
钟无疾叹了口气,道:“他走了?”
阿笙这才勉强止住哭声,泪眼模糊地看着钟无疾,冷冷道:“是你赶他走的?”
钟无疾道:“我没想赶他走,我只想给他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如今九幽谷已不再安全,他继续呆在这里,很可能会遭到蜃楼的毒手。”
阿笙道:“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钟无疾摇头,“我本想让他去‘天涯海角’,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可他拒绝了,他说会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他说以前一直躲在那里,很安全,我想他应该去了那里。”
阿笙泪眼道:“二叔,你知道吗,他说这个地方根本一点都不安全,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怎么可能还会回去?何况那里也不是他的家,他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根本没地方可去,你将他赶出九幽谷,就是在让他去死啊!”
钟无疾怔住了。
“钟无疾!”苦婆婆拍案而起,“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蜃楼再厉害,还能大举进攻九幽谷不成?丫头喜不喜欢他,这个先不说,单他是沧澜剑神的后代这一点,我们九幽谷也有责任护他周全!不论他爷爷云巅,还是他爹云弥,都是正道典范。临难关头,我们怎能将他驱逐谷外?你这糊涂虫,要不是看你上了年纪,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钟无疾垂头丧气,没敢回嘴。
九幽谷主道:“师叔,你也别怪二哥,他也是好心。如今九幽谷的确不安全,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内应,或者说还有多少内应,我们都不知道。若真有人对他存心不良,怕是很难防备。相比而言,‘天涯海角’的确是个避世藏身的好去处,只可惜……”
阿笙抹泪道:“我去把他找回来。”
九幽谷主忙拉住,道:“你这点本事,若是遇上危险,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反过来要照顾你,本来能逃,你一去,他也逃不掉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谷里吧。”
“那怎么办?我不能放着他不管啊!”阿笙又急哭了。
这时谷空青抱着白猫走入花厅,向众人一一行礼,随后向九幽谷主道:“谷主,我要出发了,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苦婆婆上前,道:“南风,找霍乱不用那么多人,就让青儿去把那小子带回来吧。有她在,即便遇上蜃楼的人,两人联手,也有一战之力。”
九幽谷主点了点头,向谷空青道:“青儿,苦婆婆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霍乱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你现在就出谷,去把姓云的那小子带回来。”
谷空青看了阿笙一眼,询问道:“他不是在谷里吗?”
九幽谷主道:“今天一早离开了,你现在就动身,务必将他带回来。”
“哦。”谷空青应了一声,“他要是不回来呢?”
苦婆婆道:“绑也要将他绑回来,就算现在九幽谷不安全,也总比外面要强。”
阿笙道:“我和师姐一起去。”
苦婆婆道:“丫头,你就别去添乱了,青儿的本事不差,有她在,那小子一定安然无事。”
听苦婆婆如此说,阿笙不好再说什么。
谷空青道:“若没有别的事,我这就去了。”
九幽谷主道:“青儿,如今外面非同往昔,你独自行动,也要注意安全,若遇上麻烦,传信回来,我会派人去支援你。”
谷空青点头应承,又向众人行了礼,方抱着白猫走出了花厅。
第六百六十八章 奎狼飞鹏进谷
在云天行离开九幽谷的第二日,飞鹏和奎狼一起进入了九幽谷,来见仇涯子,那是个早上。
卓君来被大白猫抓破了脸,一直缩在馆里不好出来,只有在早上没人的时候,才会出来散散步,这时,正遇上飞鹏和奎狼两人过来。
两人上前行了礼,卓君来道:“你们两个怎么进来了?”
奎狼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便悄声说道:“姓云的那小子逃了。”
卓君来一惊,向云天行所在的馆舍瞧了一眼,道:“怪不得昨日一整天没见到他,连灯都有没掌,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他说到这里,忽见奎狼一条手臂上缠着白布,白布上还浸出了一片血渍,飞鹏的呼吸也很急促,似乎也受了伤,忙问道:“你们与他交过手了?”
两人同时点头。
在来九幽谷时,仇涯子命其他归真教的人都留在谷外,若没有紧急事件,绝不要擅自进谷,如今两人一早过来,身上还带了伤,卓君来便是有要事禀报,忙将两人带入馆舍,闩上了门。
仇涯子见两人进来,也吃了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
奎狼道:“那姓云的小子逃了。”
“几时的事?”仇涯子又问。
“昨天早上。”飞鹏说道。
仇涯子也觉察出了两人的不对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一说来。”
奎狼道:“前些时日,少主要我们盯紧九幽谷各个出口,一等姓云那小子离谷,便跟上去,找个无人的地方,将他解决掉。昨日凌晨,人报发现了他的踪迹,我们便追了上去,可是……”
“没有找到?”仇涯子皱起了眉头。
飞鹏接口道:“不是没有找到,而是根本留不住他,那小子的武功比我们预想的要高出不少,他的剑法更是了得,就连我们两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怎么可能?!”卓君来失声道,“那姓云的在爹手上,根本撑不过十合,你们两位联手难道还不是他的对手?”
奎狼苦笑道:“何止是我们两位,当时还带了十六个人,开始没有提防,被他先手杀了两个,后来我们一起上,还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他若真跟我们硬拼,我们两个未必能回来。”
卓君来张大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在他的印象里,姓云的顶多跟自己半斤八两,甚至还不如自己,可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这姓云的似乎远在自己之上。至少他自己没有把握,单凭一人之力,杀退飞鹏和奎狼,以及一十六位归真教高手。
“死了几个?”仇涯子的声音里明显有了情绪波动。
“十二个……”奎狼低垂着头,不敢正视仇涯子的目光。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十二个……十二个……”仇涯子一遍一遍念叨着这个数字,仅有的那只独眼里泛起异样的光芒。过了好久,他又喃喃说道,“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简单,可他这本事,似乎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啊……”
飞鹏道:“这小子的剑法实在厉害,被他杀掉的那些人,基本都只用了一剑,又快有准,极难躲避,就连奎狼的钢爪也抵挡不住……”
奎狼左臂一震,钢爪弹出,果然有两个爪刃被削去了半截。
仇涯子和卓君来望着钢爪上平整的切口,都愣住了神,奎狼与人交战已不知有多少次,什么样的兵器没见过,可还真没有哪样兵器能将他的钢爪削断,别说削断,甚至连个印痕都不曾留下过。
单从钢爪切口就可以看出,奎狼一定采取了躲闪措施,不然左手的爪刃一个都不会留下。
众人看过,奎狼忙将钢爪收回,这是他平生一大耻辱,就好比一头猛虎的利牙被人敲掉了,没有了利牙的老虎还配做百兽之王吗?虽然钢爪可以重铸,但却永远抹不掉被人削断的事实。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过了好久,仇涯子开口问道:“他用的是什么兵器?”
