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失足陷入沼泽地
阿笙没有准备,被他“偷袭”正着,下意识将他推开,背过身去,道:“天行哥哥,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后续来。
云天行扳正阿笙的身子,见她俏脸儿上早已是绯红一片,笑道:“这叫礼尚往来,笙妹行礼在前,我还礼在后,一来一去,谁也不吃亏。”
“天行哥哥!”阿笙红着脸,佯嗔着叫了一声。
云天行哈哈大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云天行见旁边草动,还当又有野兽躲在暗处偷袭,便提剑跳了进去,见是一只体型正常的野兔,方才松了口气,道:“笙妹,鬼殁沼地深处也有像刚才那么大的野猪吗?”
阿笙道:“那深处可不止有大野猪,还有不少更加危险的物种,所以才会成为九幽谷的禁地。便是九幽谷的人进来,也需要十分小心谨慎,毕竟这些动物可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
“其实大多数攻击性强的野兽都被驱逐到深处去了,外围区域连一只都没有了。在外围区域还设有驱兽阵,组阵的鼎炉里会散发出一种刺激性气味,野兽们很反感这种味道,只要嗅到了便会远远退开。那驱兽阵将外围和深处划了一条界限,不知这头大野猪是怎么闯到外面来的,以前可没有在外围见过它。”
云天行道:“大概是个意外吧。”
阿笙坚决道:“不可能是个意外。那些驱兽鼎排列有序,绝没有留下任何可乘之隙,其他野兽或许有强行穿过的可能,但野猪类绝对不行。它们对驱兽鼎散发出的味道最是敏感,便是隔了很远,只要有一丁点味道,它们也不会再前进一步,更不谈不上顶着气味强冲过来。”
云天行道:“笙妹,你的意思是?”
阿笙道:“要么是驱兽鼎里的药剂用光了,没来得及更换,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有人专门负责此事,至少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要么就是有人破坏了驱兽阵,故意将聚集在深处的变异猛兽放了出来。”
云天行道:“这里是九幽谷的禁地,谁会故意进来破坏谷里的阵法?”
阿笙道:“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却有了这种可能。前些日子,村外突然死了七个人,都是中毒而亡,这你是知道的。就在那七个人死后不久,谷中又死了两个人,也都是中毒而亡。这两个人毒术造诣本就不低,若不是有人故意加害,断无中毒身亡的可能。若有人连谷里的人都敢毒害,混进这里来破坏驱兽阵,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天行道:“此事干系不小,应该及早报知谷主才是。万一其他人进来,没有防备,岂不是很危险?”
阿笙点了点头,道:“的确应该告诉姑姑,可如果回去,我们的行迹不是暴露了吗?若让姑姑发现我们要擅自逃离出谷,她一定会生气的。这样好了,苦婆婆就在鬼殁沼地,我们去告诉她,让她派人转告给姑姑。”
云天行道了个“好”字,又道:“笙妹,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这里不是很危险吗,这们说的那位苦婆婆为什么会住在这里面?”
阿笙叹了口气,道:“赌气呗,还能是为什么。”
“赌气?”云天行一头雾水,“跟谁赌气?”
阿笙笑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跟百里藏花的师父。”
云天行笑道:“笙妹,你这么说我更不懂了,难道百里大哥的师父也是你们九幽谷的人?”
“不。”阿笙摆手道,“他师父不是我们九幽谷的人,但他师父娶了我们九幽谷的人,也就是这位苦婆婆。百里藏花跟着师父师娘在九幽谷生活,也算是半个九幽谷的人。”
“这两位前辈的脾气特别冲,为了一点小事都能吵起来,而且谁都不让谁,越吵越凶,时间久了,便吵得翻了。苦婆婆赌气便般到鬼殁沼地里来住,百里藏花的师父出了谷,也不知去了哪里,已有十多年没现身了,反正我对他师父没什么印象。”
云天行道:“这么说两位老人家已有十多年没见面了?”
阿笙点了点头,道:“好像是这样吧,但有没有私下里见过,我就不知道了。”
云天行道:“人家都说,前世的千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两人既结为伴侣,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怎么就不能互相迁就呢,闹成这样,苦的还不是自己吗。”
阿笙道:“话虽是这样说,可骨子里带出来的性格,又哪是那么容易能改的。他们何尝想这样,只是谁都不肯松口,只想让对方先开口服软,可两人都是一个脾气,等来等去,谁都不肯先服软,结果就成这样了。”
云天行刚要说什么,忽觉脚下柔软,低头一看,只见枯叶下陷,黑泥上涌,这时听阿笙叫道:“不好,是沼泽地!”
两人只顾说话,谁都没有在意脚下。便是在意了,也未必能发现。这片沼泽地上铺满了落叶,跟周围路面完全一样,若不踩进去,谁又能认得出来?可一踩进去,还能出来吗?
当两人发觉时,黑泥已没至膝了。
云天行下意识提气后跃,谁知那泥沼甚是黏人,这一跃竟没跃出去,反又往下沉了不少。
“天行哥哥不要动,这些黑泥黏性极大,是跳不出去的!”
阿笙一面喊话,一面伸直手臂去够头顶上垂下的藤蔓,可离那藤蔓少说还有一尺距离,又哪里够得着?随着身体往下陷落,反离头顶藤蔓越来越远了。
两人沉势极快,这才一会功夫,又下沉了将近半尺。黑泥从树叶下涌出,臭气熏天,可两人生死关头,哪还会顾及这些?
云天行四下探望,见后方树上搭着几条长藤,若伸直了,多半能够到这里。
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阿笙肩头,猛地运力,将她从泥沼中提了起来,抛向树下,道:“笙妹,你身后树上有几条长藤,你抛来一条,我抓住便能出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苦婆婆
阿笙脱离泥沼,顾不得清理双腿上沾带的黑泥,翻身上树,抓了两条长藤下来,向云天行抛了过去。
那些长藤盘曲着看起来很长,可一伸直,反比预想中要短得多。阿笙抛出的这两条,长度都不够,最长的一条距离云天行还差三尺左右,何况云天行还在一直下陷,如今已没到腰际了。
阿笙急得满头是汗,哭喊道:“天行哥哥,这两条是最长的了,还不够,怎么办啊?”
云天行虽然身陷泥中,但却十分清醒,笑说道:“笙妹,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一条长度不够,你将另一条割断,接到一处不就行了。”
阿笙经他一点,这才破涕为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看你陷在泥中,我都快急死了。”说话间已将两条长藤接到了一处,抛向云天行。
此时,黑泥已没到了云天行的胸口,长藤抛来,他一把抓住,双手拽着慢慢地向外爬。
阿笙趁着这会功夫,又接了一条长藤抛过来,云天行攥住两条长藤,方敢全力拉拽。
等云天行从沼泽地出来后,一身衣裳几乎全部沾满了黑泥,只剩一个脑袋还算干净些。
两人找了个水潭,洗了好一会,方才将身上黑泥洗尽,没等衣服晾干,便又继续上路了。
一路上又遇到不少猛兽,只是两人发觉得早,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又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来到一方水塘前,水塘上架了一座木桥,木桥的另一端有几间木屋,阿笙说这便是苦婆婆的住处。
两人走上木桥,云天行听到桥下水花翻动,伏在木栏上往下一瞧,见一条鳄鱼正从桥下游出,再往远处一看,水塘上竟然还浮着好几条鳄鱼,云天行暗暗心惊,不知这位苦婆婆与鳄鱼做邻居,有着怎样的目的。
阿笙道:“天行哥哥,你别怕,这座桥很结实,掉不下去的。”
云天行勉强笑了笑,道:“就算桥结实,乍看到这些东西,也是害怕的。”
阿笙笑了笑,拉着他往木屋走,刚要伸手去拉门,忽听“噗”的一声,一柄飞刀穿破门板,直向后方的云天行射去。
云天行大惊,往后翻了个一个跟头,双指一夹,登时将那柄飞刀夹在了两指间,可就在这时,又一柄飞刀射来,云天行又往后翻了一个跟头,再次将之夹在指间,还不等他站稳,又有一柄飞刀射来!
此三刀虽是接连发出,但相隔时间甚短,云天行三个后空翻,却将三柄飞刀尽数接了下来。
这三柄飞刀都是雕刻刀,而且木柄润滑,已不是用了多少年。云天行将三柄飞刀摊在掌心,神色甚是惊异。
等阿笙反应过来,三刀已过,而云天行的人也已被逼退到了木桥中央,阿笙见云天行无恙,方舒了口气,忙叫道:“苦婆婆,不要动手,是我!”
木屋里传出一个声音,道:“我知道是你,所以没有对你动手。你来便来,带个外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阿笙道:“他不是外人,真要说起来,他跟苦婆婆也有些缘分呢。”
“缘分?”木屋里那人发出一声冷笑,道:“别跟我提缘分二字,我最讨厌这些所谓的缘分。臭丫头,我早知道他是谁,所以想试试他,既然没死,你就带他进来吧。”
“好。”阿笙应了一声,回身笑着向云天行招了招手,率先开门进去了。
云天行走到门边,忽然停住了脚,他惊讶地看到门板上有一个指肚大小的孔洞,正是刚才雕刻刀穿门时留下的。
雕刻刀有三柄,但孔洞却只有一个,也就是说,后面的两刀都是从这个孔洞里射出来的。对一般的暗器高手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能将三枚雕刻刀的力度控制得分毫不差,这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云天行看了看手中的三柄雕刻刀,微微叹了口气,推门走入木屋。
木屋有三间,内部相连,很简陋,简陋到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家具的物件,没有桌,没有椅,甚至连张床榻都没有。
云天行站在门边,见前面草垫子上坐着一个老妇,手里拿着一柄雕刻刀,正在雕一个木人。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几乎看不到她在动,但她的确在动,因为木人底下不断有木屑纷落。
阿笙正在为这位苦婆婆捏肩,她的动作跟苦婆婆雕木人一样,很慢,很轻,很柔,似乎稍一大力,就会将整个木人戳穿一样。
阿笙向云天行扬了扬雪白的下巴,示意他在一旁草垫子上坐下,云天行本想询问这位主人的意思,却又不好出声,怕惊扰到她雕刻木人,于是便自主地走到草垫子旁,轻轻地盘膝坐下。
受两人的影响,云天行的呼吸也慢了,轻了。他不想这样,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他听阿笙说,苦婆婆已有了年纪,可在她脸上却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只是眼角处有几条细细皱纹。她的头发半灰半白,用一枝木钗随意挽住,但其神态举止却又不失其端庄。
云天行毫不怀疑,如果时光再倒退三四十年,哪怕是二十年,她一定会是个惊世美人。
云天行又向她手里的木人看去。木人很精细,精细到每一缕头发都是那样清晰可辨。他看不到木人的正脸,单看木人的背面,便知她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绝妙的女子,不然不会让她这样入神,这样小心翼翼。
这个木人会是谁呢?
