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面埋伏
香气缭绕的房间内,两人各执兵器,遥相对立。
云天行斜剑指地:“常笑之,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你知道的太多了,杀了你,我就可以活。”常笑之仍握着那柄金刀,“不过,你也不必伤心,等你死了,我再送那小姑娘下去陪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云天行哼了一声,道:“史家满门百余口,还有那些官差,你杀得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
“罢手?”常笑之凄然一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史继长就是因为想罢手,才被灭了满门,我没得选。”
云天行道:“路在你脚下,你怎么可能没得选?”
常笑之道:“你不懂。”
云天行道:“你替他们杀人,也只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罢了,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派人来杀你,就像你杀死史继长一样。”
常笑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句话直戳要害,这个问题他的确考虑过,可毕竟还没到那一天,人就是这样,在没到绝境之前,别人怎样劝他都不会听的。
常笑之抬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盯住云天行,缓缓说道:“你说的他们是指谁?”
“四海盟。”
常笑之的脸色变了,变得阴沉而狰狞,眼中的杀意也更盛了,冷笑道:“你果然都知道了,那你死定了!”
云天行退了一步,道:“你如果再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再动手。”
常笑之笑道:“你的实力虽然不错,但毕竟还年轻,我若全力杀你,你必死无疑。”
云天行舒了一口气,放下剑来,道:“你真是无药可救!”
常笑之见他不再抵挡,飞身扑了上去,金刀破空,猛向云天行颈中斩去。
“叮!”
金刀被一柄长剑当空拦下,常笑之惊讶之余,催刀连攻,眨眼间已劈出三十二刀,但无一例外,这三十二刀全都被挡下了。
常笑之飞身后退,望着挡在少年身前那人,右手执剑,左手背在身后,竟然只用一只手就挡下了他的全部招数。
惯用刀剑之人都知道,握住兵器只需要一只手,另一只手虽然空着,但也要为了保持身体平衡或配合特定招数而做出相应的动作,将手背在身后无疑会破坏身体平衡性,从而增加出招难度。
常笑之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良久不曾移开,功败垂成,都是拜此人所赐,忽然,他睁大双眼,惊道:“是你!”
“云隐门,逸清尘,特来领教!”
逸清尘手执长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常笑之,从面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心底却是激愤不已。
那一夜常笑之和逸清尘交过手,但常笑之急需于追杀云天行,两人只交手十来个回合,而且当时天色昏暗,是以没有立刻将逸清尘认出来。
逸清尘微微偏头:“没事吧?”
“嗯。”云天行微微点头,执剑从逸清尘背后缓缓走出。
常笑之见大势已去,不敢在此长久逗留,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纵身跃出窗外,跟着一挺身,往屋脊上窜去。
“不好!”
常笑之身在半空,猛见上方七道剑影交错旋转,如花开一般,从上罩压下来,剑影未到,劲风却已将他满头乌发打得狂舞乱窜。
“陌上花开温如玉!”
常笑之没见过温如玉,但他的名头确已听过很多次,而且刚才逸清尘提到过云隐门,也为他的猜测划定了范围,在云隐门中能使出这一招的,只有一个温如玉!
逸清尘的出现他可以当成是偶然,温如玉又从屋脊上攻下来,无论如何他都不再相信是巧合,直到现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常笑之,束手就擒吧,你就是插翅也难逃了。”
常笑之身在半空,不敢硬接温如玉的招式,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嘭的一声,双脚又落回地面,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芭蕉树后飞扑出来。
常笑之还没站稳,那黑影就已攀上了他的躯体,他想挥刀斩下这个黑影,可双臂竟然动不了了,“咣当”一声,金刀掉在地上。
常笑之心头一慌,拔腿就跑,也顾不得背上的黑影是什么,他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可他没跑出多远,脚下被绊了一跤,竟然摔了出去,脸先着地,鼻子都撞破了,急于逃命的他哪还顾得了擦鼻血,本想爬起来继续跑,可他惊讶地发现双腿竟然也动不了了。
“什么鬼东西!”
“哪有什么鬼东西,是爷爷骑孙子!”
常笑之趴在地上,扭着头往后瞧,他的脖子都快扭断了,可还是看不到背上究竟背了个什么玩意,只听刚才那人又说道:“你这贼胆包天的东西,连王爷都敢杀,今天落在我手里,想死都难了,哈哈!”
常笑之一听他说起杀王爷的事,心头猛地一跳,颤声道:“你是谁?”
马无贼用下巴戳了戳他的后背,道:“你可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人称漠北苍狼,马无贼的就是我了。”
常笑之冷笑一声:“你怎么不直接叫马贼呢?”
“大胆匹夫,竟敢侮辱大爷,看我如何收拾你!”
“你干什么,快放了我!你......我.......”
“臭贼,看你还敢不敢侮辱大爷了!”
“马贼!”
“好啊,你这臭贼有能耐别停啊!”
“马贼!”
温如玉、逸清尘等人都陆续赶了过来,见马无贼和常笑之在地上打滚,温如玉倒不怎么惊讶,逸清尘等一干云隐门弟子可都惊呆了,马无贼他们都见过,最近经常来找温如玉,也算是半个熟人,听说还是十大名捕之一,可眼前这种状况他们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服不服!”
“马贼!”
云天行又见此情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也没打声招呼,挤开人群,匆匆回房去了,钟婉笙也随他一同走了。
妙清埋伏在另一个方向,听说常笑之已经被捉住了,急忙赶来,挤到人群中,看到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禁呆住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言不发
“臭贼,服不服!”
“马贼,马贼!”
逸清尘走到温如玉身旁,歪着头低声说道:“师兄,这人真是十大名捕之一?我看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小瞧了他,此人精通江湖上各路擒拿手法,凡是被他困住的人,想独自脱身,那基本是不可能的。”温如玉看着逸清尘,“师弟,你武功不差,就是见识短了点,有空多去江湖上走走,将来我肩上这副担子,还要由你来扛。”
逸清尘斜了他一眼,道:“师兄,你可不要甩给我,这位子我可坐不来。”
“现在坐不来,以后总能坐来的。”温如玉笑道,“师弟,你还不了解我吗,要真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到老,还不如直接让去跳黄河。”
......
“喂,你连我也打!”
“臭道士,你还不住手!”
温如玉和逸清尘正在说悄悄话,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嚷,往场内一看,见妙清正在用拂尘抽打在地上打滚那两人。
“臭婆娘,别以为你是......我就不敢骂你!”
马无贼挨了几记拂尘,手臂上裂开好几道血口,妙清本想打常笑之,可这两人缠得难解难分,又滚得灰头土脸,根本分不清彼此,妙清见到害死徒儿的人就在面前,哪还管你三七二十一,扬起拂尘一起打了。
妙清这拂尘可不是马尾做的,是用白银抽丝提炼而成,不论是韧性还是强度都非一般拂尘可比,这般抽打下去,皮开肉绽是免不了的。
马无贼把自己滚到下面,腹背算是安全了,可手臂腿脚还在上面,常笑之被打得最惨,可他咬着牙,一声不吭,马无贼捉贼有功,反被暴打一顿,他心里气极,一直在破口大骂,他骂得越狠,妙清就打得越狠。
温如玉见状,脚下一动,已闪到妙清身旁,伸手抓住她手腕:“别打了,马兄还在下面。”
妙清挣了挣,没有挣开,怒道:“温如玉,你放开,他害死我徒儿,今天我就要打死他!”
温如玉道:“他何止害死你徒儿,史家百余条性命,他都脱不了干系,杀他不难,可如果他死了,史家的惨案还会重现,你先冷静下来。”
常笑之被打得血肉模糊,吼道:“温如玉,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你让她打死我好了,臭婆娘,你徒儿就是我亲手捏死的,哈哈,那小丫头皮肤又白又滑,还很会求饶呢,哈哈,你快来打......”
孟平实在听不下去了,脱下鞋子,解下布袜,直接塞进常笑之的嘴里,一只袜子还堵不住他的嘴,孟平又解下另一只,又塞了进去,这下好了,哼哼唧唧,一句也听不清了。
马无贼叫道:“你这臭小子,袜子怎么这么臭,想熏死我是不是!”
孟平挠了挠头,笑道:“马大哥,你就忍耐一下嘛,这袜子的味道是大了点,但也是有好处的,闻一闻,蛇虫鼠蚁不敢扰,嗅一嗅,妖魔鬼怪全放倒,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孟平这句话可不是自吹自擂,那是有真材实料的,在孟平弯腰脱鞋的那一刻,云隐门众弟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若说夏天房间里没有蚊子的,也只有孟平了。
据说有一次,一个牛鼻子老道摇着铃铛来云门山上卖驱虫散,说是涂在身上百虫不侵,猛兽不咬,说来也是厉害,那老道将驱虫散洒在地上,周围的虫蚁立刻退开七尺,那效果不言而喻,结果孟平恰好路过,解下袜子往虫蚁堆里一丢,那老道二话没说,摇着铃铛下山了,自那之后,没再登过云门山。
常笑之被两双臭袜子塞住了嘴,已然不省人事,马无贼本想把他叫醒,再滚上一滚,可时间一长,他发现这袜子建功靠得不是一股冲劲,而是那如海浪般连绵不绝的后劲,他忍无可忍,连忙让人取来铁链绳索,将常笑之捆好,飞也似的窜出了人群。
妙清见常笑之已与马无贼分开,又想上去打,温如玉将她拉到远处,道:“妙清,你那徒儿我也见过,她是个好孩子,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常笑之死了,会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会因此而丧命。”
妙清垂下头,道:“可是我......”
温如玉柔声道:“你放心,他作恶多端,早该死了,留他一命,是想让他在天下群雄面前揭露四海盟,好让江湖上大小势力有所准备,等他没用了,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妙清听他这般说,心中好受不少,她直勾勾地看着温如玉,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温如玉笑道:“你笑什么?”