“一柄剑。”奎狼又加了一句,“一柄很丑的剑。”
飞鹏补充道:“的确很丑,我从未见过那么丑的剑,不过,这剑很锋利,我也从未见过那么锋利的剑。”
仇涯子看了飞鹏一眼,道:“飞鹏,我看你气虚不定,莫非是受了内伤?”
飞鹏点头,道:“这小子有些邪门,我跟他交手时,被他隔空点了一指,当时没有防备,受了些内伤,不过,并无大碍,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隔空点了一指?”一旁的卓君来有些难以置信。
飞鹏又点了点头,道:“我想那应该是某种指法才对,能将劲气透出指外,在江湖上实属罕见,至少以前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还有,在那死去的十二个人中,就有一个是被他一指戳中心口,当场毙命。”
仇涯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叫道:“原来是他!”
卓君来见仇涯子神色大变,忙过去扶住,道:“爹,怎么了?”
仇涯子道:“在来九幽谷的路上,我与阴阳二圣主制住了冷雪坪,后来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子给救走了,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奎狼和飞鹏听了,对望了一眼,神色中各有意味。
“这怎么可能?”卓君来失声道,“爹,你一定认错人了。那人能在你们三人的夹攻之下逃走,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人,姓云的怎么可能有这本事?何况那人还挨了爹一记‘百鬼夜行’,怎么姓云的一点事都没有?”
仇涯子拄着蛇杖走到墙边,盯着墙上一副水墨画,喃喃道:“那日菅无生也被那人用一种奇怪的指法伤了,痛了好些天,这种指法可不是寻常武学,难道江湖上同时出现了两个会这种指法的人,而我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小子跟那人身形极为相似,年纪看着也差不多,绝对是他,一定错不了!”
听仇涯子说得这么肯定,卓君来也不好再反驳,事实都摆在这,由不得他不信,只是他心里有些不平衡,凭什么那小子年纪比他还小,能够拥入如此高深的武功?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大敌与小怨
卓君来很少嫉妒别人,但此时他满心都是嫉妒,不仅嫉妒阿笙对这小子的青赖,也嫉妒他身负超凡武学,这都是他想拥有的,可他都没有,只有一个归真教少主的虚衔。
仇涯子还在一天,他做一天的归真教少主,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仇涯子不在了,他这个少主真能接掌归真教吗?不论是年纪,资历,武功,他都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仇涯子还在,别人不得不对他显得恭敬而已,他深知这一点。
飞鹏忽然道:“还有一件事,红雀传来消息,说沧澜剑神的孙子还活在世上,好像也叫云天行。”
此话一出,卓君来真要疯了,嫉妒心爆发,嚷道:“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
飞鹏本想说这的确是真的,但他没说出口。
仇涯子沉默良久,道:“我早就觉得这小子不太寻常,没想到竟然是沧澜剑神的后人,这么一来就都说得通了。云巅乃当年剑道第一人,他的后人自然也平凡不到哪里去。当年乱神谷一战,云弥一战成名,可没少让四海盟损兵折将,只可惜英年早逝,不然当今江湖上必定到处传颂他的美名。”
飞鹏道:“教主,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再召集人手,去追剿他?现在昼夜追赶,兴许还能追上,再迟一些,怕是要鱼沉大海了。”
仇涯子盯着墙上的水墨画看了良久,忽然说道:“这小子与四海盟有世仇,既然四海盟归属于蜃楼,那他的对手便是蜃楼,与我们有着同样的敌人。而且他现在已经成长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帮手,若我们再花心思对付他,兴许能够杀死他,但无疑是在自损臂膀。相比这小子,我更担心蜃楼,曾经的痛楚,我可不想再承受第二遍!”
卓君来急道:“爹,如今我们与他已结了仇怨,现在若不动手除掉他,以后怕是再难有机会了。”
仇涯子道:“君来,爹明白你的心情,可事情有个轻重急缓,蜃楼虎视在旁,我们自相残杀,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况且这小子远不似当初那么柔弱,奎狼和飞鹏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还有那死掉的一十二个人,哪一个是庸手?即便我对上他,都没必胜的把握,现在围杀他,代价恐怕不小。”
卓君来沉默不语。
仇涯子又道:“我们这次来中原,没带多少人,就算要对付蜃楼,也得再从西域拨调些人手过来,若让蜃楼发现我们在内斗,指不定又要在背地里动什么手脚,到时候会危及到整个归真教也说不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们如何做得?”
卓君来想了想,道:“爹说得对,既然四海盟还在,蜃楼还在,那么娘和大哥的仇也就还在,若不将这些余孽尽数铲除,又怎么对得起娘和大哥!爹,就依你的意思,那小子的事先放下吧。”
仇涯子笑了笑,道:“吾儿能有此觉悟,我这个做爹的打心眼里高兴。我们在九幽谷待的时日不少了,也该与钟谷主道别了。君来,你要继续留在谷里吗?”
“不。”卓君来摇了摇头,“我跟爹一起走。”
仇涯子道:“如今姓云的走了,钟丫头却还在谷里,你不打算留下来陪她?”
卓君来叹息一声,道:“昨日我见钟姑娘眼带泪痕,必是因为姓云的缘故,我现在去缠着她,只会让她更烦我,倒不如先离开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
仇涯子点了点头,神情中多有无奈之色。对这个孩子,仇涯子视如己出,如今见他为情所困,可偏偏人家又不喜欢他,任仇涯子是归真教教主,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干着急。
仇涯子带卓君来等人去与九幽谷主和钟无疾告了别,当日便收拾好行囊带人出了谷。九幽谷主亲自送到谷外。
十万大山中某处水潭旁,云天行蹲在水边,擦洗手臂上沾染的血迹。这不是他的血,但附着在他的手臂上,与他的血有何异?
他讨厌这个刺目的颜色,讨厌这个熏鼻的气味,可不论他怎样擦,怎样洗,都洗不掉这鲜红的颜色,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也还在他鼻尖环绕。
他不想杀人,更不想让人来杀他,可有些事,不是他能决定的。那些人围堵上来,若他不还手,流血的将会是他,在水潭旁洗血的却要换成别人。
血还是洗不掉。
他抓了一把粗砂,按在手臂上用力搓,直到整条手臂都搓红了,这才将别人的血从他身上去掉。
血去掉了,他松了口气,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冲干净带砂的手臂,仰躺在沙滩上,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愣愣出神。
他在想,他该去哪里?哪里才是他的家?
他想不出,因为他根本没有家。
去龟灵岛?那的确是他父亲生活过的地方,难道要他在那个荒岛上躲一辈子吗?他刚从奴仆的命运里挣脱出来,如今再把他当成囚徒,丢弃到一个荒岛上,他会去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又有谁愿意去荒岛上去度过余生呢?
