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言以诺
“放开她。”
杨离停在一丈开外,见两人姿态如此亲密,脸色微变。
云天行轻轻吐了口气,心道:“他在这里出现,丁护院多半已被他打倒,连两位护院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天行本不想跟杨离谈条件,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杨离在将邓护院打倒后,右手成掌,藏于袖口,衣袖舞动不止,在见到这一幕时,云天行如遭雷击,这个手势李延东曾在他面前展示过,而他正是因为这个手势,险些命丧黄泉,那是“不三不四掌”中的最后一掌!
他不知杨离从如何习得此掌法,更不知杨离何时击出过前三掌,但如果第四掌击在昏迷的邓护院身上,恐怕会命丧当场。
也许邓护院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刚刚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自那以后,云天行一直盯着杨离,也正是因为这样,才给了别人栽赃嫁祸的机会,最终引得方静好来找麻烦。
如果方静好不来找他,他跟杨离也不会有牵扯,可她来了,让他无法置身事外,他只能直面这个危险人物,但他不想把性命交托在这种人手里,故此才走此险招。
“杨离师兄,你来了。”方静好惊喜道。
“师妹莫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杨离微笑道。
方静好道:“他没有伤害我,他......他跟那些人不同的。”
杨离微笑一滞,马上恢复如初,视线移向云天行,道:“看来师妹对你的评价很高。”
云天行微笑道:“比你还高?”
杨离道:“这要问她了。”
方静好脸上一红,仰头望着云天行,道:“你可以放开我啦,杨离师兄不会对你动手的。”
云天行道:“这话要从他嘴里说出来,我才能放了你。”
杨离嘴角微微扬起,道:“你在威胁我?”
“这也算威胁?”云天行微微一笑,“我只想要一个承诺,不要再来找我们的麻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离道:“找麻烦的是你们吧。”
方静好道:“杨离师兄,他没想要威胁你,你答应让他离开,他自然会放开我,这件事有本就是误会。”
杨离脸上的笑意消失,道:“想要我的承诺?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太重,我怕你负担不起。”
云天行道:“我给你时间考虑。”
杨离半眯起眼,一丝杀意悄然涌出,片刻间又消失不见。
林间的风有些凉,密叶遮天,只留下几道若有若无的缝隙,投下几缕断断续续的光。
良久的沉寂,云天行估计车队差不多要出发了,他可不想用双脚走到鸢都去,清了清嗓子,道:“还没想好?”
杨离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迈开步子缓缓走来,那躲在背后的右手已平伸成掌,掌间肌肉绷得很紧,手背青筋都已鼓起。
“站住!”
云天行大喝一声,“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可惜你这位师妹......”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很明显,但并未做出任何具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离。
方静好看了云天行一眼,转头对杨离喝道:“杨离师兄,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念师门情分吗?他若一冲动将我给杀了,师父那里你要如何交代,可不要因为这种小事,造成无法挽救的后果。”
杨离停下脚步,紧绷的手掌逐渐放松开来,道:“放了她,我让你走。”
云天行道:“我可以信你吗?我若放了她,你将我一掌击毙,那我岂不成了冤死鬼。”
杨离微微一笑,道:“你大可放心,有师妹在旁,就是一只兔子,我都奈何它不得,何况你一个大活人。”
方静好看着云天行,道:“杨离师兄可没在我面前杀过人,你不必担心,他既然说得出,自然也能做得到。”
云天行心想:“他没在你面前杀过人,不代表他不会杀人,刚才要不是你让他手下留情,现在邓护院早就去西天见佛祖了。”
云天行思量片刻,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他放开方静好,退开两丈,并未离去。
方静好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斜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还不走?”
云天行道:“走自然是要走,不过,方才他们言语多有冒犯,我代他们向两位道歉,既然他们已经受到教训,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他说这句话有两个原因,其一自然是真心实意要道歉;其二是想告诉杨离,虽然我们有错在先,但已经道过歉了,而且你也出手打伤了我们的人,没必要再赶尽杀绝了。
杨离似是听出了话中玄机,道:“既然是误会,那自然无需再提,敢问兄弟姓名?”
云天行心想:“若是告诉你姓名,难保你不会动其他心思,既然此事已了,我们也不会再见,姓名不说也罢。”当即说道:“贱名不值一提,告辞。”抱了抱拳,转身没入林中。
杨离道:“没事吧?”
“还能有什么事。”方静好白了他一眼,“那位护院没死吧?”
杨离道:“他们是‘刀下鬼’李延东的手下,李延东本是盗匪出身,这些人多半也不干净,就算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方静好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李延东的人?”
杨离道:“旗子上有个‘李’字,这附近姓李还比较有名的只有李延东,虽然没有确切把握,但应该不会错。”
方静好心道:“原来他在李府当奴仆,真是个有趣的人,咦,他刚才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云天行奔出不远,忽听方静好在后方喊叫,但听不清她在喊什么,隐约听到一个“烦”字,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他生怕再生变故,忙加快脚步。
奔了一阵子,仍没回到大道上,云天行仰头观看太阳所在的位置,不由哭笑不得:“哎呦,走反了,越走越远啦!刚才方姑娘喊的不是“烦”,而是“反”啊!我真是糊涂!”
他心中一阵懊恼,忙转身狂奔,待到车队休息处时,众人早已不在原地,大道上只留下十数道错乱的车辙,他又沿大道奔出七八里,才赶上行进的车队。
第十八章 抵城游街
云天行跃上最后一辆马车,躺在车板上大口喘气,他本想避免这种情况,可偏偏就遇上了,细细想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待得精力恢复,他坐起身来,向前方车队望去。
只见中间三辆马车上,前后依次躺有三人:丁护院,邓护院,张二生。两位护院正面朝上,张二生却是背面朝上,屁股上血红一片,在太阳光芒的照耀下分外惹人眼目,这三人就是作孽失败的最大受害者。云天行叹了口气,又见三人胸膛微微起伏,知道仍有呼吸,心下稍安。
再往前看去,其他奴仆仍坐在老地方,不过气氛有些压抑,并无往日那般肆无忌惮,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这也难怪,个个鼻青脸肿,哪还有心思交谈。云天行摇了摇头,又对少头发、缺门牙的那几位报以真诚的哀叹。
一位干瘦的老者盘坐在车队最前方,左手提酒壶,右手携烟斗,左一口吞咽,右一口轻吐,左边打个酒嗝,右边吐个烟圈,单看背影,云天行就认出是金管家。在这士气低迷的时候,金管家毫不顾惜自己年迈的身躯,为博“青颜”一笑,毅然表演起“吹烟吞酒”绝技,将领袖风范发挥到极致,正所谓“精神不减往日,风采胜似当年”,说得大概就是金管家这种人。唯一让云天行不解的是,金管家何时换了条裤子?
车队款款而行,众奴仆垂头耷耳,了无生气,纵使路旁快马驶过貌美女子,他们也只是悄悄看一眼,不再出言戏弄,更没有其他无礼的举动。众人的安分也让得马匹行进快上不少,起码没有了频拉缰绳的情形。
待到鸢都,太阳已然西下,众人寻了一处宽敞的客栈住下,车马皆被店小二牵到后院去照料,众人在大厅随意要些饭菜米酒,草草吃过就都回房歇了。
奴仆所住客房极为宽敞,床大得能容下六人,金管家历来倡导勤俭节约,憎恨铺张浪费,于是给安排了八人,一张床八人,十六位奴仆只用了两间大房。金管家说他与两位护院住大房太过奢侈,心中不安,于是开三间小房,一人一间。
每当遇到这种情形,云天行都会默默为金管家祈福,愿金管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自己哪天发达了,也要请他当管家。金管家也的确有个不负众望的名字:金福寿。
今日遭受如此惨痛打击,众人都没了往日风采,这要是在过去,他们不在客栈市坊喝酒划拳赌博,便在青楼小巷寻花问柳骂街,一个个不到半夜绝不现身,而且每次现身必定伴有辱骂、鸡飞、狗叫等预兆。
奴仆的日子虽不及地狱,但鸢都却真似天堂,不论贫穷富贵,美丑胖瘦,总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安乐处。
当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氤氲红云下的鸢都亦如巨龙般悄然苏醒,温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意,三三两两的行人已步上街头。
天未亮时,云天行便已转醒,准确地说,是被身旁两位“哼哈二将”给唤醒,此起彼伏的鼾声在他左右回荡,时如惊雷,时如游丝,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云天行坐起身,摸着自己胸口,只觉心跳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言,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他忍无可忍,跃下床去,从八人鞋袜堆中挑出两只最具杀伤力的布袜,分别盖在两人嘴上,鼾声是小了,可还在。
闹腾半晌,他已无半分睡意,只得穿衣去院中练剑,待到天亮,已练了近半个时辰。云天行提起衣袖,擦拭着额上汗珠,又整理好衣饰,将剑放回马车中,兴冲冲地去大厅去吃早饭。
时间尚早,但宽敞的大厅中已坐下大半客人,而且大都带有兵刃,有放于桌上的刀剑钩叉,有倚在桌旁的长枪棍棒,有头戴斗笠轻抚亮剑的游侠,有服饰奇怪坐落墙角的远乡异人,有面带刀疤提坛喝酒的虬髯大汉,又有调笑邻人妖艳多姿的风情女子。
“小二,要二斤牛肉,一坛好酒,要快!”
“才要二斤?是吃不下还是没钱付账啊?哈哈,小二,给大爷来二斤多一两牛肉,一坛再加一碗好酒!快些!”
“借各位的兴致,在下也来凑个热闹,小二,牛肉比这位多二两,好酒多两碗,也要快些!”
“把店里的招牌好菜都端上来,老娘今天可是带银子来的。”
......
江湖之远,远到天边;江湖之近,又近在眼前,这不就是江湖?