妙清伸手在鼻下扇了扇,道:“你那位师弟的袜子可真臭,在这里都能闻到。”
温如玉笑道:“我都习惯了。”
妙清道:“你可不要学他,不洗脚的男人没有女人会喜欢的。”
柴房里昏暗无光,常笑之被捆在中间顶梁柱旁,双手双脚都已被铁链捆实,柴房周围有四名云隐门弟子轮流看守,昼夜无休。
“吼——”
常笑之在低吼,在朝那送饭的老仆示威,他满脸血肉模糊,那张本就算不上好看的脸,现在更是显得狰狞可怖,再加上那铁链晃动的声音,就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老仆本来要喂他吃饭的,可刚走进柴房,就被吓了回来,说什么也不敢再进柴房了。
温如玉等人多次来向他询问有关四海盟的消息,他只用一双恶毒的眼睛瞪着来人,一句话也不说,可每当饭菜送来时,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生怕有人会抢食一般,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绝食来表决心才对,可常笑之就好像永远都吃不饱,送多少吃多少,哪怕撑到吐也要全吃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天,温如玉、妙清、马无贼、云天行等人都来试过,无一例外,没人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脏话。
钟婉笙拿毒药来威吓他,同样毫无效果,孟平也拎着臭袜子来走了一趟,出来时除了鼻子上多了一口唾沫,同样也没问到一句话。
软化狠话都说过了,常笑之软硬不吃,一句话都不肯说,众人拿他没辙,只好暂时放下这件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挑灯夜读
七月十四,夜。
临近傍晚,天色忽然变得阴沉,铅云满布天际,不久便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又伴随着电闪雷鸣,一直持续到现在。
钟婉笙带了晚饭来到云天行房里,两人吃过晚饭,就在各自在桌边看书,云天行在钻研《剑意篇》,钟婉笙则坐在他对面,一手托着香腮,一手翻阅着从书架上取来的药理典籍。
驿云别馆的主人经营药铺,家里收藏的医书也不少,不过这些书中的药理大都浅显易懂,治个头痛脑热还好,一遇上各种奇毒怪病根本无用,钟婉笙翻来找去,都没找到一本真正有价值的书籍来打发时间。
窗外雨声势大,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钟婉笙双手托腮,怔怔地望着云天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天行看书累了,直起身子活动筋骨,正好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看什么呢?”
钟婉笙笑道:“看你啊。”
云天行笑了笑,往窗户的位置望了望,雨水敲打着窗格嘭嘭直响,外面仍是大雨如注,他用竹签挑了挑灯芯:“今晚不回去了?”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你要赶我走吗?”
云天行笑道:“哪敢呢。”
钟婉笙道:“仙姑你都敢卖,还有什么不敢的,哼,说不定哪天你也将我卖了呢。”
“胡说。”云天行瞪了她一眼,“快去睡觉,我再看会书。”
钟婉笙执意不肯,说要在一旁陪着,可没过多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云天行只好将她抱到床上,替她除下鞋子,盖好被子,放下床帐,又坐回桌旁。
闪电将外面的树影映在窗格上,隆隆雷声中,云天行又想起了梨儿,他缓缓合上书本,喃喃道:“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吧。”
他起身走到窗边,稍稍打开一条缝隙,劲风夹着雨水顿时侵袭进来,浸湿了他的外衣,他没有闪躲,任凭冰冷的雨水继续侵蚀他的身体,他就这样站在窗前,凝目望着远方不时被闪电照亮的夜空。
为什么梨儿那么可怜还要遭遇不幸?
为什么常笑之那么凶残却还可以活在世上?
天真的有情吗?
云天行紧紧攥起拳头,整个人就像是根绷紧了的弓弦,梨儿的仇虽然已经报了,可他一点都没觉得好受多少,每当雷雨天,他依旧会想起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女孩,替他偷药,替他缝补,如果没有她,他现在早已饿死在李府那破残的茅屋里了。
有些事他改变不了,他能做的就只是尽力去阻止那些不幸的事,父亲曾经说过,“不管你遭遇了什么,都不要让内心沉入黑暗,守护好你爱的人,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这句话他一直铭记在心,从未违背过,他为奴多年,受尽了白眼冷落,他都没有因此而怨恨什么,李延东父子的死,并不是因为他们欺压自己,而是因为他们夺走了他最珍惜的两个人。
窗外的雨更急了,雷更响了,屋瓦在低鸣,大地在颤抖,仿佛天上的神将正在擂鼓点兵,即将下界来征讨凡尘逆子。
“很晚了。”
云天行关上窗,将那狂躁的声响堵在窗外,他又坐回桌旁,挑了挑灯芯,继续翻看《剑意篇》。
翌日,清晨。
昨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了,地上还残留着暴雨肆虐后的残瓣和断叶,地面很湿,低洼处仍有积水,窗外那株芭蕉并没有被冲垮,想法,它的腰肢挺得更直了。
“咚咚——”
“天行。”
“天行,你在不在?”
“你不说话,我可进来喽。”
云天行听到有人在敲门,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去开门,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逸清尘走进来,笑道:“原来你在啊,怎么不答应呢?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逸清尘刚一说完,猛然瞥见钟婉笙正坐在床边穿鞋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转过身子,大步走了出去,在门外喊道:“天行,你出来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云天行和逸清尘的关系非比寻常,两人还一起跳河泡澡呢,今天逸清尘竟然还敲了门,相比往日隔很远喊两声,然后再“破门而入”,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
云天行昨夜淋了雨,又熬夜看书,这会还没清醒呢,揉了揉眼就跟出去了。
逸清尘拉着他走到远处:“你小子......你......你......”
云天行打了哈欠:“逸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逸清尘皱眉道:“你小子还跟我装傻,是不是?”
云天行挠了挠头:“逸大哥,你有话直说嘛,昨天我熬夜太晚,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
逸清尘摇了摇头:“你啊!”
云天行道:“逸大哥,你到底怎么了?”
逸清尘叹了口气:“你现在正值舞象之年,应当将精力放在正道上才是啊,你这......唉,我也不好说你什么,你要节......钟姑娘早啊!”他话未说完,见钟婉笙从房里走出,忙改了口音,打了声招呼。
钟婉笙笑着回道:“逸大哥早。”
“温师兄有事要跟大家商量,你们两个吃过早饭,就去大厅集合吧。”逸清尘用力拍了拍云天行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步离开了。
钟婉笙背着双手,笑着走来:“天行哥哥,逸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云天行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一大早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让我节......节什么呢?”
钟婉笙想了一会,突然脸上一红:“天行哥哥,我们快去吃早饭吧。”说完,也不等云天行,先一步跑开了。
云天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挠着头还在想:“节什么呢?逸大哥到底要让我节什么呢?”
两人吃过早饭,来到大厅,见厅里已坐了不少人,温如玉、逸清尘、于道周、孟平、妙清等人都在,就连最近一直没露面的马无贼都来了。
云天行猜到这件事似乎颇为重要,就找了个位置坐下,钟婉笙坐在他身旁,后面陆陆续续还有云隐门弟子到来。
第一百七十章 朝堂江湖
雨后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别馆花树下还凌乱地散落着昨夜雨后的残红,老仆将花瓣扫到青石路旁,正好妆点那些绿意盎然的青草,红绿相映,格外醉人。
别馆大厅里已坐了不少人,而且仍有人陆续到来,温如玉正在与逸清尘低声交谈,其他人有的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在闭目养神,似乎都不知道一大早被唤来所为何事。
又等了一会,温如玉环视厅内,见除了看守常笑之和外出的人,能到的基本都到了,清了清嗓子,待厅内静下来后,方才说道:“今日找大家来是有两件事想跟大家商量。”
众人凝神静听,厅里十分安静,温如玉接着说道:“这几天以来,常笑之不发一言,我与逸师弟商量后,打算在八月十五,将他带到万佛寺,交由天下群雄来处置,大家觉得怎样?”
话音一落,下面又变得喧闹起来,大厅中云隐门弟子居多,他们对温如玉的决定自然不会反对,孟平道:“温师兄,你做主就是了,我们都听你的。”其他云隐门弟子也跟着附和。
马无贼站起身来,道:“温老弟,常笑之杀了一位当朝王爷,又与史家命案有所牵连,而且他一直都是官府通缉的对象,应该把他交给朝廷才是。”
温如玉道:“马兄所言不无道理,可如果将常笑之交与朝廷,他弑杀皇室宗亲,必是死路一条,如果他死了,四海盟又会重新遁入黑暗之中,到时他们会做什么,想必马兄也清楚,不知朝廷会不会站出来阻止四海盟呢?”
马无贼道:“朝廷向来不问江湖事,只要四海盟不做得太过分,都会被认定是江湖争斗。”
妙清冷哼一声,道:“我看他是贪图荣华富贵,想加官进爵吧。”
马无贼瞪了她一眼,道:“仙姑说话可要小心些,我马无贼吃公家饭,自然要为公家办事,你们不让我带他回衙门,我也给了你们这个面子,现在你们又要将他转交给别人,可别忘了,这其中也有我一份功劳。”
“马兄勿要动怒,我找大家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更无独断之意。”温如玉示意马无贼坐下,接着说道,“常笑之若只是个普通犯人,我等绝不会干涉,只是,这人牵扯太大,若不能及时将四海盟暴露于天下,江湖上恐怕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人人自危,寻常百姓亦在劫难逃,江湖上的事朝廷不管,难道寻常百姓朝廷也不管吗?”
马无贼闻言沉吟不语,温如玉接着道:“去年江南水患,多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当地官府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克扣赈灾钱粮,趁机霸占粮田,试问马兄,如果你来选择,是先将这贪官严惩查办,还是先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马无贼道:“难道这两者不可同时选择?”