云天行忽然很想问这个问题,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要向一个刚刚还朝自己连射三柄飞刀的人问这样一个私人的问题,未免有些奇怪。
是的,的确有些奇怪。
但他真的很好奇,因为从进来到现在,这个专心雕刻木人的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云天行甚至怀疑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的目光甚至是她整个人,似乎都已融入到了木人里,完全与世隔绝。
云天行有些呆住了,他似乎已变成了她手中那个木人,她的刀锋在自己的皮肤上缓慢移动着,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由她决定哪一部分该留,哪一部分该去,多么可怕的幻想啊。
云天行甩了甩头,见阿笙在苦婆婆背后偷偷地向自己吐舌做了个鬼脸。
他还以微笑。
第六百三十四章 雕刻
在阿笙朝自己做鬼脸后不久,这位一心扑到木人里的苦婆婆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臭丫头,捏肩就好好捏肩,乱动什么。”
阿笙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也不敢玩笑了。
苦婆婆抬眼看了云天行一眼,又缓缓低下头,继续刻她的木人,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就是沧澜剑神的孙儿?”
云天行忙起身行礼,道:“晚辈云天行,见过苦前辈。”
苦婆婆手中刻刀不停,道:“坐下吧。不必叫我前辈,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只是一个没人愿意搭理的老顽固罢了。”
云天行无言以对,看了看阿笙,阿笙又吐了吐舌头,云天行愣了愣,不知该接什么,只好坐回到草垫子上。
木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云天行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木人,任她的刀锋在自己身体上滑过,却什么都做不了。
云天行不由自主又被那木人吸引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苦婆婆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手里这个木人是谁?”
云天行以前也见人雕刻过木人,但他从未如此好奇过,从未如此想探寻一个木人的底细,所以苦婆婆一问,他立刻回答了一个“是”字。
苦婆婆轻轻舒了口气,道:“是我自己。”
云天行愣住了。这个答案很令他意外,他想了很多,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是在雕自己。
什么样的人会拿自己作为原型来雕刻呢?云天行对她更加好奇了。
苦婆婆笑了笑,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很奇怪的人吧。”
云天行道:“晚辈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不懂,也有些好奇,前辈为什么要为自己雕像?”
苦婆婆道:“其实这是几十年前的我,那时候我也只比钟丫头大几岁而已。我还记得,那是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我在扑蝴蝶,有一个人穿过花田,走到我身前,送了一个木人给我,也就是我手里这个木人的原型。”
说到这里,她的话忽然停住了,手里的刻刀也停住了。
云天行听得出来,她的声音里有了波动,不似先前那般古井无波。
她直直地盯着手中木人,似乎已回到了几十年前,那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里。
“他说这个木人是照着我的样子雕出来的,可我不认得他,也不知他几时照着我的样子雕出了一个木人。我不收,他说要是不好,就重新再雕一个给我。我收下了。那个木人雕得很好,很细致,也很像我,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我没见过他,不知他是怎样雕出这个木人来的。我问他,他不说,只跟我笑。”
“后来在我的不断追问下,他终于对我说了。他说已经偷偷跟了我三年,直到第三年他才动手去雕这个木人,一雕就雕了一年,正好三万六千五百刀。他每天只雕一百刀。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想把每天最美好的时刻留给这个木人,不敢多雕,所以每天只雕一百刀。”
说到这里,她又停住了,云天行见她眼中晶莹闪烁,想是已经含了泪。云天行大概已经猜到了送她木人的那个人是谁。
过了好久,她眼中的晶莹消退,她又开始雕刻,很慢,很轻,很柔。
“他走后,我也学会了雕木人,而且只会雕木人,只会雕我自己。每个木人三万六千五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我学着他的样子,每天只雕一百刀,我已不知雕了多少刀,可雕出来的自己,总不比上他送我的那一个。所以我每天都要雕,总要雕出一个比他送我的那一个更好的才肯罢休。”
她一面说,一面雕,手还是那么慢,话里还是有波动,似乎手和嘴是长在两个身体上的,互不干涉。
云天行没想打断她的话,只想静静地听着她陈述往事,可她却闭口不说了。
简陋的木屋里又陷入了沉寂,只有刻刀在木人上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云天行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会呼吸的木人,随着她的刀锋,轻柔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将刻刀放在脚边,又将木人轻轻放到了身旁的竹筐里,云天行觑眼一瞧,见竹筐里横七竖八地堆压着好些木人,不知有多少。
一个木人雕一年,需要多少年才能雕满整个竹筐?
人这一生又有几个多少年?
云天行沉默了,他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此时他却一个问题都问不出了。
或许,那一筐木人就是答案,能回答他几乎所有想要问的问题。
苦婆婆将脚边的刻刀一一拾起,云天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三柄刻刀,犹豫了片刻,便起身送了过去。
苦婆婆将刻刀收好,道:“小子,刚才你拿的那三柄刻刀上都沾有剧毒,你坐在那儿的时间,足以让你毒发身亡。可你没有,看来你的确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
云天行愕然。
有飞刀射向他,他下意识接住,倒是忘了最关键的一点,这里是九幽谷,谷中之人最擅长的便是毒术,不管用什么,都会沾带一些毒性,可他却完全忽略了这一点。若不是凭借着百毒不侵之体,他在谷外毒阵里,甚至是山林阴瘴里,早已死了,哪还能潜入到九幽谷,甚至是鬼殁沼地?
他忽然有些害怕,他怕这位苦婆婆会将他开膛破肚,为她那只精心饲养了几十年的异种野猪报仇。
那些刻刀很锋利,足以划破他的肚皮,割裂他的肠胃。
“她向我连掷三刀,未必只想试探我是否真的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她也不能确定我是否能躲开她的飞刀。万一我躲不开呢?岂不是要死在她手上?难道她真想杀我,为那只异种野猪报仇?”
云天行越想越不安,如坐针毡。他看了阿笙一眼,阿笙只向他笑,并没有别的什么表情。
他又看向苦婆婆,见苦婆婆也在笑,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可不常见,云天行感到不妙,他想逃,但又有些迟疑,万一只是自己多想了呢?
第六百三十五章 阿笙诉苦得靠山
从他进到木屋里来,苦婆婆便一直在低头雕木人,十分认真,只有在谈起木人背后的故事时,才不自觉地笑了几次。
她这次却是对着自己笑的,虽然她笑得很好看,但云天行却有种脊背生寒的感觉。
他觉得苦婆婆很可能是要吃了他,没错,就是吃了他。
他吃了苦婆婆辛苦饲养了几十年的异种野猪,苦婆婆吃了他,也算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可云天行向来觉得不管是吃人,还是被人吃,都是一件极为恶心的事,他甚至想一想,都快吐出来了,可眼下他却有了这种想法,而且非常强烈。
他觉得自己很可能要被人当成野猪吃掉。
苦婆婆猜中了他的心思,笑了笑,道:“你不必害怕,你吃了我养的野猪,拥有了百毒不侵之体,那是你的机缘。我若吃了你,那就是破坏机缘,上天会惩罚我的。我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可不想再招惹上天。”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你想什么呢,苦婆婆一直都是吃素的,几乎不碰腥荤,你还怕她吃了你啊。”
云天行松了口气,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萌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现在想想,仍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也十分惭愧。
他垂下头,不知不觉,脸红了。
苦婆婆享受着肩头传来的舒适捶打,道:“臭丫头,他就是你的心上人?”
阿笙哼了一声,红着脸说道:“才不是呢。”
苦婆婆微微转头,道:“既然不是,我现在就杀了他,将他的尸体丢到湖里去喂鳄鱼,也算给我养的那头畜生报仇了。”
阿笙急道:“苦婆婆,你还打趣我!可恶,可恶,谁这么多嘴啊!一定又是那个百里藏花!”
苦婆婆道:“臭丫头,你是知道的,你姑姑不许外面的人到鬼殁沼地里来,你带他来这里,应该不单单是想来看我这老婆子吧?”
阿笙笑道:“天行哥哥吃了苦婆婆的野猪,也不算是外人,我带他来这里,是给苦婆婆赔罪来啦。”说罢向云天行挤了挤眼睛。
云天行会意,忙起身道:“晚辈擅食前辈饲养的仙禽,特意给前辈赔罪来了。”
苦婆婆笑道:“那头野猪是自己逃走的,能被你撞上,那是你的机缘,又不是你从我这里抢走的,有什么好赔罪的?就算你不吃它,被别人捉到了,也一样会被吃。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先当臭丫头的嫁妆,送你吃了。”
阿笙红脸笑道:“苦婆婆!你还说!哪有嫁妆送野猪的呀!”
苦婆婆道:“我就送野猪了,不行吗?”
阿笙看了云天行一眼,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苦婆婆道:“臭丫头,我听说归真教仇教主想讨你做儿媳妇,是不是真的?”
阿笙委屈道:“是真的。苦婆婆,我不喜欢那个卓君来,可二叔却想把我嫁给他。人家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连瓜都不甜了,何况是人。苦婆婆,也只有您能劝动二叔,您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苦婆婆哼了一声,道:“钟无疾也是个顽固,劝有什么用,你叫他过来,我打他一顿就好了。”
阿笙笑道:“我二叔又不是小孩子,您打他一顿,让别人看到了,他那点威严哪里还保得住?您只跟他说理就是了,别人的话他听不进去,您的话他不敢不听。总之,别让我嫁到西域去就是了。”
苦婆婆道:“谷外村子里的人最是随和,几时跟人红过脸?归真教的人莫名其妙就动手杀人,可见不是些好东西,钟无疾若真要将你嫁到西域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阿笙欢喜地搂住苦婆婆的脖颈,笑道:“还是苦婆婆疼我,哼,二叔就会拿身份压我,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苦婆婆,你见到二叔,可得好好说说他,不能叫他再欺负阿笙了。”
苦婆婆拍了拍阿笙的手臂,道:“臭丫头,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阿笙高兴,倒没发觉加了力,被苦婆婆一拍,忙松开手,歉意一笑,又继续给苦婆婆捏肩。
苦婆婆喃喃道:“我一个人呆在这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得很,就你来得最勤快。你二叔腿脚不灵便,不好到这里面来。你姑姑又日日繁忙,抽不开身。若把你嫁到西域去了,谁来陪我这老婆子呢?”