在江湖之中,这样的画面极为常见,只是今日众人心情似乎极好,没人惹事打架。
云天行早已习惯这些喧嚷,在墙边一处空位坐下,唤来店小二,学着这些江湖人的口气,道:“一碗红烧牛肉面,多放辣椒少放葱,多加牛肉少加汤,面要劲道别太软。”
“客官您不……不要点别的了?”店小二皱着眉头问道。
“那就再烧一壶热水,拿个碗来。”
店小二一呆,没敢再问下去,转身就走,七步一回头,嘴里嘀咕着“穷鬼”俩字。云天行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面,热水却是没有。云天行也不介意,搓了搓手,张口大吃起来,连面汤都没留下一口,看得邻桌女子直翻白眼。付过账,云天行走出店门到街上闲逛。
金管家要去城中挑选货物,由于货量较大,商铺也需要时间准备,所以今日奴仆无事可做,大可随意玩耍。金管家从不约束众人,不过今日特意嘱咐下来,不许再去骂街惹事,众人深表示赞同。
云天行游走在大街小巷,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一直摇头,不是商品不好,只是他太穷。
每到一个乞丐面前,望着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乞丐,他总要驻足,给予一定的精神支持。乞丐是可怜的,但凡事总有例外,有几个不识好人心的穷丐看他一直站那却不丢钱,挥杖便打,吓得他拔腿就跑,心中直呼:“原来善心也需要金钱来支撑啊。”
自那以后,他见了乞丐都要绕远走,连精神支持都没有了。
在经过一条深巷时,云天行看到一个男子正在对一个较弱女子动手动脚,他侠义之心迸发,冲上前去,大叫:“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一把将那男子拽开,拳脚齐上,那男子直喊冤枉,云天行毫不理会,只是冷笑,那男子喊一声冤枉,他就给那男子一拳,直将那男子打昏过去才停了手。
那女子笑了,云天行也笑了。
下一刻,那女子给了云天行一巴掌,“哪来的混小子,敢坏老娘生意!”说完,扭着腰肢大摇大摆地走了。云天行懵了半晌,回过神来,又在那男子腹上狠狠踢了两脚,蹿出巷外。
第十九章 似玉弄人
云天行揉着脸颊,漫步在大街上。忽见不远处人流集聚,心下好奇,快步走上前去,见是一处园区,右侧一块大石上刻有“十笏园”三个红字。往里一望,见园内景色秀美,清净优雅,与嘈杂的街道背道而驰。他兴致大起,便拔足进去游耍。
畅游许久,只觉园内池清亭秀,林木荫深,实是烦躁红尘中一方净土。
他稍感困乏,便在一处名为“小浪沧亭”外的石墩上歇息,只见亭下是一汪荷塘,池水清澈透底,游鱼在花下相嬉,池边护有白玉雕栏,游人扶栏玩耍,甚是尽情。
他将目光转向亭内,忽见一女子倚坐在围栏连椅上,身材婀娜,衣饰轻简,她纤臂轻柔地抛洒着饵料,引得池中锦鲤欢腾,举止十分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又太少,微风抚动她的柔发,三三两两斜掠鬓旁,如诗如画,美到极致!
忽听一人说道:“好美!”
云天行下意识点了点头,回道:“是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怔,不知何时,他身边竟然多了一群男人,个个垂涎欲滴,面含春色,直勾勾地望向亭中女子。更诡异的是,在他脚下竟还伏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正在作画。他偷看一眼,见画迹仍湿,画中是个女子,做回首顾盼状,只是未填五官,正是那亭中女子!
对于身边这些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饿狼”,云天行起先吓了一跳,而后便释然了,因为那些人对他并无丝毫兴趣,目光都聚集在那女子身上,只因他的位置最佳,才出现如此戏剧性的一幕。
众人随那女子的一举一动而不断左右倾斜,云天行被围在中间,不得已也做起同样的动作,他并不觉得羞耻,因为那道背影,确实有让人倾倒的魅力。
“此画集我毕生所学,借灵感喷发之际,以我余生心血绘制而成,只盼再能一睹仙颜,让我完成此惊世之作,我顾羲之死而无憾矣!”那作画之人长吁一声。
只听一人道:“先生此画真乃神作,幸好那女子背对我等,若再画上五官,只怕那画中女子便要飞走啦。”
云天行也暗自赞叹,此画形神兼具,如若有骨,好似那女子真的跃到纸上一样,他见过不少名人画作,竟没有一幅能与之匹敌,只是遗憾“画龙无睛”!
众人遥望那道背影,心驰神往,仿佛置身于阳光明媚的蓝天之下,在吹着海风的浅滩上,与她踩着软沙相追相嬉。
说来也是天公作美,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之下,那女子竟然回头了!
那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性感的胡渣、闪耀的龅牙、饱满的酒糟鼻、翻白的死鱼眼、还有放荡不羁的麻子。
“呕!”
原本旖旎的气氛中忽然呕声大作,有几位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朋友直接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众人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幻想中的美好早已支离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噩梦,在无边的滔天巨浪和雷雨轰鸣中,独自架着小舟与巨鲸搏杀。
云天行觉得众人太过做作,不就是反差大点嘛,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些人太过肤浅,内在美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当他目光再次上移时,他觉得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严重,众人并不做作,因为他又看到一个秃顶,这秃顶很亮,而且只秃了前面,不转身是看不到的,总之秃得很艺术,秃得让人敬佩!
云天行双腿有些发抖,但他没有吐,也没有晕到,看到众人吐得脸色蜡黄,他还是有些不解,于是鼓起勇气,再向那张脸望去。
她在笑!
云天行目光涣散,呆若木鸡,仿佛有无数支来自天外的无形飞箭,一支接一支地插进他的胸膛,他的血液在翻腾,他的胃液在咆哮,如果可以,他愿意把今早吃下的面条,一根一根地吐出来,可他不能,他吐不起,他只能咬着下唇,流着眼泪,满含羡慕地望着各位“幸存者”。
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如此倾城绝世的背影之下,竟会隐藏着这样一张脸。
世人都说天道不公,他们都错了,老天是公平的!
他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可他站不起来,因为他的脚被压到了,他低头看去,正是那位叫顾羲之的画家倒在他脚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忽然眼前灰影晃动,只见十数个面色蜡黄的人,纷纷向那女子冲去,将她围在亭下。
只听一人道:“你这女子不在闺中绣花,出来瞎晃什么!”
那女子道:“你说谁是女子?我可是男扮女装,我叫似玉,是个爷们。”
众人如遭雷击,脚下站立不稳,只听“噗通”“噗通”两声,有两人定力不足,相继跌入池塘。
又听那人道:“你一个大男人不去种田养家,出来扮什么女人!”
似玉道:“要不是为了逃兵役,谁闲着没事跑出来扮女人!”
云天行暗道:“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一回头吓退百万雄师,说得不正是此人!如此将才之人竟然还怕打仗?若由他来做前锋,岂非稳操胜券,比帐中谋士作用大多了。”
那人又道:“你扮女装就罢了,一个大男人撒个鱼饵这么妖娆,有病啊!”
似玉道:“老子就爱撒鱼饵,关你屁事!看你们一个个脸色蜡黄,跟病秧子似的,不回家养病,出来吓唬谁呀!”
忽听一人道:“别跟他废话,打!”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上,将似玉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几个吐得站不起来的也在外围举拳声援。
“不学岳将军精忠报国就罢了,还敢逃兵役,我打死你!”
“让你扮女装,让你扮女装!”
“我让你回头!”
“你还撒不撒鱼饵了!”
“打死你个死秃子!”
“看你还能笑出来!”
“还似鱼,我看你还是去喂鱼吧!”
众人虽不相识,但大有同仇敌忾之感,一齐将似玉举起,扔进荷塘之中。所幸池水及胸,并无危险。
顾羲之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茫然站在池塘边,将手中画作撕成碎片,往空中一扬,道:“苍天为证,我顾羲之今折笔归隐,今生不再作画,如有违背,儿女似玉!”说罢,双手折笔,掷入塘中,拂袖而去。
忽听荷塘对面一人喝道:“一群男人欺辱一个姑娘,好不羞耻,姑娘莫怕,我来救你!”那人也不解衣,只脱了鞋子,纵身跃下荷塘,向似玉游去。
那人在游到似玉身旁时,突然沉入水中,消失不见,过得片刻,又从岸边露出头来,爬上岸逃了,鞋子还留在原地。
众人哈哈大笑。
第二十章 百里藏花
云天行自园区出来,来到一座观景楼前。
观景楼通体绛红,修在一座高台之上,上下分有八层,顶层距地面约有三十余丈,任何一层都可俯瞰整个鸢都。
底层游人众多,云天行只好来到顶楼,除了风大些,视野确是最好的。
仰天望去,闲云悠荡的苍穹之下,数十只巨型纸鸢威风凛凛,仿佛要冲破天际,蜿蜒巨龙,火凤青鸾,瑞兽麒麟,遮天巨鹰……
云天行倒吸一口凉气,他以为纸鸢大小不过尺许,想不到竟有如此巨鸢,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人要渺小得多。古书上经常记载,士卒作战飞跃峡谷,如今看来倒也不全是妄言。
待心情平复,他放眼望去,屋舍楼阁鳞次栉比,绿树红花俨然有序,交相呼应间一直延展到视线尽头,风烟俱净,天地共色。
忽听一人惊呼:“快看,有只白鹰飞上来了!”
云天行忙扶围栏向下观望,只听一声鸣唳,一道白影噌地一下从眼前闪过,带起一阵急风,他忙以袖遮眼,待到再看时,那白鹰早已远去,纵是相去甚远,仍能看出那白鹰很大。
一根白色羽毛自楼外飘荡进来,正是那白鹰所留。云天行走上前去,伸手欲取,忽有一道白影从旁闪过,再去看时,白羽已飘落在那人掌心。
那人一袭白衣,衣上依稀绣有红色花瓣,气质脱俗,不似凡人。
“不介意我将它收起来吧。”那白衣男子温和一笑,他有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不论声音还是笑容,他的请求让人不忍拒绝。
“不......不介意。”云天行尴尬一笑,心想:“这个男人好美,他真是男人吗?会不会像似玉一样,来个女扮男装?不对,他有喉结,他的确是个男人。”
“多谢。”那白衣男子微微点头,将羽毛收起。
云天行眉头微皱,这人要羽毛有什么用,难不成能换银子?早知就不让他了,看他锦衣玉饰的,连根羽毛都不让我,真小气!
那白衣男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走到楼层中间,红木桌旁,从桌面白纸中取过一张,伸展铺平,又用镇尺压住四角。
一个小童抢上前来问道:“先生要作画还是写诗?”
“写诗。”白衣男子道。
“先生请稍等。”那小童将铺好的白纸收起,放回原处,又从桌下抽屉中重新取出一张白纸,小心铺好,用镇尺压住四角,道:“先生请。”然后侍在一旁研磨。
原来这观景楼上每层都备有笔墨纸砚,供文人墨客使用,在名胜古迹之地往往越容易牵动思绪,激发灵感,古来诗画名家大都如此。文房四宝虽说免费提供,但此楼也有个规矩,如若诗画作得好,可以给予一定银两,不过诗画却要留下来供来人观赏,这在观景楼下是有提示的。
文人墨客不少,但滥竽充数、图谋银两者更多,为此各楼层特派一个小童,根据来人给予不同画纸,桌上放得只是普通白纸,抽屉里却是上好宣纸。
众游人见有人作诗,纷纷围上来观看。云天行也是好奇,这白衣男子气质出尘,颇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诗作得怎样。
那白衣男子左手提袖,右手执笔,蘸墨写道:
碧空隐隐仙影动,
观景楼台眺望边。
垂弦沥沥惊风落,
凤舞龙飞竟是鸢。
书停,搁笔。
那小童道:“先生请署名。”
“好。”那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又执笔写下四字:百里藏花。
“先生,晚生要将诗作带给楼主大人。”小童客气说道。
“请便。”百里藏花微笑道。
“多谢先生。”小童躬身行礼,待墨迹风干,移开镇尺,卷起诗作,下楼去了。
一炷香时间过后,小童又回到楼上,道:“楼主说先生此诗大妙,要留下供来人观赏,特赠纹银两锭,请先生笑纳。”
“多谢。”百里藏花接过银两。
众人见一首诗就能得到纹银两锭,顿时诗兴大发,纷纷抢到书桌前,奋笔疾书,一时间,满楼尽是大诗人,个个摇头晃脑,一句一吟。
盏茶间,小童手中多了白纸数十张,有的写诗,有的作画,还有两位“雅士”为了一支狼毫鲁笔,争得脸红脖子粗,大打出手。
小童不厌其烦地下楼上楼,送诗送画,小脸跑得通红。
不过,除了百里藏花之外,其余众人的诗画皆被退了回来,当小童喊着名字返还时,众人佯装耳聋,扶着围栏观赏风景,指点江山,谁也没再搭理他,主要是丢不起这人。小童无奈只好将画放到桌上,用镇尺压住,坐到一旁看书去了。
“请收下。”百里藏花手托纹银两锭,递到云天行面前。
云天行诧异万分,道:“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摇头拒绝,道:“为什么要给我,你我又不相识,何况这样大的数目。”
“数目大小对我而言并无太大意义,我看你比我更需要,当然,你也无需有压力,给你是有理由的,一是为了那片羽毛,二是想请你帮个忙。”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满是疑惑,道:“羽毛?一片羽毛能值两锭纹银?你可不要欺负我年纪小。”
“对别人不值,对我值。”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皱起眉头,他实在想不通,一片羽毛有什么用,做个鹰毛掸子?做把毛扇?两锭纹银直接买不就得了,一百个鹰毛掸子也买得到,这人真是奇怪。他沉吟片刻,道:“你说要让我帮忙,帮什么忙?”