温如玉笑道:“马兄,你是朝廷的人,应该比我清楚才对,去年就因为查办那贪官,耽误救灾近半个月,百姓死伤又多出近千人,当时我也好奇,这两件事为何不可同时选择,后来我一打听,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那看管赈灾钱粮的人是那贪官的女婿,贪官曾经嘱咐过他,没有他本人的口谕,就是当今天子亲自来了,也不准放粮,那女婿是当地恶霸,欺压乡民靠的就是他丈人,对他丈人的话自是言听计从,在贪官被押往京城后,朝廷特使令他开仓放粮,那女婿不知他丈人已落网,死活不放粮,还将那朝廷特使打了一顿,令人可笑的是,那贪官被押到半路,又被押了回来,他女婿见了他的面,才开仓放了粮,这一折腾,延误救灾近半个月,后来那贪官和他女婿全家都被押送京城,当街斩首示众,相必很多人都已见过了。”
众人听温如玉说完,都惊诧不已,当时朝廷给那贪官定下的罪名是克扣赈灾钱粮,延误救灾时辰,倒没说这其中的故事,细细想来也是,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到底还是上头监管不力,才造成这一悲惨的闹剧,自然是能瞒则瞒了。
马无贼道:“温老弟,这件事连我都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
温如玉道:“我也是听一位朋友说起,当初那贪官是秘密押送,就连他女婿都没察觉,你们不知道并不奇怪。”
妙清看着温如玉,笑道:“你朋友还真不少,连这种秘闻都能知道,竟然还有认不出来的人。”
温如玉听她话中有话,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我说此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说明一点,有些事看起来可能会有两种选择,但实际上,我们没得选,将常笑之押往京城,一刀杀了,也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复仇快感,然而却要拿天下百姓的安危来为这一行为担保,孰轻孰重,还请马兄三思。”
马无贼叹了口气,笑道:“陌上花开温如玉,公子翩翩世无双,相见多日,直到今天,马某才领会到其中深意,惭愧,惭愧。”
温如玉笑道:“马兄不必如此,你我一在朝堂,一在江湖,虽然是两条不同的路,为的却都是这天下百姓。”
马无贼一拍桌子,道:“温老弟此言不错,我马无贼入了公门,看重的只是那公家的资源,毕竟身在公门,抓起贼来也方便得多,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既然如此,这常笑之就由温老弟来处置吧,我马某不再过问就是了。”
“多谢马兄谅解。”温如玉向马无贼拱了拱手,又将目光转向云天行,“天行,钟姑娘,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云天行笑道:“温大哥以大局为重,我举双手赞成。”
钟婉笙向云天行一指,道:“我听他的。”
众人哈哈大笑,逸清尘又向云天行投去“凶狠”的目光,看得云天行莫名其妙。
温如玉笑道:“既然如此,常笑之的事就先定下了。”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大家可否听过‘诸葛神机’这个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葛神机
“诸葛神机?”
此话一出,场内一片哗然,当今江湖,如果有人没听过“诸葛神机”的名字,那他一定算不得江湖中人,就连云天行这种孤陋寡闻的人对这个名字都是早有耳闻。
忽听一人道:“温师兄,这诸葛神机是谁?”
问话的是个十多岁稚气尚未脱尽的少年,看起来比云天行还要小上几岁,应该是云隐门的新弟子,跟着师兄们出来涨见识来了。
其实很多门派势力都有这样的少年人,甚至比他还要年轻都有,毕竟门派势力都是需要长久传承的,因此就需要不断输入新鲜血液,这少年论辈分虽然与温如玉他们是同辈,但他的武功基本都是这些师兄们教的,云隐门弟子那么多,一个师父怎么可能教得过来,基本都是挂上个师徒名分,师兄弟们相互传授罢了。
“卢师弟,你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不知道这人并不奇怪。”温如玉正色道,“这诸葛神机不但通晓天文地理,就连人间事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江湖上还有一个传闻,据说此人能窥探天机,视人所不能视,听人所不能听,真乃天下第一奇人也。”
妙清接着说道:“不仅如此,他编排的‘江湖名人榜’一经传出就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引得江湖中人竞相挑战,为的就是能在那榜单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名字。”
江湖名人榜的确很诱人,当时此榜一出,多少隐世高手重出江湖,又有多少少年英杰因此而名动天下,而在这荣耀的背后,自然也有不少江湖豪侠黯淡凋零。
诱惑的背后往往会暗藏杀机,越是平静的水面越容易潜藏汹涌的暗流。
江湖名人榜上固然都是赢家,但急流勇退者又何尝败了?
大厅里嘈杂声持续了许久,孟平忽然说道:“这诸葛神机的确是个奇人,不过窥探天机这种事,也太玄乎了吧。”
逸清尘笑道:“无风不起浪,就算此人不能窥探天机,想来本事也不会小,不然江湖上的人为何都想找他。”
马无贼道:“据我所知,当今天子也曾派人找过他,可惜没有找到,那天机城到底藏在何处,恐怕根本没人知道。”
“天机城?那又是什么?”云天行向坐在一旁的钟婉笙问道。
钟婉笙低声道:“诸葛神机就在天机城内,要想找他,就得先进入天机城,可天机城到底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而且至今都是个迷。”
云天行苦笑道:“这么大座城难道还能藏起来不成?”
钟婉笙笑道:“天行哥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天机城不仅能藏,而且还藏得极为隐秘,曾经有一次,天机城就出现在长安附近,当今天子派人搜遍了整个长安,可什么都没有搜到,你说怪不怪?”
云天行皱眉道:“难道这座城还会移动?”
钟婉笙道:“能不能移动我不知道,不过,这天机城已经在很多地方出现过了,而且很多人也去过天机城,总不会是假的吧?”
云天行更糊涂了,道:“你不是说没人找得到吗,怎么又说很多人去过了?”
钟婉笙道:“找不到和去过并不冲突啊,据说每在天机城在出现之前,会在江湖上散出消息,并且会设定好多个进入点,要想进入天机城,就必须被关进看不见外面的囚笼里,所以,就算有人进去过,也没人知道这天机城到底在哪里,而且天机城只会在月圆之夜出现,天一亮就会消失。”
云天行眼珠一转,笑道:“依我看,要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要偷偷呆在天机城里不出来,等到天亮不就好了?”
钟婉笙白了他一眼,道:“天行哥哥,你能想到,别人也一样能想到,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天机城的所在,因为那些偷偷留在天机城里的人在天亮前就都死了。”
云天行听得毛骨悚然,道:“竟然还有这有这样的怪事,阿笙,你到底还有多少奇闻异事没有告诉我?”
钟婉笙吐了吐舌头:“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全都说给你听。”
两人在低声交谈,忽听马无贼朗声说道:“温老弟,你突然说起诸葛神机,莫非天机城又要现世了?”
温如玉笑了笑:“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妙清惊讶地看着温如玉:“听说那天机城只会在月圆之夜出现,今天正是十五,难道……”
温如玉笑道:“没错,就在今晚,不然我也不会一大早就将大家找来了。”
众人窃窃私语,原来这才是温如玉的本意,常笑之的去留根本用不着把所有人都找来,他们猜到还有别的事,只不过没猜到是天机城的事。
马无贼笑道:“温老弟,你不会是想进入天机城吧?”
温如玉道:“我打算去天机城走一趟,毕竟这个机会很难得,如果有幸能见到诸葛神机,阻止四海盟的把握也会更大,常笑之不肯说,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如果再错过,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不行,太危险了!”逸清尘站起身来,“师兄,那天机城就是一个法外之地,杀人、被杀那都是家常便饭,当朝法律都约束不到那里,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再说,这江湖又不是我云隐门一家的,犯不着去冒险。”
妙清看着温如玉,道:“他说得没错,每次天机城现世,都会有不少人莫名消失,这些人基本都已经死了,而且进入时要装在目不视物的囚笼里,那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温如玉道:“你们不需要为我担心,我曾经进去过一次,就算打听不到消息,也不会死在里面。”
众人都吃了一惊,谁都没想到温如玉竟然进去过一次,逸清尘道:“师兄,你几时进去过,我怎么不知道?”
温如玉笑道:“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也是好奇,就进去玩了一次,那里面是有点乱,不过还没乱到见人就杀的地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机城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于道周道:“我曾听人说过,进到天机城里的人形形色色,有坏心思的人更不在少数,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未必不来招惹你,我一位朋友就曾进去过,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的死因,温师兄,你还是别去了,一个人太危险了。”
温如玉笑道:“你们就不要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逸清尘道:“师兄,如果你一定要去,我陪你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吧。”
孟平道:“是啊,温师兄,我也去,我有的臭袜子在手,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来找麻烦。”
众人哈哈大笑,又有人站出来说一起去,温如玉摆了摆手,笑道:“诸位师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天机城不比别处,人多了反而更麻烦,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们都留在这里,协助逸师弟看好常笑之,天亮前我就会回来。”
逸清尘急道:“师兄,让我陪你去,有于师弟他们在,常笑之跑不了。”
温如玉摇了摇头,道:“常笑之一言不发,却仍大吃大喝,我怀疑他还有同伙,我走后你们要小心提防,常笑之不能丢,如果能抓住他的同伙,那更好,我的事你们不必担心。”
孟平道:“温师兄,这里人手足够,你就让逸师兄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们如何放心。”
温如玉见众师弟说个不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让逸清尘同去。
“我也去。”妙清忽然说道。
温如玉怔了怔,道:“不行!”
妙清瞪着温如玉:“为什么不行,你们两个后辈都去得了,我这个长辈反而去不了?”
逸清尘挠了挠头,心想:“这种事你也拿辈分来压人,师兄不让你去,是为你好。”
温如玉犹豫片刻,道:“你......去了会很麻烦,还是留在这里吧。”
妙清在拍案而起,凌空一翻,人已落到大厅中央,道:“温如玉,你是嫌我给你拖后腿吗,不如现在就来较量较量,看我会不会给你拖后腿!”
云隐门众弟子见妙清向温如玉挑战,都不好说什么,毕竟温如玉给大家打过招呼,这位仙姑惹不起,众人现在就想帮也无能为力了。
云天行暗道:“铁柱,你真是母老虎啊,连温大哥都要打,我算是服你了。”
逸清尘见师兄脸有难色,说道:“仙姑,师兄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天机城里乱得很,您一个女儿家太招人注目,就怕行动有所不便啊。”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不起女人吗?”
逸清尘连忙摆手,道:“我没这意思,只是......只是.......”
他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温如玉见师弟两句话就败下阵来,也是无可奈何,道:“那就一起去吧。”
马无贼站起身来:“算我一个。”
温如玉道:“马兄,你为何要去?”
马无贼道:“只听过天机城的大名,不曾进去过,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又有两位相陪,自然想进去转转。”
他说两位自然没把妙清算在内,前几天被妙清狠狠抽了一顿,今天又对他出言讥讽,他不是云隐门的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压低姿态去讨好某人。
温如玉道:“这可不是儿戏,马兄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那些朋友也不是没人进去过,还不都平平安安地出来了,我就跟去玩玩,又不惹是生非,你们若是不想带我,我自己去好了。”马无贼说完就要往厅外走。
温如玉道:“既然马兄执意要去,那一起去好了,不过,到了里面,马兄可不能擅自行动,这点可能做到?”