阿笙笑道:“所以才要苦婆婆劝我二叔呀,阿笙可不要嫁到西域去,阿笙要一直陪在苦婆婆身边。”
苦婆婆笑道:“好啊,我现在就把你的心上人杀了,这样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这老婆子了。”
阿笙委屈道:“苦婆婆,您又拿我说笑!”
苦婆婆道:“我可不是在说笑,你若嫁给这小子,还怎么一直陪着我?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便是你想来,也是身不由己了,还是杀了好,到时候你无牵无挂,便能一直留在谷里了。”
云天行忙道:“晚辈一定经常带笙妹回来看您。”
苦婆婆道:“你们年轻人的话有几分是真?那顽固比你还会说,可现在如何,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孤独终老,他却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什么山盟海誓,根本经不起考验!”
苦婆婆叹息一声,道:“老糊涂了,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臭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带他到鬼殁沼地干什么来了?”
阿笙想了想,还是将从鬼殁沼地逃出谷的实情告诉了苦婆婆。
苦婆婆道:“你这孩子做事跟你哥一样,没个分寸,这是什么地方,你带他来这里,不是送死吗?这里是有条路可以出去,但仅凭你们两个就想穿出去,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阿笙道:“如今姑姑已派人将谷中各个出入口给封死了,我们现在若不逃出去,以后再想逃可就难了。到时候二叔非逼我嫁给卓君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苦婆婆哼声道:“还反了他了!你们不用走,留在谷里便是,有我在,谁也不能逼你!”
阿笙正自欢喜,忽听外面有人叫了声“师娘”,便知是百里藏花来了,忙拉着云天行躲到里屋。
第六百三十六章 婆婆苦心点爱徒
百里藏花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道:“师娘,我又叫厨上做了些龟苓膏,上次您说苦味略重,这次我多加了些蜂蜜,应该不苦了,您先尝一尝,合不合胃口。”
苦婆婆接过食盒,放在一旁,道:“我现在还不想吃,你别忙活了,坐下吧,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百里藏花盘膝坐在草垫子上,道:“师娘,你有何事想问?”
苦婆婆道:“归真教的人走了没有?”
百里藏花道:“还在谷里。钟二哥有意挽留他们,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苦婆婆道:“你经常去跟钟无疾下棋,你说他到底有没有把丫头嫁到西域去的打算?”
百里藏花道:“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苦婆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藏花道:“别说是我,就连南风都摸不透钟二哥的心思。若说他不想将小笙子嫁到西域去,可他又没有在明面上拒绝仇教主;若说他真有这个念头,却也没见他表露过这方面的迹象。到底是怎样,我也不清楚。”
苦婆婆道:“你就不会多劝劝他,归真教是些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能让丫头跟他们扯上关系。”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道:“师娘,钟二哥是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要是听劝,太阳能打西面出来。我又何尝劝得少了,到底是都劝到无底洞里去了,只有进声,没有回声。我是无法了。”
苦婆婆叹息一声,道:“你们一个个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让人操心。你还笑,我就说你呢。你跟我说说,外面有什么好的,你天天往外蹿,亏你还知道回来!你要是有这些空闲时间,早把南风娶到手了,还用我天天跟在你后面喋喋不休?”
“你师父这没良心的,跑了这些年,我也不指望他能回来,就盼望着你能给我争口气。你倒好,那么好的姑娘放在那,你不去争取,天天往外跑,脑壳里进水了不成?我都这把年纪了,满打满算还能活几年,你就不能替我这老婆子想一想?”
百里藏花展颜一笑,道:“师娘,您这才多大年纪,人家万佛寺那位才叫有了年纪,您跟他一比,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苦婆婆拿眼瞪着他,道:“你少跟我拉东扯西,我实话告诉你,南风打小我就相中了,你可给我争点气,要是像丫头一样被外面的人拐跑了,我唯你是问!”
两人在里间听了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藏花并不知道里间藏着人,只笑了笑,道:“师娘,您还要我怎样争气,我有这个心,可南风她一直不表态,我有什么法子。”
苦婆婆语重心长道:“南风那孩子我知道,她不答应,那说明你还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不够上心。你要是有你师父一半的本事,南风她会不答应?”说着,提过那一筐木人重重顿在百里藏花面前,“要不要我教你雕木人啊?”
百里藏花摇头笑道:“师娘,您这是在借题骂我师父吧。”
苦婆婆面色微变,道:“我骂他便怎样,这个贼孙,他要是敢出现在这里,我一定把九幽谷里的毒药都给他喂一遍,看他还能不能跑!”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我师父是个牛脾气,您还不是一样,你们两个但凡有谁能让一让,也不至于会闹成今天这样。”
苦婆婆道:“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不应该让着我吗,为什么非要我让着他?我偏不让!他不回来才好,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哼,这个贼孙,指不定又在哪里给别的女人刻木人呢,我一想起他就来气!”
百里藏花道:“师娘,我师父不是那样的人,他这个人就是脾气倔了点,对师娘你却是一片深情。我可以作证。师父常常对我说,娶媳妇就该娶你师娘那样的,人长得漂亮,也贤惠,就是……就是……”
苦婆婆皱眉道:“就是什么?”
“没什么。”百里藏花摇扇望着窗外,心想,“糟糕,糟糕,说顺嘴啦!”
苦婆婆冷笑道:“好你个臭小子,还敢瞒我,你给我从实招来,你师父说我什么坏话了?”
百里藏花原本打定主意不说后面的话,但见师娘伸手向背后摸索,他顺着师娘摸索的方向看去,见有一节用来撑窗的竹棍竖在墙边,心想不说便要挨打,忙改了主意,道:“师娘,其实也没什么,就说师娘脾气太倔,跟他一样,除了这点,什么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苦婆婆缩回手,道:“他真是这样说的?”
百里藏花重重点头,道:“不敢欺瞒师娘,师父当年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师父还说了,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娶了师娘。师娘,您冤枉我师父好不好?”
苦婆婆哼了一声,道:“他少替他说好话,他要真是这样想的,还会一走了之吗?这都多少年了,一点音信没有,谁知是死是活?要我说,准是被某个狐狸精给迷住,找不到家门了。”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您这可说错了。您驻颜有术,如今都能看出年纪来,我师父还长您几岁,又不修边幅,现在准是个又老又丑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女人们都是爱美的,一见到我师父,躲还躲不及,哪还有心思去迷他。师娘,您说是不是?”
苦婆婆翻白眼瞅着百里藏花,道:“有这么说师父的吗?”
百里藏花哈哈大笑,道:“师娘,难道您看不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苦婆婆瞅了他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您心里明明放不下我师父,就是嘴上不肯承认,跟我师父一样,都爱争强好胜,谁都不肯服软。你们年轻时计较些倒也罢了,如今都已是垂暮之年,还这么闹,成什么样子。难怪南风一直不肯答应,要我说,都是让你们给吓的。”
“胡说。”苦婆婆道,“南风不答应你,是你做得还不够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白猫主人
“怎么没关系?”
百里藏花收拢折扇,一本正经道,“我是跟着师父和师娘一起生活的,你们闹成这样,难保我不会学一些,就算我不想学,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其影响,不是有句话吗,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南风之所以不表态,多半是怕哪一天我也跑了。嗯,一定是这样的。”
苦婆婆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丫头也是知道这些事的,她怎么就不怕?”
百里藏花道:“小笙子只是道听途说,又没有切身经历过,她怎么会懂?南风是亲眼见过的,那能一样吗?”
苦婆婆拿手指点着百里藏花,道:“你这耍贫嘴的功夫简直跟你师父一模一样!好你不学,就学这些东西!到底是你自己讨媳妇,还是给我讨媳妇?反倒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
百里藏花笑道:“师娘,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您跟师父吗,您要是原谅了师父,指不定他就回来了,你们和好了,南风见了欢喜,到时候我的事自然就成了,也省去了您一桩心事,这叫两全其美,您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师叔”。
苦婆婆笑道:“正说她呢,可不就来了嘛。”
阿笙听到喊声,心下甚是惊异,暗想:“姑姑怎么来了?莫非是来捉我们的?她怎么知道我们进来这里的,难道是苓儿跟她说的?”
阿笙满腹狐疑,云天行同样如此,只是身已在此,只能硬着头皮藏下去,但愿不要被发现。
九幽谷主走入木屋,百里藏花起身相迎,道:“南风,你怎么来了?”
九幽谷主看着他,道:“我不能来吗?”
百里藏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最近谷里出了事,你应该很忙才是,怎么有闲暇来这里?”
九幽谷主道:“我正是为谷里的事而来。”
苦婆婆见她面上神情严肃,全无平时慵懒形状,道:“出什么事了吗?”
九幽谷主道:“师叔,有人在谷内下毒害人,我想请您出去帮我。”
苦婆婆笑了笑,道:“南风,如果连你都解不掉的毒,我这老婆子出去又能做什么?”
九幽谷主道:“不是解不掉,而是根本没有机会解。那人的毒术造诣极高,将毒发身亡的时间控制得恰到好处,每每将人送到我那里,正好人就死了,根本不给我动手解毒的机会。”
苦婆婆站起身来,笑道:“南风,依我看,这人可不单单是想害人,这明摆着是在向你这位谷主挑衅啊!”
“挑衅?”九幽谷主笑道,“正面挑衅我倒是不怕,可他一直躲在暗处作弄手脚,我倒真有些束手无策了。”
苦婆婆笑道:“老婆子我活到这把年纪,还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用毒术向九幽谷挑衅,有趣,有趣。”
百里藏花道:“南风,刚才我来的时候,碰上了一头六眼碧睛狮,这种凶禽理应都待在深处,如今竟到外围来了,我觉得驱兽阵很可能被人破坏掉了。那人既然能偷偷潜到谷里来,再溜到鬼殁沼地里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九幽谷主道:“此事我已知道了,我来这里其一是为了请师叔,其二便是要去察看驱兽阵。”又向苦婆婆道,“师叔,若是平常小事,南风不敢来打扰您清修,如今此人公然挑衅九幽谷,每一个九幽谷的人都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我作为一谷之主,理应对他们的生死负责,所以想请师叔助我一臂之力。”
苦婆婆玩笑着说道:“我也是九幽谷的人,谷主的吩咐,我这老婆子哪敢不从呐?”
九幽谷主面上现出柔和笑意,道:“师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这谷主的身份压得了别人,哪里压得住您?”