就在这时,树后绕出一只斑斓大虎,正蹑着脚向这个失意的少年悄悄靠近,涎水从它嘴角直坠下来,看来它真的饿了。
“连你也要来欺负我吗?”失意少年依旧躺在那里,可他已然觉察到了危险正在靠近,“我劝你最好就此止步,再往前走三步,我会立刻取走你的性命!”
斑斓大虎稍稍加快了脚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少年一个翻身,人已到了斑斓虎上空,“锵”,太阿剑夺鞘而出,光芒闪耀,当空斩下!
结局已在预料之中,斑斓大虎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嘴角的涎水混到了血水里,它大概已经忘记了,饥饿是一种什么用的滋味,毕竟,尸体哪有资格饥饿呢?
少年震落剑上血迹,刚想归鞘,却忽然转过身,瞳孔骤缩,盯着倚在树旁那个人,冷冷道:“你也是来杀我的?”
第六百七十章 潭边惊现神秘人
那人倚在树旁,冲少年微微一笑,道:“太阿,不错,不错。”
云天行一惊。这柄剑从头至尾都改装过,若他不说,谁能知道这是太阿剑?而且知道这柄剑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笑我狂。难道是笑我狂泄露了消息?这更不可能,笑我狂若有觊觎太阿剑的心思,最容易不过,何必绕这么多弯子,先给自己,再让一个外人来夺回去?
云天行不知这人是谁,有着怎样的目的,但他能够感觉到,这人不简单,很不简单。
“你是谁?”他抬剑指向那人,紧握剑柄,手上青筋凸起。
那人摇了摇手,道:“你不必拿剑指着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云天行一笑,却不放剑,道:“前番来杀我的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可结果如何,我一转身,他们就对我拔刀相向,恶态百出。你若想杀我,大可不必说这些虚伪言辞,尽管动手,若有本事,将我杀了,一了百了;若没有真本事,我劝你最好调头离开,我给这只斑斓虎留了三步的机会,同样也会给你留一次机会。”
那人依旧若无其事地倚在树下,微笑道:“你看起来很有自信。”
“走吧!”云天行加重了语气,“别逼我杀你!”
那人摇了摇头,道:“太阿剑沉寂了这些年,再一次被你唤醒,对我来说,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但对你而言,却算不上是件好事,甚至很糟糕。我能感受得到,你内心里充满了怨怒、不平、仇恨、悲伤等等负面情绪,当然,这只是你一时的心境,也许过几天,这些负面情绪会消减,甚至消失,谁知道呢,有的人一旦被这些情绪左右,就很难从中挣脱出来。孩子,我真替你担忧啊。”
“你到底是谁?”云天行没有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杀意,便放下剑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那人道:“我是谁,你以后或许会知道,不过现在,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太阿是一柄威道之剑,你的心才是它的剑锋,不要让你心中的污秽玷染了它的锋芒,那样它会吃不消的。”
云天行注视着手中太阿剑,良久没有言语。
那人走上前,伸出一手,道:“可否借我一观?”
云天行摇了摇头,将太阿攥得更紧了。
“很好,就这样,好好攥住他,不要松手。”那人笑了笑,身形一晃,人已到了云天行眼前,当他再次退回来时,太阿剑已到了他手中。
云天行大惊失色,这人竟然能从他手里夺走太阿,而自己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到底是谁?!
那人横剑身前,轻轻抚摸着太阿剑,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之色,他的嘴唇在动,可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神情中又有了一丝责备之色,道:“这么美的一柄剑,你却把它装饰得这么丑,真是失礼。”说罢,在剑柄上来回捏动,将剑柄上,吞口处,以及剑身其他位置的丑陋装饰尽数捏碎。
太阿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这的确是一把很美丽的剑。
云天行眨了眨眼睛,他有些难以置信,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丑剑,原来是这个样子,它一点都不丑,不但不丑,还很美,美得让人窒息。
那人将太阿剑抛还给云天行,道:“就算你想掩饰,也不该用这么丑陋的装饰,至少把它装饰得像样一点,那样才不会让玷辱了太阿。”
云天行双掌托剑,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的确是一柄好剑。难以相信,以后他怎舍得拿这样一柄美丽的剑来杀人?
他盯着太阿剑端详了好一会,方才恋恋不舍地将之收入鞘中,一抬头,刚才站在身前的那人早已不知去向,云天行怔了怔,竟然还有人能在他面前来去无声,这未免也太骇人了。
他奔入树林中,在附近找了个遍,再也没有找到那个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我遇上鬼了?”云天行心底莫明生出一阵寒意,“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总觉得这个大山里有些怪异。”
一个多月以后,云天行走出了大山,又过了半个多月,他出现在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大道上,路很宽,但却只有他一个人,他走在路中间,没人跟他抢路。
他垂着头,看着眼前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走着,有时路上会出现坑洼,他不小心踩进去,会跌一跤,有时候不小心踢到石头,也会绊个踉跄,虽然他睁着眼,看着地面,可他的心思却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走在路上的,完全像个没有灵魂的人。
离开九幽谷后,他一直这样失魂落魄,像个孤魂一样,在世间飘荡,没有白昼黑夜,没有方向,也没有终点。
他的衣物已破碎,鞋子已踏破,人也是蓬头垢面的,在经过市镇时,曾吓坏了好几个小孩子,有的父母看到了他,就用手指着他,对倚在自己身旁的孩子说,看到没,不好好读书,长大了就跟他一样。
这些话云天行都听到了耳中,但一耳进,一耳出,并没有在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就在他走的这条没有人烟的大道上,忽然出现了人声,不仅有人声,还有马嘶,正有一队人策马而来。
云天行大概已经习惯了走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如今路上突然出现了人,他反倒有些不适应,木然地回过身来,看着人马带着扬尘正向这里奔驰过来。
他没有让路,依旧站在路中间,只是木然地看着正在靠近的人马,脑海里的意识仍旧神游未归。
人马奔到近处,见有人挡在路中间,忙勒马止住,当先一人执鞭向云天行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挡住我们的去路,活得不耐烦了吗?”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继续走,仍挡在路中间。
马上那几个人对望了一眼,对这个乞丐的举动有些不太明白,拦下了路,什么事都不做,又继续走,这不是存心生事吗?
当先一人骤马疾出,扬起马鞭,朝云天行后背鞭去,云天行举手一抓,正将马鞭抓住,用力一拽,那人坐下黄骠马一声嘶吼,人立起来,将那人掀倒在地。
第六百七十一章 吴耻小分队
那人被掀下地来,仍不肯撒手,拽着马鞭,向云天行叫道:“何方小贼,竟然对我们英雄门的人动手,大伙一起动手,把这个臭乞丐砍成八段!”