马无贼又走回来,笑道:“成交。”
“我也要去。”
这次说话的是云天行,他一直在打听九殿阎罗的消息,可一点消息都有没有,既然那诸葛神机通晓天下事,那他一定知道九殿阎罗是谁,这个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就算温如玉不让他去,他也一定会自己去。
“我也去。”钟婉笙也跟着喊道,云天行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对于这点,云天行并不意外。
温如玉见两人目光执着,显然是拒绝不了的,犹豫了片刻,只好道:“好吧,我们六人同去。”
温如玉对于道周说道:“于师弟,我们不在,常笑之就交给你了,另外,杨师弟那边我没说,他若问起来,你照实说就好。”
“明白。”于道周点头答应。
温如玉转头对孟平说道:“孟平,继续带人打探消息,格外留意别馆附近行动可疑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手,等我们回来再说。”
孟平应道:“师兄放心。”
待温如玉安排好一切,众人都各自回去准备了,钟婉笙和妙清也都换上了男装,天机城并非寻常之地,能少些麻烦自然是好的,况且时间并不充裕,如果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那就得不偿失了。
临近傍晚,六人提早吃过晚饭,便一同往进入点去了。
根据温如玉得到的消息,此次其中一个进入点就在洛阳城东的某处,他已派人提前来摸清了底,所以这一路走来,众人并不如何着急,反正那接引人只有等天黑才开始引人进入,去早了也得等。
六人走在大街上,在沿途的小摊上买了六副面具,因为很多进入天机城的人,都不愿暴露身份,面具无疑就成了最好的遮掩工具,这样行起事来也方便得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隐藏身份固然是好事,但对一些不法之徒而言,没了身份,就像鱼入大海,行起事来更会肆无忌惮,因为任凭他们如何兴风作浪,都不会有人出来阻拦,这对他们的确是好事,但对别人来说就是坏事了。
温如玉沿途频频叮嘱,说的大抵是不要擅自行动,不要惹是生非之类的话,这些话谁都懂,但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未必不来惹你,进了这种地方,可就由不得你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马车囚笼
黄昏已没,月色凄迷。
洛阳城东一条既阴暗又潮湿的巷子里,六人大步前行,两边的石墙上生满了密集的青苔,处处散发着一股霉气,前方有几点灯火,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云天行来洛阳已有一段时间,可他不知道繁花似锦的洛阳城里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巷子,又阴又潮不说,竟然还长到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他不知何人建了这样一条巷子,也不知为何而建,他只是迈着步子紧紧跟在温如玉身后,地面坚硬而又湿冷,脚底不时会踩到各种各样的粘稠物体,连月光都厌恶的巷子里,他实在猜不到自己到底踩到了什么,即使他想看也看不到。
“把面具戴上,不要多说话。”
温如玉的声音在巷里响起,众人没有说话,纷纷取出面具戴上,不久便出了长巷,又拐进一条窄胡同里,出了胡同,又进了一条短巷里,转来转去,云天行已不记得转过了几个弯,穿过了几条巷子。
“六个?”
一个又冷又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云天行这才发现,他们已到了一个破院子里,半塌半立的墙垣边竖着一堆堆柴草,有几个破罐子倒在一边,不用往脚下看就知道地上生满了杂草,云天行又一次被惊到了,洛阳城里竟然还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个干瘦的老头,双颊凹陷,半眯着眼睛,整个人弯得就像一张拉紧的弓,看打扮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车夫,但如果谁相信他只是个车夫,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
“六个。”老头问得简单,温如玉答得也简单。
那干瘦的老头抓了抓如蓬草般的头发,难为情道:“这可难办了,我的车载不了这么多人。”
温如玉道:“您是天机城接引使,总不会只有一辆车吧?”
干瘦老头抬起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温如玉,喃喃道:“唉,真不巧,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人家就让我拉一辆车,一辆车只能载四个人,你们商量好再来找我吧。”那老头说完就倚到墙边的柴草上愣神去了,也不顾六人的感受。
温如玉回头对云天行等人说道:“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再去跟他说说。”
五人点点头,温如玉与那老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老头无神的眼中不断焕发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两人说了好一会,那老头起身往后院去了。
温如玉走回来,妙清道:“成了?”
温如玉点点头,妙清又道:“你跟他说什么了?”这个问题不止妙清好奇,云天行他们也很好奇。
温如玉笑道:“秘密。”
妙清白了他一眼,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其他人虽然也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问。
过不多久,那老头站在院门那边向众人招手,众人随他走向后院,只见院里停着两辆马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站在马车旁。
众人将目光移到马车后面,见马匹拉的不是轿子,而是两个大铁笼,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从里面自然也看不到外面,只在铁笼周围留有几个出气孔,而且都挡有铁板,空气可以拐弯,但视线不能,这根本就是两个封闭的铁牢!
“喂,老头,这车子给我们兄弟仨留一辆。”
云天行等人正在打量这两个怪异的铁笼,忽听有人叫喊,回身一看,只见门边走来三个彪形大汉,都是劲装打扮,他们三位没戴面具,不过正当夜色,看不清面容。
“抱歉啊,三位,这两辆车子是为这几位准备的,你们就在外面院子里先等等,还会有其他车子过来的。”
那干瘦老头弯了弯腰,语气颇为客气,只是他本来就站不直,这一弯腰就好像要往前倾倒一样,可他并没有跌倒,说完话又恢复如初。
那为首一人笑吟吟地盯着干瘦老头,道:“车子是你的,给谁还不是你一句话,老头,你可要想清楚了。”
那干瘦老头拱了拱手,道:“三位爷,您就不要为难我这老东西了,今年粮食收成不好,挣口饭吃,不容易啊。”
那汉子笑道:“看你说的,我们兄弟又不是强人,怎么就为难你了,不就是要辆车子吗,又不是要你的命。”
那汉子拉过站在马车旁的少年,搂到怀里,一手揉搓着他的头发,冲那干瘦老头笑道:“这是你的小孙子吧,真是个可爱的孩儿,您老赶夜路辛苦,可得好好看着点,最近城里不太平,容易出事。”
那干瘦老头又弯下腰来,哀求道:“三位大爷行行好,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孙子,他爹娘去得早,跟着我也没享过几天福,请您高抬贵手吧。”
“好说,好说。”那汉子放开那孩子,笑道,“这车子你是让还是不让?”
那干瘦老头搂着他的孙子,道:“让不得啊,这是规矩,老头子也没办法啊。”
那汉子闻言立刻沉下脸来,一把将爷孙俩推倒在地,喝道:“老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云天行见这汉子蛮不讲理,来得晚了还硬要抢车,心头早就不爽了,见他动手推倒爷孙二人,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前挡在那汉子身前,怒冲冲地瞪着他,道:“你长得人高马大,就会欺负老人孩童,算什么好汉!”
那汉子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戴上猴脸面具还真当自己变成齐天大圣了?我看你顶多就一弼马温,不想死的赶紧给我让开了!”
云天行握紧拳头,道:“我要是不让呢?”
“虽然很抱歉,但如果你还要执迷不悟的话,那你只能去死了!”
那汉子说完,只听叮当声响,他从腰间摘下一柄铁锤,他身后那两人也都取出兵器,左边那人双手各持一柄短斧,右边那人拿着一柄虎头刀,两人走上前来,停在那汉子左右两侧。
三人站成一排,手里各执兵器,对着云天行嘿嘿冷笑,这三人都比他高上半头,而且粗壮得多,单看这气势,胜负已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庄稼人
云天行咬紧牙关,右手紧握剑柄,他本想狠狠教训这三个粗鲁的汉子,但忽然想起温如玉的嘱托,只好咽下这口气,走到温如玉面前,道:“大哥,你们四个坐那车辆先去吧,这辆让给他们,我和笙等下一辆好了。”
还不待温如玉答话,那老头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叨念着:“这是规矩啊,不能坏,不能坏啊……”
“你找死!”
那汉子见车子到手,心头正自得意,忽见那干瘦老头又来阻挠,顿时火冒三丈,二话没说,抡起铁锤就向那老头迎面打了过去。
“不要啊!”
云天行见状大叫,刚要冲过去阻拦,忽然手臂一紧,没能冲出去,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见温如玉正抓着他的手腕,冲他摇头:“算了,太迟了!”
“太迟了?!”
云天行心里咯噔一跳,难道那汉子将老人打死了?
他缓缓扭过头,忽然睁大了双眼,那汉子的铁锤在老人面前停住了,那干瘦老头没有死,仍站在那里,还是弯着腰,那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下更显得苍老而又无力。
“爷爷,我怕。”孩子扑到老人怀里。
“好孩子,不怕。”老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孙子。
温如玉放脱云天行,缓缓走到那三个壮汉面前,在他们肩头各自拍了一下,温如玉每拍一下,就有一个壮汉倒下,拍了三下,三人都已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爷爷,他们都死了!”那孩子抱得更紧了。
云天行怔怔地望着这一幕,心想:“温大哥他……轻轻拍一下就能杀人?这也太厉害了吧!”
温如玉在一个大汉身旁蹲下,取出一块手帕,从那大汉颈中捏出一物,借着月光看了一会,笑道:“老先生,想不到您还是一位暗器高手,用麦穗杀人,真令人大开眼界。”
那干瘦老头叹了口气:“庄稼人要别的也没有,随身带点麦穗,饿了还能充饥,唉,这三个祸害,浪费我三个穗子!”
众人沉默不语,在他眼里,这三条性命或许还不如这三个麦穗更有价值。
云天行道:“老爷爷,他们三个虽然可恶,你也不用把他们都杀了吧,教训一下也就是了。”
干瘦老头瞥了云天行一眼,道:“你这孩子心地善良,放到以前那是顶天的好事,祖坟上冒青烟,但现在这世道,咳咳,只怕会吃大亏,娃儿,告诉他,你爹是怎么死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那孩子说的。
那孩子攥着拳头道:“是被坏蛋害死的!我爹好心帮人家,那些坏蛋恩将仇报,反而将他给杀了,还抢了他的粮食和衣裳!”
云天行沉默了,其他人也都沉默了,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历来为人所不齿,可这种为人不齿的事却一直在发生,从未停止过。
干瘦老者咳嗽了两声,走到云天行面前:“孩子,回去吧,天机城是个危险的地方,对你这样的人,尤为致命,听老人家一言,回去吧。”
云天行沉吟片刻,道:“老爷爷,您为您儿子报仇了吗?”