苦婆婆摇头微笑,道:“一个人呆在这荒山野岭,也怪闷得慌,就陪你们这些小辈出去走走,顺脚去瞧瞧,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九幽谷闹事,捉到他先别急着弄死,让我好好端详端详,看他长了几个脑袋,几颗牙,是不是个人模样。”说罢,抬袖一挥,一股劲气脱袖而出,登时将内室的内给推开了。
“丫头,你们两个也别躲了,有我这老婆子在,钟无疾不敢逼迫你们,这就随我走一趟吧。”
阿笙和云天行就躲在门旁偷听,门扇忽然被推开,两人躲闪不及,早已暴露了身形,忙出来行礼问好。
九幽谷主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阿笙忙迎上去,挽住九幽谷主一条手臂,笑说道:“我带天行哥哥来向苦婆婆道谢来了。姑姑常教我,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受了如此恩惠,哪有不谢之理?”
苦婆婆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说是赔罪来的,到你姑姑这里又变成道谢了?我们这些长辈都被你这机灵鬼给耍得团团转,依我看呐,你这丫头心里就只有一个天行哥哥。”
“苦婆婆!”阿笙羞得满脸通红。
云天行听了也觉得站立不定,不知该说什么好。
九幽谷主惦记着谷里的事,无暇去深究,便道:“这鬼殁沼地不同往常,你们两个别乱跑,跟着我们一起走。”说罢,已当先出了木屋。
云天行跟在一行人最后,出了木屋,见木桥另一端分站四人,三男一女,个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单是这份气势,便不是寻常人所能具备,想来应该是谷中青年俊杰。
云天行只向那三个男子扫了一眼,便将目光停在了那女子身上。她的相貌算不上特别惊艳,但身段却是极好的,而且颇有雍容华贵之风,这点倒是跟九幽谷主很像。
云天行在意的并不是她的形貌,而是躺在她怀里那只胖成球的大白猫。
这只猫正是那日他在仇涯子馆舍屋顶上遇到的那只,当时还抓破了卓君来的脸,能在这里见到它,云天行实在有些意外,但心底多少还有些担忧,他怕大白猫认出自己,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事不太好解释。
第六百三十八章 猫女弹指灭凶兽
一行人离开苦婆婆的居所,转而向鬼殁沼地深处走去。
阿笙挽着九幽谷主,说笑着走在最前方,百里藏花和苦婆婆并肩随后,云天行跟在最后面。
那四位青年俊杰分散在四角,将一行人护在中间,担起了护卫之职。
那位抱白猫的女子就在云天行左侧,她一面走,一面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天行。
她本是个拘谨的人,从来不会这么直直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看,她这么做的缘由,还是因为她怀里那只白猫。
那白猫本来慵懒地躺在在女主怀里,享受着女主人温柔的抚摸,时不时用它那毛茸茸的脑袋,蹭一蹭压在它脑门上的丰满,甚是享受。
可当他看到云天行的那一刹,立刻认出了这个入侵者。那一夜,就是因为这个入侵者,害它咯了腰,还莫名其实被人踢了一脚,这口恶气怎能不出?
她想从女主人怀里挣脱出来,扑到这个入侵者怀里,用它那双引以为傲的利爪,抓破入侵者的脸,然后再在抓痕处撒上一泡尿,以此来庆贺它的胜利。
它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想这么做,但却被女主人拦住了。
那女子紧紧抱住想要挣脱而出的白猫,不让它从怀里跳开,因为这里太危险了,稍有不慎,遇上一头猛兽,便会成为其口中之食,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她将白猫抱得越紧,白猫挣扎越强烈,后来,她也注意到了,白猫的目标似乎是走在自己身旁的这位陌生人。
她对云天行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谷主的客人,喜欢钟师妹,只有这些而已。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只白猫她已养了许多年,如今白猫的异常举动,皆是因为这个人而起。
昨夜白猫回来时,身上带了伤,后脊骨错位,不算致命,可若放置不管,便会渐次影响行动,甚至危及性命。她忙活了半个晚上才帮它接正。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会不会就是她身旁这个人呢?
她很想问,但她又不好开后口。
这个人是谷主的客人,还是钟师妹喜欢的人,她怎么好当着这些人的面,去跟他说话,甚至去问这种连她自己都能不确定的问题。她觉得会有些唐突。
她犹豫不决,所以一直在看着云天行,内心还在做着斗争,到底要不要问?
云天行知道她在看自己,他也有些心虚,所以只假装没有看到。
随着一行人的不断深入,空气变得更加湿热了,鸟鸣和兽吼也更加频繁,其中有几声兽吼就在附近,似乎正在向这里靠近。
没错,就是在向这里靠近!
云天行耳目聪敏,早已非比寻常,他忽然发觉左侧有异动,忙转头去瞧。
那抱白猫的女子正在看着他,云天行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四目相对,那抱白猫的女子微微一怔,忙转开头,望向另一边。
一只长牙剑齿虎,从大树后绕出,直向人群飞奔而来。
九幽谷主的声音随着它的蹄声,在队伍前方响起。
“此一时,彼一时,不必顾惜它们的性命,但凡有接近者,杀无赦!”
守在一行人四角的那四位年轻人齐声应喏。
那抱白猫的女子腾出一手,向狂奔而来的剑齿虎屈指一弹,云天行并未看到她弹出了什么,但立刻有一团黑雾在剑齿虎面前爆开。
那剑齿虎发出一声低吼,冲破黑雾,势头不减,眼看着就要飞扑上来,而众人却如往常一般行走,说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那抱白猫的女子弹指过后,没有再去理会那只长牙剑齿虎,也没有再去看云天行,只低下了头,去抚摸她那只仍想着挣脱的大白猫。
剑齿虎越来越近,云天行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而众人依旧若无其事,云天行却按捺不住了。他抬手握住了斜在背后的太阿剑,刚要拉剑出鞘,忽听那剑齿虎发出一声哀鸣,前蹄跪倒,一头栽在了地上。
由于它奔势太急,虽是栽倒了,但仍在地上滑出了两丈,直滑到那抱白猫女子身外一步处,方才止住硕大的身形。
云天行惊恐未散,仍握着剑柄不撒手,可他定睛一看,只见那剑齿虎半张着嘴,匍匐在地,口出黑沫,已然毙命。
云天行愣了愣,目中的惊恐仍未散去,不但未散,反倒更浓了几分。他惊恐的不再是剑齿虎,而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抱白猫的女子。
只这么屈指一弹,便将这么大一头变异剑齿虎给毒死了,这是云天行想都不敢去想的,便是阿笙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也没有她这么淡定从容。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身旁这个女子,良久没有移开。
他在想,若她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能避开吗?还是会像这头变异剑齿虎一样,匍匐在她脚下口吐黑沫死去?
那抱白猫的女子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值得称耀,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跟在众人后面走着,抚摸着她的白猫,轻轻的。
云天行在看她,她似已感觉到了,缓缓转过头,迎上云天行的目光。两人无言对视片刻,那女子先开了口。
“昨天晚上我的猫受了伤,是不是跟你有关?”
云天行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要怎么说呢,说明实情吗?显然不能,不管对方是谁,偷听别人谈话都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如何开得了口?
他想了想,决定装傻,道:“我第一次见到这只猫,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那抱白猫的女子眉梢动了动,一双眸子凝视着云天行,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撒谎。”
“不。”云天行辩解道,“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猫。”
他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真是一只漂亮的猫。”
怀抱白猫的女子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爱怜地抚摸着怀中肉团,道:“漂亮的背后往往暗藏杀机,你觉得它漂亮,若我现在放脱它,你脸上一定会多出几道血痕,到那时,你就不会觉得它漂亮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各显神通
怀抱白猫的女子只对云天行说了这几句话,便不再与他说话了。
云天行很庆幸避过了一劫,但能瞒过猫主人,却瞒不过这只大肥猫。
它在女主人怀里极不安分,一面用脑袋蹭着女主人,一面用两只毛茸茸的肉爪,摁着女主人的手腕,分明是想从女主人怀里挣脱出来,扑到入侵者脸上,留下几道爪痕,以报昨晚硌腰之仇。
云天行何尝不知白猫的企图,他斜眼瞅着白猫,心说:“猫兄,我又没有伤你,你何必跟我过不去?要报仇,找卓君来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叹了口气,嘴里嘟囔道:“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还当只有人会这样,没想到猫也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不算大,可也不算小,那抱白猫的女子就走在他身旁不远处,听他嘀咕,便问道:“你在说什么?”
云天行摇了摇头,不想回答,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你这猫会抓人脸?”
那抱白猫的女子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只微微点了点头。
云天行微微侧身,低声道:“今天早上我见卓少主脸上有三道抓痕,倒像是给猫抓的,不知是不是出自它手?”
那怀抱白猫的女子陷入了沉默。
她就住在客馆南面,离客馆不过一箭之地,它这只白猫的确经常到客馆那边去,那片区域是它的领地,没有别的猫敢踏入它的领地一步,若卓少主脸上真有猫爪痕迹,必是她的猫留下的。
那抱猫女子想了一会,又确认道:“卓少主脸上真有抓痕?”
云天行狠狠点头,道:“有的,昨天还没有,今天早上就有了,我看着像是给猫抓的,但不敢确定。你若不信,可以去卓少主那里看一看,他经常在馆外散布,你从那里经过应该就能看到。”
那抱猫女子用一种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云天行,也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抚摸她的白猫。
就在这时,忽听蹄声骤起,云天行转目望去,见三只赤狼瞪着火红的眼睛,从右侧飞奔而来,其毛发升腾如火,若不细看,倒真像三团化形的火焰奔驰而来。
苦婆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说道:“南风,看来驱兽阵的确是被人破坏掉了,往日里这些怪物可没在外围出现过,如今一只接一只,倒似真来到了鬼殁沼地的深处。”
九幽谷主舒了口气,道:“这可不单单是向我这个谷主挑衅,这分明就是在向整个九幽谷示威啊。”
苦婆婆笑道:“不管他向九幽谷还是向你这位谷主挑衅,我们都该好生招待,不要失了礼数才是。”
两人谈笑间,三匹赤狼已到了近处。
九幽谷主一笑,道:“那便好好招待它们,可不要失了礼数哦。”
话音落下,行在右侧的那两名青年男子,骤然拔地而起,空中一翻,分别便落在了两头赤狼的背上,两人同时掣剑,在赤狼颈下一抹,一声哀嚎,血光飞溅,两只硕大如火的赤狼轰然跪倒,伏地滑行。
居中那条赤狼无人拦截,忽然纵身跃起,张开腥臭大口,便向离它最近的苦婆婆咬去。
云天行刚想上前拦截,忽见百里藏花抬手一扬,两枚白羽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钉在赤狼额心。
那赤狼大张着嘴,口中接连喷吐着臭气,却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瞬间毙命!