一声令下,其余马上诸人,纷纷跃下马背,有的抽刀,有的拔剑,各自亮出兵器,将云天行围在中心。
云天行抬头环视一圈,众人与他目光一一相触,都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众人相互看了看,却没一个人敢动手。
那人被云天行的目光一盯,也不由打了个冷颤,忙放脱马鞭,拔出腰间佩刀,紧握手中,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拦住我们的路,到底有何企图?”
云天行将马鞭仍在地上,道:“你们是英雄门的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也难怪,他已有好久没有说话了。
那人一听他说出英雄门,顿时多了几分底气,挺了挺胸脯,道:“不错,我们正是英雄门的人,你是哪里来的臭乞丐,竟敢找我们英雄门的晦气,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江南道上,我们英雄门怕过谁?!你要想拦路劫财,嘿嘿,怕是找错人了!”
云天行无视他的繁杂话语,道:“吴英雄他人在哪里?”
那人听他直呼门主姓名,不由留了神,又见他背着一柄剑,外加刚才拽马鞭的力道,便知他不是寻常乞丐,道:“你是谁,找我们门主做什么?”
“我是他爷爷。”云天行平静地说道。
众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头儿笑得连刀都握不住了,指着云天行道:“你这臭乞丐,真是活腻歪了,你要是门主的爷爷,我就是他姥爷,哈哈!”
云天行皱起了眉头,道:“我真是他爷爷。”
众人笑声更热烈了,那头儿学着他的样子,戏谑道:“我真是他姥爷,哈哈!”
那头儿名叫吴耻,是吴英雄身边的大红人,他本不姓吴,因为马屁拍得好,外加对英雄门确实有那么点可数可算的功劳,于是被吴英雄赐了个吴姓,成了吴耻。
这吴耻虽然没有实职,但权力可真不低,即便是英雄门一些掌权人物,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不敢有过分顶撞,虽然很多人看不起他,至少在他面前,都得好言相向。
此人很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办事也利索,所以吴英雄每次外出,都喜欢带他。这人武功一般,长得又一副欠揍的模样,所以常常遭受无妄之灾,为此吴英雄还特意为他选了二十四个护卫,起名为“吴耻小分队”,作为他的贴身扈从。
云天行不想跟这些纠缠,道:“带我去见吴英雄。”
吴耻一手执刀,一手掐腰,气焰十分嚣张,道:“臭乞丐,就凭你也配见我们吴门主?刚才你冲撞了你吴爷,你吴爷不跟你计较,这样,我刚刚踩了一坨狗屎,没有抹干净,你就帮个忙,帮我擦干净,如何?”说罢,抬起脚来对着云天行。
“你长得真欠揍!”云天行冷冷说道。
吴耻大笑道:“我就是长得欠揍,你来揍我呀,哈哈!”说罢,退到了人群后面,撅起屁股,一边拍打着,一边说话嘲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云天行脚步一动,已穿出了包围圈,来到吴耻后面,一脚踹了出去。他的身形极快,那几个护卫刚反应过来,吴耻已被云天行踹出去,一头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众人见他身手了得,头儿又晕了过去,一时没了主意。
云天行环视众人,道:“带我去见吴英雄。”说罢,纵身跳到了吴耻乘坐的黄骠马背上。
那几个护卫见这人武功不俗,量他们这些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他要见门主,正好让门主来对付他,于是众人欣然应承,一人将晕过去的吴耻抱上马,带着云天行策马远去。
云天行随着诸人行人小半日路程,来到一座山城里,只见城中青石板铺路,中间一条大江,两边尽是木质吊脚楼,其中小石巷纵横交错,不胜枚数。从街道上男女服饰来看,有不少外族人,云天行向随行人一问,才知这里是凤凰古城。
进城后不久,吴耻便醒了,头上也鼓起了一个大包。他见云天行骑着他的黄骠马跟在队伍里,十分不乐意,但又打不过他,却也不敢再去招惹,只想快点赶到门主那里,让门主来替他出这口恶气。
原来吴英雄等人正打算启程去参加江南七道盟会,途经这里,便暂住几日,顺带游览一下。
吴耻等人带云天行来到吴英雄居住的地方,早有人先一步进去报了吴英雄,吴英雄听说有人拦路寻事,打伤了人不说,还找上门来了,登时火起,立即召集所有跟出来的人,一同来到前院。
吴耻一见吴英雄带人出来,噗通跪下,膝行到吴英雄面前,死死抱住吴英雄的大腿,声泪俱下:“门主,你可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啊!这个臭乞丐拦路打人,还说是门主的爷爷,我气不过,跟他动手,被他打晕过去,现在头上的大包还没消去,你摸摸。”一面说,一面拿着吴英雄去摸他头上鼓起的大包。
云天行蓬头垢面,跟乞丐的确没什么两样,吴英雄一时没认出是他,又见吴耻这般凄惨模样,抬手指向云天行,道:“哪里来的花子,竟敢惹我英雄门的人,真当我吴英雄是个摆设吗?”
云天行一笑,道:“好孙儿,在谭家的时候,你一口一个爷爷叫得可亲呢,现在看我落魄了,不打算认我了吗?”
吴英雄一怔,走上前去盯着云天行的脸看了一会,道:“爷爷,真是你吗?”
“是我。”云天行不动声色。
吴英雄再看看他这身材,这声音,不是昔日在谭家认的那个爷爷是谁?忙一把拉住,笑说道:“爷爷,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跟个乞丐似的,我都没认出来。我奶奶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奶奶?”云天行愣了愣,“哦,你是说冷阁主,她回飞雪阁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爷孙相见
吴英雄拉着云天行到内厅坐下,命下人上了茶点,道:“爷爷,我们分别也才几个月,你可比以前瘦了不少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哦,我懂了,一定跟奶奶有关,是不是?”
“奶奶……”云天行喃喃自语了一会,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人家是飞雪阁副阁主,你这么喊,会玷污了人家的名声,以后不要再这么喊。”
吴英雄点头应承着,支走厅内其他人,悄声道:“爷爷,您真是云巅老前辈的孙儿啊?”
云天行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吴英雄道:“江湖上都传开了,说沧澜剑神的孙儿还活着,爷爷的名字跟他一样,可不就是一个人嘛。”
云天行冷脸道:“名字一样的人多了,你认错人了。”
吴英雄道:“爷爷,你不必瞒我。我对云老前辈可是景仰得很呐,当年他老人家还偶然指点过我几招,虽然只有几招,对我可是获益匪浅呐,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英雄门。我能在谭家遇到爷爷你,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总算可以报答云老前辈的指点之恩了。”
云天行惊奇道:“你还认识我爷爷吗?”
吴英雄道:“我与云老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当年我路过梅岭,正巧遇上了往日的仇敌,他们以多打少,我抵敌不过,逃了十多里地,正巧遇上了云老前辈,他只拿了一截梅枝,便打得那些人抱头鼠窜。我见云老前辈身负奇技,便厚着脸皮要拜师,嘿嘿,云老前辈嫌我资质差,不肯收,我软磨硬泡,云老前辈才指点了我几招,随后飘然而去。”
云天行道:“我爷爷当时拿的真是梅枝?”