老者微微一怔,目光中不断闪动各着情绪,痛苦,悔恨,无奈,愤怒等等,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该表现出哪种情绪,他沉默了好久,忽然说道:“骨肉至亲,我怎能让他死不瞑目,这仇已经报了。”
云天行道:“那您应该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
那老者缓缓抬起来头,望着云天行良久,那干皱的面颊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孩子他爹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什么坏心思,见人有难处就一定要帮,结果把自己性命给搭上了,丢下我们这一老一小,唉!”
老人向那孩子招了招手,孩子跑过来靠在他身边,老人宠溺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道:“这孩子随他爹,心眼好,我怕他会走他爹的老路,天天劝,没用,见人有难还是帮,后来我就不劝了,他爹要招他我也拦不住,听天由命吧,今天见到你,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但愿我那儿没有白死。孩子,你可不要死在里面,这天机城不比外面,切记,不要多管闲事!”
云天行重重点头,道:“老爷爷,您放心吧。”
那老者笑了笑,转身走到铁笼后面,将铁门打开,道:“一车三人,都进去吧。”
温如玉、逸清尘、马无贼三人坐一车,云天行、钟婉笙、妙清坐另一辆,老人从外面锁上铁门,跟着马车就开始动了。
“这大概是我见过对‘表里不一’这个词最好的解释了。”
云天行环顾铁笼内部,不由发出这句感叹,这些铁笼从外面看起来既残酷又无情,想不到里面竟然比寻常马车里的布置还要好,简直就是一座豪华的“囚牢”。
车厢内壁都用红色锦缎包裹起来,任谁只看内部也绝对猜不出这是一座铁笼,相反,这更像是某些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两排相对排列的长凳,凳面上垫得圆鼓鼓的,不用坐就知道一定既柔软又舒适,车厢顶部倒挂着一盏油灯,至于为什么有油灯,在老者将“牢门”关上后就知道了。
钟婉笙坐在软凳上,双手分别按压在凳面上,道:“想不到这里面装饰得这样豪华,可惜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月亮。”
云天行指着手指粗细的出气孔,道:“谁说没有窗户,就是小点罢了。”
钟婉笙扑哧一笑,妙清也被他逗笑了,转头看着钟婉笙,道:“钟姑娘,这小子会讨姑娘欢心,靠不住的。”
钟婉笙俏脸一红,还没来得及答话,云天行就抢先说道:“铁柱,你这话可说得不对了。”
妙清道:“哪里不对了?”
云天行道:“窗之用在于通透,这孔洞虽小,但也有通透之效,为什么就不能叫窗户呢?”
妙清横了他一眼,笑道:“你家窗户长这样?”
云天行笑了笑,又道:“你们道家有句话叫‘名可名,非常名’,是不是?”
妙清道:“是,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云天行道,“窗户只不过是人家为了方便而命名的,其他地方也许还有别的叫法,难道这“窗户”二字就能囊括普天下所有有窗户功效的事物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月洒夜城
妙清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但自己身在道门,却被一个外行人用自家本事教训了一顿,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哼了一声,道:“你这叫强词夺理!”
云天行笑道:“非也,非也,我这……”他还想再说,钟婉笙在旁拉了拉他的衣袖,云天行即刻会意,见妙清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犹如一只母老虎发现了猎物,又不轻举妄动的样子,云天行笑道:“铁柱,你不会又想打人吧?”
“怎么会呢。”妙清咬着牙,微笑着说道,她的左手在轻轻抚摸拂尘,就像一个将军在安抚即将上战场的士兵。
云天行向后挪了挪身子,后背已贴上车厢内壁,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妙清道:“我不是君子。”
云天行道:“君子不分男女,你在我心里比君子还君子,你动手前一定要考虑清楚,否则你在我心中那光辉而又高大的形象,就会像江河决堤一样瞬间崩塌。”
妙清转头看向钟婉笙,道:“钟姑娘,你到底喜欢他哪里?”
钟婉笙脸更红了,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咣当!”
“哎呦!”
马车不知轧到坑里还是怎么的,忽然狠狠地颠了一下,云天行正靠在铁壁上跟妙清斗嘴,这一颠,后脑勺直接磕在铁板上,虽说有锦缎等覆盖在内壁表面,但毕竟只有薄薄的一层,根本起不到缓冲作用。
“遭报应了吧。”妙清幸灾乐祸地笑着。
云天行揉了揉后脑勺,刚想还嘴,车厢忽然又颠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持续颠簸,就像走在遍地深坑的路上一样,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恐怕只有车夫知道了。
“抓稳了。”钟婉笙提醒道。
三人牢牢扶住铁壁,上面的油灯虽然已被固定住,但灯芯上的火焰却也在跟着车身摇晃,照得车内忽明忽暗。
颠簸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消失了,又走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三人又听到了水声,还闻到了花香,不久便感到困意难忍,跟着便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当他们醒过来时,就听见铁笼外有动静,准确来说,是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了。
“天机城到了,下车吧。”
开门的是个光膀汉子,生面孔,至少云天行他们三个是第一次见这人,他们将信将疑依次下了马车,那光膀汉子关上铁门,没再说什么,驾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妙清轻轻揉着太阳穴:“刚才我们是不是被迷晕了?”
“这种迷药没有毒性,持续时间也不长,大概是他们不想让人发现天机城的秘密吧。”钟婉笙道。
云天行四下环顾,眼前是一条空巷,脚下是青石路,两边有不太整齐的院墙,单看这些,似乎很难分辨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道:“我们现在在哪?”
妙清四下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道:“先去跟他们汇合。”
三人往巷口走去,巷子不深,出了巷口,来到一条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街上走着。
“看来这里就是天机城了。”
云天行打量着过往的路人,每个人都佩有兵器,有的带刀,有的背剑,而且他们都戴着面具,就连衣着打扮都与洛阳城里的普通民众不同。
“别惹事。”妙清提醒了一句,往左边走去,因为那边正有三人走过来,正是温如玉他们。
“都没事吧?”温如玉的目光依次在妙清等三人身上扫过。
“没事。”妙清四下看了看,“这就是天机城?”
“嗯。”温如玉道,“这里的房屋建筑跟外面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人,其中龙蛇混杂,强匪恶徒尤其多,切勿掉以轻心。”
马无贼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跟外面一样,我就不来了。”
温如玉笑道:“马兄现在后悔也不迟,再回到巷子里应该还能找到车夫。”
马无贼摆了摆手:“来都来了,总要逛两圈再走,天机城这么大的名头,应该不止这样才对。”
“师兄,看那边!”逸清尘指着前方低声说道。
众人齐望过去,见不远处有两人在打斗,刀剑交击声叮当直响,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过往行人从旁经过,大都只是冷冷看上几眼,也有好事之人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观看,指指点点,有说有笑,就像在看一出戏剧。
“啊!”
只听一声惨呼,只见那执剑之人被砍倒在地,一动不动了,那行凶之人弯下腰,不知从他身上拿了什么,跟着收刀入鞘,大摇大摆地走了。
胜负已分,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了,其中有一人仍站在原地,等那些人影都消失后,他蹲下身来,在那人身上摸了两圈,不知将什么塞进怀里,快步离开了。
转瞬间,清冷的长街上只留下一具尸体,在沐浴着月光。
云天行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由都沉默了,现在他们大概知道天机城与外面的不同了。
温如玉道:“大家跟我走,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擅自行动。”
温如玉走在前面,余人都跟在后面,在经过那具尸体旁时,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传来,隐约看见那人胸前开了一道豁口,血水正从那里汩汩涌出,已将半条街染成了刺目的血红。
众人加快脚步,从旁边绕过去,云天行跟在队伍最后,仍不时回望那具尸体,心中难以平静。
明月当空,月华如流水般倾泻而下,仿佛九月流霜妆点大地,带着一丝清冷和迷魅。
众人继续前行,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街边开始出现摊贩,商铺,药店,酒在灯笼,火光透过薄纸照亮了店铺的招牌,灯阵远远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边际,就像上元节的花灯街。
街上来往人群大都以不同的方式掩盖了身份,有人带着面具,有人戴着斗笠,有人戴着面纱,总之,基本都将脸遮住了,服饰可以随意更换,没人傻到只通过服饰来认人。
在这里也有人毫不遮掩,这类人要么在江湖上毫无名气,要么有着绝对的自信,当然,这并不绝对,因为在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例外。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恩将仇报
走到十字路口,温如玉等人拐上另一条街,显然,这条街比刚才那条街要宽,而且热闹得多,这就有点像洛阳城里的夜市,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这一切看起来祥和而又安宁,其实正相反,这里的人大都见惯了杀戮,所以,只要不殃及自身,哪怕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管,只顾做自己的事,尽享世外没有的繁华,所以才有了一边在生死决斗,一边在看戏的情景。
和平与安宁在这无法之地仅仅只是表象,混乱与暴力才是这里的主流。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许多,有在房顶生死拼杀的剑客,有在街角卖弄风情的妓女,有当街抢夺的盗匪恶霸,还有无数躺在阴暗角落的无名尸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他们亲眼所见,然而,这并不是天机城的全部。
众人来到一个茶馆前停下,温如玉道:“你们等在外面,我进去打听消息,很快就出来。”说完便独自进去了。
茶馆的牌匾有些老旧,上面雕有“茗香居”三个大金字,牌匾旁边挑着一个茶壶状的灯笼,火光透过淡黄的薄纸,将牌匾上的金字照得格外显眼。
茶馆旁边有一个卖古玩的小摊,马无贼闲来无事,就到摊前打发时间去了。
其他人则在茶馆外墙边等,谁都没有说话,都在打量着过往的人群,和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地方。
“啊!救命啊!”
就在温如玉进入茶馆不久,一道呼救声突然在嘈杂叫嚷中脱颖而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是来自茶馆,而是从茶馆对面小巷中传来的。
“有人在求救!”云天行盯着小巷,对身旁几人说道。
逸清尘往巷中看了一眼,巷中昏暗无光,什么也看不到,道:“师兄让我们在这里等,还是不要离开得好。”
其他人没有说话,显然也同意逸清尘的看法,云天行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只是紧紧握着剑鞘,一直盯着乌黑的巷子。
“救命啊!啊!”
呼救声再次传来,云天行二话没说,按住剑柄飞身蹿入巷中,这条巷子又暗又狭,最多只能容三人并行,他脚步如飞,眨眼间已没入巷中。
“嘿,小娘子,看你往那里躲!”
阴暗的窄巷中,一个男子面露邪光,正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不停地扭动着,那女子一边挣扎一边呼喊。
“放开她!”