赤那狼虽已死了,但在半空中的巨大身躯,仍向苦婆婆飞撞过来。
百里藏花身形一晃,人已到了赤狼头顶,用力一踏,那赤狼的脑袋轰然坠地,又撅着后身往前滑出一丈,方才止住身形,而此时距离苦婆婆,也不过只有两步的距离。
云天行再次将握在剑柄上的手拿开,眼中只剩惊骇之色。
这些变异猛兽无论哪一条,放到外面,都足以成为一方大害,而在这些人手里,却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那抱白猫的女子又弹指解决掉了一只变异花斑豹,向云天行道:“你几番想要拔剑,却始终没能拔出来,下一只猛兽就由你来解决,好不好?”
云天行是个外人,怎好当着众人的面大显本事?他本想拒绝,但那抱猫的女子说完便转过脸去了,似乎不是在跟他商量,而是在给他下命令。
云天行见她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心想:“等下一只猛兽来了,我不动,难道你还能眼睁睁看着它冲过来害人?”
随着一行人的逐渐深入,猛兽突袭接连不断,那三个男子几乎没有停过手,一直在其所管辖的范围之内清理障碍,唯独抱猫女子这边没有动静。
云天行正自庆幸,忽见树后转出一只白额大虎,正蹑着脚悄悄向众人靠近。
相比其他只会傻冲的猛兽,这是白额大虎倒机灵了不少,至少还知道隐藏踪迹,伺机而动。
那白额大虎越走越近,云天行执意不动,那抱猫女子也不动,只在那逗猫玩,也不知是故意不动,还是没有发现。
云天行见她始终没有出手的意思,无奈叹息一声,转身向那白额大虎飞奔而去。
那抱猫女子见云天行行动了,方才抬起视线,跟着他的背影望了过去。
云天行在动手前,便已想出了一招华丽的招式,不仅华丽,而且能一招击毙大虎,绝不拖泥带水,于是他嘴角带笑,伸手去拉太阿剑,意欲在诸人面前大展身手,可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一绊,云天行猝不及防,整个人摔飞了出去,正跌在大虎眼前,而他的脑袋却已伸到了虎口里。
那大虎见他到了近处,本想张嘴咬他,谁知这人竟然先一步把头送进了它的嘴里,这是什么情况?任是见多识广的“山中之王”一时也愣住了,没下得去嘴。
那抱猫女子见云天行一跤跌进虎口里,噗嗤一声笑了,道:“谷主,救不救?”
阿笙看见,吓得脸色都变了,刚要上去救,却被九幽谷一把拉住。
“这小子没这么容易死,且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第六百四十章 驱兽阵
云天行并非有意如此,他的确没有留意脚下,跌了一跤,那大虎张嘴来迎,这才出现了如此荒诞的一幕。
众人虽不上前去救,但都已做了救援的准备。
苦婆婆手中多了一柄雕刻刀,百里藏花指间多了几枚白羽,便是那抱白猫的女子手里,也捏了一物,只是笼在袖下,不知是什么。
那大虎好歹也算是一隅之霸,寻常野兽见了它只有逃命的份,它们逃,它就追,它很享受追猎的感觉,尤其是猎物拼命逃走,最后还是被它追上,咬破喉咙的那一刻,那才是一个“王”该有的姿态。
这人主动把脑袋伸到它嘴里,这算怎么回事?不劳而获?
它是个“王”,最鄙夷的便是不劳而获。它自小便受虎爸虎妈教育,坚持独自捕食猎物,培养一个“王”该有的本事。它从未吃过别人嚼剩的烂肉,那不仅失了鲜味,也失去了一个“王”应有的尊严。
它绝不能咬下去,这一咬将会葬送它一生南征北战积攒下的荣光,于是它用舌头将云天行的脑袋推了出来。
多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啊!
云天行喜极而泣,忙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沾带的腥臭唾液,抱拳笑道:“虎兄,感谢不杀之恩,我……”
那大虎不等他说完,低吼一声,纵身飞扑,将云天行按倒在地,长大虎口,便向他脸上咬去!
嗖,嗖,嗖——
数枚暗器破风而来,分别钉在大虎几个要害处,瞬间将大虎射死了。
云天行在地上躺了一会,方才推掉压在身上的大虎,屁颠屁颠地跑回队伍里,冲众人赧颜一笑,又回到了队伍最后方。
那抱猫女子唇角一掀,斜眼瞅着他,道:“故意的吧?”
云天行嘿嘿一笑,道:“真不是。”
那抱猫女子轻柔着怀中白猫的脑袋,似有所指,道:“有你这么送人头吗?”
云天行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那抱白猫的女子似乎还想说什么,见阿笙过来,便没说出口,继续垂下头逗猫玩。
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云天行见前方白气缭绕,混杂在林木之间,倒像是一般的雾气,但这绝不是一般的雾气,因为这种雾气带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味道,至少他以前从未闻到过。
云天行下意识抬袖掩住口鼻。那抱白猫的女子瞅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何意味。阿笙笑道:“天行哥哥,这种雾气只是味道怪了些,不仅对兽类没有毒性,对人类也没有毒性,不必遮掩。”
云天行道:“只用这种雾气就能阻隔这些变异生物吗?”
阿笙点了点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雾气,虽然不能阻隔绝大多数物种,但危害性比较大的物种,一般都会被隔在另一边,而且这些年过去,从未有过野兽强行闯过雾气。它们没有人类的心智,只要远远嗅到这种味道,便会退走,根本没有硬闯的念头。”
一行人沿着雾气外沿继续前行,刚走出不远,便见前方雾气发生了断层。九幽谷主抬手示意众人停下,然后独自走入无雾的缺口。过了一会,她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生满绿苔的小型鼎炉。
她将鼎炉拿到苦婆婆面前,掰转机关,将鼎炉外壳打开,道:“师叔,的确是有人故意破坏了驱兽鼎,外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内部结构已被尽数捣毁,若没个十天半月,恐怕难以修缮如初。”
苦婆婆接过来看了看,变色道:“谁会做这种事?”
九幽谷主道:“一定是九幽谷内部的人,不然绝无可能知晓驱兽鼎的关键所在。此人不动驱兽鼎外壳,单单只将内部结构毁掉,足以证明这一点。若是一个外来人,多半会将鼎炉一同砸毁,而且外面的人也未必能完好拆开这种特制鼎炉。”
苦婆婆道:“单此一处,不会放出如此多的异兽,定然还有他处。我们再去找一找,记录下位置,等出去了再派人过来修补便是。”
九幽谷点了点头,当先在前面开路。
众人贴近白雾行走,其他野兽嗅到雾气散发出的味道,便不敢靠近。一路走来,几乎没有受到野兽袭击,独有一条大腿粗细的蟒蛇很不识趣,绕着大树盘下来,想从众人头顶发起攻击,被先知先觉的苦婆婆一刀给钉死在树上,没了后文。
云天行身具“天地无极”神功,耳目皆超出常人许多,但当他注意到头顶有动静时,苦婆婆忽然抬了抬手,当他抬头往上看时,便见蟒蛇七寸位置,多了一柄雕刻刀。
一击毙命!
如此雷霆手段,云天行自叹不如。当然,他不知道,苦婆婆是常年生活在鬼殁沼地的,周围的一切,不管是猛兽也好,蟒蛇也好,对她而言,不过是日常所见之物,相比偶尔进来或者第一次进来的人,她能更好地应对眼前或即将到来的危险。
没有猛兽袭击,众人行进速度加快不少,只花了一个多时辰,便沿着驱兽阵走了一遭,共发现了二十六个坏掉的驱兽鼎。每一个驱兽鼎坏掉的方式完全一样,只毁内,不伤外,便是云天行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是一人所为。
一行人出了鬼殁沼地,那两个站在入口守卫的人,见阿笙和云天行跟着谷主等人出来,对望了一眼,均想:“他们两个是何时进去的?”
古朴而庄严的大厅里,众人按次落座,云天行也有幸参与其中。他本想先回馆舍,但谷主说还想请他帮一个忙,便将他一同带来了大厅议事。
之后钟无疾等人也陆续来了,如今大厅内已有几十人,据说每一位都是九幽谷的骨干,但云天行认识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
据阿笙说,大厅是在一座山体的内部,四面都是厚实的岩石,十分隐蔽且安全。唯一的缺点便是大厅里的光线十分黯淡,尤其是在关上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以后,简直像黑夜骤然降临。为此不得不引燃上方的吊灯和整齐排列在墙边的蜡烛,以驱散黑暗,送还光明。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诱饵(一)
略显幽暗的大厅里十分寂静,只有中间火盆里烈火烧灼干柴不断发出噼啪爆裂声。原本厅里的灯火足够了,不需要再添置这么一个火盆,可大厅处在山体之中,相比外面,要寒凉不少,于是谷主命人添了这么一个火盆。
云天行并不觉得一个火盆,便能温暖整座大厅,这无异于杯水车薪,更多的还是心理作用。
众人端坐在略显潮湿的木椅上,脸上映着火光,神色各有不同。他们的目光大多投进升腾的火焰里,似乎想从中索取答案。其实,很多人被招来这里,并不知道原因,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九幽谷主起身,环视场内诸人,道:“昨天晚上,谷内又多了一具尸体,跟前面那两人一样,也是中毒而亡。”
她的声音不算大,可在这寂静而又空旷的大厅里,却比天雷还要震耳。
“什么?”一个上了年纪的人用一种沙哑的声音问道,“又死了一个?这怎么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九幽谷主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也多了几分威严,“这三天以来,每天都有人中毒身亡,不是黄昏便是入夜,分明是有人在向我九幽谷挑衅!”
场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自他们加入九幽谷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向九幽谷挑衅过,这简直比天上出现了九个太阳还令人难以相信。
九幽谷主走到火盆上,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升腾的火焰上拂过,道:“我们九幽谷向来不干预江湖世事,也不会去无故招惹仇怨,可如今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如果继续放任不理,不知还会有多少人遭其毒害。”
她从火焰上收回手,背在身后,用那双美丽而又动人的眼睛环视众人,道:“若各位没有其他要说的,我这便开始安排下一步行动。”
虽然在座的大多是九幽谷的骨干,有决策谷内大事的权利,但在这位年轻谷主面前,却如同虚设。因为他们知道,不论支持还是反对,最后的结果都得按照谷主的计划来执行,何必再出来自寻烦恼呢?
