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五章 雾散
又有两个正在交谈的鹰魔发现了二妖。
林涟漪微笑道:“不是你们自己点亮了祭雪殿吗?怎么还好意思责怪我?”
鹰魔惊怒,其中一鹰魔愤怒地骂道:“无耻妖族!是你们偷进了祭雪殿,让祭雪殿成了这般模样!”
二妖笑而不语,仿佛挑衅。
不知为何,这两个鹰魔还是如上两个一样悻悻离去。
“我们接下来去泣离江边等等他们吧?”林涟漪问道。
“好。”无垠道,俯视着山峦间壮观的绝世景色,道,“死无对证,只要我们咬死是他们做的,人族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林涟漪轻笑:“若非千年前,他们放火,也不至于千年后,我们蛇妖族以这般残忍的方法收拾残局。说到底,还不是他们逼的?”她顿了顿,道,“再过很多年,我要带着我们的附属族,回到暮雪千山。”
“嗯,我们离开了泣离江,就能知道还有多少附属族逃出来了。到时那边若是需要你,你便先走,我与人族解释。”
“好。”
二妖看了一路的火海翻涌,直到泣离江边,大雾蒸腾,二妖飞在高空,俯视下方大雾,却不知哪里才是泣离江的位置。
雾气似乎受到渐近的火焰之势影响,正向南方、上空逃离。
二妖只好在大雾的南方落下,出于谨慎,没有再往大雾之中行走。
火焰仿佛又逼近了许多,眼前大雾正越发明显地消退。
高空中,惊恐的鹰魔,及所有生长着翅膀,能够逃离火海的生灵争先恐后地逃命。
种种奇异的鸟鸣震醒了寂静的深夜。
无垠惊疑:“不会冲过泣离江吧?”
林涟漪忐忑不安,只有按照漠族人的保证回答道:“漠族人说不会,或许就不会呢?”
无垠侧面,与她相视。
二妖皆怀着不敢确信的神情,笑了。
火焰丹都用了,此时后悔也无用,只有看情况了。
泣离江可是天然的亘寒大地边界,应当能拦下火焰丹的威力吧?
又过片刻,大雾散得已经能从这边望到彼岸的光芒了。
江上朦胧的水汽不知是被火势吓得退到了江水之中,还是被越来越高的温度炙烤得无影无踪。
彼岸,光火弥漫,涌动的火海犹如阎罗亲自操持的炮烙,重重地按在了奄奄一息的大地山峦上,痛苦得土壤山石一起抽搐。
猖獗的热烈的火焰吞噬了颤抖的一切生灵。
凝望久了,明亮的光火虽不如源点祭雪殿位置上的白芒伤眼,却也足以令双眼缓缓地疼起来。泪光已禁不住火海景色地炙烤,二妖连忙闭上了眼。
这片火,仿佛永不止息。
正当二妖思索于火海光景之下时,泣离上,远处,忽地响起划桨之声。
二妖一惊。
他们与人族、其他蛇妖族来时也是听见了一阵划桨声。
二妖直觉两次是同一个生灵。
因没有大雾遮拦,二妖一直向后退去,至远处草丛中躲藏起来。
划桨声近了。
草丛乱生的青草缝隙间,目光投过去,只见一木筏轻巧悠然地划过江面。
木筏上站立一男一女,凝望着亘寒大地的火海,陷入静默。
再近些,待二人说话间侧过头,二妖看清了他们的侧面。
无垠尚满怀谨慎,林涟漪却一下子记起了他们的身份,震惊,随即震惊化作了真切的惊喜。
她立时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向江上二人唤道:“姐姐!何素霖!迁史!迁史叔叔!”
那二人正是十几年前,私奔到了远方的东林大弟子何素霖、万寒径心腹迁史。
二人听得林涟漪的声音,先惊疑后转身望见招着手一路跑过来的林涟漪,却一时认不出她的面貌,谨慎地停住了木筏。
林涟漪才意识到何素霖和迁史上一次见到她时,她的容貌远不同于今日。
她忙道:“我是林涟漪!林涟漪啊!”
无垠仍旧匍匐于草丛之中,想了想,仍旧未认出二人的身份,望着林涟漪的后背却忽然大惊,急道:“涟漪!你的后背!”
林涟漪反应过来,花容失色,声音顿停,眼见着木筏向这边而来,连连后退,退到无垠身边,夜魄旋起白芒,将二妖围起来。
何素霖、迁史诧异,迁史道:“我们过去看看。”
木筏靠岸,迁史上岸,先走了过去,问道:“教子,为何不能直面属下?”
林涟漪尴尬地轻声解释道:“衣衫褴褛,不便见人。”
迁史脸色一变,也是尴尬,回过头向何素霖道:“夫人,教子与潭主需要衣衫遮蔽,你在此等候,我去附近村庄拿两件衣服回来。”
“好。”
何素霖坐在夜魄之外,凝望彼岸火海,问道:“你们可是从暮雪千山上而来?”
林涟漪道:“是。我们有重要任务需上暮雪千山。”见到故人,她忙着问这些年的经历,疑道,“大姐姐你与迁史叔叔隐居此处,可是十多年未曾向外透露消息了啊?”
何素霖道:“是啊,也有十几年了。我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是因为清楚正邪的矛盾不可调和,便宁可在无人发现的地方度过一生。没想到,”她苦笑一声,“家没了。”
林涟漪心生歉意,夜魄的白芒将火海明亮的光色拦截在外,碾碎火焰丹时的炽烈温度却仿佛犹在身边。
她虽有歉意,却也没有后悔。
林涟漪轻声道:“对不住。”
何素霖摇摇头,宽容一笑道:“我和迁史虽隐居在此,却也并非遗世独立,外界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人族和蛇妖族结盟,你们是为了打败鹰魔族而来的,只怪我们十几年来都没有回来找过你们吧。”
林涟漪笑道:“尚未来得及祝福你,离开了正道,日子闲适远胜于从前吧?”
何素霖略有些腼腆地一笑,却道:“我也没有来得及祝福你们夫妻二妖,能够排除世人意见,却又光明正大地在世人之中活得精彩,实在令我夫妻二人羡慕了。”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笑,一片暖意于心湖荡漾。
“你们接下来打算回到人族聚居地了吗?”何素霖仰望天空,道,“逃离的鹰魔族不少,恐怕会一路追杀你们。”
林涟漪亦仰望天空,道:“待他们清醒些了,或许有族魔会来追杀我们,不过,我们也并非就两个妖族一起来。”她笑了笑,道,“大姐姐,你马上就能见到昔日同门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诡异
何素霖大惊:“郜师妹……他们也来了!”
无垠道:“人族三大领袖门派,邪道天涯教四大分派,蛇妖族族妖,结合为一支队伍,共同进了亘寒大地。几日前,我们还曾在泣离江上听到你与迁史前辈划桨的声音。”
何素霖惊讶:“原来是你们,当日我与迁史。收集泣离江江水,远远地听到此处似有异动,后来以防是鹰魔族,便又离开了。终究是过惯了隐居生活,没有从前胆大了,否则我们还能早些相见。”
“无妨,今日我们便相见了。”林涟漪嘻嘻一笑。
“小丫头还是如从前那般。”何素霖笑道。
林涟漪笑而不语,忽地想到方才何素霖的回忆,疑问道:“你方才说,你们曾收集泣离江的江水,可是收集江水,为何还要特意乘木筏到江上去收集?”
言及此,何素霖心有担忧,道:“你们应当也知道,亘寒大地寒气外泄,泣离江上的寒气比十几年前重了很多。寒气外泄,对亘寒大地这片冰雪世界来说,已是将死之兆了。
“我和迁史担心这样下去,亘寒大地迟早不能居住,便日日沿着泣离江收集江水,测其蕴含寒气的轻重,以此判断亘寒大地哪一部分会先生灵绝迹。”
林涟漪、无垠诧异,无垠疑道:“怎么,泣离江不同江段的寒气蕴含不一样吗?”
何素霖郑重点头,道:“不一样的,泣离江接近北寒村的这一段上,寒气蕴含最重。”
二妖更加诧异。
她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和北寒村有关系?
林涟漪立即问道:“你们可有线索?是不是和北寒村有关系?”
何素霖道:“不知。只是恰好在北寒村正北,是以有这层怀疑。泣离江,这条江,实在奇怪。”
林涟漪道:“泣离江最古怪之处,在于其为亘寒大地天然的界线,亘寒大地上冰冷的温度延续到泣离江上,然泣离江无丝毫冰冻的迹象。”
何素霖点头,道:“我和迁史住在泣离江附近这些年,也在奇怪这件事,我们以为,泣离江中或许存在某种结界,或是有守护之异兽。”
“可有入江查看过?”无垠问道。
“没有,泣离江和亘寒大地的冰雪消融一样诡异,我与迁史逃离江湖,是为了岁月静好,对这些事情不愿调查过多。”她顿了顿,道,“其实现在想来,暮雪千山的冰雪消融奇怪得很,为什么鹰魔族一到就开始消融了呢?”
林涟漪点头,道:“我只知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之时放了一把大火,大火破坏了……”她眼前一亮,“或许泣离江的诡异之处并非因为泣离江本身,而是亘寒大地如生灵一般有了意识呢?”
何素霖、无垠惊奇。
何素霖讶道:“为何会如此以为?一片土地怎么可能有意识?”