云天行飞身上前,一把将那男子拉起,跟着一脚踢向他小腹,谁知那男子伸手一挡,轻飘飘退了两步,显然也有武功在身。
“哪来的狗犊子,敢坏老子好事,看我不宰了你!”
那人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捡起倚在墙边的长剑,猛向云天行抡过来,云天行冷笑道:“就你这点道行也想杀我,看招!”
“呛”的一声,剑已出鞘,顺手使出一招“镜花水月”,这是他的新招式,就连妙清都险些中招,而且那还是他第一次用,比现在自然差了不少,在这个无法之地,他必须全力以赴,丝毫不敢藏拙,果然,那人长剑未到,却已被云天行先刺了一剑。
“叮当——”
长剑掉落在地,那人左手捂着右手,不住叫痛,忽觉下身刮过一阵凉风,这才惊觉裤子掉下去了,忙弯下腰又将裤子提起,幸好巷中昏暗,不然可叫人笑话了。
“饶你一命,滚吧!”
云天行收剑入鞘,冷冷看了那人一眼,那人面带怨毒之色,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了云天行一眼,提着裤子转身逃了。
“老子花了十两银子,便宜你这狗犊子了!”那人跑到远处才喊出这句话,云天行自然没有听到。
“姑娘没事吧?”
“多谢相公搭救,小女无以为报,只有……只有……”那女子坐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白皙素手,想让云天行拉她起来。
云天行避讳男女之嫌,倒转剑身,将剑鞘伸到她手中,那女子掩嘴一笑,抓着剑鞘站起身来,垂头低眉道:“相公救小女于水火之中,不女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救人于危难之中,乃积福聚德之事,哪敢谈什么报答。”
云天行见她裸露双肩,月光照在上面,宛如白玉雕成的一般,又见她头发散乱,看起来颇为狼狈,便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此地混乱无序,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走动,恐怕会让人起坏心思。”
那女子娇声笑道:“相公就没起坏心思吗?”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摘云天行的面具。
云天行见她言语轻佻,不由退了一步,那女子又上前跟一步,就在这时,钟婉笙忽从后方闪出,一把抓住她说手腕,喝道:“妖妇!他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想害他性命!”
那女子面带惊惧之色,道:“你这小姑娘,瞎说什么,我感念相公救命之恩,只想表达一下谢意,难道这也不行吗?”
钟婉笙冷笑道:“你骗得了他,可骗不过我,你手上涂得莫不是那‘见血封喉’,中毒者心脏麻痹,血液凝固,严重者盏茶时间便会窒息而亡,以你手上的分量,他或许可以挨到明天,不过,以后落个半死不活,恐怕也不是难事,我可有说错?”
那女子脸色大变,额角冷汗涔涔直冒,虽然她一直咬着牙不肯承认,但她的神情已经不打自招了。
云天行听完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那女子,颤声道:“我刚才救了你,你……你……”
“救了我?”那女子冷冷笑道,“他出钱,我让他快乐,谁要你来多事了!”
“那你为什么要喊救命?”云天行握剑的手在颤抖。
“只要银子够分量,喊声救命又怎么了,真是个没见识的俗人!”最后一句话,她嘟嘟囔囔,想说出来,却又不敢说出来。
云天行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转过身,大步往巷外走去。
“走了,笙。”
“马上来。”
钟婉笙应了一声,目光仍在盯着那女子,淡淡说道:“你很喜欢用毒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以毒攻毒
那女子见她眼神中带着冷意,不由退了一步,可仍然没能挣脱掉,那“见血封喉”没有任何颜色,只有一种极淡的气味,若不是用毒高手,根本辨认不出来,而这个小姑娘竟然一眼就认得出,显然她有着足以让自己害怕的实力。
“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那女子开始求饶。
“我当然会饶了你,因为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去伤害救过我的人,哪怕只是一场误会,至少他的用心是好的,对吗?”
那女子狠狠点头。
钟婉笙厉声道:“我在问你,对吗?!”
“对,对!”
那女子刚一张嘴,钟婉笙屈指一弹,将一枚药丸射入她口中,跟着在她前胸连点三指,那女子还未反应过来,已不由自主将那枚药丸给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猜猜看。”钟婉笙松开她手腕,倒退三步,站在那里看着她。
那女子似乎已猜到了什么,连忙弯下腰,张大了嘴,恨不能将两只手都塞进嘴里,不论她用力咳还是使劲吐,那颗药丸始终都没再出来。
“别费劲了,那药丸入口即化,口感还不错,对吗?”钟婉笙背着双手,笑着说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那女子脸色煞白,声音已开始颤抖。
“自然是你喜欢的毒药。”钟婉笙脸上仍挂着笑容。
“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你了……”那女子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地,不住磕头,在她眼里,在性命面前,尊严真的一文钱都不值。
钟婉笙笑了笑,转身往巷外走去。
“此毒已侵入你五脏六腑,只要你心生恶念,毒性就会散发,一次要不了你的命,但一次会比一次痛苦,如果你真想改过,此毒无药自解,如果你天天想着害人,那你死定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钟婉笙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那女子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脸上的惊恐仍未消退。
钟婉笙快步追上云天行,与他并肩行走,笑道:“天行哥哥,那女人真可恶,阿笙已经帮你教训她了。”
云天行看着她,笑道:“以毒攻毒?”
钟婉笙眨了眨眼:“你真聪明。”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道:“天行哥哥,其实,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但你好像没有。”
云天行笑了笑,道:“这种蠢事,我以前干过一次,当时挨了人家一巴掌,没想到这次老毛病又犯了。”
钟婉笙温柔地看着他,道:“可这不是你的错呀。”
云天行笑道:“那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样,自讨没趣。”
钟婉笙扑哧一笑,道:“那你以后遇到这种事,还会不会干了?”
“应该会吧,如果能救一个人,挨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云天行冲她眨了眨眼,看得钟婉笙面红耳赤。
两人出了巷子,来到茶馆门前,温如玉还没有回来,逸清尘道:“没事吧?”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一是问云天行有没有受伤,二是问巷子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没事。”云天行笑着回道。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再乱跑我抽你!”
云天行摸着头,苦笑道:“不敢了,不敢了。”
马无贼凑到云天行耳边,悄声道:“云兄弟,怕她做什么,打起来我站你这边。”
妙清一个白眼过来,马无贼立刻改口道:“那个牛粪的事……”
就在这时,温如玉从茶馆里出来了,众人连忙靠了过去,逸清尘道:“师兄,打听到了?”
温如玉道:“不确定,只问到上一次诸葛神机出现的地方,他每次都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再说。”
众人继续沿街前行,妙清快步走到温如玉身侧,道:“你跟谁打听的?”
温如玉道:“不知道,那人也戴着面具。”
妙清道:“那你为何要去找他?”
温如玉笑道:“以前有位朋友带我找过他,我本想进去碰碰运气,想不到那人还在,就连面具都跟以前一样。”
妙清道:“如果诸葛神机不在那里怎么办?”
温如玉转头看着她,笑道:“你问了这么多,换我问你了,你为何要选一个猪八戒的面具?”
妙清在猪鼻子上敲了敲,道:“为了掩人耳目啊。”
温如玉笑道:“想不到妙清仙子也会掩人耳目,张天师知道了,一定倍感欣慰。”
妙清瞪了他一眼,道:“温如玉,又取笑我!”
温如玉笑道:“有吗?”
……
温如玉一行人来到一家酒楼门前,忽见前方人群正向四周退散,跟着听到金铁交击声,他们都陆续停住脚步,见街中有三个人在执兵打斗,每个人都与其余两个同时为敌,打得不可开交。
街边卖首饰的小贩还未来得及收摊,那三人斗到近处,他的摊位顿时化为刀下肉板,玉珠子、翡翠镯、琉璃钗等名贵首饰四处抛飞,那小贩狂吼一声,从背后摸出一对峨眉刺,猛向三人攻过去,这下成了四人混战。
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喧嚣并没有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只有几个好事之人站在一边凑热闹,也有个人在捡地上的珠宝,但那人刚捡起一颗玉珠子,还没来得及收入怀中,就被那小贩给一招刺死了。
云天行望着眼前这一幕,心底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这种事他们遇上少说也有十几次,当街死斗、抢劫、杀人,几乎能想到的恶行,他都已亲眼见过,想不到的也见识了,他甚至已经没有了初来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虽然是个热心肠,但他不是傻子,能来到这里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普通人,根本不需要他来做好人。
温如玉也没有多事的打算,略微停了一会,就带人从一旁绕了过去,转身走入巷中,大街上看似安全,其实暗流涌动,处处隐藏着危机,而且行进极慢,月亮一直在向西偏移,他们的时间并不多,走小路或许能节省很多时间。
第一百七十八章 西天取经
六人在阴暗的巷子里快步前行,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大街后的第六条小巷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因为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云天行正在暗自庆幸,为什么其他人放着小巷不走,偏偏要去挤大街,拖延行程不说,还有可能遭遇各种潜藏的危险,这个念头刚生出不久,他就得到了答案,因为前方巷口处有几人正倚在墙边,手里还都带着兵器,显然他们不是在晒月亮,明显是想在这人迹罕至的巷子里捞一票。
两边围墙高耸,挡住了斜照的月光,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将月亮挡在了身后,这让小巷显得更加昏暗。
“麻烦还是来了吗?”
温如玉等下停下脚步,那几人等到了猎物,也都离开了围墙,并排站到巷道中央,将出口完全堵死。
云天行回头望去,只见后面也有几人提着兵器走来,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住,依次排开,堵住他们的回路。
马无贼低声道:“他奶奶的,只有我捉贼的份,想不到今天被贼捉了,温老弟,动不动手?”
温如玉道:“不急,见机行事。”
前方一人走上前来,肩上扛着一把虎头刀,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笑道:“呦,几位西天取经啊?”
妙清扑哧一笑,忙伸手掩住嘴巴。
马无贼放声大笑,道:“几位大王,我们刚取经回来,身上的财物都被妖怪抢走啦,现在是分文没有,你们若不嫌弃,我让师父割点肉,给你们每人分一点,大家一起快乐做神仙,如何?”
“哼,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老子是来劫财的,要你人肉干嘛。”那人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既然是取经回来,经书总该有吧?”
马无贼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人家给我们的都是无字白书,哪有什么经文,半路都擦屁股用啦,你们想要啊,不怕臭的自己回去捡呀。”
那人脸色微变,强笑道:“有唐僧在这,几时轮到你白龙马说话了?”