“帮我找一个人。”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道:“谁?”
“城中最美的女人。”百里藏花道。
云天行看了他一眼,道:“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你是本地人,我觉得你会知道。”百里藏花笑道。
云天行微感诧异,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是本地人?额还有,请你将银两收起来,看多了会头晕,我也不会因为一片羽毛就收你两锭纹银,何况那羽毛又不是我的。”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只好将银两收好,又从腰间拔出一把折扇,轻打着掌心,边走边说道:“我看你衣着,猜你是个仆人,既然是仆人,那多半是附近府邸里的人,既然是府邸中人,自然知道哪位大小姐最漂亮,问你正合适。”
他停住脚步,接着道:“就算你不住本城,料来不会离得太远,看你年纪,应该不是外出游历的,至少不会穿成这样就出远门。”
云天行大吃一惊,背后冷汗直冒,此人洞察力异常敏锐,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在此人面前说谎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吧。”百里藏花温和笑道。
云天行陷入沉思,他所在李府中没有娇贵的大小姐,只有一只老乌龟和一只小乌龟,而且他喜好独处,从不跟其他府邸的下人来往,大小姐们美不美他哪会知道。不过据他所知,“万花楼”有位阿水姑娘,深受远近公子富绅喜爱,就算不是城中最美,却也差不了多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他从未去过“万花楼”,因为那是一家青楼。
张二生等人经常蹲在“万花楼”对街,隔空向姑娘们示好,顺便点评过往宾客,由于无法进门,只能过过眼瘾,所以怨气比较大,看到不顺眼的客人就拿东西丢。由于张二生等人出身贫寒,鸡蛋、水果、蔬菜等一概丢不起,要丢人时大都就地取材,摸到什么丢什么,丢完就跑。
有一次,一位富家公子楼着两个姑娘在“万花楼”门口来回晃荡,故意拉仇恨,张二生看不过眼,就地一抓,丢了出去,他丢人无数,命中率毋庸置疑,当所丢之物落在人家脸上时,他才惊讶地发现,是牛粪!准确地说是半坨牛粪,而且热气腾腾。
张二生彻底懵了,他丢过臭鞋,扔过石子,甩过烂菜叶,抛过臭布袜,却从未丢过牛粪,以及其他物种的极具杀伤力的粪便。
张二生虽然喜欢丢人,但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他平生有三不丢:一不丢贵重物品,二不丢自身物品,三不丢任何粪便。
当牛粪击中目标时,他惊呆了,明明刚才还没有的,当他的脑海还在想这坨牛粪到底哪来的时,他的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开始逃了。
那位富家公子被牛粪击中时,还当是哪位调皮姑娘丢的甜品,他满脸享受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香艳画面,他妩媚地伸出舌头,风情地抖了两抖,然后优雅地舔了一大口,入口温热,口感生涩,味道比想象中要差些,他以为余香必定深含其中,于是细细咀嚼,本想吞咽下去,幸亏他旁边的姑娘及时尖叫,将他从梦境中唤醒过来,当他咆哮地寻找“抛粪者”时,张二生早已跑没了影。
故此,云天行才知道有个“万花楼”,后来听说李少龟还是这里的常客,那位阿水姑娘自然是它传出来的。
一切都是听说,他不知该不该说,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说出来:“大小姐们美不美我不清楚,但我听说“万花楼”中有一位阿水姑娘,美得不可方物,让人茶饭不思。”
“茶饭不思?”百里藏花唰的一下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两下,自语道:“不知比她如何。”他沉吟半晌,又道:“可否带我去见一见这位阿水姑娘。”
云天行吃了一惊,去见阿水,那岂不是要去青楼?此人气质超凡脱俗,却也迷恋柳巷红尘。
只要是**凡胎,又有谁能逃得过一个“人”字。
云天行不会去这种地方,自然也不会带别人去,他坚定地挥手拒绝,道:“我不会带你去,不过我可以指给你‘万花楼’的位置。”
“如此……”百里藏花眼神忽然一变,淡淡道,“不速之客,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物从围栏外飞来,咔啦一声脆响,红木长桌碎成数截,那是一只铁爪,闪亮如银,爪锋生寒,铁爪尾端连有一条长链,随着长链收紧,铁爪在青石地上划出三道深痕,一直延续到围栏边,最后嵌入台柱中,锁链绷紧。
“藏花公子,别来无恙。”
一道清亮的语音自围栏下传来,接着一道人影飞掠上来,落在围栏之上,随着一阵锁链拉动声响,那铁爪已回到那人手上。
来人站在围栏之上,衣襟在劲风的撕扯下猎猎作响,他背对日光,乍看之下竟有四只手,仔细一看,才知那是一双铁爪,闪着寒光。他如一尊战神,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即便是不动,也能遮住满楼风光。
人鸟俱静,只有呼呼风声,和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众人纷纷涌向楼梯,仓惶逃下楼去,没人嫌自己命长,片刻间,楼上只剩三人,百里藏花,云天行,还有那位不速之客。
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人放着楼梯不走,竟然从楼下飞掠上来,有着惊人艺业自不必说,单是这份胆识也着实让人钦佩。
听那人喊出“藏花公子”,云天行便已萌生退意,“藏花公子”多半就是眼前这位百里藏花,自己与他算不上相识,顶多就是个路人,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何况身处三十丈高空,一失足绝对成千古恨。
他朝楼梯口走了几步,便被百里藏花拉住,并投以温和微笑,云天行回以苦笑,说实话,他的微笑很美,也很有感染力,让人不忍拒绝,但云天行还是想快点离开,可手腕被抓,身体如同被数道金箍牢牢锁住,丝毫动弹不得,但奇怪的是,他手腕处却并无任何痛感,相反,倒像是陷在柔软且温暖的棉花里。
“呵,他们真无趣,逃得这般快,我有那么可怕吗?”
“白眉如霜,铁爪无情。”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道:“赫连兄身为燕云铁骑总统领,身缠将帅英气,亡灵之魂,如果不在战场上,还是收敛一些得好,免得吓坏了普通百姓。”
“藏花公子何时关心起百姓来了,莫非是我寻错了人?”那人笑道。
第二十二章 赫连子都
云天行走不掉,只好听天由命,他转眼看去,见那人双眉雪白,犹如附上一层寒霜,白眉之下隐有一对狭长的眸子,闪着寒光,他的脸颊棱角分明,微笑时带有一丝邪魅,让人看一眼便不能忘记。
“你看到诗了?”百里藏花放脱云天行手腕,笑着对那人说道。
那人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下署名,怕我找不到吗?就因为你这首诗,那位楼主可吃了不少苦头,我问他你在哪里,他不说便罢,还说我擅闯府邸,喊了几十号人来对付我,不过,他主意变得挺快,不仅说出你在这里,还送我三锭银子,真是个有趣的人。”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三锭纹银,得意地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赫连子都,你身为铁骑统领,不但不约束自己,还强行收人钱财,你手下那帮人可都让你惯坏了。”百里藏花微笑道。
赫连子都笑道:“这是他跪下求我收的,何来强收一说,我这人老实,可干不出那种事。”
云天行暗暗好笑,这个人横看竖看都跟“老实”扯不上半点关系,说是“强收”倒是恰如其分。
“随你怎样说,别来纠缠我就好,我劝你还是回燕云去吧,中原高手如林,栽跟头可就不好了。”百里藏花道。
“不急,不急。”赫连子都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又道,“听说东海问仙岛岛主一夜追了你九百里,追上没有?”
百里藏花笑而不答,过了半晌,才道:“我们说过几句话了?”
赫连子都抓了抓头发,道:“记不得了,好像已经说够了。”
“不错,是够了。”百里藏花笑道。
“与跟你说话相比,我还是喜欢跟你打架,跟你说话真累。”
赫连子都扭了扭脖子,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邪魅的笑。
云天行望着他的邪笑,微微失神,忽有一物向他飞来,在瞳孔中越来越大,阳光照在那物上,反射出三点刺眼寒芒,是铁爪!
百里藏花折扇一拢,云袖扬起,扇已点出,快如疾风。
“镗”
一声清响,云天行只见白影一闪,那近在眼前的三点寒芒已被击飞出去,当他回过神来,背后已是冷汗淋漓,他怒瞪赫连子都,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我动手!”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尴尬笑道:“抱歉啊,打偏了。”
云天行无言以对,以他的本事还能打偏?他上观景楼凭得是运气?是侥幸?怎么可能!
“勿须多虑,他的目标是我,攻击你只为引我出手,他知道我会出手相救,呆在我身边,不要乱跑。”百里藏花低声叮嘱道。
既已深陷危局,云天行别无选择,若想保命,只能唯命是从,乖乖呆在他身旁,观景楼高三十丈,一个不慎便会粉身碎骨,半点马虎不得。
“赫连兄,你若要动手,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他人。”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跃下围栏,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他的脚步很重,仿佛身穿繁重铁甲,一股凌厉的无形威势弥漫开来,道:“你入我燕云,累计打伤我手下近百人,我这个当老大的,面子上可不好看啊。”
“他们可曾说过挨打的缘故?”百里藏花笑道。
“说过,不过我好像忘记了。”赫连子都用爪背挠了挠头,缓缓说道。
“要不要我再说一遍?”百里藏花道。
“没这个必要,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托词,你打伤了我的人,我抓你回去,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赫连子都道。
“看来你很想抓我回去。”百里藏花道。
“不是很想,是一定要。”赫连子都道。
“你很自信。”百里藏花笑容收敛。
“我向来如此。”赫连子都邪魅一笑,铁爪一曲一伸,仿佛一头凶狼,正在为狩猎做最后的试爪准备。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云天行暗暗吃惊,这两股气势让他有些吃不消,现在他终于知道,逃跑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这两人带来的威胁远比李延东强得多,准确地说,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如果这两人打起来,他将会成为一号牺牲品,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躲不能躲,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两人打起来。他深思熟虑后,上前一步,道:“两位且慢动手,我有一......”