所以这些人被请来这里,完全是在走过场,他们自己也知道,但他们并不介意,也乐得清闲,有命令下来,照办就是了,倒省去了他们自己不少烦心。
九幽谷主环视场内,见无一人起来反驳,微微一笑,道:“那人既然在向九幽谷挑衅,必然还会再次出手,由前几天的情况判断,那人一天只杀一人,而且专挑两人组动手,毒倒一个,放走一个来传信,所以,我想送两个诱饵给他,诱他现身。各位以为如何?”
一中年美妇起身说道:“谷主的想法不错,只是执行起来却不太容易。”
九幽谷主道:“哪里不容易?”
那中年美妇道:“那人用毒的本事极高,便是谷中之人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几人而已,若随便派两个,多半还会受其毒害;若派两个与之相当的人,怕是会被其识破。此人连鬼殁沼地中的驱兽阵都能知晓,想来对我九幽谷了解颇深,不会连谷中有哪些值得提防的人都不知道。”
九幽谷主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打算找两个与之相当的人来做诱饵,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那美妇道:“不知谷主想选谁做诱饵?”
九幽谷主道:“素凌风虽是我九幽谷的人,但在谷中待的时日甚少,若为他稍加改装,扮成一个谷内巡逻弟子,想来不会被人察觉。”
那美妇点了点头,道:“凌风剑法造诣极高,又颇通毒术,那人要对他下毒,的确不太容易。那另一位呢?”
九幽谷主向云天行一指,道:“各位看他成不成?”
在进厅前,众人便注意到了坐在末尾的云天行,他们只知道云天行是谷主的客人,和阿笙走得很近,其余的事一概不知,就连他为什么会被允许坐在议事大厅里都不知道。
如今见谷主要他做诱饵,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在场的这些人里,知道云天行有百毒不侵之体的只有苦婆婆、钟无疾和阿笙三人而已,其他人一概不知。
九幽谷主道:“各位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觉得这个选择不合适吗?”
那中年美妇笑道:“谷主,你不是在跟大家开玩笑吧?”
九幽谷主也笑了笑,道:“我可没在这种场合跟大家开过玩笑,我是认真的。”
那中年美妇道:“既然是谷主的决定,我等遵从便是。只是我听说这位朋友与阿笙关系很好,谷主这么做,岂不是要将他置于险地?”
九幽谷主道:“简长老,我之所以这么选,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但我敢说,在座的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不是他的对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一位年过七旬的弯腰老者起身笑道:“谷主,不知你说的这些人里包不包括我老徐呀。”
九幽谷主笑道:“徐长老,您老的本事连我都怕,何况他一个小辈,自然是不包括您的。”
那老者捋须笑了笑,满意地坐下了。
苦婆婆笑道:“徐老头,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南风跟你谦虚,你还当真啦?”
那徐长老捋须笑了笑,道:“谷主的本事自然人人叹服,可要说我老徐连这位小朋友都打不过,那我是不信的。”
苦婆婆笑道:“你若不信,找他打一场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可警告你,打输了别抹眼泪,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怪丢人的!”
那徐长老哈哈大笑,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也好,也好,既然要选他做诱饵,总得有些真本事才行,不然去了,白白送掉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徐长老来到云天行面前,笑了笑,道:“小朋友,来来来,我们两个过过手。”
云天行忙起身道:“不必比了,晚辈认输。”
徐长老仰头大笑,道:“小朋友,等那贼人来向你下毒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他说‘不要下毒,晚辈认输’?”
云天行挠了挠头,憨笑道:“晚辈是想这么说来着。”
众人大笑。
第六百四十二章 诱饵(二)
苦婆婆笑道:“小子,这徐老东西很不要脸,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没人跟他一般见识,你是外人,不用顾忌这些,狠狠教训他就是,只要别打死就行。”
徐长老收住笑声,道:“老太婆,你这话可说差了,谁教训谁还不一定了呢。我老徐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被他一个小辈给打倒吧。”
又向云天行道,“小朋友,我也不欺负你,你若能在我手上撑过二十招,我老徐就赞同你去做这个诱饵;如果不行,那就老老实实呆着,免得丢了性命,让这丫头白白伤心落泪。”
阿笙脸上一红,当着诸位长辈的面,却不好说什么。
云天行看向九幽谷主,九幽谷主向他点了点头,云天行方才说道:“晚辈武艺低微,实在拿不上台面,还请徐长老手下留情,不要跟晚辈一般见识。”
徐长老笑道:“小朋友,做诱饵可不是儿戏,若没有真本事,真会丢命的,我若给你放水,那才是真的害了你。不过,你放心,我手下有数,绝不伤你性命。”
云天行道:“那晚辈就先谢过徐长老了。”
徐长老点了点头,一掌向云天行心口击去,云天行侧身一滑,人已到了两丈开外。
徐长老一击落空,“咦”了一声,心下略感惊异。虽说他没用全力,可这一掌出得并不慢,竟被这小子如此轻易就躲掉了,若说这小子没有一点真本事,断不可能躲过他这一掌。
徐长老飞步欺近,双掌齐出,向云天行面门打去,云天行并不想与他过手,只想躲过二十招了事,于是便运起轻功在大厅内飞蹿,徐长老在后紧追不舍,可云天行全力飞奔,他哪里追得上?
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墙面和梁柱飞奔,中间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不远,可不论徐长老如何提速,两人间的距离总是不变;就算他减速,云天行也会随着他减速,总将两人的距离维持在一定范围之内,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水平。
不论是“逍遥游”还是“回风步”,在轻功阶级里都可归为一线行列,一般人能修到其中一种,便可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云天行兼修两种,而且正在学着融会贯通,即便他现在还不能将两种轻功彻底揉合为一,但对轻功的了解,已是大有长进,又岂是一个不善轻功的徐长老可以相比的?
九幽谷主暗想:“我本想让徐长老试试他的功夫,可这小子太会藏拙,只用轻功应付。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九幽谷,足见他轻功不凡,而徐长老的轻功偏偏不是强项,如此下去,便是追到天黑也是追不上的。”
徐长老没料到云天行轻功这么好,绕着大厅追了两圈,方才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可大话都说出口了,若就这么认输,岂不是太丢人?
他本想用毒,可转念一想,一个老辈对他一个小朋友用毒,便是胜了,也是没脸见人的。于是悄悄取了八根蝎尾针,待云天行过转角时,骤然射出。
云天行早已发觉,随手抄起一个烛台来挡,只听“叮叮”声连响了几次,已将那八根蝎尾针尽数接下。
云天行甩手一掷,那烛台旋转着又落回了园处,竟然连上面燃着的蜡烛都没有熄灭。
徐长老见他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心下甚是惊讶,正想用毒,忽听苦婆婆笑道:“徐老头,几招啦?”
徐长老干瘦的脸上泛起一抹红霞,内心十分羞愧,忙收住步子,走回椅子上颓然坐下,叹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老徐追不上他,这就认输啦。”
云天行走过来,行了一礼,道:“多谢徐长老留下留情。”
徐长老挥了挥衣袖,道:“你小子就别来笑话我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自取其辱罢了。”
云天行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去坐下。
九幽谷主笑道:“徐长老,您又何必丧气,他这是投机取巧的法子,以己之强,击彼之弱,若凭真本事,他未必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徐长老笑道:“谷主,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老徐可没这么小心眼,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再说,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懂以强击弱的道理,不比我这睁眼瞎强多了?”
一个中年汉子起身说道:“此事干系重大,而且机会只有一次,选人必须慎重。若只是脚上功夫厉害,怕是还不够。”
九幽谷主道:“那依厉长老来看,要怎样才够?”
那厉长老神色庄重,道:“不逃,不躲,能与我过手二十招,不露败相,方才可以。”
徐长老笑道:“厉长老,依我看,就不必再试了吧。这小子的轻功你也看到了,别说我这老家伙,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里,能追过他的怕是也不多。而且能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稳稳接下我八根蝎尾针,一根不落,也是极不容易的,去做个诱饵应该够了。”
厉长老道:“那人下毒可没用暗器,都是近身施毒的,若没有一点与他抗衡的本事,怕是不等我们赶到,他的人就先被毒倒了。既然决定要放诱饵,自然要选两个高手,至少也要拖住那人一时半刻。凌风的本事不差,可仅凭他一人,未必能将那人留下。”
钟无疾道:“厉长老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三妹,依我看,就让厉长老试试天行吧,这也是为了他好,毕竟人命关天,不是儿戏。再说,遇害的那三人武功何尝弱了,而且个个精通毒术,如此都遭了毒手,若天行没有过硬的本事,还是不要让他去冒险了。”
九幽谷主点头道:“既然如此,天行,你就与厉长老过上二十招,此事事关九幽谷的安危,马虎不得,你就不要再藏拙了。”
“好。”
云天行感激九幽谷主指点之恩,以及苦婆婆的赠“猪”之情,不好拒绝,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走到厉长老身前,先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晚辈多有得罪,请望厉长老勿要怪责。”
第六百四十三章 诱饵(三)
厉长老借着火光近距离打量了云天行几眼,暗想:“此人年纪不大,为何一走进,便有一种大山压境的感觉,莫非此子真有不俗的本事?亦或是学过某种武学的缘故?便是他身具奇功,如此年纪,能有多少功力?”
徐长老在一旁捋须笑道:“厉长老,你快些动手吧,如今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
厉长老收回神思,展开架势,向云天行道:“你先出手吧。”
云天行身居后辈,不好再让,“呼”的一拳向厉长老打去。这一拳看似平平,没有任何花哨技巧,但在“天地无极”的加持下,便是普通拳脚,也能展现出不俗的威力。
厉长老见他一拳打来,本想用掌来接,忽觉拳风中夹杂着一股极为凌厉霸道的气息,他微微一惊,忙将手掌缩回,绕过拳头,从旁一掌打向云天行肩头。
云天行早已察觉,假意撤退,却在袖中暗出食中两指,蓄了半分力,待厉长老手掌靠近,双指骤然点向他掌心,厉长老一惊,却已来不及收手,只得全力催注内力,去迎他这一指。
云天行使的正是凌虚指,由于贴肉施展,别人还当是只是普通的指法,也没太在意。
双指一经点在掌心,立即从指间射出一道劲气,冲进了厉长老掌内,厉长老只觉有一道劲气打入掌中,沿着手臂直往体内冲蹿,而且一路摧枯拉朽,势不可当,但凡那道劲气所过之处,手臂立刻酸麻难忍。
厉长老大惊失色,忙将另一掌击在自己酸麻的手臂上,内力催动,硬生生将那道劲气给逼停,又将之顺着手臂,硬逼了回去。
云天行看了厉长老一眼,心想:“此人倒有些本事,竟能截住我的‘无极真气’。我若用上全力,一鼓作气,直冲心府,你又如何来得及拦截?”