吴英雄道:“那还有假,当时梅岭遍地梅树开花,随手可摘。便是一截梅枝,在他老人家手里,也比那些人的刀剑厉害百倍。”
云天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吴英雄一直在说,云天行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甚至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吴英雄见他闷闷不乐,觉得一定发生了一些事,而且极有可能跟女人有关。
吴英雄是过来人,不会连这点事看不出来,笑道:“爷爷,你先去洗一洗,然后我带你去城中走走,这凤凰城里好玩的东西多着呢,保你心情舒畅,忘却所有烦恼。”
于是吴英雄便命人将云天行带去沐浴,早有下人提早烧好了热水。那下人将云天行引到房门外,便离去了。
云天行推开房门,只觉热气盈脸,香气扑面,他走了进去,只见屋里放着一个大浴筒,里面盛着热水,水面上飘着红色花瓣。
云天行关上门,将剑放在桌上,刚要解衣,忽从屏风后绕出一个女子来,云天行一惊,忙握住太阿剑,怒目而视。
“你是谁?”
那女子见云天行邋遢至极,手中剑一半出鞘,剑身光洁澄澈,甚是锐利,心下害怕,忙施了一礼,道:“公子勿惊,小女是这里的佣人,刚才吴门主派人来吩咐,叫小女服侍公子沐浴。小女适才在收拾房间,不曾听到有人进来,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云天行见她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粗布衣裳,挽着袖管,的确是个佣人打扮,便放下剑,道:“你出去。”
那女子虽然害怕,可仍站在原地垂头不动。她当然很想出去,可她不能,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家里还有生病的老父亲急需银钱看病,若让这里的主人知道她没有服侍好客人,一定会将她赶出去,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云天行见她不动,又道:“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那女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公子,请您不要赶我离开,就让小女服侍您沐浴吧。”
云天行见她跪下,吃了一惊,道:“我有手有脚,不需要人服侍,你起来。”
那女子仍跪着不肯起来,眼角含泪道:“公子,您就当可怜可怜小女,若小女没有伺候好您,您大可以打我骂我,千万不要赶我出去,若叫外面监工的婆婆们看见了,一定会赶我走的,我爹还等着银钱买药,求求您了。”
云天行看着她的模样,忽然想起了梨儿,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他也做过奴仆,深知做下人的心酸,若有殷实的家底,谁愿意将自己的子女卖出来受人喝令呢?
云天行叹息一声,拎了把红木雕花椅,放到离水桶最远的地方,道:“我不习惯有人服侍,你来这里面壁坐着,我不叫你转身,你就老老实实坐着,若是转了,我立刻叫他们把你赶出去,听明白了?”
那女子擦干眼泪,道:“多谢公子开恩。”忙过去椅子上面壁坐着。
云天行走回水桶边,还觉得还不是那么回事,弄个女人在自己房里,他还真有些不习惯,于是又找了条丝绢,抛给那女子,叫她蒙上眼睛。
那女子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用丝绢蒙住眼睛,端端正正面壁坐着。
云天行见她很安分,这才除去衣裳,进到水桶里去。
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云天行方叫那女子过来收拾残局。
那女子见云天行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眉宇间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锐气,心下微微一荡,心想,这还是刚才那个邋里邋遢的人吗?
云天行拿起桌上太阿剑,走到那女子身旁,停了停,他本想帮她一把,可世间像她这样的人何止千万,他又如何能帮得过来?现在帮了她,也许再次困窘时,她多半还会指望别人来帮她,不肯再屈膝忍辱了。
有些时候,人总得靠自己,不是吗?
院落里,吴英雄正坐在石桌旁等着,一见云天行开门出来,忙笑着迎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竖起大拇指,道:“爷爷,就您这气质,天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便是那温如玉跟您比,都差了不止一筹啊。”
云天行斜了他一眼,道:“少拍马屁,温如玉气宇非凡,岂实我这等俗人能比的?”
第六百七十三章 巫神婆
吴英雄嘿嘿一笑,拉过恭敬侍立一旁的吴耻,道:“爷爷,这家伙狗眼不识人,冒犯了爷爷,要如何处置,全听爷爷一句话吩咐。”
云天行点了点头,道:“弄口鼎,炸了他。”
吴英雄朗声道:“备鼎!”
候在一旁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这地方上哪儿给你找口鼎去?
吴英雄斥道:“还站着干什么,没听到我爷爷要炸人吗,还不快去找鼎!”
一人怯怯说道:“门主,鼎不好找,找口大锅成不成?”
吴英雄又问云天行,道:“爷爷,这地方鼎确实不好找,要不找口大锅替一替?”
云天行一笑,道:“我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你当我是什么,食人魔吗?”向跪在地上讨饶,一声也不敢吱的吴耻道,“别跪着了,我挡了你的路,打了你的人,也真难为你了,要不是你,我也找不到这里来,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休要再提。”
吴耻刚才听说要炸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听只是个玩笑,如蒙大赦,忙抱住云天行的大腿,哭爹喊娘认爷爷,感动得侍立在旁的其他人不断抬袖拭泪。
吴英雄带云天行出了居所,到古城中游赏。
那吴耻刚刚死里逃生,正想寻机会大展他的谄媚功夫,于是死皮赖脸地跟了出来。他那“无耻小分队”远远跟在后面,就算起不到护卫作用,多少还有一点震慑作用,再不济跑了腿什么的也行。
云天行见城中人人欢声笑语,旁边不少建筑上又张灯结彩,似是有什么喜事,便向吴英雄询问缘由。
吴英雄道:“近日城中来了位巫神婆,听说可与仙人对语,而且能掐会算,但凡从她口里说出的谶言,无一不中,十分神奇。不瞒爷爷,此番我入凤凰城,就为此人而来。”
云天行讶然道:“世间还有如此奇人?莫不是个骗子吧?”
吴英雄微微摇头,道:“这位巫神婆可不是一般只会装神弄鬼的婆子可比,在她来凤凰城之前,就早有名声在外了。听说她还养了一只火羽孔雀,通体红艳似火,开屏时如烈焰焚身,不似凡间之物。据说此火羽孔雀可以随意变化身形大小,大者成千上万丈,大翅一展,可扶摇直上九万里;小者渺如砂砾,细若微风,无孔不入。只是此乃仙物,若不拥是有仙根神骨之人,断然无法用肉眼窥见。”
云天行笑道:“刚才你说这巫神婆有不凡神通,我倒还真信了几分,你一提这火羽孔雀,我反倒又觉得她是个骗子。既然肉眼窥探不见,那火羽孔雀又是如何传出来的?”