无垠想了想,却道:“其实,也并非不可能。我听闻凌影阙的清水梦泽就是一片拥有意识的土地,凌影阙历代弟子从中获取领悟,提升修为——这似乎是凌飞霏姑娘告诉我的。”
林涟漪点头,道:“我也是想到凌影阙。”她笑了笑,道,“待这漫山火焰熄灭,或许我们还可以踏上彼岸探查一下。”
何素霖笑道:“你夫妻二妖果真是习惯了江湖,对种种异象都想追究下去,看来我和迁史已失却江湖气了。”
无垠微笑:“江湖之气在人、妖、魔等一切生灵,而不在于种种异象奇闻,何师姐和迁史前辈若是回到江湖,还是受两道敬仰的高手,种种异象若是愿意探究,也是手到擒来。”
何素霖轻笑,道:“只是我们不愿意再进入江湖了。带着一身修为隐居,是所有豁达的江湖人都想实现的愿望。恐怕你们过惯了江湖生活,也有如此想法吧?”
林涟漪、无垠相视,恬淡相笑,温柔相拥。
何素霖向南望去,见迁史从南方回来,面容中不经意地挂上更多几分的温柔,道:“待其他人出来了,你们便与我们一起到北寒村吧?”
“好。”林涟漪笑道,“大姐姐不知,北寒村尚有一户未能来得及搬走的人家,我们来时已与那户人家相识了,此刻回去,也是要顺便将他们带去长青山。”
“长青山?”何素霖好奇地问道,随即却自己想通了,道,“南方战乱,你们确实不宜拖着一户人族人家向南而行,可我听闻长青山已为虎妖霸占,人族去了那里,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啊。”
“无妨。”林涟漪当下把从前与虎妖结识之事道出,“蔡家夫人也是人族,应当愿意暂且庇护这一家。”
何素霖点头。
“教子,潭主,衣服到了。”迁史道,“属下在北寒村中取了完好的衣服两件。”他将衣服扔进夜魄之中。
二妖各自换上衣服,粗布衣衫,掩不住江湖风尘之气。
夜魄收入袖中,二妖望向彼岸,火焰灼烧得一卷墨色天空也曳着红芒,并扭曲起来。
风中浓郁的火烧冰雪味道从亘寒大地深处飘来,隐隐地刺痛着林涟漪的舌尖。
可是不论火焰如何燃烧,始终距离泣离江有一段距离。如何素霖所言,仿佛空中有什么结界阻隔了火焰,只有猖獗的味道跃跃欲试地越过结界,仿佛游魂一般飘来。
迁史打量林涟漪,喜道:“教子二十年前称呼我为叔叔之时,尚显幼稚天真,如今已是如先教后一般秀外慧中了。”
林涟漪低头一笑,道:“迁史叔叔过奖。”涉及林觅愔,说到“教后”一词,她便想到圣女海月,不愿多言,便抬头,乖巧地道,“二位未曾回到南方,可知近日天涯教和千羽林地状况吗?”
“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便断了与江湖的任何联系,是以不知。”迁史道。
“我与无垠讲与你们听吧?”
“嗯。”
待江湖近况讲罢,泣离江北,犹不见人族回来。
何素霖皱眉:“他们是不是直接回到了南方?”
“不会。”无垠道,“我已吩咐我的下属在泣离江边会合。正道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下属是听我命令的。”
何素霖点点头,道:“千羽林虽与邪道势不两立,然当下结盟期间,他们也会信守承诺的。”
“我们等到天明,若是他们还不来,我们便先回到北寒村吧。北寒村是距离此处最近的村庄,想必他们也会去那边歇脚的。”
“嗯……”
话音未落,泣离江对岸出现了两个身影。
但却只有两个。
第七百六十七章 暗害
林涟漪和无垠目光越过何素霖、迁史,向彼岸的人影望去。
何素霖、迁史也转身望去。
炽热的火焰凶狠地燃烧,两个人影,不是从高空,而是从低空而来。
二妖心道不好。
一时间,都不知希望来者是哪两个为好。
这支队伍里,在乎的绝不止两个。
两道人影近了,二妖二人看清,是向氏道长和骆老六。
无垠松了一口气,是他分派中的两个人,随即看了眼林涟漪,见她目露失神,他亦是心生悲叹。
然他马上又心生疑惑,为何凌飞霏行流这等已经上了顶尖高手水平的竟然没有逃出来?
那么其他成员必然不是死了,而是走散。
“郜师姐怎么没有出来……”何素霖紧张地道。
“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中途走散了。”林涟漪道。
无垠点点头,道:“何师姐不必担心,我们问一下便知。”
向氏道长、骆老六接近时,无垠、林涟漪扫视二人,见二人只是衣衫破烂些,衣衫上却并无血迹,放下了心。
二人落在岸上,立即惊喜地拱手行礼道:“潭主,教子!”
无垠、林涟漪点头。无垠当即问道:“其他人呢?”
何素霖紧张地望着他们。
向氏道长、骆老六脸色立马一变,却不是悲伤而是十足的气愤,向氏道长气得胡子吹了起来:“潭主,是鬼双城多派的人手出卖了我们!我们在祭雪殿山脚下被鹰魔族发现了。”
“我们本打算逃散之后,在原来的山洞中会合,但是很快爆发了火焰,好像是从祭雪殿开始,我们回不了山洞,猜测其他人应当会回到泣离江边等候,便先回来了。”骆老六道,“正道的郜女侠和我们走散,我们也不知她有否逃离出来。”
二妖二人惊怒。
此前只以为吕焕敦和万河骨有什么阴谋,鬼双城和万踪山明着派人跟踪过来实施暗害却是没想到的。
他们要杀的应当是林涟漪和无垠,或许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祭雪殿,便只得转身去害队伍其他成员。
“哼!”向氏道长似是发觉胡须被气得吹乱了,伸手捋了捋胡须,继续骂道,“卖族之贼!吃里扒外!本道长活了这么久,没见过这种人。”
骆老六带着些许鄙夷地看了向氏道长一眼,心中忍不住有些猜想,若向氏道长是鬼双城、万踪山的,或许也会这么做了。不过当下不是起内讧的时机,骆老六问道:“潭主,我们出来时特意留心,似乎没有看见哪个鹰魔像是鹰魔族族长。”
无垠道:“你们可有听到鹰魔族说起以后的去处吗?”
骆老六道:“他们走投无路,据他们所言,应当都会逃到南方鹰魔族及附属族军队之中。”
无垠点头:“我们在此等候至天明,若是他们还不来,以防鹰魔族冷静下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必须先去北寒村隐藏起来。”
“是。”向氏道长、骆老六道。
林涟漪和无垠退到后面,林涟漪以指送之法道:“你向点染之中的华占星师说明此处状况,我们还需等此处事情平静一些才能请他出来。”
“嗯。”无垠立即告知与华仰极。
“无妨,你们自己把控时候。”
又等待片刻,彼岸的火焰没有丝毫熄灭之兆,东方藏匿于海面以下的朝阳也尚未升起。
彼岸忽有两个展翅鹰魔的影子向此处飞来。
向氏道长一甩扫空拂尘,满怀战意,轻声怒道:“高空有路你不走,偏偏要冲着你祖宗我来,好!让我来会会你们……”
“等等。”无垠望着两个摇摇欲坠的影子,道,“杀了他们没有意义,我们躲起来,听听他们怎么说。”
向氏道长气愤一白眼,不情不愿地说出一个“是”字,随即转身先找地方躲了起来。
其他人、妖也先后躲起来。
两个鹰魔接近泣离江此岸,摇摇晃晃的身体靠了地面,终于一头倒下。
一个鹰魔长舒一口气,道:“究竟是哪个禽兽养大的小畜生放的火!”
另一鹰魔疲倦地哈哈大笑,笑了几声便喘不上气,道:“你忘了我们也是小畜生吗?哈哈哈,人族的语言真好用!”
“你别笑了,我就想知道是哪个小畜生放的火,是不是闯进祭雪殿的蛇妖族林涟漪!”
另一鹰魔继续反驳:“你别想知道了,就算是她,你能找她算账去吗?如果是她,我还要感谢她,要是没有这把火,我还要在圈笼干一辈子,看着祭雪殿族魔每天抓一蛇妖族奴隶作食物,吃香喝辣,我却连雪兔都吃不到几个!”
“嘿嘿,看着那些活蹦乱跳的食物心痒了?也是,要不是林涟漪放了火,我们也不会逃离暮雪千山。反正族长无能,族内上下都是纸醉金迷,都只能干看着暮雪千山冰雪消融,能逃离是最好了。”
“你真以为这把火是林涟漪放的?”
“不是你说的吗?”
两个鹰魔相视疑惑。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我看是族长放的火。”
善用人族语言的鹰魔惊疑:“为何?”
“第一,蛇妖族怕火,不太可能用火毁灭暮雪千山。然我们鹰魔族才是惯用火的,千年前攻占暮雪千山就是用了火。”
“有理啊……”
“第二,族长比我们还要清楚暮雪千山将亡,借着林涟漪和无垠逃上了祭雪殿,趁机放火,破釜沉舟,嘿,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理啊!”
“人族咒骂的话倒是学了不少,怎么不见你会夸呢?”善于反驳的鹰魔得意地笑了笑,“我怀疑林涟漪和无垠根本没有进入祭雪殿。祭雪殿防范森严,那林涟漪便是从前住在暮雪千山的蛇妖族,也不可能轻易进入其中。”
“这么说……”
“咱们的族长,把人族那一套计谋学得精通无比,令我这个属下佩服不已。恐怕此时,族长已经在北寒村中,集合所有逃出来的鹰魔,准备加入南方的军队了。”
“可是这把火烧下来,我族尚且可以逃入空中,然那些附属族……”
“有用的附属族都送到南方战场上去了,剩下在这里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待我们统治整个人界,人肉难道不必那些附属族好吃吗?”