云天行使的虽然是凌虚指,但与银发的凌虚指又有所不同,毕竟他学过天地无极,指内所走的并非寻常内力,而是由天地无极凝练出的无极真气,相比银发的凌虚指,却又高上了一层。只是云天行年纪尚幼,虽然身具各种奇门武学,但都只是在浅层次,其威力自然远远比不上银发、笑我狂等人。
厉长老吃了这一暗亏,不敢再小视云天行,笑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本事,我若不用全力,定然不是你的对手,你可小心了。”
云天行一笑,暗想:“你不用全力,我又何尝用全力了?”
厉长老见云天行发笑,不知是何意味,左出一掌,击向云天行面门。
掌劲未到,云天行却先嗅到了一股怪味,暗想:“他在用毒!”忙翻身后撤。
厉长老哪会让他逃走,踊身一跃,落在云天行面前,双掌齐出,一团粉末借着掌力,向云天行脸上吹去。
云天行不想暴露自己拥有百毒不侵之体,忙再撤一步,亦出双掌,掌风到处,那团粉末向上一卷,又被逼了回来,厉长老一惊,大袖一揽,那团粉登时消失不见。
云天行暗自惊奇,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还能将粉末收回去,这种手法倒是第一次见。
厉长老是主攻方,自然竭尽全力向云天行出手,云天行倒不急着进攻,来一招,他化一招,如此这般,硬是撑过了二十招。
二十招已过,厉长老收手站定,凝视着云天行,暗想:“刚才施的都是些辅助性毒物,就算没能近身,嗅多了,也会受其影响,为何这小子一点事也没有?”
厉长老没能奈何得了云天行,徐长老心下十分满意,捋须笑道:“厉长老,老徐我说什么来着,叫你不必试的,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丢脸了吧。”
厉长老笑道:“徐长老这是哪里的话,您这长辈都奈何不了这位小兄弟,我们这些后辈,哪里是他的对手。此番上来,只是为了逗徐长老乐一乐,不想让徐长老太难过而已。”
那徐长老一听这话,拍腿大笑,道:“人家都说我老徐不要脸,你这话说得可比我老徐不要脸多了,输了便是输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依我看,这小子自始至终都还没使过全力,便是我们两个一起上,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中年美妇简长老笑道:“徐老这话说得会不会有些过了?云小兄弟的武功是不弱,但此番只是寻常比试,并不会危急性命,你们两位都是当世的用毒高手,若一同出手,百毒齐放,只他一人,怕是还挡不住吧。”
徐长老摇头微笑,不再言语。
厉长老亦回到座上,不发一言。
钟无疾暗想:“他现在拥有百毒不侵之体,连三妹的毒都奈何不了他,别说是他们两位,便是你们这些人一起上,一样毒不死他!不过,这云小子到底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这般年纪,单论武功能在简长老手下走过二十招,不落下风,已是极为难得,而他最擅长的却不是拳脚,而是剑法,这……”
钟无疾凝视着云天行,神色十分复杂,又想:“看来还是我低估他了。假若再给他个十年八年,这江湖上能与之相比的,怕是屈指可数。唉,今时不比往日,不论你如何敛藏武功,都是无用的,蜃楼在意的只是你的身份,只要你不死,蜃楼绝不会罢手,任你如何惊才绝艳,在他们面前,也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死。我怎能看着阿笙受你牵连呢?”说完,他又轻轻叹了口气。
九幽谷主道:“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诱饵的事这便定下了。以防万一,这段时日我会搬到九幽谷中央的寒水舍中居住,也劳烦各位坐镇八方,若再有人中毒,便就近治疗,这样节省时间,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徐长老道:“谷主此言甚是,大家几乎都住在谷内深处,若再有人中毒,便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我们那里,恐怕也无力回天了。这样大家分散开来住,倒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也容易安排调遣。”
众人皆是点头道好。
第六百四十四章 龟行丸
九幽谷主又道:“我会将其他巡逻队伍加派人手,只留他们一个二人队,若那人再出来害人,暗处的人先发信号,再出手帮忙。诸位可还有疑问吗?”
徐长老捋须笑道:“谷主心思缜密,如此安排,若那人不是背生双翼,断无逃脱的可能。”
九幽谷主微微一笑,于是将毒术造诣最高的那几人,分别安排到了谷中各个方位,再加几个毒术相对稍弱的人从旁辅助。安排好一切,又着重强调了几处细节,便遣散众人,各自准备。
九幽谷主亲自去绿水湖底,将素凌风放了出来,并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他。素凌风一听要放自己出去,喜得手舞足蹈。
其实,在九幽谷主到来之时,他还被那黑眼儿猫熊压在身下欺负。他是人,不跟这畜生一般见识,可那黑眼儿猫熊不管这些,压住素凌风就是一顿打,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九幽谷主挥袖将黑眼儿猫熊迷倒,素凌风这才“获救”。
素凌风被黑眼儿猫熊欺负了这些天,心里很不是滋味,哪肯就此罢休,骑到黑眼儿猫熊身上,便要薅它的毛。九幽谷主好劝歹劝,这才把他劝下来。
临走前,素凌风还拾起地上的竹子,在黑眼儿猫熊屁股上狠狠抽了两下,方才得意洋洋地跟着九幽谷主走了。
素凌风进去时英气勃发,衣着光鲜,出来时灰头土脸,破衣烂衫,九幽谷主只看他这副模样,便知他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由暗暗好笑。
素凌风撇嘴道:“义父不给我送饭,那还有小笙子,倒也饿不着。谷主,我还当你要帮我呢,你倒好,弄了那么个没良心的进去,可让我遭了不少罪。”
九幽谷主笑道:“谁让你胡闹了。我三番两次警告你,你要是能听进去一句,也不至于这样。今番放你出来是有事要你帮忙,你可别再动送礼的念头,要是再敢去招惹仇教主,我也不用你做诱饵了,再把你送回绿水湖底,叫你多受两天罪,免得以后闯出大祸来,让二哥难堪。”
素凌风委屈道:“我这次是真心想送礼,没动别的心思,仇教主一见到我这份大礼,定会欣喜若狂,手舞足蹈。谷主,你就准我这一次,好不好?”
九幽谷主道:“要我准你也可以,你先跟我说说,你又要送仇教主什么?”
素凌风笑道:“既是送礼,自然要保持神秘才好,若跟人说出去,失了神秘感,那效果可是要大打折扣的。”
九幽谷主瞪了他一眼,道:“我还不知道你?不管你想送什么,都赶紧打消这个的念头。仇教主远来是客,我们就九幽谷就得以客礼相待,你两次三番变着法子戏弄他们父子,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他这位西域第一大教的教主。前番你羞辱他,他假装无事,你当他真不会放在心上?”
素凌风道:“他放不放在心上那是他的事,送不送礼,那是我的事。我一片好心,他全当成驴肝肺,那是他的损失,可不能全推到我头上来。要这样说,那些送金送银的岂不是更低俗?坊间有句话说得极好,叫‘视金银如粪土’,给人送金送银,那不是拐着弯骂人粪土吗,还不如直接送粪土呢。”
九幽谷主笑道:“你从哪儿学来这些强词夺理的话?人家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不用刮目也知道你有了长进,可惜全长在邪门歪道上了。你老实跟我说,近些年老往外面跑,是不是跟什么不好的人混在一处了?”
素凌风连忙摇手,道:“绝对没有。”
九幽谷主道:“没有便好,若是有了,便是我不教训你,二哥也不会放过你,你可仔细了。”
素凌风点了点头。
九幽谷主又道:“凌风,如今谷中也不甚太平,仇教主那里你还是别去招惹了。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去跟二哥说明白,不叫阿笙嫁到西域去就是了。”
素凌风道:“卓君来自然是不能嫁的。可我觉得二叔的疑虑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若蜃楼知道了云小子还活着,定然不会无动于衷。以他们的本事,要得到这个消息并不难。若小笙子跟他在一起,我怕……”
九幽谷主笑道:“阿笙喜欢他,总不能硬生生拆散他们吧?蜃楼固然不好对付,但到底也是些**凡胎的凡人,既是凡人,便没有可能闯到九幽谷里来,只要他们两个一直留在谷中,便是蜃楼也奈何他不得。”
素凌风打趣道:“谷主说没人可以闯入九幽谷,那我们现在要捉的这个人是如何进来的?”
九幽谷主道:“我已派人到处检查过了,谷外毒阵完好无损,这就说明,那人是通过其他手段进来的,而非是走出入口。”
素凌风道:“难道除了明面上这些出入口,谷中还有其他的路可以通到外面?”
九幽谷主抬头看了看日渐西沉的红日,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换衣服,然后跟云小子按我指给你们的路巡逻。切记,不论能不能留下那人,都要先顾及好自己的性命。”
素凌风笑道:“谷主,你放心就是,那人敢对我素凌风下手,我定要他有来无回!”
九幽谷主道:“此事非同儿戏,不可有分毫的大意。云小子那里我已经嘱咐了,他为人谨慎,又有百毒不侵之体,我倒不怎么担心他。你毛手毛脚的,最是让人放心不下。”说着递了一个小锦盒过来,“这锦盒面有一颗‘龟行丸’,开始巡逻后,你将它含在嘴里,可保你性命无虞。”
素凌风接过锦盒,打开瞧了一眼,笑道:“谷主送的东西,定是不差的,是不是吃了就可以百毒不侵?”
九幽谷主笑道:“你当百毒不侵之体是什么?吃一颗药丸就能有了?这只是一种延缓毒性蔓延的药,我是怕他用剧毒杀人,才特意给你这个。你含着它,即便是中了剧毒,也不会让你立刻死掉,至少能够争取到我来救你。”
第六百四十五章 素凌风的教诲
素凌风将锦盒收好,笑嘻嘻道:“谷主,这龟行丸是个好东西,还有没有了,再给我一些呗?我常年在外面走,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要是多准备一些这个,那就相当于多了几条命呀。”
“没有了。”九幽谷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当这‘龟行丸’是糖豆吗?这还是我赶着炼出来的,废了好些神呢。你若想要,等以后再多给你炼一些就是,现在就只有这一颗。”
素凌风笑道:“那我就先代‘以后’谢过谷主大人了。”
九幽谷主笑着瞪了他一眼,便带他来与云天行汇合。
两人都换了衣服,吃了饭,便各自带剑去九幽谷主指定的路线上巡逻。
两人并肩走着,云天行总觉得素凌风在一旁光明正大地看自己,若是一个女子这样盯着自己看,尚可以找到理由解释,素凌风一个大男人,一路上这样盯着自己瞧个没完,实在令人奇怪,于是便开口问道:“素兄,你总盯着我看什么?”