吴英雄道:“寻常人看不见,拥有仙根神骨的人能看见也说不定。”
云天行不以为然,道:“若真拥有仙根神骨,那还是凡人吗?那不成神仙了?以前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每一个都能说会道,最喜欢拿这些邪魔鬼怪来蛊惑人心,不论大事小事,一到了他们口中,总要给你带上一点神秘色彩。”
“以前我们那边有位公子哥,天生孱弱,六岁才能走路,八岁才会言语,而且时常生病,城里城外的大夫看遍了,都说体质使然,只能慢慢调理,别无他法。家里人觉得这样不是个法子,便请了位半仙来,你当他说什么,他说那位公子哥前世是个妖狐,被法力高深之人伤了魂魄,投胎后虽然成了人体,可前世带来的伤势还未痊愈。”
“那半仙是向主家讨了几百两银子,然后沐浴斋戒,设坛做法。每次做法完毕,都有将焚烧符箓残余的灰烬盛在一个碗里,掺上少许‘圣水’,便叫那公子哥吃。说是吃上三日,保证旧症痊愈,而且绝不复返。最要命的是,三天之内,只能吃这个,不能碰其他食物,连水都不能喝。”
“后来呢?”吴英雄道,“那妖狐的伤势痊愈了没有?”
“痊愈?”云天行笑了笑,“人都没了,还谈什么痊愈。三天之内水食不沾,只吃纸灰,什么人吃不死?别说他体弱多病,就是让一个魁梧大汉这么吃,也得升仙。后来那家人报了官,官府里一查,原来那半仙正是官府里通缉的人,已用这法子害了十多条人命,每做一桩法事,便换一个地方,结果还是难逃法网。”
“斩首示众?”吴英雄侧头问道。
“斩首示众倒便宜他了。”云天行道,“官老爷给他定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罪名。把他押到大街上,当着大家的面,拿烧纸的灰烬往他嘴里倒,足足倒了两个火盆的纸灰才了事,说起来也算是咎由自取。”
吴英雄道:“这些人只为图财,本就没什么道行可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可惜那家人爱子心切,忽视了这一点,破了财不说,把孩子的命也送了,实在不该。”
那吴耻在一旁听两人说闲话,也来插嘴,没说几句,便被吴英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只好缩着脖子又退了回去,不敢再靠近。
两人说着闲话,沿街继续走,来到了江边广场上,见前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喧声四起。
吴耻见机忙带着一小队人去前方开路,推动人群,硬是挤出了一条两人并行的走道。
吴英雄和云天行穿过走道,来到一座茶楼上,窗外便是广场,视线十分开阔。
茶楼的生意很好,但茶楼的茶却十分难喝,简直难以入口。云天行只尝了一口,便不想再尝第二口,就连刚才喝下的那一口茶,他也没咽下去,直接吐在了一旁的瓦罐了。
这座茶楼里每张桌子旁边,都配有一个瓦罐,黑乎乎的,与装饰颇为素雅的茶楼极不相称。
把瓦罐放在这里,似乎就是为了要让客人吐茶,云天行只能这样理解,毕竟不止他一人这么做,这才一会,已有七八个人把刚刚喝下的茶吐了出来。看来不止他一人觉得茶水难喝。
云天行不由纳闷了,这样的茶楼也有生意?说来也怪,这茶楼不仅有生意,生意还非常红火,客盈满座,竟然还有人在站在墙边喝茶。
这些人来这里真是为了喝茶吗?
云天行感到怀疑。
第六百七十四章 朝天宫
吴英雄看破了云天行的心思,道:“爷爷,你是在嫌这茶难喝吗?”
云天行反问道:“这东西也配叫茶?”
忽听背后一人笑道:“是不是茶,得看它放在哪里,放在别的茶楼,这的确算不上茶,甚至连泔水的不如,可放在我这座茶楼里,这不仅是茶,而且是上等的好茶。只要上了这座茶楼,这茶就一定得喝,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不喜欢。”
云天行回过身,见一个人正对着他笑,这人满脸麻子,长相猥琐,他一笑,整张脸上的麻子都挤到了一处,连眼睛都找不到了,简直一言难尽。
“我要是不喝呢?”
云天行对这张麻子脸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他刚才说的话更加没有好感,于是他的回话,也就没有丝毫好感可言。
麻子脸收起笑容,眼睛也从麻子中挤了出来。“你要是不喝,我就打碎你的下巴灌进去,你管你是谁,不管你喜不喜欢,只要上了楼,最少要喝一杯,咽下去或者吐掉,你自己选,但一定要过嘴,这是我这个茶楼掌柜最真诚的忠告,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
“你的茶连猪都不会喝!”云天行有些恼怒。
“不瞒客官,这茶的确连猪都不会喝,可我就是要拿来给人喝。”麻子脸又笑了,眼睛又消失了。
云天行真想一拳打在他这张惹人厌的麻子脸上,可他又不想多事,攥起的拳头又松开了,道:“你开的是黑店吗?”
麻子脸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来黑店一说?他们都知道这里的茶连猪都不会喝,可都抢着来喝,我有逼他们吗?”
云天行忍怒道:“钱我照付,但茶我不会再喝。”
麻子脸又笑了,道:“钱当然要付,在你的脚踏上楼梯第一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算钱了,如今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一共十两银子,把账结了,然后把剩下的茶水喝光,你就可以走了。”
“十两?!”云天行忍无可忍,“一盏连猪都不会喝的茶你竟然要收我十两银子?”
麻子脸道:“一盏茶只要一两,但你在我这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要收九两,总共十两,有问题吗?”
“坐在这里也要收钱?”云天行又把拳头攥起来了。
麻子脸笑道:“当然要收,不然一个人点一盏茶,坐在这里一整天,我岂不是很亏?”
云天行看着他满脸麻子,忽然笑了:“刚才我还想给你一盏茶钱,现在我一文钱都不想给,你会怎么办呢?”
“没人敢在这里只喝茶,不掏钱。”
麻子脸的声音忽然冷了许多,原本喧闹的茶楼霎时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声音已被冻结。声音都是外面的,这里一丝也没有!
茶楼里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无声地看着。
云天行微微俯身,凑近麻子脸耳边,一字一字道:“我不是一般人,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敢!不管你是茶楼的伙计,还是掌柜,现在最好缩到柜台后面去,打你的瞌睡,再迟一步,我可能会打掉你的下巴,把瓦罐里的茶全都倒进你嘴里去!”
麻子脸又笑了,他又把眼睛藏了起来,似乎已料到眼前这位少年人要打他的麻子脸。
吴英雄笑道:“王麻子,给我一个面子,别再惹我爷爷了,好吗?”