“有理……”
“怎么又是有理?”善于反驳的鹰魔悠然站起身,道,“我们立即向西北大漠去,隐姓埋名,信仰他们的神,安度这段时间,静观其变即可。”
“好……”
“鹰魔族放过你们,本道长却绝不会放过你们!”
第七百六十八章 二魔
二鹰魔惊,立即作待战状。
然走出的却共有六道人影。
二鹰魔更惊,立即转身展翅向西北方向飞去。
向氏道长打头,另外五道身影紧随其后,六件法宝齐呼而上,将二鹰魔羽翼打伤,一个直接落到地面,另一个坚持向上飞了一阵又无力地落下,尚不足以吸引高空的鹰魔注意。
六道人影落在二鹰魔边,将其包围。无垠问道:“你们方才为何说,族长会在北寒村集合逃出的鹰魔?”
二鹰魔恐惧不已,善于反驳的鹰魔犹试图谈条件:“你们问什么,我们什么都招,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不能!”向氏道长干脆地拒绝,冷冷地道,“乖乖招来,直接死;不招,就把你们扔进对面的大火里!”
二鹰魔大惊,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里早已失去了身为主族地骄傲高冷,善于人族咒骂语言的鹰魔绝望,如摇尾乞怜的走狗一般从实招来:“因为,北寒村离这里最近,方才空中也听到其他族魔说,要到北寒村会合休息,等待族长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到西北大漠信仰他们的神?”无垠问道。
“因为不去就没有活路。”善于反驳的鹰魔冷冷答道。
“是问你们为什么对西北大漠的神如此相信!”向氏道长强调道。
“是因为我们问过他们,应当如何拯救暮雪千山!”善于人族咒骂语言的鹰魔道。
旁人惊奇。
林涟漪半跪下来,盯着二鹰魔,神情凝重,问道:“结果如何?”
“岁杪宫声称他们知道,但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他继续回答道。
无垠亦半跪下来,目光明亮,凝神审问道:“岁杪宫,是什么地方?”
二鹰魔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不知道,只听来过圈笼的祭雪殿族魔讲起过,应当是他们的神居住的地方。”
林涟漪、无垠相视一眼,林涟漪问道:“‘岁杪宫’三字怎么写?可有具体方位?”
善于反驳的鹰魔鄙夷地笑了笑,仿佛笑她耳聋听不见他们方才所言。道:“没有。我们连岁杪宫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会知道它在哪里?”
向氏道长不满,伸出一脚就要踢他,无垠伸手阻止,他只得作罢。
无垠继续问道:“岁杪宫还说了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们?”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他们以为我们鹰魔族没有能力统治暮雪千山,我们必将灭亡,更声称要与蛇妖族联合。”他望向林涟漪,道,“既然我们必死,你便告诉我们,漠族人究竟有没有和你们联合?”
林涟漪点头,道:“有。”
只这一个字,两个鹰魔也不会奢望听到更多。
其他不知情的人族皆惊奇,目光落在了林涟漪身上;向氏道长和骆老六看向无垠,见他并无惊奇,可见他也是知道的。
那鹰魔自嘲地笑笑,继续道:“至于他们为何如此确定我们必将灭亡,为何愿意与蛇妖族联合,却又不愿意亲自接管暮雪千山,我也不知道。我们祭雪殿中的华仰极占星师也不愿意透露半字预言。”
“华仰极!”迁史一惊,连忙问道,“那个被关在剑丹城城主府邸的华仰极,竟然被你们掳到了暮雪千山吗!”
善于反驳的鹰魔道:“是。”他目露得意,“你们人族不要的人才,都被我们掳去了。谁让你们自己不识货!”
众人怒。
林涟漪和无垠早有发现,且因个人际遇坎坷,常于多方势力之间辗转,故并无多少怒意。
怀才不遇,人族不要的,当然只有逃离到尊敬他们需要他们的地方去了。
“剑丹城的华仰极,用毒界的艾人杰,都到了我们的暮雪千山。你们不要的天才,都是我们的珍宝,为了我们重伤你们,成为卖族之贼!”善于反驳的鹰魔冷冷嘲笑道。
向氏道长终于忍不住再次伸脚,狠狠踢在了他的胸前。
无垠这回没有来得及拦下,伸手之时已是来不及,便收回手,看着地上的鹰魔疼得闷哼一声,像是鹰鸣又似是人声。
“艾人杰……”骆老六一惊,问道,“那个用毒界的天才,是不是就是制出了扫雪毒丹的人?”
林涟漪盯着鹰魔,点头,道:“我在祭雪殿中见过了华占星师,他告诉我,艾人杰是十足的卖族之贼。而华占星师,如你所言,从未在未来所有重要的大事上多言,何时便成了卖族之贼?”
善于反驳的鹰魔从痛苦中醒转过来,闷咳了一片淤血至嘴边流出,道:“华占星师,咳咳,声称凌飞雪没有死,他拿着这个借口,从被抓来支撑到现在,吃我们鹰魔族的食物,受族长、族老、诗苇的尊敬,脸皮之厚,见所未见!”
林涟漪叹了口气,目露嘲笑,笑话的是他们的无知。
另一鹰魔胆怯地开口解释道:“他说的没错,虽说在大事上没有背叛我们,可是也告诉了我们很多重要的的消息。”
“反正他现在死了,身后名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了便赏我们一个痛快!”
林涟漪、无垠相视,又望向其他人。
其他人先后摇头。
二妖便一手一个,解决了两个鹰魔。
林涟漪道:“北寒村中尚有洪大叔一家没有离开,这两个鹰魔方才说了会有很多鹰魔去那里等待他们的族长,我要去那里守着,伺机把洪大叔一家救出来。”
无垠点头,道:“我与你一起去,其他人留在这里吧。我们只是伺机行动,人少为好,若是没有把握,会回来找你们联手。”
“好。潭主教子小心。”
二妖向北寒村而去。
向氏道长低头嫌恶地俯视两具尸体,余光瞥见边上的泣离江,道:“我们把尸体扔进那边的火里吧?”
“让你们死也死在你们的亘寒大地,好好看着以后蛇妖族是如何统治的!”向氏道长首先拖起一具尸体,御着扫空拂尘向前飞去。
彼岸火焰还在燃烧,仿佛要烧上一夜一天才肯罢休。
何素霖望向东方,天有明亮之势,朝阳试探着举起一点白色的光辉,悄悄掀开了黑夜一角。
林涟漪、无垠一路藏着匿着到达北寒村,所幸天空尚未全亮,躲过鹰魔族的锐利目光不算太难。
二妖于半里外便见村庄内外有鹰魔族盘旋飞行,北方的天空中陆陆续续地有鹰魔飞过来落下。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不敢
“那两个鹰魔说的是真的。”无垠对林涟漪道。
林涟漪点头,抬头看看天色,淡淡的光辉已从东方晕染了过来。她指着边上的灰白色草丛,道:“天要亮了,我们躲在那里吧?”
二妖藏进了草丛,此时别说接近北寒村,便是多行走一步,也有可能被鹰魔发现。
已经没有逃命之紧张的鹰魔不会放过他们。
二妖这一“伺机”,便等了半天。
正午时,从北方而来的鹰魔少了起来。
到未时末,终于再也没有鹰魔前来。
又到申时过半,忽地北寒村中飞起一片鹰魔,黑色白色青色的羽翼漫天飞舞,黑压压如同积雨深重的阴云飘过,天空沉沉压了下来。
然阴云飞离得迅速,随即天空便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二妖喜中带忧,等阴云远离,便立即进入北寒村中,找到洪大叔藏身的房屋,却见附近地上落着、空中飘飞着鹰魔的羽毛。
二妖大惊,来不及看什么细节,立即冲进了房屋,至地窖口,干脆地出拳砸开地窖口,迎面慢慢地涌上昏暗的光芒,以及妇人的一声惊呼。
二妖听得声音才得了些许安慰,赶入地窖,见洪大叔、洪夫人、婴儿皆精神不错,未着丝毫伤痛凌虐,才彻底放心。
洪大叔夫妻俩看清了来人模样,惊喜,洪大叔道:“林女侠,你们终于回来了!恭喜恭喜!我一家,我一家,”他与夫人相视一眼,激动不已,“我一家天天盼着你们能安然回来,老天显灵啊,这般险境,我们还以为……”
“别说丧气话,这不是回来了吗?”洪夫人期待地问道,“另外几位大侠如何了?可有都回来?”
“哼!”二妖背后,忽地响起一声冷哼。
二妖警觉,立时转身,拦在洪大叔夫妻之前,各自法宝亮起光芒。
烛光未能照耀之处,黑暗行夹杂着丝缕昏暗的光芒,掩映着来者面容。
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些许异于常人的色彩,仿佛暮雪千山的冰雪色,干净清高,平静地望着他们,暗暗地、不自然地透露些许喜色。
她长发过腰,如吟暮一般,只以一根簪子挽住恐怕遮蔽眼前的乌发,剩余长发浓密地垂于身后,静谧地吸收着烛光的色彩,如同沾染了些许人间的烟火。
她一个窈窕的人影走出。
不,不应该说是走出。
她分明拖着一条蛇尾,从黑暗中蜿蜒而出。
这是——诗苇!