马无贼的确戴着马脸面具,戴唐僧面具的是钟婉笙,可她并不打算开口。
温如玉不想浪费时间,直说道:“几位想要打劫,还是另寻他人吧,我们有要事在身,没工夫陪你们玩。”
那人并不发怒,盯着温如玉的面具看了一会,笑道:“他们五个是去西天取经的,你这牛魔王混在里面可不大协调呀。”
马无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牛魔王跟孙悟空是结拜兄弟,一起上路怎么了?亏你还出来打劫,连这点见识都没有,我都替你脸红!”
那人见这马脸怪物一直在挑衅,忍不可忍,咬牙道:“既然几位是得道高僧,我给你们这个面子,把兵器都交出来,再把衣服脱光,我这就放你们过去,不然,哼!”
逸清尘闻言大怒,刚想拔剑,温如玉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跟着双手捧剑,向那人说道:“这剑跟了我好久,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若真想要,来拿去便是。”
逸清尘知道师兄另有打算,只好压下心中怒气,在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还是你识趣。”
那人提着虎头刀走到温如玉面前,伸手握住剑鞘,还没来得及缩手,只听“呛”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双眼便已模糊了。
“好快的……剑!”
最后一个“剑”字刚脱口,那人便已萎靡倒地,没了声息。
温如玉道:“速战速决!”话音未落,他人已带剑飞掠出去,又有三人冲来,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跟着便已步了先前那人的后尘。
“好快!”
“一剑杀了三个!”
“碰上硬点子了,快逃!”
“快逃啊!”
堵在巷口那几人,见这戴着牛魔王面具的白衣人眨眼间连毙四人,而且这四人的武功都比他们强,那抗虎头刀的更是他们的老大,可在这白衣人面前竟然连挥刀的资格都没有,余人见此情景,哪还有心恋战,纷纷怪叫着飞奔逃窜。
后方那些人看不清前面的状况,只听到有人呼喊,还当已经打起来了,纷纷举着兵器前来支援。
逸清尘拔剑向后方那群人冲去,马无贼紧随其后,云天行等三人仍站在原地,因为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了,完全是一边倒的压制状态。
巷里的劫匪死的死,逃的逃,众人又继续赶路,望着身旁闪过的东倒西歪的尸体,云天行摇了摇头,心想:“‘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这句话再一次应验了。”
温如玉一行人出了巷子,又来到一条大街上,这条街与刚才那些大街略有不同,不仅更热闹,而且街道上方还挂有红红的灯笼,这些灯笼都串在连接两边阁楼的长线上,街边门店前三三两两拥簇着衣着暴露,姿态妖娆的女子,正在与过往的客人**打俏,没错,这就是一条烟花巷。
走在这条街上,不时会有娇媚女子上前搭话,她们的语调酥软而又充满魔力,身材玲珑有致,无处不散发着动人的诱惑。灯火灿然的夜里,被一个个妖娆女子柔情蜜语地问候,多少江湖游子抵不住诱惑,终于融入这林立的满香闺阁之中。
这些女子与外面的青楼女子略有不同,因为她们大都带有兵器,有的在腰际别着短刀,有的在身后斜背长剑,带长枪、战戟,甚至狼牙棒的都有,不过,大都佩戴着较相适宜的武器,例如扇子,丝带,笛子等,这不仅能防身,还可以增加别样的韵味,相比那些带狼牙棒的姑娘,这类女子明显更受欢迎。
温如玉在一家名为“六月海棠”的门店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上方装饰极为精致的牌匾,在牌匾两边各挑着一只圆月形的红纸灯笼,火光闪烁,将匾上四字映得仿佛会动一般。
“六月海棠”,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美,但从倚在门边谈笑的几位女子的着装来看,这也是一家青楼。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六月海棠
烟花巷,六月海棠前。
妙清大步走到温如玉面前,道:“温如玉,你要进去吗?”
温如玉从牌匾上收回目光,道:“当然。”
“那好,我先回去了。”妙清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温如玉急忙拉住她手腕,道:“只是打探消息。”
妙清甩开他的手,狐疑地看着他:“这种地方能打探到什么消息,谁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温如玉笑道:“你不要多想,真的只是来打探消息。”
妙清哼了一声,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你们吵吧,我可要先进去了。”马无贼笑着翻动衣兜,可谁知翻遍全身上下,竟然只找到了三个铜板,他又将铜板收起,挠着头,羞涩地笑道,“那个,昨天买酒把银子花光了,嘿嘿……”
妙清白了马无贼一眼,嘀咕道:“跟这种人在一起,迟早变得跟他一样。”
温如玉站在妙清身旁,自然听清了这句话,笑了笑,道:“这是上次诸葛神机出现的地方,虽说他不会在相同的地方出现,但以前有破过例,我们进去看一看,如果他不在,我们再出来就是了。”
妙清沉吟片刻,道:“那好吧。”
倚在门边那几位女子,见他们六人在门前犹豫不决,嬉笑着走上前来,其中一位容貌出众的女子含笑说道:“几位公子为何站在门外,里面美酒佳肴不尽,可不要辜负这花好月圆之夜呀。”
温如玉微微一笑,道:“请问诸葛先生可在这里?”
“诸葛先生?”那女子面露茫然之色,忽而掩嘴一笑,“我们向来不问客人姓名,不过,公子若要找人,小女亦可陪同前往。”
那女子说笑着就想来挽温如玉的胳膊,谁知还未沾到他衣袖,忽然一股劲力传来,登时将她震退两步,她惊讶地看着温如玉,只见他也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麻烦姑娘带路。”
那女子虽然身在柳巷,却也绝非寻常之人,她见这人能不动声色将自己震退两步,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当即收起惊色,又换上刚才的笑容,道:“公子请。”
那女子将温如玉一行人引到三楼一间小厅内,小厅一面对街,站在围栏后可以看到街上行人,亦可以望见当头明月。
待众人入座,有女婢送上美酒点心,那女子让众人稍等片刻,之后便合上门离开了。她离开许久,却一直没再进来,厅内只剩温如玉等六人。
云天行两指夹起一块不知名的绿皮点心,拿到钟婉笙面前:“阿笙,你看这里面有没有下毒?”
“可以吃。”钟婉笙凑到近处嗅了嗅,笑着说道。
云天行往上一抛,恰好将那糕点抛进嘴里,嚼了两下,笑道:“好吃。”
逸清尘在厅内查看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又走到围栏边往街上看了一会,忽然道:“师兄,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有古怪。”
马无贼将酒壶嘴从口中移开,道:“哪里古怪了?”
逸清尘回到桌旁,低声道:“前面这条街上一点乱子都没有,甚至比洛阳城里的大街都要安宁,我们一路走来,抢劫、杀人等事早已司空见惯,这里却一点事没有,这还不怪吗?”
马无贼将喝空的酒壶放回桌上,抹了抹嘴,笑道:“逸老弟,你多心啦,会用好酒来招待客人的主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云天行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咕哝道:“没错,会用美味点心来招待客人的主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钟婉笙在旁掩嘴偷笑。
妙清瞥了马无贼一眼,又斜了云天行一眼,暗道:“两个没用的家伙!”
温如玉笑道:“师弟不必多心,樊三娘嫉恶如仇,我等又不是恶人,她怎会害我们呢。”
逸清尘道:“樊三娘?那是谁?”
就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鼓掌,跟着“吱呀”一声,房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劲装女子大步跨进厅来,在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引他们进来的那位女子。
众人向那劲装女子看去,只见她身着绛紫色白线绣边锦衣,腰系一条寸宽镶着金边的紫色玉带,头挽单螺髻,髻上斜插三支翠绿玉簪,玉簪下各坠有一朵玉质海棠花,走起路来,三花摇摆,正与她那摇曳的身姿交相呼应。
“常闻温少侠聪辩过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那劲装女子目光在厅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温如玉身上,微微一笑,忽然双膝微曲,倏地纵身飞起,空中一个转身,恰好坐到一张空桌上,她曲着一腿踩在桌面上,另一腿则悬于桌下,那姿态如若让闺中少女来做,她们一定做不出,虽说这种姿态待客颇为不敬,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向来不拘小节,自然也没那么多忌讳。
温如玉笑道,“三娘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樊三娘笑道:“温少侠遮得住面容,却遮不住这超凡脱俗的气质,当今江湖上,常被人拿潘安、宋玉来比的只有两位,一位是百里藏花,另一位便是温少侠你了,百里藏花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温少侠我却从未见过,所以,我就来猜上一猜,这可不就猜中了吗。”
温如玉笑了笑,道:“江湖上英才俊杰何其多,我又算得了什么,三娘能认出我,恐怕别有所从吧?”
樊三娘看着温如玉,微微笑道:“相比这个,我更好奇温少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我们从未见过,而你却在我进门之前就认出是我,难道温少侠还能看穿墙壁不成?”
温如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小厅角落那根红木顶梁柱旁,用手自上到下抚摸着一道长长的类似齿印的凹痕,道:“从这道印痕来看,这里应该有一位使用钢鞭的高手。”
樊三娘笑道:“江湖上会使钢鞭的人很多,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温如玉接着说道,“能在这浑圆的柱子上留下深浅相同的印痕,这样的并不多,不是吗?”
樊三娘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笑容,道:“据我所知,能做到这般的在江湖上至少有五位。”
温如玉回到桌边坐下,笑道:“那喜欢海棠的还有几位?”