王麻子道:“吴门主,你是这里的常客,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管他是你爷爷,还是你的什么人,都不能坏了规矩。”
吴英雄道:“这我当然知道,我一定会让他喝光这杯茶,不会让你难做的。”
王麻子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云天行气呼呼坐下,道:“吴英雄,你别劝我,这茶我一滴都不会再喝,没有商量的余地!”
吴英雄俯身向前,低声道:“爷爷,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多担待些。这王麻子虽然只是个茶楼掌柜,但本人也是一个好手,不是寻常人物。这座茶楼里几乎都是他的人,若不按他的规矩办事,怕是不会善了。以爷爷的本事,或许可以逃走,但我们这些人,多半都得死在这里。爷爷,你好歹替我们想一想,别跟他一般见识。”
云天行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个黑店,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受他宰割?”
吴英雄道:“这个地段就他这茶楼的视野最好,别说一盏茶只要十两银子,就是要一百两,都有人抢着要来。爷爷,你真当这些人只是来喝茶的?”
云天行叹了口气,举杯饮尽茶水,又吐进了瓦罐里,站起身来,扶在窗边,向外探看,只见广场上人潮涌动,似乎都在往前方挤,他抬起视线,见众人所望之处,乃是一座宫殿,殿外石阶上旗幡林立,殿顶隐隐有青气缭绕,景象甚是奇异。
他抬手指向宫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吴英雄放下茶杯,向外瞧了一眼,道:“那是朝天宫,巫神婆就暂住在那里面。只是这些日子一直关着大门,谁都不让进去,听说是在与神仙低语,若寻常人擅入打扰,恐会惊怒神灵,降下灾祸,所以有人拦在阶下,不让任何人接近朝天宫。”
云天行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诞,但又不知如何反驳,毕竟世间之事,有些事可以用常理来解释,但有些事用常理解释不了。
云天行又向朝天宫看去,见左边是青山,右边是绿水,山水环绕,宫殿笼罩在青气之中,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虽然他孤陋寡闻,但也见过不少大型宫殿建筑,但也只是建筑而已,没有任何生气,但眼前这座朝天宫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至少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鬼怪?
云天行望着青气缭绕的朝天宫,陷入了沉思。
离开茶楼时,讨人厌的麻子脸又来了,“吴门主,你刚刚说他是你的爷爷,你这位爷爷可真够年轻的,怎么以前没听你提到过?”
吴英雄笑道:“你不是也没问过。”
王麻子笑道:“这倒也是。”向云天行道,“小兄弟,方才我以茶楼掌柜的身份与你认识过了,现在我还想以王麻子的身份,重新再与你认识一番,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第六百七十五章 孙儿的一点孝心
刚刚还在咄咄逼人的王麻子竟然想认识自己,云天行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跌倒了谷底,道:“我听说了,茶楼掌柜就是王麻子,王麻子就是茶楼掌柜,你说这些,还不如直接对我说那六个字来得痛快。”
“哪六个字?”王麻子问道。
云天行道:“欢迎下次再来。”
王麻子哈哈大笑,道:“你一定还会再来的。”
“不!我一定不会再来!”云天行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我去过的所有茶楼里最差劲的一座,我宁肯跳到楼下的大江里,也不愿再来这种鬼地方!”
王麻子笑道:“相信我,你一定还会再来的。”
云天行不想再看到他那张麻子脸,转身下楼去了,吴英雄与王麻子说了几句话,便跟了上来。
两人离开朝天宫广场,走在长街上,云天行道:“刚才那个王麻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这样的买卖还这样红火,我不信他只是一个茶楼掌柜。”
吴英雄道:“江湖就像一碗茶,而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就像碗里的茶叶,有的茶叶浮在水面上,有的茶叶隐在水面下,而王麻子便是隐在水面下的一片茶叶。没人知道他在凤凰城里生活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手底下有多少人,但凤凰城里谁都知道,惹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善终。凤凰城这碗茶汤已不知换过多少次,而他这片茶叶却始终据在杯底,你应该能够想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天行侧目问道:“比你们英雄门如何?”
吴英雄一笑,却没有回答,抬臂指向前方一座三层小花楼,道:“爷爷,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要不,进去逛逛?”
云天行停住脚步,抬头一望,只见高高的楼檐下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大书三个金字,“**楼”,招牌旁红绸环绕,绿叶悬垂,好不气派。
“你就是这么招待爷爷的?”云天行转头看着吴英雄,言语中颇带斥责之意。
吴英雄嘿嘿一笑,道:“爷爷一直闷闷不乐,做孙儿的看着心疼,就算奶奶不要爷爷了,以爷爷这相貌,这本事,还愁找不到更好的?眼下一时找不着,来这里消解一下烦恼也好。另外,这里的姑娘很体贴人,也算是孙儿对您老人家的一点孝心。”
云天行道:“你怎么知道她们体贴,你来过?”
吴英雄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听人说的。”
“吴门主,昨日走得那么急,可没让妹妹们尽兴呢。”一个身条妖娆的女子摇着青罗小扇,笑眯眯地向两人走过来。
“还说你没有来过!”云天行眼中尽是鄙视之色。
吴英雄苦笑。
那女子摇扇扭到近前,先看了云天行一眼,眉角含笑道:“呦,吴门主,这位公子是谁?生得眉清目秀,好讨人喜欢。”
吴英雄道:“这是我爷爷,你们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
“爷爷?”那女子拿小扇挡在唇边,轻笑道,“吴门主,你爷爷保养得可真好啊,这年纪,都能做你后辈了,还真看不出年纪。也罢,既然是吴门主带来的人,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只是,不知这位爷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吴英雄道:“这个问题还用问?自然要找这里最漂亮的姑娘,要不你把姑娘们都找来,叫我爷爷自己挑,若是有中意的,我另有重赏。”
那女子笑道:“我们**楼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远近谁不知道,要找漂亮姑娘,来这里可来对了。”
她走到吴英雄身旁,附耳低声道,“吴门主,你都这年纪了,你爷爷虽然看着年轻,到底也是有年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姑娘们的折腾?万一有个好歹,砸了我们的招牌不说,与你吴门主结了怨,我们可就没饭吃了。”
吴英雄笑道:“这个你放心,我爷爷身体好着呢,最近跟奶奶闹别扭,心情不畅,你叫姑娘们好好开导开导,若能把我爷爷逗开心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云天行耳目聪颖,将他们的耳语一句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道:“你这么坑害你爷爷,你奶奶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你皮!”
吴英雄笑道:“爷爷,我不说,你不说,我奶奶哪里会知道?”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好好的心情让你败坏了,走了。”说罢,转身走了。
吴英雄向那女子笑了笑,忙跟了上去,道:“爷爷,你别生我气啊,我看你心情不好,想给你找点乐子,没有离间你跟奶奶的意思。”
云天行转头看着他,道:“这凤凰城里有没有铁匠铺?”
“铁匠铺?”吴英雄道,“爷爷,你找铁匠铺做什么?”