话未说完,赫连子都已欺近前来,强风先至,寒芒随行。
“退后!”
云天行大吃一惊,这赫连子都真是霸道,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就欲躲闪,忽觉背上一紧,脚下一空,人已离地而起,向后方飞去,他身体浮空,额头直冒冷汗,心想:“在这种地方就不要抛我啦!万一失手抛到下面去,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啊!”
所幸百里藏花没多用一分力气,不然真把他抛到围栏外去了,他没有依仗,掉下去定会摔成一摊肉泥。
云天行手扶围栏,站起身来,望向场中二人,不由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百里藏花在围栏边飞上飞下,赫连子都紧紧相随,毫不让步,似乎毫不在意栏外是三十丈高空。
“真是两个疯子!”
云天行暗暗骂一句,目光死死盯住两人,背靠围栏,悄悄挪着步子,向楼梯口靠拢过去,在离“鬼门关”出口不到两步时,一只铁爪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自前方飞来,他猛地蹲下身子,铁爪自头顶蹿过,“哗啦”一连串碰撞和围栏破碎的混杂声传来,头发落上无数碎屑,他也不去理会,起身一看,身边围栏早已不见,只剩底端约一尺长的断茬,连大红顶梁柱也被划出三道深痕,脚下还有一些围栏碎屑,绝大部分都摔下楼去了。
护栏一倒,风更凶了。
云天行后仰着身子,往下瞧了一眼,腿脚一软,不由打了个冷颤。
他往场中瞥了一眼,见两人离他稍远,再也不犹豫,拔步往楼下冲去,楼梯稍陡,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他一大步跨七八个台阶,脚下踩空,摔了一跤,爬起来接着跑。
待到七楼时,见偌大的观景平台竟空无一人,只剩一张被人遗弃的红木方桌,桌上那叠白纸还在瑟瑟发抖。
第二十三章 仙乐铃音
云天行刚到第七楼,目光就已寻到通往六楼的出口,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败的楼梯口,在他眼里就像通往仙境之门,门的那一边是无尽的美好,是天堂。
他不敢稍作停歇,直奔楼梯口而去,奔跑之余,仍不时回望八楼入口,好在那里没人追来,心下稍安。
在围栏外的垂檐下,挂有一只风铃,在急风的吹打下,铃声清脆不绝于耳,云天行闻声止步,侧耳倾听,上楼时人多,他并未听见有什么风铃,如今人去楼空,反倒另有收获。
金管家曾经说过,风铃的声音是神仙的乐曲,能给人带来好运,如果是意外遇到的风铃,一定要记得祈福,那可是准得很。
云天行依旧记得金管家说这话时的神情,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他本不信这些神话鬼话、民间传说,但既然遇上了,不试白不试,万一实现了呢。
“风铃大仙,两个疯子在楼上打架,我命在旦夕,长话短说,帮我摆脱奴仆身份,还我一个自由身,多谢。”
云天行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表示敬意,心想:“若是不准,我要把金管家的白雪塔、豆绿等贵种牡丹全拔出来喂狗。”
祈福完毕,云天行转身就跑,只见楼外又有围栏落下,低骂道:“这两个疯子,要给人家拆楼啊!”
话刚说完,他脚步一停,身子僵住了,目光所落之处,有两人正踩在下落的围栏上打,下坠地很快。
百里藏花飞身踢出一段栏杆,足下轻点,轻身如棉絮,飘掠进七楼内。
“想走吗?”赫连子都双爪齐出,一爪勾向顶梁柱,在锁链的拉动下,他飞掠进楼内,同时袭向百里藏花背心。
“你何时才肯死心?”百里藏花落地又起,空中转身,“镗”的一声,扇身别在两刃之间,擦出无数火星。
他的折扇不是寻常纸扇,扇骨由精纯玄铁打造,扇面乃百韧玄丝织成,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寻常兵器伤不得分毫,算是他最常用的一把兵器。
百里藏花别住爪刃,用力一拉,将锁链拉得绷直,道:“还不罢手?”
赫连子都邪魅一笑:“呵,好戏这才刚刚开始!”他左手一扬一甩,两枚暗器一前一后,破风而出。
暗器通体乌黑,状如两弯相背的残月,中间相交成空,四刃尖薄且带有倒刺,飞行时极速旋转,若是击中人体,会撕裂出一道极大的伤口,伤害不输刀剑。
“鲨生轮!”
百里藏花神色微变,两枚齐发的用意,不在伤他,而是逼他放开铁爪,当然,也有可能直接想以暗器致胜,如果是这样,那也太小瞧他了。
“镗”的一声,前一枚暗器被击飞,射出楼外。
他并不打算挡第二枚,这枚暗器一个侧身便可躲过,何必大费周章,浪费气力。
那枚暗器在他眼中速度变缓,缓缓地旋转着,他目送暗器擦肩而过,忽然他瞳孔一缩,原来这枚暗器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后方的少年!
百里藏花再也不顾不得铁爪,抽出扇身,飞身掠向那枚暗器,他的身子化为一道白影,紧追着那道微小的黑影!
唰的一声,折扇随声而开,在少年脸颊前一尺,截住了那道黑影,跟着反手一甩,那道黑影飞出楼外,消失不见。
疾风在呼,风铃在鸣。
“好,好,好!江湖之大,能追上我暗器的只有你藏花公子一人而已,天下第一轻功,名不虚传!”赫连子都鼓掌三次,连说了三个“好”。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百里藏花摇了摇手中折扇,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名头。
云天行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百里藏花,心中万分震惊,他早已看出此人气度不凡,来历定不简单,可万万没有想到,天下第一轻功?这个称号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而这个称号的拥有者正站在他面前!
云天行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有些难以置信,但又不能不信,能在观景楼上凭轻功飞上飞下的会是小人物?
“如此看来,东海那位也没能追上你?”赫连子都道。
百里藏花笑了笑,不置可否。
云天行回过神来,看向赫连子都,回想起屡次被他攻击的情形,心下生气,道:“这次又打偏了?乌龟统领!”
“乌龟统领”四字是在他心里说的,他虽然生气,但并不昏头,万一惹得对方动杀心,他就是有一百条命都不够杀。
赫连子都挠了挠头,笑道:“小兄弟别往心里去,有他在,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云天行撇了撇嘴,道:“你有没有发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呀!”
赫连子都笑道:“哈哈,有吗?我还真没发现,人家都说我是老实人。你小子挺合我胃口,报上名来。”
云天行摇了摇头,道:“我是市井小人,哪能跟你们这些大人物报姓名,不提也罢。”
“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大家都是人,管他什么市井枯井的,让你说你就说,再废话把你扔下楼去。”赫连子都道。
云天行吐了吐舌头,道:“我姓云,叫天行,云天行。”
百里藏花忽然转头看着他,道:“你姓云?”
云天行点了点,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云姓虽不是大姓,但天下之大,几十万人总是有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倒也是。”百里藏花半眯起深邃的眼眸,若有所思。
“云天行,好名字,我记下了。”赫连子都扭了扭脖子,又道,“一说起话来,身体的血液好像又凝固了,我讨厌这种感觉。”
百里藏花抬起头,面带笑意,道:“还不放弃?”
赫连子都咧嘴一笑,道:“正如我言,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说的没错,你真是个无赖!”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晃着铁爪,道:“你只是一直躲闪,从不与我正面交锋,如果痛痛快快跟我打一场,你赢了,我便不在纠缠你,可要是你输了,嘿嘿,可要乖乖跟我回燕云,给兄弟们陪个不是。”
风更急了,夹着呼声,呼声中有一缕叮铃清音,那是风铃的声音,是仙乐。
百里藏花转过头,凝视着随风晃荡的风铃,对赫连子都道:“你像它一样,一直不肯放弃,哪怕是一刻,不过,它有一点比你强,它的声音很美,我愿意一直听下去,可你……是一个男人,我承认你是一个美男子,但我只喜欢女人。”
第二十四章 空中激斗
赫连子都怔了半晌,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一时没能理解他话中含义,反复琢磨几次,猛然醒悟,他一下跳了起来,怒道:“百里藏花,你什么意思!老子也喜欢女人,休要给老子编造谣言!欺负老实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百里藏花用扇子抵住额头,脸带茫然,道:“我刚才说什么了?好像记忘了。”
赫连子都知道百里藏花在故事污蔑他,想让他知难而退,他个性要强,偏不放弃,可他对个人名声极为看重,他沉吟片刻,视线一转,道:“小云子,你别听他胡说,我也喜欢女人。”
“哦。”云天行道。
赫连子都白眉一挑,道:“怎么,你不相信吗?干嘛摆出这幅表情,看老子不收拾你!”
一连串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铁手带着锁链如蜿蜒长蛇一般,分从左右两侧,绕开百里藏花攻向云天行,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锁链响起的那一刻,百里藏花消失在原地。
云天行大惊失色,这赫连子都动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而且速度有快得吓人,他不及多想,也不管姿势是否优雅,就地一滚,已侥幸躲开一爪,可另一爪已将他退路封死,眼中三点寒芒越近,他却无可奈何,只能等死!
在极度绝望时机,他忽然发觉背后有一个人,还来不及猜,耳畔响起“镗”的一声,欲夺他性命的那只铁爪原路飞回。
云天行刚舒一口气,忽然眼前出现一双鞋子,仰头一看,是赫连子都!云天行失声惊叫,这赫连子都神出鬼没,出手无情,若没有他人相救,自己早被他杀死数次了,对于赫连子都,他是恐惧大于敬畏。
“你小子跟他一起污蔑我,我连你一起抓了。”赫连子都话未说完,就已出手。
百里藏花出扇点他腰腹穴道,欲阻他抓人,赫连子都早有防备,手腕翻转,将扇子别在爪刃之中,又以另一只手去抓,百里藏花一跃而起,踢他前胸,借势抽出折扇,连连点出,次次攻他穴道。
赫连子都双爪带刃,擅攻能防,但他非常忌惮百里藏花的点穴功夫,接连几次差点得手,都被百里藏花以“围魏救赵”之法解救,一时之间竟拿人不下。
云天行夹在两人中间,进退不能,脸上不断闪过寒光,好在寒光只是寒光,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伤害。
“看来藏花公子也有失算之时,他归我了。”赫连子都找到一个空档,猛朝云天行抓去。
在他手指即将触及目标时,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忽然他笑容僵了,眼前的目标又飞了,他一抬头,正迎上百里藏花的笑容,“看来有空档你也未必抓得住。”
丢下一句颇含挑衅意味的话,百里藏花足下轻点,斜掠而走,时若雨燕,又若鸿毛,迅速摆脱赫连子都,朝楼外掠去,此时,云天行已被抛到围栏之外。
“救命啊!我还不想死啊!”云天行忽然身悬高空,冷汗都吓得蜷缩在身体里,不敢出来,他往下一望,咽了口唾沫,心凉到底。
百里藏花掠过围栏,人已到楼外,可与云天行还差七尺,他凌空踱了一步,已在云天行身后,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提在手中。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你就这么喜欢抛人吗?我可让你给害死啦!我没脸去见列祖列宗啊!”云天行泪流满面。
他没想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人还没死,但大脑中已浮现出阴间的画面,奈何桥畔,孟婆弓着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汤,正在笑眯眯地迎接他。阴暗深处不时传来惨叫和狰狞的笑声。
百里藏花道:“别乱动,我若要害你,就不会跟下来了。”
云天行连孟婆都见到了,哪还管百里藏花说什么,他吼道:“拿开你的汤,绿色的汤汁还鼓着气泡,一定是有毒,我不喝,我不喝。”
百里藏花诧异地看着云天行,道:“你别挣扎,我不会害你!”