素凌风摩挲着下巴,喃喃道:“长得还算可以,当然,跟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是没法比的。这个子吗,嗯,跟我相仿。我这是标准身材,不论他高一点,亦或是矮一点,都落了下乘。嗯,还有这双眼睛,不错,不错,只是少些锐气,多了几分儒钝。嘴唇好,厚薄适中,只是没我的唇型有型……”
听着素凌风在一旁评点自己的身材样貌,云天行打了个激灵,往旁边挪了一步,警惕性地盯着素凌风,道:“素兄,你……你在干什么?”
也不知素凌风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故意不理,只顾说自己的,那双眼睛仍在云天行身上来回打转。
云天行知他是阿笙的哥哥,不敢太过无礼,只是他这么一直盯着自己看,让自己很不自在,于是鼓起勇气,道:“素兄,你再这么盯着我看,我可不走了。”
素凌风道:“怎么,你还怕人看吗?看一下又不会少肉,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成什么样子。咦,你还挡,你越挡,我越看!”
云天行忍无可忍,叫道:“我喜欢你妹妹!”
素凌风道:“我知道呀。”
云天行道:“知道你还看!”
素凌风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才看的,怎么,有问题吗?”
云天行愣了愣,仔细琢磨着他的话,心想:“是了,他是在看我能不能配得上笙妹。此前他也试过卓君来,还把卓君来打了一顿,听说还送了两件‘礼物’。”想到这里,云天行打了个冷颤,“天呐,他不会是也想打我吧?”
生出这个念头,云天行怎么也不肯靠近素凌风了,两人虽是同行,但中间总隔着一段距离。
素凌风道:“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怕你打我。”云天行如实奉告。
素凌风一笑,道:“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吗?”
云天行支吾道:“前番你不是打过卓君来吗,听说下手还挺重,我见卓君来走路都是踮着脚的。”
素凌风笑道:“我若想打你,你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一样能打到你。我打卓君来是因为别的缘故,你不知内情,定把我当成了个蛮不讲理的人,我也不怪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欺负小笙子,我是不会打你的;如果你敢欺负她,嘿嘿,我可不只会打人哦。”
云天行缩了缩脖子,离他更远了。
素凌风仰头望着西方昏黄的赤霞,道:“我这个妹子是宠大的,自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她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你能心平气和地为她指正,尤其不要动手打她。”
他看了云天行一眼,继续说道:“她喜欢你,就算你打了她,她也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但作为一个哥哥,我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不要以为我这是在威胁你,这只不过是一个做哥哥的诚挚恳求。没有哪个哥哥愿意看着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我想你应该会理解。”
云天行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素凌风继续说道:“我常在坊间走,打女人的事我见多了,有人拿靴子打,有人拿擀面杖打,还有拿菜刀的,拿什么的都有。我还没有成家,所以我不懂,他们动手的理由是什么。我曾拉住那些人问过,呵呵,你当他们怎么说?”
他看向云天行,期待他的答案,谁知云天行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有成家。”
素凌风笑了笑。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他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好到无可挑剔的答案。
“我问过他们,有人说他女人太笨,什么都不会做;有人说他女人太丑,没有临家的好看;有人说他女人脾气坏;有人说他女人偷汉子,就跟他们手里拿的‘凶器’一样,五花八门,什么样的理由都有,但我觉得,这都不是打女人的理由。”
“她笨,什么都不会做,你就会吗?你若会,为什么就不能教教她?她丑,那你为什么当初还要娶她呢?她脾气坏,你拿菜刀砍她,岂不是比她更坏?她偷汉子,你大可送她一纸休书,叫她去偷个够,拿刀砍死她,是要偿命的,值得吗?”
“有些人总喜欢为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虽然我很看不惯孔老头,但孔老头有句话我很赞赏,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我问过的那些人里,不乏一些德高望重的教书先生。他们在学堂里要求学生们三规四戒五从六德,而自己回到家却拿着擀面杖,满大街追着自己的女人打,满口污言秽语,你说好笑不好笑?”
云天行点头道:“是挺好笑。”
素凌风叹道:“人呐,总是对自己各种迁就放纵,却一味地拿圣人的标准来要求别人,真是可笑。”
云天行觑了素凌风一眼,怯生生道:“素兄,你还是打我一顿吧。”
素凌风哈哈大笑,道:“我今天的话有点多,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都是当哥的一点牢骚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哈哈。”
云天行撇嘴道:“怎么敢呢。”
第六百四十六章 美丽背后的杀机
被素凌风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云天行心里十分憋闷,却又不敢说什么。
素凌风见西山头上已被余晖染红,心想:“谷主说那人会在黄昏时分开始寻找目标,我们两个又在极为显眼的地方,也差不多该来了。”于是从锦盒里取出那枚龟行丸抛到嘴里。
云天行见他吃东西,凑过来问道:“素兄,你刚刚吃的是什么啊?”
素凌风瞥了他一眼,道:“糖豆。”
“糖豆?”云天行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过了好久,他笑了笑,“还有吗,给我一颗尝尝,我上一次吃糖豆,还是十多年前呢。”
素凌风歪头瞅了他一眼,道:“想吃啊,先叫一声哥来听听。”
“哥!”云天行叫得很甜,甜到他自己都觉得快要吐了。
素凌风将龟行丸吐在掌心,送到云天行面前,道:“给你吃一会,可别吞下去了。”
云天行看着他掌心那被口水融得黏糊糊的黑丸发愣。
素凌风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看什么看,你吃不吃啊?”
云天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剑横跨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素凌风哈哈大笑,又将龟行丸抛回嘴里,哼着小曲继续巡逻。
两人保持距离走了一会,云天行忽然又靠过来,低声道:“素兄,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们。”
素凌风嘴角一扬,笑说道:“早知道了,你不必惊慌,只当还不知道,继续走就是了。让他自己靠近,然后……嘿嘿。”
云天行见素凌风毫无惧色,心下暗暗佩服。在开始巡逻之前,九幽谷主曾三番两次叮嘱他,此次任务的危险性,要他不论如何,都要以保命为先决条件。
云天行虽然不懂毒术,但光听别人说,就知道那人毒术造诣极高,即便是在精研毒术的九幽谷里,能与之相匹敌的也是寥寥无几。
若没有百毒不侵之体,面对这样的对手,云天行很难有胜算。
两人发现有人跟踪后,刻意拉近了距离,有说有笑,故意以此来麻痹敌人。
就在他们两人身后那棵大樟树上立着一个人,身披鸦羽斗篷,头戴斗笠,斗笠前沿一侧悬有一枚环形玉,随风而动。
那人站立的树枝并不算粗,可以说很细,但他立在上面,树枝竟然没有弯曲,连一丝都没有,仿佛树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但他的确就站在那里,随着风,随着树,在轻微地晃动着,似乎已与大树融为了一体。
云天行和素凌风说笑着转过拐角。那人轻轻一纵,如足踏流云一般,又飘到了相邻的那棵树上,足尖在枝干上一点,再次纵起,一连三次跳跃,又落在了离两人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直直地站着。
这人的双臂始终抱在胸前,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下方正在移动的两个人。
微风拂来,枝摇叶动。
云天行和素凌风渐渐走远了,这一次,那人却没有跟上去,依旧直直地立在那里,看着两人远去。
忽然,斗笠下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这声音就像好比一只乌鸦被人扼住了咽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的哀鸣。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视线一直盯着下面那两个人,而此时,他却偏移了视线,望向了前方,而前方什么都没有。
“在九幽谷中能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的人,只有一个,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百里藏花!”
在那人的背后不远处,的确站了一个人,也的确是百里藏花。
他一手摇扇,一手负在身后。身后那只手里夹着三枚白羽,手上青筋凸起,显然已是蓄势待发的状态。
百里藏花道:“阁下是蜃楼的人。”
那人并未回身,依旧望着前方,道:“我的确是蜃楼的人。”
百里藏花又问:“谷外村里那七个人,还有谷中那三个人,都是被你毒死的。”
那人道:“他们的确都是被我毒死的。”
“你为何要这么做?”百里藏花摇扇的手微微一顿,“不,应该说蜃楼为何要这么做?”
斗笠下又传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不,你应该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虽是蜃楼的人,但却不是为蜃楼而来。”
百里藏花道:“那你为何而来?”
那人沉默了。
风愈急。
百里藏花拢起折扇,道:“你不想说,我再换一个问题来问你,你来九幽谷有何目的?”
那人一笑,道:“这的确是两个问题,但最终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百里藏花道:“你最好老实回答,既然我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已经无路可走,九幽谷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那人笑了,忽然脚下树枝颤动,他的人已蹿到了梢顶上。
百里藏花脚下一动,也跟着来到了树顶上。
这棵树很大,两人站在树顶梢头,没了遮掩,视线开阔了很多。相比下面,上面摇晃得更为剧烈,但两人却如踩在平地上一般,丝毫没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那人望着谷内风景,忽然叹息了一声,道:“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百里藏花忽然笑了笑,道:“你闯进九幽谷,就只是为了这一句赞叹吗?”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么美丽的地方却处处遍布杀机,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扫兴的事吗。”
百里藏花道:“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人又道:“既然我的行踪已经暴露,那位钟谷主不会只派你一个人来,而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却只有你一个人,果然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往往喜欢将杀机隐藏在美丽背后。”
百里藏花道:“而你却偏偏是一个喜欢探寻美丽背后杀机的人。”
那人一笑,道:“不愧是百里藏花。”
百里藏花道:“既然你已知道他们两个是诱饵,为何还要出现在这里?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往里面跳?”
那人道:“正如你所说的一样,我是个喜欢探寻美丽背后杀机的人,你们为我设下陷阱,我倒想看看这美丽的陷阱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百里藏花道:“你不怕死?”
“死?”那人又笑了,“死有什么可怕,我不怕死,我只怕活着的时候却被人当成是一个死人。”
百里藏花捏白羽的手忽然又紧了一分。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