云天行道:“我想重新打造一个剑鞘,另外要在剑上加一些装饰。”
吴英雄道:“爷爷这剑已经很灼眼了,还要加什么装饰?倒是这个剑鞘,实在有些看不过去,的确应该重新打造一个。”
云天行道:“带我去铁匠铺。”
吴英雄道:“爷爷这剑不似凡品,一般的铁匠铺恐怕不成,正好,这凤凰城里有个‘神兵阁’,专门打造兵器。据说这神兵阁的祖辈,还曾打造过几把名剑,传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十多代了。不管是打鞘,还是加装饰,去哪里最是合适不过。”
云天行道:“现在就带我去。”
吴英雄道:“刚才我们从朝天宫那里回来时,从神兵阁门前走过,我看店门紧闭,应该是没有开业。那位神兵阁的主人,有了年纪,身体也不太好,时常歇业。今日不开门,多半是又病了。等我回去了,派人来盯着,若开门了,再带爷爷过去。”
云天行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在街上逛,路旁都是商铺,街边摆摊的也有,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孩童在街上追逐,一个在前面边跑边回头看,一不留神,撞到了云天行身上,登时被弹了回去,摔在地上,恶鬼面具也掉在了地上。
第六百七十六章 云纹面具
云天行捡起恶鬼面具,见面具十分凶恶,他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蹲下身来,将恶鬼面具递还给孩童,道:“为什么要戴这么凶恶的面具?”
那孩童接过面具,戴回脸上,笑道:“好玩啊。”起身忙跑了。
另一个带着恶鬼面具的孩子,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叫嚷着向先一个孩童追去。
云天行转身看着他们两个远去,喃喃道:“只是为了好玩吗?”
沿着长街继续走,云天行在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驻足,支架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就连材质都各不相同,其中几个大鬼脸面具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云天行拿了一个鬼脸面具,盯着出神。
卖面具的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一看便知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见云天行拿着鬼脸面具发呆,便开口夸赞此面具如何盛行,如何讨人喜欢,见云天行根本不理他,便又向站在一旁的吴英雄夸赞鬼脸面具的好处。
吴英雄身宽体胖,是个富商打扮,那摊主把他当成了这位少年人的爹,只要说动他爹,还愁卖不出面具?于是连夸带捧,说得吴英雄笑脸盈盈。
云天行放下鬼脸面具,又从支架角落拿起了一个云纹面具,看了一会,直接戴在了脸上,转向吴英雄,道:“我要这个。”
吴英雄笑了笑,付了账,两人并肩走了。
那摊主见两人走远,掂了掂手中的十文钱,嘴角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在他这摊位里,就属鬼脸面具卖价最高,费工夫最多,其逼真程度,在夜里很难分辨真假,虽然面具上沾染的血迹是染料,但其相识程度,与真血并无区别。
他还当吴英雄是个富商,出手定然阔绰,一定会给孩子买最贵的鬼脸面具,谁知竟挑了个只值十文钱的云纹面具,简直抠门到了极致!
一个鬼脸面具能抵二十个普通面具,他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对方竟然只买了个一个最低等的面具,去掉成本,根本没什么利润可言,他能不怨吗?
云天行带着云纹面具,对一旁的吴英雄道:“以后在外面,不要再喊我爷爷,单叫一个‘云’字便好,就当我是你的手下。”
吴英雄自然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点了点头,道:“以后爷爷就是我的手下。”
“叫‘云’。”云天行加快了脚步。
“云。”吴英雄试着叫了一声,有些不适应。
夜。
月色如空气般凄冷。
云天行仰面躺在屋瓦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空中冷月,怔怔出神。
在他左边躺着一柄剑,太阿剑;在他右边放着一个面具,云纹面具。
他就这么一直躺在这里,对着月亮发呆,从一更到二更再到三更,是啊,已经三更天了,外面的灯火渐次熄灭,大家都已归入了梦乡,可他的梦乡在哪里?
风起,又吹落了庭院树上为数不多的树叶,孤叶从他眼前飘过,遮住了整片天空,转瞬即过。
“出来吧。”他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脆。
一条人影忽然出现在了檐角,缓缓向他走过来。
云天行仍旧望着冷月,他不用看,便已知道来人是谁。
“跟了我这么久,是想寻隙杀我吗?”
那人在离他三步外的地方停住,道:“我与你无冤无仇,没有杀你的理由。”
云天行一笑,道:“你没有理,不代表别人没有,你是为别人而来,不是吗?”
那人道:“我的确是为别人而来,但却不是来杀你的。”
云天行冷笑道:“你不杀我,为何一直跟住我不放?难道你喜欢我?”
那人忽听沉默了,过了良久,开口说道:“我没有杀你的理由,同样没有喜欢你的理由。”
来人正是谷空青,她奉九幽谷主之命,带云天行回九幽谷,但她并没有急于现身,没想到的是,云天行竟然先一步察觉了她的存在。
谷空青轻抚着正在打呼的白猫,在屋脊上委身坐下,轻声道:“谷主要我带你回去。”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谷空青抬头,看着他,道:“为什么?”
云天行望着月亮,没有回答。
谷空青道:“钟二叔并没有想要赶你走,他本想让你去‘天涯海角’,那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至少可以保你性命无虞,而你却骗了他。”
云天行道:“我不想再躲了。”
“可你必须躲。”谷空青加重了语气。
云天行呼出一口冷气,道:“她还好吗?”
谷空青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云天行道:“自然是真话。”
“不好。”谷空青道,“她一点都不好,自你走后,她一直在哭,在我离开九幽谷时,她还在哭,你不该让一个女人为你流泪。”
云天行闭上眼睛,道:“我没得选。”
谷空青沉默片刻,道:“跟我回去。”
云天行摇头,道:“我刚才说过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是一个不幸的人,跟我在一起的人,大都没有好结果,我不想让她因我而受伤,更不想牵连九幽谷。”
白猫醒了,它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却没有发现躺在下面的云天行,于是又趴在女主人怀里睡了。
谷空青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道:“也许九幽谷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即便对方是蜃楼,想进入九幽谷也不会太容易。以后我不敢说,至少当世还没人能破得了谷主的毒阵。除去毒阵,还有其他设在暗处的陷阱,自我加入九幽谷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潜入进去。”
云天行拿过云纹面具,戴在脸上,道:“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谷空青道:“谷主的命令是要我一定要将你带回去,不论用什么方式。”
云天行道:“不论你用什么方式,我都不会跟你回去。”
谷空青冷声道:“你真是一个固执的人!”
云天行道:“你不也一样吗?我说不回去,你大可以回九幽谷,将我的意思转达给钟谷主,何必纠缠不放。”
“你不仅固执,还不知好歹!”谷空青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云天行嘴角微微上翘,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而又不知好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