云天行做了一个摔碗的姿势,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们想害我!”
百里藏花见他神情举止怪异,又挣扎个不停,忙在他肋下、后背点了穴,这才止住了他的手脚,但他嘴里还在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大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忽有一只黄鸟自身旁飞过,百里藏花眼疾手更快,探手一压,黄鸟鸣叫着摔落下去,他人却往观景楼迈出一大步,但此时距观景楼尚远。
“呵,想逃吗?”
百里藏花猛地转头,观景楼旁同样有一人在下坠,正是赫连子都,赫连子都迎上他目光,邪魅一笑,右手一扬,一条长链飞向百里藏花,链的尽头是一只闪着寒芒的铁爪。
三点寒芒在百里藏花眸中放大,最后变成一只三刃铁爪,他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三片羽毛,将一片夹在指间,片刻之间,那软绵绵的羽毛竟变得僵硬起来,手腕一抖,指间白羽消失不见,化作一道白虹射向寒爪,“镗”的一声响,那铁爪竟被击得稍稍偏离。
百里藏花空中侧身,铁爪擦身而过,“嗤”的一声,云天行衣袖上出现三道缝隙,所幸破的只是衣服,并未伤及皮肉。
百里藏花在链上一按,人已掠到锁链之上,长链如桥,在百里藏花脚下,却如履平地,铁链下坠,也在回收,他将云天行夹在腋下,飞步掠向观景楼。
“你人在空中,再快,再轻,可还能躲过我这三枚‘鲨生轮’?”赫连子都话未说完,三道黑影已自他手中飞出,直指百里藏花,双方都在下坠,从他的眼中看来,一个黑点在百里藏花右胸,一个黑点在他左上,一个黑点在他右下,三枚暗器,已将他退路尽数封死,如三个黑暗恶魔正贪婪地飞向猎物。
三枚“鲨生轮”!
“你下手毫不留情啊!”百里藏花隔空一笑。
他一脚勾住锁链,身子凌空一转,那铁爪在空中绕了个圈,“镗”的一声,撞在一道黑影上,那枚暗器遭受重创,改道飞向远处,与此同时,两片白羽已从百里藏花手中射出,化为两道白芒,迎向那两道黑影。
第二十五章 踏鹰飞步
“但,还不够!”
百里藏花嘴角微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有些黯淡,这是一个极美的男人,他有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有两黑两白四道影子,如四只红着眼睛的疯狂凶兽,狠狠地撞在一起。
两人中央,白绒纷飞,一阵劲风吹过,白绒散了,现出两枚乌黑的暗器,缓缓往前飞了一段,又无力地坠落下去。
“快看,有两个人摔下来了!”
“不,是三个!”
“还有一只白鹰正在俯冲!”
“好大的白鹰!”
赫连子都望着那只白鹰,微微一笑,道:“你的伙伴来了,可还来得及吗?”
那只白鹰还在俯冲,可百里藏花离地面越来越近。
百里藏花往上看了一眼,见白鹰还有一段距离,他又取出两片羽毛,朝下方掷出,足底恰好踩在羽毛之上,下坠速度稍减,身旁也已出现阁楼。
就在这时,白鹰俯冲到百里藏花下方,滑入他脚下,百里藏花足尖在鹰背一触,借力一弹,人又斜掠而上,那白鹰却猛地下沉,庞大的身躯在离地面两尺处,双翅一展,贴地掠出一段,又冲上高空,那双白翅竟已接近大街的宽度。
“踏鹰飞步!”
赫连子都站在树干上,望着两人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嘴角漏出不可名状的微笑。
百里藏花替云天行解开穴道,道:“你说‘万花楼’在哪?”
云天行刚刚死里逃生,现在依旧有些恍惚,他从未有过如此惊险而又刺激的经历,被抛出观景楼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有人能从那样的高度坠下且毫发无伤,即使有些人侥幸活着,断胳膊缺腿、重伤待死总是免不了的,可凡事总有例外,而且这个例外让他久久震惊不已,他遇到了天下第一轻功。
如果跟张二生说今天自己从观景楼上跳下来了,他说什么都不会信的,除非能当着他的面再跳一次,不止他如此,恐怕没人会相信。
百里藏花多次救他性命,云天行对此很是感激,对于他的问题自然是知无不言,当即指出“万花楼”所在方位。
百里藏花点点头,并没有将他放下的意思,只不过换了一个雅观的姿势,左手扶住他肩头,带他向前掠去。
云天行的轻功上上墙、爬爬树还行,对百里藏花这种高深轻功也只能望洋兴叹了,轻功一直是他的短板,没人传过他任何与轻功有关的功法,他动过让百里藏花教他轻功的想法,不过转眼就打消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
百里藏花身形轻盈,每当落下,足尖一点,身子又斜掠而上,在空中划一道完美弧线,恰好落在相邻房舍顶端,如此接连纵跃,避开了拥挤的街道,极快地掠向“万花楼”。
两道人影在房舍顶端跳来跳去,过往行人极少能注意到,即使偶尔有人注意到,大都投来欣羡之色,也有胆小之人灰溜溜地逃跑,误以为又要发生战斗。
江湖争斗无处不在,这也吓坏了不少普通人,这些人但凡见到一丝不祥的苗头,立刻慌忙逃窜,生怕被刀光剑气波及到,大有杯弓蛇影之意。
云天行低头看去,见脚下景致不断变换,或是拥挤的人流,或是葱郁的绿植,或是凌乱的车队,或是流淌的内河,当真是一步一街景,一眼一繁华。
美景虽好,但转瞬即逝;时光如水,要且行且惜。
“到了。”耳畔传来百里藏花的声音。
云天行举目望去,见眼前是一座环形楼阁,算不得高,但装饰极为艳丽,楼门牌匾上“万花楼”三个大字,在红绸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楼上开了不少红窗,几位艳丽女子正趴在窗沿,向下探望,说说笑笑,议论过往行人。
依门站了几位妖娆女子,身材惹火,凹凸有致,虽不暴露,但足以让人望而停步,在这些红尘过客之中,不少人曾秉持圣贤之心、风傲之骨,奈何红颜醉人、凡尘恋客,终抵不过那三尺长裙,沦为楼中一客。
云天行是人,也是个男人,但他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这种地方他是不会进的,转头对百里藏花说道:“我已将你带来,你请便吧,我要走了。”
“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叫人笑话?”百里藏花拉住他,门旁几位妖娆女子已扭着蛮腰,笑迎上来。
“那又怎样,我从不在意这些虚无的东西,让她们笑好了,我要走了。”云天行挣了挣,却没挣脱掉,他知道百里藏花的本事,只要他不松手,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门都没有。
云天行多次请求离开,百里藏花皆以微笑拒绝。
云天行无可奈何,只能用两双怒目狠狠瞪他,希望他能放自己离开,但这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他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
“呦,这位小爷想走呀,人家可是挤破门都要往里钻呢。”
“就是,就是,小兄弟也太看不起我们姐妹了,难道还怕姐姐们伺候不了你吗?”
“看你这幽怨的小眼神,姐姐又不会吃了你,不过,你的样子真讨人喜欢。”
众妖娆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云天行没有被她们的话语打动,不过眼前波涛汹涌,相互推挤,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而且浪潮之中时常涌起一股巨浪,惊得他连忙转过头,生怕意志被这汹涌的浪潮吞没。
百里藏花见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不停转头似在躲避什么,不由一笑,道:“我这位朋友怕羞,几位妹妹莫要见怪。”
“公子的声音这般动听,人家就是想怪罪,都提不起气来呢。”
“公子俊美优雅,貌赛潘安,像公子这般人物小女还是生平仅见,真是荣幸万分,只恨小女福缘浅薄,不能为公子端茶斟酒。”
“何止貌赛潘安,公子这般容貌,世间也找不出第二个,天上神仙也要自愧不如。”
百里藏花不知是听得太多,还是混不在意,对于这些足以让人飘飘欲仙的话语,竟无半分动容,只是淡淡一笑,道:“麻烦几位妹妹将这位朋友带进去。”说罢,他以扇代指,在云天行背部“神道穴”处点了一下。
两位膀大腰圆,脸带麻子的丑女应声从人群中挤出来,二话没说,架起云天行的胳膊就往里拖,丝毫没有怜悯之情。
第二十六章 百花之首
万花楼中无男工,而且遵从“宁要丑女不要俊男”的择人准则,这两位力大如牛的丑女从万千俊秀公子中脱颖而出,成功加入万花楼,而那些打着“祸乱内墙”想法的男子均被无情地拒在门外。
“这样也可以?两位壮士快放我下来,不,两位姐姐,两位好姐姐......”云天行被架进楼内,奈何全身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哀求,可这两位油盐不进,根本不搭理他,连拖带拽将他带到一间大房。
房中装饰简洁雅致,花烛字画,香炉长琴。
这是一座环形楼,楼中众房可共赏同一片内景,而且上房窗外接有游廊,客人可踏上游廊观赏园内风景。园内有一汪清泉,平澈如镜,水面浮有粉色花瓣,这是樱花的花瓣。在内园中间,有一株高大的樱树,其枝叶散漫,伸入游廊之中,每每微风吹过,粉瓣漫天,飘散清香。
百里藏花靠窗而坐,云天行被安置在下首,他再三请求,可百里藏花只是笑而不应,他只好闭目静心,不再言语。
“取最好的酒来,再请阿水姑娘过来。”百里藏花对侍女说道。
“酒自然是最好的,只是……阿水姑娘乃百花之首,要先问过老妈妈才能决定。”侍女恭敬回道。
“那便请老妈妈过来,我当面问她便是。”百里藏花道。
“如此,请公子稍等。”侍女掩门离开。
过不多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外向内推开,侍女端了一坛酒进来,拆下封口,分别在两人杯里斟了酒,恭敬地站到一旁,等候吩咐。
百里藏花端起酒杯凑到鼻下嗅了嗅,轻轻抿了一小口,又盯着杯中酒瞧了一会,淡淡道:“酒是好酒,如果再多放一年,酒味才算最佳,可惜,可惜。”
那侍女微微一笑,道:“万花楼中来客众多,点名要好酒的更是不少,可像公子这般能直接指出此酒缺憾之人,实无几人,公子酒行之深,小女实在佩服。”
百里藏花温和一笑,道:“姑娘举止典雅,谈吐不凡,已远超侍女范畴,敢问花榜第几?”