那个蛇妖族的卖族之贼!
二妖更加警觉,林涟漪怒道:“卖族之贼!你要做什么!”
诗苇不语,烛光越来越主动地落在她身上,照拂着这个千年的蛇妖族美女。
她半张面容映照着静谧而不明媚的光芒,光芒把她白皙的面容之色揉成了粉,再一点点摊开柔若无物的面容;半张面容藏匿于光芒照耀不到的黑暗,丝丝缕缕的光芒绕开另一半的面容,描绘出这半张的轮廓,黑暗中精心打磨着它的绝色,独自品尝。
随着距离的越发接近,她打量着二妖的正面模样,略微满意地点点头。
二妖疑惑。
她似乎并无攻击意图。
难道这千年的“卖族”是假的?
可是这深邃的目光,让他们如何敢信?若是相信她真的骗过了鹰魔族千年,她自然更有能力骗过他们了。
诗苇自然地做起鹰魔族高傲的做派,道:“你们蛇妖族一把火烧了我鹰魔族的地方,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北寒村,真当我们鹰魔族好欺负吗?”
二妖惊疑,敌意更重。
“二位不必紧张,这位是蛇妖族在鹰魔族的卧底,鹰魔族要吃我们的时候,是她救了我们。”洪大叔赶紧解释道。
诗苇忽然笑了笑,方才的高傲顿时瓦解。她面露欣喜,目中有光,却因沉寂了千年而一时竟不能随意变化目光。
二妖不敢相信,林涟漪十般谨慎地问道:“你在华仰极门前,对艾人杰所言之语,我们都听见了。你说你是卧底,可有证据?”
诗苇略带忧伤地撇了撇嘴。
光是这个动作,便令林涟漪和无垠越发惊疑不定了。
诗苇微微低下目光,幽幽的声音讲述着艰辛的话语:“我卧底了千年,能够逃过狂原、鹰峙的目光,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了。你们愿不愿意信,我也没有办法劝说。”她抬眸,凝视林涟漪,道,“你当初现出蛇妖之形时,人族可曾听过你的解释?”
林涟漪冷漠坦言:“我不解释,因为没人听。”
诗苇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你倒比我还要光明磊落些。”
洪大叔夫妻俩一脸茫然,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斟酌不好语言。
三妖正僵持着,气氛越发冷起来,忽地床上婴儿哭了起来:“哇——”
一声大哭,一下打破了充满敌意的气氛。
洪夫人赶忙回过头去抱起婴儿,一边轻轻上下颠动着哄睡他,一边轻声抚慰道:“孩子不哭不哭,娘亲在这里……”
诗苇看了眼洪夫人的孩子,道:“我们上去说,你们要打要骂——便来试试,看是谁打谁。”
“你先走。”无垠道。
诗苇蔑笑一声,侧过头去,一张面容尽掩进了黑暗中。
她蜿蜒上地窖,又出了房屋。
林涟漪、无垠才要上去,却听身后洪大叔说:“两位大侠,这位诗苇真的是好人,不,好妖啊。方才孩子哭了,被住在这里的鹰魔族发现,就是这位诗苇姑娘假称她要将我们留作食物,才将我们保了下来。”
林涟漪点点头,对诗苇还是半信半疑。
她不敢放下怀疑,此时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正道不会听从她的解释。
毕竟是敌方,哪有那么多天真的信任?
诗苇杀了蛇妖族主族和一些附属族是事实,她不能不怀疑。
因而如今的诗苇和当初的她一样,知道敌方不信,便干脆不解释。
三妖于房屋外再次僵持。
诗苇无奈问道:“你们究竟想如何?欲审问出我的身份,我不能证明,便这般僵持下去吗?”
林涟漪换了更加温和的语气,解释道:“诗苇,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你隐藏了千年,相信你的代价很大,我们不敢相信。”
诗苇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道:“我知道。其实,方才,”她低头,声音亦低了下去,“我说没有证明方法是心情上来了胡说的,还是有证明方法的。”
第七百七十章 奉献
林涟漪期待:“如何证明?”
诗苇目光望向北方,道:“你们既说曾与华仰极交流,应当也知道了艾人杰就是制出扫雪毒丹的人吧?”
“知道。扫雪毒丹阻碍了人族江湖众多高手修为提升,鹰魔族在此占了大便宜。”林涟漪道。
诗苇得意地笑了笑,道:“其实没关系的,因为鹰魔族也中了扫雪毒丹,而且药量更足。若论修为上受到的阻碍,人族是比不上鹰魔族的。”
林涟漪、无垠惊奇。
无垠道:“你是说,你暗中向鹰魔族饮食中投了扫雪毒丹,只要能够抓到一个鹰魔,寻一验毒师便可证明你的身份?”
诗苇道:“是啊。”见林涟漪、无垠皱眉,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又要以为我的拖延时间了,毕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验毒师为我证明。”她笑了笑,“也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我也还有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林涟漪问道。
诗苇道:“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打算继续卧底下去。方才鹰魔飞离北寒村,是要去往军队之中,我对他们说的是,我会在我此等待族长回来。等他到了这里,再杀了他。”
无垠问道:“你离开祭雪殿时,没有和族长狂原一起出来?”
诗苇微微摇头,道:“千年了,除了给鹰魔族下毒一事外,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且极是顺从地听着族长的一切吩咐。按照人族的话来说,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干了,族长还能不信我?”她笑容中浮现出得意,“他这么相信我,我重伤他也是轻而易举了。”
林涟漪蹙眉,不禁问道:“为何没有在取得他信任的最初就直接杀了他?”
诗苇微微惊讶,道:“便是在火焰丹爆发如此危急之时,我也只能重伤他,且险些被他反伤死在火海里,平日里更无可能彻底杀死他了。”
“你知道火焰丹?”林涟漪、无垠大惊,不约而同地问出这个问题。
诗苇微微点头。道:“知道啊。”她转身遥望北方,从夜半烧到了天明的火焰仍旧没有熄灭,北方的天际,被长久的火焰熏出了一片红霞,那是天空烫伤的伤口,明面是通红的,内里的骨肉早已泛白。
“火焰丹,不就是西北大漠的漠族人告诉你们的吗?西北大漠,岁杪宫,神使帮了我们暮雪千山蛇妖族,救了这片北方的冰雪世界。”
“你……”林涟漪惊疑得不知问什么为好。
一时间疑云密布,仿佛暗中有什么重要的秘密将被揭开。
诗苇伸手,向地上不远处一块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颤了颤,随即被她手中力量吸引,落在了她蛇尾之前。她转身坐下,道:“你们坐下吧。族长还没有来,你们与我说说话,我也有一千多年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林涟漪、无垠这次没有迟疑,虽心中仍有怀疑,但还是立即就地坐下。面向北方,望着几步之外的诗苇。
诗苇道:“林涟漪,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这么多,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暮雪千山血脉究竟是哪里来的?或者,你根本就不是暮雪千山的蛇妖族?”
林涟漪实话实说:“我杀了乘曦,她为了复兴暮雪千山蛇妖族,把她的血脉给了我,并将她在大战前后的经历都告诉了我,让我帮助她复仇。”
诗苇惊异,两眼微微瞪大,却又很快恢复寻常神色,感叹道:“所有宫主殿主选中的复仇族妖,都能为了复兴不计代价,不计生死。”
林涟漪隐隐摸到了一点线索,惊问:“你还见过别的?”
“剪歌。”
林涟漪大惊。
“这个名字,你应该很熟悉吧?”
“熟悉!”林涟漪脱口而出,“扶缘、剪歌、吟暮、斜纤、乘曦,还有早早死在祭雪殿的刺茫,是整个蛇妖族复仇的希望。剪歌,自从他不告而别后,乘曦、吟暮、斜纤都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可知道扶缘的去向?”诗苇担忧地问道。
林涟漪摇头:“不知。但是我发现了一个人族聚居地成长起来的蛇妖,被人族正道一门派养大,此门派曾受扶缘恩惠,但是此外便没有扶缘的线索了。”
诗苇失望,轻声道:“总有几个失踪的,如今也不知扶缘是死是活,战争结束后,希望你能去找一下他。”
林涟漪点头,道:“是我族之族妖,我和吟暮一定会去查的。战争结束,蛇妖族复兴,再过一段时间,蛇妖族会轻松很多。”
“嗯。”诗苇欣慰地道,“六妖之中,一个被鹰魔族烤死,一个被鹰魔族杀死,一个失踪,一个一命换一命,如今还剩下吟暮和斜纤,又加行流,我们蛇妖族很成功。”
“那个被鹰魔族杀死的就是剪歌吧?”
诗苇叹道:“每一个尚拥有自由之心的族妖都为蛇妖族的复兴作了莫大的贡献。剪歌也是,我和他同在暮雪千山,我不过是下毒几十年,重伤了族长狂原,实则他做的比我做的多得多。”
她闭目,一手轻按在额头,片刻后松开手,摊开于身前。手中凝聚着两团凝实的光芒,犹如琥珀浑浊而又晶莹。
她望向林涟漪和无垠,道:“这是他临终前交给我的记忆,你们拿走去看吧。”
林涟漪、无垠各自伸手,各吸引一团光芒到掌心,按在额头,记忆便入了头脑。
时光回溯至千年前。
那场令六妖动容的烟火才结束。
她略过了那场烟火,当初红绸面对人族烟花的心情,和剪歌的,应该是一样痛苦。
落到她身上,也是一样痛苦。
六妖商量着复仇之法。
剪歌面有愠色,深深呼吸,失望道:“你们几个难道忘了殿主的话了吗!人族以我等为异族,怎会伸手相救!”