第一百八十章 规矩规矩
樊三娘沉默了,她的确喜欢海棠,别人都叫他樊三娘,但她更喜欢别人叫她樊海棠,她住的地方一定会种满海棠,她喜欢海棠的花,海棠的香味,她喜欢海棠的一切,就连睡觉的席上都会放上几片海棠,嗅着海棠的香气进入梦乡,那是最快乐的事了。
樊三娘接过那女子递过来的酒杯,笑道:“百闻不如一见,温少侠,我敬你一杯。”说着右手往前一送,掌中酒杯平飞出去,酒水在杯中摇晃,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多谢。”温如玉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樊三娘这看似平白无事的敬酒,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功力,如果他武功低微,这杯酒无疑会洒得他满身都是,让他狼狈不堪,就算他武功已经登堂入室,接到酒杯时也会因为惯性洒出些许酒水,而他如此风轻云淡地接下自己的招数,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樊三娘鼓掌笑道:“当你承认你就是温如玉时,我还有些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温如玉笑了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敬三娘一杯。”
温如玉拿起桌前酒壶,发现这酒壶已经空了,他一杯未喝,酒壶为何会空了?温如玉灵机一动,转头看向坐在一旁不断打着酒嗝的马无贼,不由会心一笑,定是他趁自己与樊三娘谈话时,偷偷将酒喝光了。
樊三娘笑了笑,忙令女婢取来一壶新酒,为温如玉倒上一杯,温如玉端起酒杯,道:“敬三娘。”话音未落,酒杯已从他手中飞出,去势甚急。
樊三娘微微一笑,挥袖一揽,将酒杯接入手中,顺势转了一圈,仰身做了一个舞姿,高举酒杯,将酒水倒入口中。
众人见她后仰着喝酒,不禁暗自佩服,妙清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不太高兴。
樊三娘将酒杯递给女婢,笑道:“怪不得会有人冒名顶替温少侠之名,直至今日,方知其中缘故。”
温如玉笑道:“如此贱名,难道还会有人顶替?”
“不仅有,而且还很多。”樊三娘指着顶梁柱上那道痕印,“这位便是顶着你‘陌上花开’的名头来的,可他与温少侠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温如玉道:“他人呢?”
樊三娘转头看向身后那女子,问道:“他人呢?”
那女子垂手恭敬道:“埋在后院海棠花树下。”
众人闻言脸色一变,心中都不由提防起来,再看桌上瓷瓶中的海棠花枝时,心头又多了一种莫名的滋味。
温如玉道:“顶个名而已,何必伤他性命。”
樊三娘笑道:“我与温少侠素昧平生,那人顶着温少侠的名字胡作非为,原本与我无关,可他偏偏来这里撒野,好酒好肉伺候,却拿不出一文钱,这也罢了,走时还要强行带走我的两位姐妹,说这是她们的荣幸,温少侠大仁大义,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我一妇道人家可承受不起他这份大恩。”
温如玉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樊三娘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温少侠可否帮忙?”
温如玉道:“三娘请说。”
樊三娘与身后那女子相视一笑,转而对温如玉道:“温少侠可否摘下这牛魔面具,好让我姐妹见一下传言中的盛世美颜。”
“这……”
温如玉怔住了,想不到她所谓的帮忙,竟然只是想看自己的容貌,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相貌,他从未觉得因此而高人一等,对于那些可以与潘安、宋玉相比的传言,他从未放在心上。
“啪!”
妙清拍案而起,一双妙目直直瞪着樊三娘。
逸清尘与妙清离得最近,被她忽然拍桌吓了一跳,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挪着凳子悄悄往一边靠。
樊三娘看着妙清,见他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若说是男人,实在太过秀气,若说是女人,那却恰到好处,刚又听到他声音清细,已猜出他是女扮男装,笑了笑,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何必生我的气?”
妙清哼了一声,道:“我想生谁的气,就生谁的气,要你管!”
樊三娘笑道:“我请你喝酒,请你吃糕点,你不谢我,还生我的气,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谁说没……”马无贼酒气上头,随口接了一句,乍一看见妙清那杀人一般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又把后面的话吞回肚子里。
“铁柱要发威了,邪魔外道快快退散!”
云天行暗自好笑,见钟婉笙在独自愣神,悄悄凑到她身旁,低声道:“怎么了?”
钟婉笙笑道:“没事儿。”
温如玉向妙清使了个眼色,妙清咬了咬牙,又坐了回去,温如玉道:“三娘可知道诸葛先生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樊三娘顿了顿,“但我不能说。”
云天行一听她说“我知道”三字,心中看到一线希望,又听到后面一句话,顿时又泄了气,急道:“为什么?”
樊三娘看了他一眼,道:“这是规矩。”
云天行叹气道:“又是规矩,我最讨厌这些所谓的规矩了。”
樊三娘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上到天子朝堂,下到江湖四海,哪里都需要规矩。”
云天行哈哈大笑。
樊三娘蹙眉道:“你笑什么?”
云天行道:“你说哪里都需要规矩,可这天机城偏偏就不需要规矩,而你正在天机城里,这难道不好笑吗?”
“你倒是会说。”樊三娘也笑了笑,接着说道,“正因为天机城里没有规矩,所以才会混乱不堪,你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吧。”
“何止见到,我一辈子见到的都没今天一夜见到的更令人触目惊心。”云天行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何还要放任他们自相残杀,而不加以约束?”
樊三娘道:“天机城的存在并不是为了提供一个供人消遣的无法地带,也从未强迫任何人进入,凡是进到这里的人一定有所图谋,有人是为了财,有人是为了色,有人是为了名,不管他们为何而来,如果不谨守本心,人性的阴暗将会在这里得到释放,他们会沉沦,他们虽然是被别人所杀,害死他们的确是他们自己,这一切都怪不得天机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冤家路窄
听完樊三娘这一番话,云天行默然不语,她说得没错,如果心中不存邪念,即使没有约束,也不会在此沉沦。
这一夜,他见证了太多触目惊心的惨象,在进天机城以前,他多次被告知这里面有多危险,温如玉说过,驾车的老车夫也说过,他本以为天机城会有机关、禁地之类极为危险的东西,可他没有想到,原来最危险的却是人。
江湖险恶,人心又何尝不是!
云天行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们。”
钟婉笙起身随他一同离开。
温如玉也站起来,道:“既然三娘不肯说,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告辞。”
众人纷纷起身,往厅门走去,樊三娘仍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身旁走过,无动于衷,直到他们都走出小厅,樊三娘才从桌来跃下,慢慢走到围栏前,一手扶在阑杆上,一手托着腮边,望着下方从“六月海棠”里走出来的一行人。
街上的灯火灿烂而又惹眼,将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平凡,樊三娘的指尖在阑杆上轻轻地敲打着,目光随着他们的身影在街道上移动,她忽然叹了口气,道:“小兰,带他们去吧。”
她身后那位名为小兰的女子对她的决定似乎很吃惊,走到围栏边,惊讶地看着她:“姐姐,你……我们是不能说出诸葛先生位置的呀。”
樊三娘笑道:“你不信我?”
小兰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樊三娘又道:“你不信温如玉?”
小兰道:“云隐门锄强扶弱,侠义当头,向来备受赞誉,温少侠又是云隐门首席弟子,未来掌门人,自然可信无疑,只是,我……”
樊三娘笑道:“你不需要替我担心,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小兰面有难色,道:“我们能来天机城,全靠诸葛先生帮忙,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泄露天机城的秘密和诸葛先生的行踪,姐姐,你这样会为自己惹上麻烦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樊三娘望着一行人消失的街头,“最近四海盟的动作越来越频繁,如果不加以阻止,等他们重现江湖,到时人人自危,你我身在江湖,又怎能独善其身。”
小兰道:“姐姐的意思是?”
“将他们带到如意楼,不要被神机卫发现,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樊三娘认真地看着小兰。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小兰快步离开小厅,盏茶时间后,一个人影从“六月海棠”后门悄悄走上大街,消失在繁闹的人群中。
温如玉等人出了烟花巷,穿过数条街巷,来到一家武器店前,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断从店内深处传来,看来这家店不仅卖兵器,还可以现场打造。
店门上方挂着一块表面泛黑的招牌,可能是因为年岁久远,整个招牌显得极为古老而破败,就连其上“百兵坊”三个大字上的金漆也已剥落殆尽,看来这家店的主人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如果一家门店的招牌都是如此,那里面的情况可想而来,何况这还是一家武器店。
云天行仰头看着招牌,仿佛已经看到一个佝偻的老头正在吃力地抡着大锤,锻打着那块烧得通红的硬铁。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条街上武器店少说也有十来家,可只有这家店里的人最多。
马无贼往店内瞧了一眼,道:“温老弟,你要买兵器啊?”
温如玉仰面望着那块老旧的招牌,道:“以前有位朋友曾在这里呆过,不知现在还在不在,我进去问一问,你们在这等我。”不等其他人答话,温如玉就已走入武器店内。
“那什么海棠的酒是真香,早知道走的时候再问那樊三娘要上几壶,有咱这英俊潇洒的温少侠在,不怕她不给。”马无贼拍着云天行的肩膀,满嘴酒气地说道,“你说是不是啊,天行兄弟。”
云天行笑道:“美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心里却想:“你这臭酒鬼,喝倒了我可不扶你,自己滚回去好了!”
马无贼嘿嘿一笑,道:“本人没别的爱好,除了喜欢抓贼,就喜欢喝点小酒。”他仰头望着众星拱月的夜空,神色悠然道,“如果找不到诸葛先生,我们不妨再回去喝几杯,明月伴美酒,如果再请樊三娘为我们起舞助兴,那真是……啧啧。”
妙清哼了一声,道:“要去你自己去,少在这祸害别人!”
马无贼正想顶回去,逸清尘早看出两人不对路,生怕会节外生枝,打岔道:“马大哥,我看你一直赤手空拳,这里正好有一家武器店,不进去挑几件?”
马无贼往店内眼花缭乱的兵器上看了一眼,摇头道:“这些刀枪剑戟我用不顺手,再说,我有兵器,只是没拿出来罢了。”
妙清道:“这家店铺看起来虽然破败,但未必肯卖三文钱的兵器。”
“你!”
马无贼喝多了酒,又被妙清嘲讽,整张脸胀得又大又红,攥着拳头瞪着妙清,但妙清转头望着别处,根本不搭理他,马无贼咬着牙,心想:“总不能趁她不备,上去打她一顿吧,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哼了一声,转头也望向别处。
这两人水火不相容,云天行夹在中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陪钟婉笙到附近的摊位上挑选饰品。
就在这时,忽听“嘭”的一声,武器店的门板突然飞到了大街上,惊得附近的人四下逃窜。
云天行转头看去,只见温如玉从店内倒掠出来,剑已出鞘,似乎正在与人打斗,在他出来后,又有两人从店内飞掠出来,一个白衣人戴着白色的长舌鬼脸面具,手举哭丧棒;另一个黑衣人戴着黑色的长舌鬼脸面具,手里拿着一对判官笔,像极了阴间的黑白无常。
“温如玉,那日你在我屁股上刺了一剑,今日我便用着对阴阳判官笔,在你身上戳一百个窟窿!”
“这温如玉是云隐门未来的掌门人,我们若将他给绑了,让云隐门拿黄金美玉来赎,那岂不是要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