云天行一惊,他虽没到过青楼,但“花榜”这个词却常听人提起。花榜用于排列青楼女子头衔高低,排名越靠前的女子越受欢迎,也越容易成为富家子弟口中谈资。
万花楼的花榜只设十位,常有富者为博榜中美人一笑,豪掷千金。
云天行转眼向那侍女瞧去,见她眉目含笑,娇艳动人,神态高雅,确实不凡,没想到竟是花榜中人。
“原来公子不仅懂酒,还懂女人。”那女子娇羞一笑,“小女听说楼中来了位贵客,执意要见花榜之首,可阿水姐姐正在梳妆,一时来不了,小女只好借机前来瞻仰公子仙颜,如有打扰,还望公子勿怪。”
“不怪,不怪。”百里藏花摇摇头,“姑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女子施了一礼,道:“小女弄月,花榜第三,让公子见笑了。”
这时,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渐近,一名衣饰光鲜的妇人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名侍女,来人正是万花楼的老鸨。
“月儿你又胡闹,惊扰了客人看我如何收拾你。”老鸨瞪着弄月,似乎颇有怒意,其实便是她让弄月来此试探一番,毕竟阿水乃楼中招牌,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弄月递给老鸨一个笑容,道:“妈妈勿怪,月儿这就离去。”对百里藏花施了一礼,便笑着退下了。
老鸨看了云天行一眼,也仅仅只是一眼,目光最终停在百里藏花身上,道:“两位可是要见我家阿水?”
“正是。”百里藏花点点头。
老鸨老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她的直觉早在她丰富的阅历之前就已做出决定,这个男人的确有见阿水的资格。
老鸨道:“阿水马上就来,在此之前,我有一事相求,请两位一定要答应。”
百里藏花道:“请说。”
老鸨道:“阿水与寻常女子不同,只能弹弹琴,跳跳舞,其他事可做不来,两位可莫要强求。”
百里藏花道:“这个自然。”
老鸨微微一愣,她的意思并不难懂,可这男子看起来并不在意,以往的宾客大都想与阿水共度**,对此更是无所不用其极,虽没能得逞,但饿狼本性都暴露无遗。但此二人目无凶光,面无桃色,并未因为她的话语变色半分,难道这两人真的只是来喝喝酒,听听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老鸨惊疑不定,沉默良久,道:“两位可听清我刚才的话了?”
“再清楚不过。”百里藏花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
众侍女皆为之侧目,她们见过不少美男子,可那些所谓的美男子,在他面前多半要枯萎了。他的声音很迷人,一直都是,听他说话本就是一种享受,如果再看着他那张脸,如果定力不够,很容易迷醉。
失神的侍女被老鸨拉醒,面带红晕,一副意犹未尽之色,在老鸨“凶恶”目光地逼视下,娇怯怯地退出房去。
老鸨说了些客套话,也说了些恭维的话,在云天行听来,纯粹是为了多讨点银两,那老鸨说完便掩门去了。
盏茶时间过后,两名侍女推门而入,分立门旁两侧,一女子纤步移进来,一袭粉色长裙,长长的裙摆拖在地板上,及腰长发随身而动,淡淡清香弥漫开来。一双美眸在房中扫过,微微欠身,道:“小女阿水,见过两位公子。”
云天行精神一振,他常听人谈及阿水,不想今日竟见到了本人,她的美貌与传闻并无太大出入,只是众传闻皆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一点,而且是很关键的一点,她有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婉婉动人,让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意,这也是阿水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阿水”这个名字也是由此而来,只可惜,众人只记住阿水的美貌,却忘记了本来的“美好”。也许他们本就不知,又有多少人能在“美好”面前保持理智?
第二十七章 冤家路窄
“百闻不如一见,阿水姑娘有沉鱼之貌,落雁之容,最惹人心动的却是一双眼睛。”百里藏花微笑道。
阿水嫣然一笑,道:“公子不仅识酒,识起人来也是这般厉害,看来弄月妹妹所言非虚。”
百里藏花道:“并非是我厉害,只是他们被你的美貌遮了眼,失了魂罢了。”
阿水笑道:“公子为何就没遮了眼,失了魂?”
百里藏花笑道:“因为我见过一个比你还要美的女人。”
阿水笑道:“看来她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很高。”
百里藏花笑而不语。
阿水道:“公子既然识酒,可知这是何酒?”
百里藏花道:“我喝酒向来只记味道,不记名字。这种酒我曾喝过一次,至于名字,早已忘了。”说罢,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阿水道:“此酒本名为‘满堂春’,存放三十年才可真正入味,越久越香醇。那些少于三十年,尚未来得及入味的酒却算不得‘满堂春’,我们一般称之为‘一品堂’。公子杯中酒只有二十九年,尚未入味,称作“一品堂”更为合适。”
百里藏花晃了晃酒杯,酒水在杯中打着旋,道:“‘一品堂’,好名字,只可惜没机会尝一尝那‘满堂春’了。”
“这‘一品堂’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不懂酒的人,像公子这样爱酒之人,自然要用“满堂春”来招待。”阿水转身对侍女说道:“把“一品堂”撤下,为两位公子换“满堂春”上来。”
侍女欠身领命,换了另一坛酒上来,又分别为两人斟满酒。
云天行穴道被点,手脚无法动弹分毫,自然无法喝酒,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
百里藏花端起酒杯,先嗅了嗅,又尝了一小口,沉吟片刻,道:“一年之差,完全是两种酒。”
“那是当然,这可是四十三年的‘满堂春’,自然不是尚未入味的酒能比的。”阿水顿了顿,又道,“公子为何一直小口喝酒,是嫌酒不够好,还是小女招待不周?”
百里藏花摇了摇头,道:“都好,只是我向来如此,美酒虽好,我亦不能贪杯。”
阿水释然一笑,道:“公子懂得进退取舍,实非常人所及,来往宾客众多,像公子这样特立独行之人还未曾见过。”
百里藏花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酒,道:“听说阿水姑娘善抚琴,可否抚上一曲?”
“公子既然说出,阿水怎能拒绝。”阿水微微一笑,走到琴旁坐好,长长的裙摆绕过半张琴桌,纤手在弦上一搭,露出半截皓腕,水眸一抬,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梅花三弄。”百里藏花道。
阿水轻轻点头,纤指就欲提起,忽听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她秀眉一皱,纤手按在弦上,她不能让这些杂音玷污了琴声,本想待杂音退去再奏,奈何杂音越发逼近,中间还混杂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本少爷今天一定要见阿水姑娘,你休要拦我!”
“哎呦,李大少爷,您不能过去呀!阿水正在招待客人,您跟我来,我给您多挑几个漂亮姑娘就是了。”
“你们万花楼还有比阿水姑娘更漂亮的?”
“那倒没有了,只是……”
“没有就给我让开!我倒要瞧瞧,敢跟本少爷抢女人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嘭”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准确地说是被踢开的,因为两扇门边各有半个脚印。一人当先闯入房中,来人衣着光鲜,身材消瘦,正是李少阳,脸上犹带着怒气。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云天行大吃一惊,要不是被点住穴道,恐怕早已跳起来了,心中忐忑不安:“他怎么来了?不对,他风流成性,是万花楼的常客,来这里是天经地义,不该来的是我!真是冤家路窄,什么地方不好,偏偏在这种地方遇上小乌龟,这下跳进黄河也说不清啦。”
“哎呦,李大少爷,您快跟我出去吧,不要打扰客人雅兴啊!”老鸨哭丧着脸,紧跟李少阳进房来,拉起李少阳的衣袖就欲向外走,用力一拽,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反被拉了一个踉跄,险些闪了腰。
李少阳瞪了老鸨一眼,老鸨不敢惹急这位恶少,识趣地松开手,也不敢再劝。
李少阳是这里的常客,是财神爷,这倒还是其次,他爹李延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把她这万花楼给砸了。
李少阳一进门目光就落在阿水身上,脸上笑容绽开,怒气瞬间消散,拱手道:“阿水姑娘,与你分别的日子,可让我想念得紧呢。”
“多谢李公子挂念。”阿水挤出一丝笑容,颔首回礼。
李少阳得意一笑,眯眼瞧向上座的白衣男子,见他正自顾自喝酒,丝毫没把他这个李家大少爷放在眼里,顿时火从心起,道:“你就是阿水姑娘的客人?你可知道本少爷是谁?”
百里藏花放下酒杯,盯着窗外飘落的樱花出神,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
李少阳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无视他,更何况在自己仰慕的女子面前,更应展现出强势的一面,来夺取美人芳心,这小白脸不识时务,正好拿他开刀。
他扬起高傲的头颅,面带鄙夷地看向白衣男子,正要开口说话,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张极为熟悉,又让他极为震惊的面孔,李少阳猛地转过身,双眼睁得滚圆,瞳孔不断放大,下巴险些跌到地板上。
“哈哈,这不是我们云天行云大爷吗,好巧啊,云大爷今天怎么有空到这‘万花楼’来?”
这句话在别人看来不过是“青楼遇故知”的寻常问候,可在深知对方底细的两人看来,话中满是讥讽与嘲弄。一主一仆,在青楼偶遇,主人喊仆人叫大爷?“有空”两字更带有质问的语气,奴仆的行程李少阳非常清楚,不去帮忙采购,却来逛青楼?有银子逛青楼,没银子还债?
第二十八章 敬你三杯
众人皆感诧异,齐向云天行瞧去,这少年身材相貌挺好,可这装扮跟“大爷”实在相差甚远,谁家大爷会穿成这样出门,但李大少爷的旧识岂会是普通人?何况与他同来的还是位神秘人物。
百里藏花转过头,似乎对两人的相识颇感意外。
云天行看了李少阳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窗外,不理也不答,这是他对付李少阳惯用的手段,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唯一的缺点是,接下来可能要挨打了。
这要换成以前,李少阳绝对怒气攻心,放手便打。可这次他没有,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兴奋,因为他发现了“新大陆”,这位一贯高高在上,从不随俗浮沉的“云大爷”竟然也逛青楼?
相比于**的痛楚,在精神上摧垮对手似乎更让人痛快。
“云大爷乃正人君子,有坐怀不乱之能,怎也敌不过漫漫长夜,到青楼消遣来了?”李少阳开怀大笑。
他最不能容忍别人无视他,而让他养成这个习惯的人正是云天行,**的鞭挞已不能解他心头之恨,云天行要当君子,他非要让他堕落,然后再狠狠戳他痛处。想法虽是好的,可李少阳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一直没能想出让云天行自甘堕落的方法。哪知天公作美,今日恰好撞见这一幕,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任凭李少阳如何讥笑嘲讽,云天行遥望窗外美景,继续装聋作哑,将“无视”进行到底。他深知李少阳心胸狭窄,过一会保证气得要死,这就是他对付李少阳的策略:打不了你,我气死你!
李少阳走近前去,弯腰瞅着云天行,笑道:“呦,还装清高呢,俩人找一个够用吗?要不要本少爷再给你找一个?”