“好好好!几个蠢货!你们去求人族吧!我有我自己的办法!”剪歌气极反笑,冷冷道。
“剪歌!”乘曦惊疑叫住他,“你还有什么办法?”
剪歌摆手道:“你们不必管了,若能成事,再回来找你们。”
竟然无妖追上去。毕竟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办法行不行,倒不如单独尝试,免得拖累同伴。
剪歌孤单的复仇之路,也是从此开始。
他回到泣离江边,藏于草丛之中,嗅着水汽,思索着如何化为鹰魔卧底进鹰魔族中。
第七百七十一章 独道
只是且不论是否能够隐藏于鹰魔族中不被发现,能不能进入亘寒大地深处还是个问题。
隐藏泣离江此岸的这几天,他发现鹰魔族已来来回回,于泣离江边巡逻了十数次了。
他原是嘲笑他们:我们早已逃过了泣离江,你们巡逻有什么用!
可是直到他目睹几个鹰魔族族魔将逃亡至此、就差一步便能获得自由的蛇妖族族妖抓回去后,他便明白了。
是为了防止他们圈养起来的蛇妖族族妖逃脱,才巡逻得如此频繁。
他想救他们,可是若是他出手,一旦暴露,恐怕蛇妖族全族的希望就会熄灭一点。逃出来的五妖只能为了全族的复兴而牺牲。
一两个已没了用处的蛇妖被吃了又算什么?
后来又目睹了三次,最后一次是雪狼妖族逃离,可惜都没有成功。
“蛇妖族逃离也就算了,你一个雪狼妖族逃什么!”几个包围他的鹰魔族嘲笑。
雪狼妖族明知不能逃离,却也不愿意屈服,绝望地嚎叫:“为了活命!”随即动手。
可是敌我力量悬殊,他终究还是重伤将亡。
一个鹰魔好奇地问道:“你族若以我鹰魔族为主族,自然成为附属族中的强者,如何活不下去!”
雪狼妖族一只眼睛已碎,血水横流,他尝着自己眼眸中的血液,将鹰魔族的面目和未来看得清清楚楚:“鹰魔族竭泽而渔,如今冰雪消融各族畏惧,必死无疑!”
鹰魔惊怒。
随即一声震动江水的爆裂声震开了鹰魔包围,白色的灵力纷飞,吓得鹰魔四下飞散。
这是泣离江以北最后几次的飘雪了吧?
泣离江南岸,躲藏于草丛中的蛇妖族剪歌暗暗狂喜,振奋地盯着飞散如丧家之犬的鹰魔,心中狂骂:“竭泽而渔!你们鹰魔族死定了!我剪歌要让你们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上!”
“死了!”
“回去吧!回去吧!”
待鹰魔族飞离,他悄悄退远,慢慢向南方而去。
脑海中那个经人族烟花催动萌生的疯狂念头,又因雪狼妖族一句点醒,更加张狂地跃出茫然的水面,将成为他日后复仇的道路指向。
他高兴得于冰雪覆盖的土地上扭曲蜿蜒,犹如春日冰雪消融后欢快流淌的溪水。
监视了几天了,饿了,吃个人吧?
正是你们人族容不得我们,将我们赶到这般艰苦的冰雪世界里,让我们遭受如今的灭族之灾,吃你们一个人又怎么了!
对了,南面就是人族的北寒村了。
他正蜿蜒着,忽地以蛇妖族的感知能力发现前方小坡下有一具温热的人族身体正砍柴。
他惊喜,正想吃个人,人便来了。
惊喜之下,甚至都忘了细看那人的样貌。
他悄悄翻过小坡,却见砍柴者容貌有些熟悉,细想之下,哭笑不得。
这正是五妖离开泣离江后,遇见的老汉的儿子。
既然恩人的孩子,又得乘曦的丹药“繁华”,总不能直接吃了。
他心想:“那便在他们家住几天,集中精神好好想想,要如何卧底鹰魔族。”
他化为人形,走上前去。
老汉的儿子自然极其愿意地将他家中。
老汉更是欢迎,嘘长问短了好一阵,对五妖这段时间的经历十分关心。
剪歌顺势道:“我们改主意了,打算进入世俗世界,日后编纂一本书,就写人族的文化。他们已经先深入世俗世界玩乐去了,我是特意回来把此事告诉您,好让您放心的。”
老汉满意地点点头,道:“好啊,这样好啊。编典籍,日后传世,后世都会记住你们的。”
“嘿,瞧你这话说的,什么‘进入世俗世界’,难道你们不是世俗世界来的吗?”
剪歌微惊,意识到自己一时口误。
老汉却似是理解,道:“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们,见你们穿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就知道你们不是我们北寒村以南的人了。你们应该是西北大漠里的漠族人吧?”
剪歌笑了笑,点头,道:“是,您说的是。”
“你们离开后不久,西北大漠就来过人了,他们经过这里的时候,给了我们村长一个盒子,他们说,如果亘寒大地发生雪崩,就要赶紧打开盒子。”
剪歌惊疑:“他们为什么要管亘寒大地的事?”
老汉的儿子笑笑,道:“他们有一个信仰的神,他们说,那个神关心人界疾苦,特地让他们来查看亘寒大地的现状的。”他又笑笑,道,“也不知这个神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雪崩了会怎么样?”
老汉儿子道:“他们说得很恐怖,如果雪崩了,暮雪千山就要开始毁灭,亘寒大地会变成死地,我们这些所有接近北方的人也不得不南迁。”
剪歌更加惊奇:“为什么你们也会受到影响?”
老汉儿子道:“因为雪崩代表亘寒大地这具身体土崩瓦解,内部寒气震荡随后外泄,越过泣离江,最后整个人界都会受到影响。”
剪歌深深呼吸,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是没有想到的。
他下意识地望向北方,已看不到的暮雪千山,是不是仍然没有下过雪?
“没想到鹰魔族攻占暮雪千山后,竟然也会害了我们人族,唉,人族当初就应该帮帮蛇妖族的。”老汉叹道。
老汉儿子道:“是啊。都是生活在人界的,总要相互照应。漠族人和外界老死不相往来,不也照样关心我们这种苦寒之地的人吗?”
剪歌收回目光,疑惑,问道:“漠族人让你们在雪崩之时告诉他们,难道他们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老汉和儿子相视一眼,也是不敢确定,老汉儿子没有把握地猜想道:“也许有可能吧?他们不是有一个神吗?”
剪歌更加怀疑:“神不是应当在天宫吗?绝地通天以后,神怎会轻易与人族联系?你们可曾见过神?”
“没有。”老汉儿子忽然来了精神,道,“可是你不知道,这个神的神迹有多吓人!”
剪歌皱眉。
“听说西北大漠曾经有过一次大的地震,所有的城池都毁灭了,可奇怪的是,唯独那个全城都信仰神的城池,洛郸城,没有毁灭,这不是神迹吗!”
剪歌脸色一变,惊奇不已。
能于天灾之中,保护一整座城池不毁灭,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西北大漠竟然真的有神!
他眸中燃起了希望,异常明亮。
第七百七十二章 洛郸城
“有神……”剪歌喃喃道,随即紧张地问道,“可是当真?”
老汉儿子道:“当真啊,南方江湖之人都是这么说的,有得道高人亲眼见过。你不是漠族人吗?怎么对你们那里的神都不了解?”
剪歌大喜,解释道:“我虽是漠族人,却自小生活在漠族以外,故对漠族之事不太了解。”
老汉疑惑:“年轻人,你不会想进入江湖了吧?”
剪歌笑道:“哪里哪里,我知道江湖凶险,不过按照你们所说,信仰神的人能够得到神的庇佑,人生在世,谁不想多活几年?我想去西北大漠看看。”
老汉父子哈哈大笑。老汉道:“好啊,你们年轻人喜欢云游四方,那便趁年轻多走动走动,我们父子俩安土重迁,就在这里祝福你们了。”
剪歌重重点头,道:“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都是住在一个人间的,应该的嘛!”老汉儿子笑道。
“诶,你不是说要为人界的文化编纂典籍吗?”老汉问道。
剪歌笑道:“不冲突,从西北大漠出来后,我可以一边追随那位神,一边游走人间。”
老汉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笑道:“诶呦,儿子你看这位年轻人志存高远,又想长命百岁又想流芳百世,你好好向他学学!”
老汉儿子道:“爹你此言差矣,我们只要安分守己,邻里互助,在这北寒村中过好我们的小日子即可,安居乐业已是满足。”
老汉满意地点点头,道:“也是,小老百姓就要有小老百姓的日子!”他转头看向剪歌,期待地道,“年轻人,等你们编纂了典籍出来,一定要拿到北寒村给我看看。”
剪歌却停留在对他们言语的疑惑中:“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词,我有些没有听懂……”
“哈哈哈,漠族人对我们的成语还是不熟啊。爹,你听娘的话,先睡吧,我和这位年轻人解释解释。”
老汉应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屋去。
剪歌听罢老汉儿子的解释,深深叹道:“人族语言博大精深,看来要学会很需要一番功夫。”
老汉儿子笑道:“得亏你在漠族以外生活过,对漠族以外的语言有一些了解,否则学起来确实困难,恐怕也要有个几百年才能学会吧?”
“你看以我如今的能力水平,学习多久可以精通?”
“嗯——大概十几年吧?这东西没法主动学,更需要耳濡目染,以后你多在人间走动走动,不会也得会了。”
“耳濡目染……”剪歌咀嚼着这个词,似乎有些熟悉,又确实并不完全懂得其中意味。
他暗暗想道:“耳濡目染,若是要让那些鹰魔族学会,耳濡目染应该不用几百年吧?”
一夜过去,剪歌立即告别了老汉一家,前往西北大漠。
只要能够见到他们的神,问清楚解救暮雪千山的方法,待他成功灭亡了鹰魔族,便能够立即带领蛇妖族重新主宰暮雪千山了。
在西北大漠边陲,他问过了洛郸城的位置,便径直向洛郸城出发。
漫漫黄沙,天地席卷。
风尘大时,他便退避;风尘小时,他便迅速深入。
然前行不久,他便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迷失了方向。
前后左右皆为黄沙,哪里见得着洛郸城的影子?
中间吃过几次海市蜃楼的亏,他渐渐绝望。
没想到他一个蛇妖族的最后希望之一,竟然要死在黄沙之中。
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转身见黄沙,他欲退出,却不知这个转身所对的方向究竟是不是来时的路。
他又转回身,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慢慢行走。
行走几步,自觉不能再这样茫然前行,终于还是又停下脚步,等待着其他人的接近。
边陲的人说洛郸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那定然有很多人从边陲向洛郸城前行,他若能遇上一支队伍,便可获救……
正这般想着,眼前不远处又出现一片海市蜃楼。
他望向那处,只见一支队伍的人坐着骆驼。徐徐前行。
他惊疑不定,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应当是海市蜃楼吧?
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飞奔了过去。
接近时,一人发现了他,惊呼:“你是谁?”
剪歌大喜,立即求救。
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这支队伍便带着他进入了洛郸城。
洛郸城中果真如边陲之人说的一般繁华一片,漠外之人多为从商而到此处,他们扛着、拖着货物疲惫地行走着。
另有漠族人身着奇异衣裳,或交换物品或悠闲逛街。他们的肤色也异于漠外之人,如纯白、黝黑、暗黄。
通过他们的衣着,剪歌发现漠族人并非一支完整的种族,其中还分不同族群。
“嘿,小子,第一次来洛郸城?”队伍中队长问剪歌道。
剪歌答:“是啊,若是知道一个人会被打劫,也不会独自前来了。”
“还没有问过你,来这里干什么呢!”队长豪爽的语气说着客气的话语。
剪歌笑道:“我听说漠族人有信仰的……”
队长忽地脸色一变,连忙捂住剪歌的嘴,同时目光警惕地瞄了瞄左右的人,向同队伍的人打了一声招呼,便拉他去了一边,左右一看,没有人,才放开了手。
剪歌惊疑:“怎么?在这里不能说这件事吗?”
“不是不能说,是万万不能说!”队长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为何?”
队长道:“洛郸城本城之人虽是漠族,但是他们有一个特别的称呼,为‘洛郸族’,洛郸族都信神是真的,但是那些漠族,有很多都跟洛郸城的城人有仇。你作为一个漠外之人,敢论及此事,那些漠族人能杀了你。”
剪歌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多谢大哥,我懂了。”
“嗯。”队长放心,问道,“你问他们的神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信仰他们的神?”
剪歌点头,见他脸色又变,不禁先问道:“这也不可以?”
“不可以。”队长神情严肃,“西北大漠中神的信徒,时常举行祭祀仪式,所有信徒都要参加,被选中的人都必须跟随祭司离开族内,进入大漠深处。我听闻无一能够活着回来。”
剪歌惊异:“可有发现尸骨?”
“没有。但是从未回来,定然是死了。至于那位祭司,直到下一次需要祭祀之时,他才会提前三天出现于洛郸城中。”
“祭祀并非定期?”
“从来没有定期,也没有预兆。”
第七百七十三章 祭祀大典
剪歌沉思。
队长不再等他,左右张望一下,道:“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也把你成功送到洛郸城了。你在这里可有去处?”
“有的。”剪歌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有一个亲戚在这里做买卖。我这就去找他。”
“嗯,我们就有缘再见了。”队长拍拍他的肩膀,正要走时,还是忍不住道,“若是家有老小,且都不相信这个神,你可更别抛家弃子地去信那个神。”
“知道了,谢谢大哥。”
剪歌独自站在角落中,思索一番,离开后立即搭讪了一个洛郸城免费送水的老人,问出了上一次祭祀的时候。
“上一次祭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了,我们全家都盼着下一次祭祀呐!”老人一边为一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端水,一边道。说到下一次祭祀,他满目期待,“只希望我能活着看到我的孙儿孙女被神选中。”
“为什么?”
“我家的孙儿孙女一个十六,一个刚上十二,都能参加祭祀了。他们能成为被神选中的人,就是我们百世修来的福气了!”老人抬头看了看他,满面虔诚令剪歌震惊。
剪歌惊问:“老人家你家中仅这一个孙儿一个孙女,来日恐怕无人照顾你。”
老人毫不在意地笑笑:“便是来日无可养老,也要让我的孙儿孙女被神选中。”他忽地顿了顿,目中闪过一些忧伤,“成了被神选中的人,以后就不能回来了,日后思念他们,也只有想黄沙之中敬酒了。”
剪歌趁机问道:“敢问被选中的人,最后都去了何处?”
“当然是服侍神了。”老人虔诚地望向西北方向。
剪歌猜测,在更加西北的深处,就是那个神居住的地方了。
“对了,年轻人,你怎么对我们洛郸族的神这么感兴趣?”老人回过神来,问道。
这时又有一名外来者祈求免费的清水:“老人家,请善良的老人家给我一碗清水吧?我已两天没有喝过水了。”
老人关切地问道:“年轻人从哪里来啊?从漠外到此路途艰险,怎么不找个同伴一起来?”同时为他盛满清水。
年轻人道:“诶,路上遇到了劫匪,货物都被抢了,我们还能活着到这里就不错了。其他人都各自去找他们住这里的亲戚了,我是个学徒,初到这里,四处转转。”
“哦。”老人点点头,转身继续对剪歌问道,“我经常能遇见好奇于我们洛郸族信仰之神的,有时候真觉得奇怪,你们又不肯信仰,又想要接近神。可是只有信仰神,才能接近神。”
剪歌点点头,道:“受教。”
“这我听说过,洛郸族的神神通广大……”讨水喝的年轻人忽地噤声,左右看看,剪歌明白他这是防着洛郸族以外的漠族人听到后找他麻烦。
老人见状,不禁冷哼一声,道:“那些愚昧的漠族人,都是些不敬神的东西,你们怕什么!是我这个神的信徒在说神的事情!”他最后一句话特意响亮了些,颇有仗着神的庇护无所畏惧之态。
年轻人不敢大声说话,还是左右张望了一番,才轻声说道:“洛郸族的神神通广大,不仅能解决一切人界世俗之事,还能扭转乾坤,修改生死簿!”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这年轻人有见识!你们定然听过那场地震的传闻,我就是生活在洛郸城的人,我敢肯定地告诉你们,这是真事!”
年轻人不由得感叹,羡慕地道:“这位神是不是有求必应啊?”
老人却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只有最虔诚的人才会被神选中,也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所在家族遇到什么危难,神才会有求必应,如年龄、生死,都可以改啊!”
剪歌惊异不已,心中希望之火更加明亮起来。
这位神有这个能力,他们的暮雪千山便可以有希望。若是神能够一下子灭亡鹰魔族,叫他信仰神,成为神最虔诚的信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老人家,你看,我能不能信仰神?”年轻人激动地问道。
老人欣喜地道:“漠外漠内,只要愿意相信身份的,愿意为神贡献生命的,都可以成为神的信徒。你可想好了?”
年轻人思虑一下,道:“我回头问问我家人,若是他们愿意,我便带着他们一起信仰这位神。”
“好啊!”老人更加喜悦,道,“你们若有幸能等到下次祭祀,还能请求祭司亲自向你们赐予信徒之称。”
年轻人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若是有什么疑问,我还能来这里找你请教吗?”
“有人愿意皈依我们的神,我自然愿意全力相助。”老人与年轻人说得兴起,“据我的父母所言,疆两场祭祀之间不会间隔五十年,有生之年,你一定能等到一场祭祀……”
剪歌趁此机会告别,转身寻了一户可以藏身的人家,于阴暗处隐藏起来。
来到洛郸城的第一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早已崩塌的祭雪殿前,殿主孤寂地盘旋于废墟之上,慈祥地问他道:“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救你的同族?”
剪歌激动地道:“我在在洛郸城中等待下一场祭祀,去找他们的神,若有可能,不惜成为他最虔诚的信徒,以换取我族的复兴。若是不成,便只求一换体之术,让我成为鹰魔,卧底鹰魔族内,以人族之繁华,毁灭鹰魔族!”
殿主面露忧伤:“可是,即便鹰魔族毁灭了,我们的暮雪千山应当如何再度下雪?”
剪歌连忙道:“他们的神一定愿意帮助我们!神已经派人到北寒村去叮嘱过那里的村民了!他们看过亘寒大地,一旦暮雪千山走向毁灭,他们必定出手!待我见到他们的神,我也一定会问清楚!请殿主放心!”
“好,这片故土,等着你回来!”