李少阳的话有些刺耳,阿水俏脸一沉,粉拳突然紧握,又缓缓松开,转头望向窗外。李少阳是“刀下鬼”李延东的独子,是这里的常客,也是老妈妈交代过不可得罪的人,虽说她是万花楼的招牌,但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不高兴又能怎样。
李少阳冷嘲外加热讽,说得口干舌燥,云天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无视**”发挥到了极致。李少阳肺都要气炸了,他觉得云天行根本就是个无赖!怎么打都不肯低头,本想从精神上击垮他,哪知这货油盐不进,他堂堂李家大少爷,处处受人尊敬,怎就偏偏碰上这么个无赖!
李少阳冷冷一笑,心想:“待会再收拾你!”转身指向百里藏花,道:“喂,穿白衣服的,你还在啊,没听到本少爷刚说过的话吗,赶紧给我出去!”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显然已带三分怒气。
云天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这李小龟真不知天高地厚,就是你爹李老龟来了,也得敬他三分,不愧是李家大少爷,你就作吧,有好戏看喽。
百里藏花对上李少阳的目光,淡淡说道:“你是在说我吗?”
“废话!这房里还有别人穿白衣吗?”李少阳面带冷笑,与云天行这等下人为伍的能是什么大人物,多半也是个奴仆,这衣裳倒是华贵,一定是偷来的,阿水姑娘怎能跟这俩卑贱的下人在一起,到时能不能付得起账还未可知。
“哦。”百里藏花端起酒杯,抿了口酒,目光盯着窗外美景,并无离开的打算。
李少阳忍无可忍,他的嘴唇在发抖,短暂的沉寂,积攒的怒气终于爆发了,李少阳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未说完,他抄起几上一杯酒,猛朝百里藏花脸上掷去。
“公子小心!”
阿水失声惊呼,话音脱口,但为时已晚,酒杯已在白衣人面门一尺处,而那白衣人似乎并未察觉,目光仍望着窗外,眼见酒杯就要摔在他脸上,阿水转头闭目,不忍再看。
“多谢提醒。”
一道极为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水睁眼一看,“啊”的一声,声音发出,方知失态,忙用玉手掩口,她神色惊诧,如水眸中映出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在那张脸庞之前,一只酒杯正夹在白衣人两指之间,他目光仍望着窗外,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老鸨和侍女们一脸愕然,几双眼睛瞪得滚圆,眼见酒杯就要摔在他脸上,可下一个画面酒杯却停在他指间?
云天行神色凝重,他一直关注着百里藏花,当酒杯飞到时,他也怀疑百里藏花是否真没看到,下一刻,他才知自己的忧虑是多余的,因为在他眼中出现了衣袖叠影,酒杯就在那一刹,停住了。
“再敬你两杯!”
云天行冥思之际,桌前又有两杯酒不翼而飞,是被李少阳掷出去了,仍能听到破风声。
老鸨和侍女同时惊叫出声,只见那白衣人左手指间夹有三杯酒,任他左手如何动作,那杯中酒确是如何都洒不出来。
百里藏花转过头,看了李少阳一眼,道:“这“满堂春”可是稀罕之物,洒一滴都觉可惜,你不喝便罢,可莫要随意糟蹋,坏了阿水姑娘一番心意。”
李少阳脸色涨红,在意中人面前教训自己?威风没立起来,连吃闭门羹不说,竟然还挨上了教训,这让他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再有脸来见阿水?少爷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会让触他逆鳞的“大胆狂徒”付出代价!
李延东时常嘱咐他,在外千万不可无法无天,江湖不比家中,稍有不慎,可能会送掉性命。
但李少阳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一心想在阿水面前出风头,哪里还记得李延东的教训,他伸脚将云天行身前的几桌勾起,飞起一脚,踢在桌面,几桌陡然朝白衣人面门射去,气势汹汹。
老鸨面色惨白,连她都觉得李少阳有些过分,扔扔酒杯就罢了,连桌子一起扔?这是要砸场子?转而又想:“扔都扔了,难道还能让他拉回来?两边都得罪不起,还是劝他们罢手才是!”
老鸨脑海思绪刚过,她嘴巴立刻变成了圆形,只见那几桌的脚尖在折扇一边转了个圈,又按原路飞了回去,而且落地位置与初始一般无二。
她吃惊过度,甚至忘记呼吸,微感憋闷,正欲吸气,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刚到口中的空气又僵在原地,她老迈的脸颊已憋得通红,只见那白衣人左手一扬,三杯酒并排射向几桌。
杯在空中转,酒在杯中转。
“铛铛铛”三声,三杯酒平稳落在桌面,而且依次整齐排开,酒还是那些酒,一滴未洒!
众人皆惊,场中死一般的寂静。
第二十九章 乌龟王八
窗外清风吹来,几片粉色樱瓣不识时务,闯入房中来,一片落在白衣人肩头,其余散在房中各处。
阿水用纤手按住红唇,呆呆地望着白衣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云天行眯着双眼,陷入沉思,他本以为百里藏花好的只是轻功,但刚才这一幕,让他不得不相信,此人的内功同样了得,单是这得心应手的控制力就非常人能及。
作为白衣人的对手,李少阳此刻却有些狼狈,他见几桌飞回,以为是冲他而来,想也没想,直接转身就跑,直到墙边无路可走时,这才大喝一声:“本少爷还怕你不成!”跟着一个回旋踢,脚已踢了出去,可几桌并没有来,这跟他预想的画面不太一样。
众人齐齐望着他,面无表情,只是不时眨着眼睛。
李少阳面红耳赤,尴尬不已,额头上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众目睽睽之下,他恨不得找个狗洞钻进去,可他左看右看,别说狗洞,就是老鼠洞也没有一个,就算是有,他也不能钻,一来钻不进去,二来他可是堂堂李家大少爷,怎能在阿水面前落荒而逃,以后哪还有脸来万花楼?
要想免去自身尴尬,他必须转移众人注意力,于是他注意到了云天行。李少阳心中一喜,心想:“这小子从开始到现在一动也没动,难不成被人点了穴道,我说他的姿势为何这样奇怪,哈哈,真乃天助我也!”
李少阳尴尬神情一扫而光,挺了挺胸膛,指着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女,道:“你快去取笔砚来,本少爷急用。”
“是。”侍女知道他的身份,不敢不从,躬身行了一礼,快步奔出。
过不多时,侍女回房来,手中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中笔墨纸砚都有,连墨都已研好了。
李少阳脸带坏笑,提笔往墨中一蘸,顺出笔尖,转身往云天行脸上画去。
云天行动弹不得,更别提反抗了,况且被李少阳捉弄已是常事,当即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众人见状皆吃了一惊,往人脸上作画?这是一种极不尊重人的做法,甚至带有侮辱性,这位李少爷可是有些过分了。
云天行只觉一道冰凉水线在脸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左一横,右一竖,嘴唇上,鼻梁上,甚至眼皮上,他毫不怀疑,如果睁开眼,笔尖一定会从他眼球上掠过。
盏茶时间已过,冰凉的笔触已然停下,他不知画了多少笔,更不知画了什么。
思索良久,云天行还是觉得应该睁开眼探个究竟,哪知他一睁眼竟引来了一阵笑声,云天行眉头一皱,又是一阵笑声,他心一横,不顾别人取笑,眼珠上下左右不停转动,可什么也看不到,但笑声却越来越放肆,一名侍女竟笑得抱着肚子坐到了地上。
云天行更纳闷了,有什么好笑,我脸上到底画了什么?
就在众人哄笑之时,“吱呀”一声,房门随声而开,一名侍女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凑到老鸨耳旁说了几句,老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这时房外传来女子的哭声。
“还哭,再哭我撕烂你的嘴!”一道呵斥声响起,那哭声顿时消失不见。又听那个声音喊道:“快带路,误了老子的美事,老子定不饶你!”
老鸨身子一颤,拔腿便向门外奔去,哪知前脚刚迈出去,“哎呦”叫了一声,撞在一人身上,又给顶了回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两名侍女见状,连忙抢上前去,将她扶起。
“哪来的老太婆,没长眼睛啊!进青楼撞上老太婆,真他娘的晦气!”
伴随着一句谩骂,一个中年男子迈进房中来。
众人齐向来人看去,见他个子不高,体型精瘦,还略微有些驼背,长得尖嘴猴腮,留着山羊胡,左脸近耳处两道显眼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凶狠。
他右手提着一把九环刀,冷冽的刀锋上还残留着一丝血红,刀背上九环犹在叮铃作响。
他左手抓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散着头发,神情慌乱,小腿上有一道崭新的伤口,是刀伤,鲜血正流。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说敢自己是护卫,真当老子是吓大的?”那精瘦男子冷笑两声,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那女子踉跄前冲几步,脚跟一软,跌坐在地,娇躯仍在颤抖。
侍女们吓得不轻,相互拥在一起,瑟瑟发抖,竟无一人敢来扶她。
在老鸨目光的威逼之下,才有两个胆大侍女,畏畏缩缩上前来,将那女护卫搀回,帮她包扎伤口。
“小侄见过何叔。”李少阳见到来人,微笑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哦?”那精瘦男子微感诧异,转身瞧去,当看到李少阳时,他干皱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李贤侄,真是好久不见。”
李少阳微笑道:“何叔可是有些消瘦了,自打何叔离开这些年,小侄可是日夜惦念,每逢佳节时日,必为何叔祈福平安。家父也非常想念何叔。”
那精瘦男子山羊胡一翘,道:“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亏我以前待你不薄,至于你爹嘛,嘿嘿,他可没那好心,怕是天天咒我快些死吧!”
李少阳脸色一变,道:“何叔这是哪里话,就算家父与何叔有些不快,那也都是过往云烟,家父早已不放在心上,家父还时常告诫小侄,说如果遇到何叔,一定要请您来家里坐坐,千万不要怠慢了何叔你。”
那精瘦男子双眼一眯,面露诧异,道:”你爹当真这样说?”
李少阳道:“千真万确,小侄怎敢欺瞒何叔。”
那精瘦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李少阳的肩膀,道:“好,好,过些时日,我必到府上拜会。”
老鸨见此人与李少阳是旧识,心中稍安,李少阳既是万花楼的常客,那人多半不会在此乱来。但事无绝对,老鸨低头沉思,正盘算着解决之策。
百里藏花只在那人进门时看了一眼,之后又将目光移向窗外,独自喝酒。
云天行如坐针毡,他本就对李延东忌惮非常,如今又来个“何叔”,看此人面带凶相,行事又狠辣无情,怎么看都不是个省油的灯,这要是进了李府,哪还有他好果子吃,别说好果子,能不能活长久都是个问题。
有时他真羡慕乌龟,遇到危险把脖子一缩,任凭你风吹雨打,五雷轰顶,都不能奈它何,暴风雨后,扔可探出头,望彩虹,关键它还特长寿。
每每想及此,云天行总是暗暗伤神,不住叹息:“活得连王八都不如!”