剪歌幽幽醒来,闭眼感知着周遭的窒闷。
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缝隙飞进房屋之内,落在剪歌的蛇尾上,一片新长出来的透明蛇鳞于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黑光。
天已微微亮了。
“你们给我好好练习,连个跪拜礼都不会!若是祭祀大典上你们也这般表现,回来后我这个做父亲的要好好教训你们!”这户人家的父亲教训道。
剪歌感知到三个孩子跪着墙上的神像胆怯地抽泣着。
“孩子还校,哈一赤积是大典还不知何么时候,你急甚么!”孩子的母亲用极不标准的漠外语言劝说着。
第七百七十四章 祭司
剪歌不管他们的话语,感知能力全然集中在墙上的神像上。
他以为是神像,只是因为昨日他偷偷进来时没有这幅画像,显然是孩子的父亲为了教导孩子,早上才挂上去的,那么定然是珍惜保存着的神像了。
然说是神像却也不对劲。
画像上既无神,又无祭品,只有一座轮廓模糊的宫殿,其隐藏于黄沙之中,作画者也故意在画像上将黄沙扬起,更遮住了一半宫殿。
黄沙深处的宫殿,难道这就是神居住的地方吗?
我要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祭祀大典!祭祀大典开始了!”
一家人、剪歌大惊失色。
剪歌浑身一震,惊异不已:这么巧!
是不是……预见了他的到来,所以……
也不是不可能,神那么神通广大,若是知道暮雪千山蛇妖族的族妖有如此大事相求,或许就主动来见了呢?
“神!神的福祉到了!”母亲惊喜地喊叫着,行走间带着一蹦一跳的感觉,蹦出了门外,奔跑到大街上。
父亲惊喜过后,目中便露出了异常的虔诚,颇费了些许功夫缓了缓精神,才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你们听听!早知道我就让你们提早一年练习了!还是太惯着你们了!”
“爹!爹!我们快出去抢位置,让祭司看见我们!”三个孩子来不及反省,面上喜悦的神情接近于狂热,其中一个大叫道。
父亲惊醒,二话不说便破门而出,三个孩子紧随其后。
剪歌悄悄溜出了这户人家,来到大街上。
所有不信仰神的人,包括漠外商人和非洛郸族的漠族人,皆冷漠地退避到边上。其中看新鲜的孩子们免不得问东问西,然大人们皆训斥他们,不许他们多话。
街道内层,凡洛郸族人,无不虔诚下跪,卑微而狂热地期待着祭司的到来。
源源不断地有从家中冲出来地洛郸族艰难地撞开看热闹的人群,闯入内层,眼光比任何时候都好地找到最好的位置,一边跑过去一边盯着左右有无抢位置的人。
终于抢到好位置的人不过庆幸一瞬,随后立即以无比虔诚的姿态跪下,猛地磕了一个响头,抬起头后微微弯着身子,望向街道的转折处翘首以盼。
剪歌望着满街的跪拜者,惊异不已,洛郸族对神的虔诚已超越他的想象。
从众信徒脸上,他看出的狂热已超越了喜悦激动等寻常情绪。
“这位公子让一下。”身边一男子急切地推了推剪歌。
剪歌勉强向一边让去,无视那一边被他挤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二三人。
那男子与另一名兄弟共同搀扶着一位几有耄耋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经过剪歌,左右两个人开路,老泪盈眶,盯着街道尽头目不转睛。
至于跪拜的位置,自然是由身边二人挑选和扶过去。
老人激动地喃喃道:“上一回祭祀大典是十几年前的,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又能再遇见一次!”
“是是是,老太太小心点。”
“前面的让一下。”
两个子孙的声音也是满含颤抖。
剪歌微微摇头,按照施舍清水的老人所言,这位神只会实现最虔诚之人的愿望,大多数人是没有希望的,可是还是会有无数人虔诚地相信。
这放在他们蛇妖族,是全然不可能之事。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看,马上祭司就要来选中你了!”
“爹娘!我一定会成功被选中的!”
剪歌心弦一动,自嘲一笑。
蛇妖族把希望寄托在他们六妖身上,不也是一种信仰吗?
他走到站立的人前方,以细看祭司。
“怎么还没有来啊?”
“按照惯例,祭司到达洛郸城后,会首先巡街,然后到城主府前设立的祭坛中休息。明日才是祭祀大典。这巡街过程,要把整条街都巡遍,那不得很慢?”
“哦,原来如此。”
“可是祭司从哪里来?”
“当然是神住的地方了。听闻祭司是往年被选中的信徒中最虔诚者所担当。每一次来洛郸城,都是隐藏在一个风暴中过来的。只要在城外见到一个风暴径直自西北方向而来,那就是祭司到了。”
“这阵仗不小啊。”
“祭司到的时候,洛郸城就封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而且呀,城中不会有人死去,也不会有人出生。”
“什……”
剪歌大惊,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背后二人的对话。这等奇异之事,施舍清水的老人却不曾讲过。
“小声点。”
身后两人开始压低了声音。
“还有这等奇事?”
“这可不是我说的,也不是祭司说的,没人承认这事。”
“可是……”
“有漠族人总结了最近几次的祭祀大典,才有了这等奇异发现。你说要不是神的力量,怎么就会这么巧,那些吊着半口气的人偏偏就是不死,那孕妇肚子都大成那样了,产期也到了,就是不生。”
“这也太奇怪了吧……”
“在洛郸城中,不能叫做奇怪,是灵验!洛郸族虽明着不承认,其实都把这个称为神迹!就是因为不承认,所以我们这些外来人只知道地震中洛郸城安然无恙这么一个神迹。”
“为什么不承认呢?这不是光荣的神迹吗?”
“你傻啊!现在漠外修炼之人最想什么?长生嘛!要是知道那位神竟有这等好处,还不个个去叨扰神了?”
“哦——”
身后二人不再说话,剪歌亦专注于街道转折处。
信徒们跪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祭司终于来了。
“祭司来了!”转折处一信徒声嘶力竭地喊叫道。
众人顿时不再眨眼,生怕错过祭司出现的一瞬。
转折处。
祭司身着浅沙黄色长袍,头戴青铜帽,青铜帽形如正置的青铜鼎,侧身面对众人,经过转折处,随后转身,正面迎向他的信徒。
祭司脚下踩着一团渺小的旋风,身体凌空二尺,双臂微微张开,仿佛要拥抱每一信徒的诚心。
他面庞方正,皱纹密布,形容苍老而精神尚佳,面带威严而隐露慈爱,目光平平地直视前方,只以余光扫视地上信徒。
祭司身后跟着不知多长的队伍,男左女右,庄严跟从,低头俯视脚前地面,以余光确定与前面之人的距离。
“这是什么帽子啊?”
“青铜鼎帽。”
“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道,祭司就要来了,你少说话。”
第七百七十五章 赐福
祭司经过时,两旁之人皆重重叩首,响亮的声音同时传出。
只磕一下,便抬头,继续抓紧时间凝望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
两边的叩首声陆续响起,便是不信仰神的人也静默无声,不敢说话。
待祭司身后队伍终于全部走出转折处,剪歌才看到,队伍十二男十二女。
“十二”这个数字,他们仿佛格外喜欢。
将接近剪歌这处时,方才经过剪歌到了前面去下跪的老人过度激动,竟于叩首之时晕厥了过去。
祭司察觉异状,停下脚步,身后队伍立即停下,小心地保持前后的距离。
祭司微微低头,俯视晕厥的老人,左右两位男子抬头望见祭司的目光,连忙喊道:“求祭司赐予神迹!”
祭司低声道:“生老病死,人界寻常之事,赐汝神迹,彰我神威。”
“谢祭司!”左右男子高呼叩首。
整条街的目光皆怀着期待,落在老人身上。
祭司缓缓伸手,他手中颤抖其实不输于晕厥的老人,但是举手投足间蕴含的威严却令人心生折服之感。
他手掌斜对着下方老人,掌心吐出一点沙黄色光芒,犹如星河一般流淌至老人头顶,一个盘旋后吸入头脑之中。
二男子激动地望着老人,似是全然相信祭司的能力。
祭司已抬脚,向前而去。
二男子未等老人醒来,便立即朝着祭司高呼:“谢祭司赐福!”
所有跪着的人的目光再度随着祭司移动,而所有站着的人仍旧盯着地上的老人,剪歌亦是如此。
待祭司经过剪歌几步以后,老人竟当真醒转过来,迷迷糊糊间,听到身边男子小心地催促道:“老太太你终于醒了,祭司救了你的性命,快!快谢恩!”
老人尚未恢复过来,迷蒙的眼前还是模糊一片,闻言立即正色,在左右男子的搀扶下稍稍转过身,向远去地祭司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用尽一身力气大呼:“谢祭司救命之恩!”
祭司仿佛未听到老人的感谢,犹自走远,或是他以为救神的信徒是自然而然之事。
“老人真的醒了!”
“会不会是假装的……”
“笨蛋!这种事怎么会假装!”
“不过是一个晕厥,那祭司也不是真的神,不会真的就看出老人将死吧?”
“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那个不成文的秘密?”
“亲眼所见,我实在是有些……”
“祭司虽然不是神,但是他代表了神啊。能够被神选中成为祭司的,那一定是信念最坚定、能够感知神的旨意的。”
“这么说祭司就是在神跟前服侍的地位最高的人?”
“倒也不是。听说祭司是代表神负责人界的事务,祭司以上,还有一位神使,神使才是神真正的侍者,是在神跟前服侍的。”
“原来如此。哦我明白了,一个负责凡人这边,一个负责神那边,是以神使的地位……你说这些洛郸族的人见过神使吗?”