第三十章 何叔太急
来人名为何太急,曾与李延东结伴为匪,算是李延东的旧识,为人嗜色如命,但凡见到貌美女子必定想方设法搞到手,每次打劫归来,总不忘带几个女人。
金银可以不要,女人必不能少。
山寨兄弟的家眷中姿色较好的女人不少,没被他骚扰过的不多。众兄弟碍于他与李延东的关系,即使大为不满,却也不敢明言,只得带着家眷闷声离开。
后来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李延东多方打听才得知此事,鉴于何太急为匪寨屡立战功,作战勇猛,实为匪中人杰,李延东为大局着想,不忍赶他离开,只好再三警告,不许他再打其他兄弟家眷的主意。何太急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再三保证,不敢再犯。
何太急浪子回头,李延东深表欣慰。
一个月后,何太急又把目标投向了李延东的夫人。
李延东发现之后,暴跳如雷,为了山寨的和平与安宁,为了世间的光明与正义,李延东含泪将何太急痛打一顿,当取来环首刀,欲为民除害之时,何太急早已逃下山寨,自此没再露面。
此事难以启齿,李延东从未把此事告诉李少阳,李少阳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何太急在山寨时对李少阳确实不错,李少阳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刚刚才假借李延东之名,邀他到家里坐坐,其实李延东并未说过那些话。自何太急离开后,李延东就没再提过这个名字。
何太急环视房内,目光忽然停在云天行脸上,笑道:“呦,这位是吃错药了吧,顶着一只乌龟来逛青楼,这是什么情况,有用吗?”
众人侍女本来怕得要命,听他这样说,不由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
云天行白了他一眼,暗道:“你才是乌龟,山羊龟,何乌龟,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有能耐去打百里藏花啊!”
云天行暗骂一通,何太急自然不知道,他收敛笑容,继续环视房内,目光停在白衣人身上,见对方正望着窗外出神,多半是怕了自己,心下更是得意。
当目光转到阿水时,何太急双眼一睁,就如掘地的贫农忽然挖到金块一般,两眼闪着精光,干皱的脸庞顿时现出一丝光泽,嘴角边挂着淫笑。
“你就是阿水?”何太急灼热的目光在阿水纤弱的躯体上放肆地搜刮着。
李少阳上前一步,道:“何叔好眼力,她就是万花楼花榜第一的阿水。”
“哦。”何太急左手捋着山羊胡,不住点头微笑,看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李少阳道:“你小子也是为她而来吧?”
李少阳笑了笑,道:“阿水的美貌远近皆知,不瞒何叔,小侄也是为她而来,不过,何叔既然喜欢,那小侄再寻其他姑娘就是。”
李少阳深知何太急的脾性,凡是他看上的女人,就好似掉进老鼠洞里的米,你就别指望能扣出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卖他一个人情,再说,以前他对自己确实不错,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
阿水固然很美,但天下之大,美人又何曾少了?
何太急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李少阳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长辈才有的关爱,道:“你小子还年轻,可不要被女人耽误了大好前程,改日我传你一套刀法,也不枉你对我一番惦念。”
李少阳心中一喜,抱拳道:“多谢何叔,那小侄就先行回家,杀鸡宰羊,等待何叔光临啦。”
何太急开怀大笑,道:“好说,好说。”
李少阳就欲离开,忽然又想起刚才出丑之事,于是俯身在何太急耳旁说道:“何叔要小心那白衣人,我看他有些门道,不像寻常之人,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李少阳哪会看什么门道,只不过刚才被白衣人教训一番,自己对付不了,心中憋屈,这才想借何太急之手。何太急性子又急,吃不得激将法,他这一激,这口恶气多半就出了。
果然,何太急闻听此言,两眼一瞪,道:“门道?我管他什么门道,他要敢坏我好事,我把他砍成十段!”
李少阳微微一笑,道:“何叔刀法如神,对付他自然绰绰有余,那小侄就不多待了,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李少阳一走,那谁来约束这个刀客?老鸨心下慌乱,连忙去追李少阳,盼他赶紧将这个煞星带走,哪料还没到门口,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给逼了回来。
“老太婆哪里去,是想去搬救兵吗?你们最好都给我老实点,这把刀可不分男女老少!”何太急晃了晃手中九环刀。
阿水紧咬贝齿,俏脸已是惨白。
美貌或许是一种恩赐,但同时也是一个陷阱,随时都有可能让她跌入无底深渊。
何太急扬了扬刀,道:“阿水过来。”
阿水娇躯一颤,却是没有动。
老鸨哀求道:“这位大爷,你行行好,饶了她吧,李少爷是这里的常客,你看在……”
话未说完,只听叮铃声骤起,跟着寒光一闪,老鸨身旁那青花瓷瓶忽然一分为二,分别倒向两边,切面整齐平滑,毫无糙迹。
“再说一句,有如此瓶!”何太急冷冷说道。
老鸨张口结舌,半个字也不敢再说,招牌没了可以再立,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窗外的风更急了,樱瓣仍在飞,叮铃声也在响,那不是风铃,而是九环刀背上的刀环,每一次叮铃都让人为之一颤。
阿水站起身来,邪风立刻吹紧了她的衣裙,她紧咬下唇,美眸泛着水花。
何太急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亏你还是个男人,真不知羞耻!”
云天行心中一热,不禁破口大骂。同样身不由己,阿水与自己又有何分别?
阿水一愣,水眸中泛起一丝感激,想不到生死关头,敢替自己说话的,竟是这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何太急不禁诧异,他以为敢阻拦自己的定是那白衣人,千想万想,真没想到竟是这小鬼,一个连正眼都不屑去看的小鬼。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活够了?”
第三十一章 高手现身
云天行毫不退缩,直视他冰冷的目光,道:“没活够,也不想死,就是看不起你,你不配当男人!”
何太急眼神中透着杀意,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请住手,我跟你走就是了。还请你饶过他,他年纪小,不懂事。”阿水张开双手,拦在云天行面前。
“你闪开,大不了一死,死乌龟,臭山羊,你算什么男人,威胁女人,恐吓孩童,我就是看不起你!”云天行身形已被阿水挡住,谩骂声却清晰地从阿水背后传了出来。
何太急目呲尽裂,一阵叮铃声响起,阿水一声惊呼,只觉自己被推向一边,再转目看时,一道银光正从少年头顶落下。
就在这时,阿水身旁骤起一阵疾风,一道白影闪过,叮铃声霎时便止。
刀悬在少年头顶一尺处,刀身已被人捏住。
何太急望着眼前忽然多出来的白衣人,大吃一惊,好快的身法!连他都反应不及,这人是谁?
“他说得不错,我也看不起你!”百里藏花手捏刀背,白衣犹在风中乱舞。
何太急迎上一双深邃的眼睛,脊背传来一阵寒意,倒退两步,想拔刀可拔不出,警惕地望着白衣人,道:“你到底是谁?”
“连他都不知道,你活得可真失败,你眼前这位正是鼎鼎大名的藏花公子,百里藏花!”
藏花公子?莫非就是那天下第一轻功,百里藏花?何太急猛地一怔,转目望向沿街窗口,瞳孔骤缩,那里何时站了一个人?刚才为何没有发现?白眉如霜,那又是谁?
“你来得挺快,比我预想还要快些。”百里藏花望向窗口那人,微微一笑。
那人挠了挠头,道:“路上出了一点小状况,不然还会快些。”
云天行光听声音就知道,燕云铁骑统领赫连子都,又追来了!
“你真是阴魂不散。”百里藏花道。
赫连子都摆摆手,道:“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他跃下窗来,盯着何太急看了半晌,道:“这位兄台有些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何太急一愣,仔细看了赫连子都几眼,道:“阁下认错人了,我们从未见过。”
赫连子都摸着下巴,不停打量着何太急,道:“你是不是去过燕云?”
何太急吃了一惊,他刚从燕云回来,这人怎会知道,难不成他真识得自己?此人来路不明,有些危险,断不能跟他讲真话,道:“我从未去过燕云,阁下一定是认错人了。”
赫连子都眯起眼睛,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什么“九只神猪”对不对?”
何太急笑道:“在下‘九天神羊’何太急。”
赫连子都一拍手掌,指着何太急,笑道:“我就说嘛,你一定去过燕云。”
何太急笑容骤止,此时方知这人是在套他的话,这白眉有种不可名状的危险,何况旁边还有个藏花公子。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出门就碰上两个高手,这两人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松要他性命,为一个女人丢掉性命,那是万万不值的。
不知不觉,何太急已是满头大汗,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他再也呆不下去,道:“在下一时糊涂,冲撞了各位,还请藏花公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立刻就走,不,是滚,立刻就滚,以后绝不再打扰各位。”
“放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百里藏花道。
何太急两眼一黑,理由?他听说阿水美貌,特来劫色,若要找个理由放了自己,他还真想不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这些话早用烂了,说了也没人信,而且毫无诚意,他左思右想,只得道:“小儿年方十八,尚未娶妻,不幸身患重病,已无多少时日,我怜那孩儿孤苦一生,想请阿水姑娘去陪伴一些时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谁能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何太急失声痛哭,声泪俱下,两道鼻涕脱孔而出,在山羊胡上汇聚;眼角肌肉不断抽动,每次抽动,都伴随着一股清泪流出。
“真是一个挤泪高手!金管家等人不及啊!”云天行暗自赞叹,直到今日他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耻本无第一!
几名侍女受其感动,一时忘了他的凶残,竟也跟着啜泣起来,这一哭一合,搞得房内好像刚死了人一般,对面窗户都有人探出头来观望。
“差不多得了啊,这不还没死吗。”赫连子都扯嘴道。
何太急收住哭声,以袖拭泪,干皱的脸颊竟哭出了一丝红润,他望着百里藏花,道:“藏花公子可否高抬贵手?”
百里藏花放开了手。
“多谢,多谢。”何太急忙抽回九环刀,抱拳道谢,鞠了三躬,忽然转身跃上窗口,纵身跳下楼去。
就在他跳楼的刹那,锁链声骤起,一条乌黑长链夺窗而出。
何太急逃出虎口,正自庆幸,忽听耳畔传来一阵锁链拉动的声音,正要一探究竟,忽然脖子一紧,已被那锁链缠住,他慌乱之中,紧紧抓住锁链,阻止它进一步收紧。
他本来就快要落到地面,在锁链的拉扯下,他又被拉了上去,头在窗沿撞了一下,再次跌进房内。
锁链缠住脖子,何太急呼吸困难,脸颊憋得通红,他抬头急欲求饶,恰好迎上一张看似无害的笑脸,脸上一双白眉泛着寒意。
“谁说让你走了?”赫连子都俯视缩在地下的何太急,笑道。
“饶......饶命。”何太急两眼翻白,腿脚乱蹬。
赫连子都邪魅一笑,撤掉锁链。
何太急如蒙大赦,如久旱的池鱼重归水中,他大吸一口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呼吸是一种如此美妙的感觉。
何太急跪地求饶,道:“多谢大侠饶命,多谢大侠饶命。”
“大侠?”赫连子都一怔,转头对百里藏花笑道,“你可听见了,他喊我大侠。”
百里藏花微微一笑,对何太急道:“你喊他大侠,他是不会饶你的,你喊他无赖,他也许会饶了你。”
无赖?何太急皱起眉头,难道自己听错了,还有人喜欢被喊无赖?话虽如此,何太急无论如何也不敢喊“无赖”二字,当下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之际,只是不停呼喊“大侠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