“等你成为了神使不就知道了?”
“开什么玩笑。”
“你说开玩笑也可以,要说是认真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神使的来历并非与祭司相同,从来没有人知道神使的选择标准,这事玄乎得很。”
“啊?就像正道十虹涧的觅主大会一样玄乎?”
“正是正是!”
剪歌又听到了些关于这位神的事情,下意识地对这位神更加好奇。不过好奇好奇也就算了,他不打算刨根问底。
只要能够帮到他蛇妖族和故乡暮雪千山的就行了。
他望着祭司消失于对面的街道转折处,街道中犹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虔诚的信徒们不不肯起身,跪着回味祭司经过时扬起的尘土,仿佛每一粒尘土就是一个生命。
良久,才终于有人试探着开始大声说话。
随后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散了散了,祭司巡街就这么大阵仗,我想看接下来的祭祀大典了。”
“看个巡街看得我一句话不说,又渴又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人们陆续散开。
剪歌回到巡街前躲藏的人家继续隐藏,在大漠之中曾吃过几只叫不出名字的生灵,可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了。
“殿主,宫主,我今晚就去拜见祭司。”
夜晚。
剪歌寻到洛郸城主府邸前的祭坛,通过打听得知祭司正在祭坛前的草房中休息。
“堂堂祭司怎么住草房?”
这也是剪歌疑惑之处。
“人家都那么接近神了,还会在乎金银财宝富丽堂皇的享受吗?”
说得好。
剪歌也明白过来,他意识到从前对人族的认识或许有些许偏差,也许是从烟花盛放的那一夜开始的。
祭坛。
高大的祭坛落于层层阶梯之上。祭坛呈正十二角状,各边转折处皆有青铜鼎镇压,他虽看不到祭坛上方的景象,却能以感知能力发现其上平坦的台面上还有一尊大的青铜鼎。
他懒得管更多的细节,径直向草屋走去。
从穿过最接近祭坛的人群开始,便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祭坛和草屋。
剪歌奇怪于为何会无人守护,亦无结界阻拦,想来也只有一种解释了:洛郸族人守规矩,自然不会招惹这些圣事圣人,而外族漠族人知晓神的威力,自然也不敢轻易打扰。
敢这么做的人都能轻易通过凡人的防守和结界,也用不着这些防守了。
比如执意要见祭司的剪歌。
当他站在草屋前,迟疑要做如何准备时,草屋中忽地响起祭司苍老的声音:“尊下可是暮雪千山蛇妖族?”
剪歌一惊,果然早已知道他的身份。既然被清楚知道了底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他答道:“正是,贸然拜访,望祭司准见。”
“请进。”
剪歌抬手推门,走进草屋,见祭司放松地闭着双眼,盘膝而坐于冰凉的地面上,地上铺着干净的石头,却没有一块是平坦光滑的。
这个祭司,仿佛是坐在崎岖的高山上修行。
剪歌暗暗震惊,走到其正前方,想了想,以他仅熟悉的江湖礼节,抱拳道:“祭司,我乃暮雪千山蛇妖族逃亡者,欲向居于西北大漠的神祈求帮助。”
祭司缓缓睁眼,微微带笑,凝望着显得有些紧张的剪歌,并不仔细打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想知道如何拯救冰雪消融的亘寒大地暮雪千山,还想借吾神力量灭绝鹰魔族,可是如此?”
剪歌惊诧地点点头,心头一跳,不知是紧张,还是惊恐于祭司不测之大能。
第七百七十六章 说服
祭司笑意更盛了一丝:“你可知,对这个人界而言,你与鹰魔族同为应当被排斥的外来者?”
剪歌迟疑,还是承认地点头,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祭司缓缓眨一下眼睛,道:“同为外来者,我又是人族,我应当帮助你们吗?”
剪歌立即道:“我蛇妖族统治暮雪千山,遵从人界生灵万物之秩序,各种族相互依赖至鹰魔族攻占前夕,未曾有过大乱。
“身为外来者,我族有自知之明,愿身居极北艰苦之地,未有怨言。人族与我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族亦无伤害人族之心。
“然鹰魔族自魔界而来,攻占我族,战中放火,恐惧众族。屠戮我族,压制他族;冰雪消融,不复盛景。亘寒大地日渐温暖,暮雪千山也不配名中带‘雪’。
“更甚之处,在于其竭泽而渔,全然不顾生灵法则,亘寒大地将万物凋敝,实为人界之大灾,来日寒气外泄也必将影响人族。
“息息相关,怎可不顾?
“望祭司顾念同族之情、异族之谊,上陈情于神,借我族复兴之能,令我族重返千山之中,此亦为人界之功德大事!”
祭司闻言,目中渐露惊奇,待剪歌言罢,犹细细体味一番其话语,才开口道:“你所言也正是我所想。只是从前人族与蛇妖族不相往来,对你等非我族类,并不了解,也不敢放心帮助你们。”
剪歌承诺道:“请祭司放心!我族秉持万物生灵之规则,若回归暮雪千山,必以今日之承诺,与人族相邻友善,共举人族之和平!”
祭司轻轻笑出了声,赞叹道:“你的信仰很坚定。”
剪歌神情一滞,却道:“只要是生灵,便都有信仰,只不过有意识到与未意识到、轻和重的区分罢了。我意识到了,且坚定地坚持,是因为我的信仰带给我生存。所有相信西北大漠之神的人,一定也是这样的。”
祭司微微摇头,平淡地道:“生与死不过是描述肉体的一个说法罢了,只要三魂七魄不灭,便是还有灵识,灵识映照到肉体上,才有了意识。便是肉体灭了,灵识还能带着三魂七魄永续轮回,生灵啊,太在乎肉体的生死,亦即,你口中的‘生存’。”
剪歌震惊,一边思索着,一边试探道:“敢问祭司,为何今日白天要救那位老人家?既然生存不过是肉体的状态罢了,三魂七魄轮回了,也能早些开启更加舒适的新生啊。”
祭司无丝毫思考,仿佛从来都是通透于这些至高道理:“因为神缘。神怜悯于这些今生有幸信仰他的生灵,愿稍加延续这份缘分。”
剪歌又是神情一滞,这次的思考理会,却犹如神游一般近于虚幻了。
仿佛三魂七魄带着灵识离开了肉体,肉体也就失去了意识,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与五官感受。
片刻后,他微微点头,似懂非懂。
祭司看了看他,知他并非全懂,便解释道:“是生灵相信了神,他们希望生存,愿意延续这份缘分,继续从神的信仰中获得安心,意识有了着落,才算是真的安稳的生存。神怜悯他们,便满足他们心中所愿。”
剪歌恍然大悟。
“不过,所谓缘分,其实神是不在意的,在意的也还是生灵。”
剪歌点头,有了他上一句的解释,这一句也就能听懂了。
祭司望着他,问道:“你为什么叫做‘剪歌’?”
剪歌一惊,祭司知道他的名字?
或许是鹰魔族的追击令吧?又或是神的神通广大。
他想了想,道:“这个名字是抚养我长大的暮雪千山寂雪宫宫主取的。我猜,应当和人族文化有关。”
祭司笑道:“有些生灵的名字里,就藏着他们的信仰与道路。你的名字很好,我想,人族文化,也是你的复仇之道吧?”
剪歌点头,不由得钦佩道:“祭司早已明白了一切。”
祭司虔诚地道:“是神早已明白了一切。”
“是。”剪歌信心满满,志气踌躇,“不知祭司应当如何帮助我们?”
祭司缓缓道:“我西北大漠,甚少将神力施与他方,这也是神不愿意的事情。我只能从旁给予协助,要想复仇成功,还要靠你们自己。”
“祭司说的是。不知祭司能够提供什么帮助?”
祭司道:“你想卧底鹰魔族,缺少成为鹰魔族卧底的肉身,我便为你施换身之术,你只需抓一个鹰魔族过来,要活的。”
剪歌惊喜,这正是他前些日子苦思冥想不能做到之事。
“你想让暮雪千山的冰雪不再消融,可暮雪千山乃是漠外之地,即便吾神有颠倒因果之能,也不会轻易让暮雪千山回到最初的状态。只有让暮雪千山轮回新生了。”
剪歌目露期待,紧张地问道:“是如何轮回之法?”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你还需等待至暮雪千山雪崩之事,我再赠与你蛇妖族一神力凝聚的神丹,用此神丹,便可令暮雪千山跳过轮回之间的荒凉时期,直接新生。”
剪歌大喜,两眼瞪得浑圆,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此神丹——尊神能够赐予如此神丹与我族,复我故乡生命,便是等待千万年,也是值得!”
祭司为他欣慰,道:“蛇妖族逃离出来的族妖并非只有你一个,你回到暮雪千山卧底,九死一生,万一不能活着脱身,到暮雪千山气数将尽之时,我便将此神丹交给你同族。”
剪歌满面狂喜,立时下跪,如信徒一般叩首,衷心道:“谢尊神赐予福祉!”
“你并非吾神信徒,不必如此。”祭司凝望他叩首之背影,叹道,“于吾神而言,实则天下万物都是他眼中的落难者,不论信仰他与否,他都愿意拯救。更何况,你们的故乡一旦落难,对整个人界都是后患无穷。”
剪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仍旧保持跪着的姿势,直到祭司令其起身,他才起来。
祭司道:“神使与我,皆有一事不明,不知尊下可否解惑?”
剪歌忙道:“但说无妨,必知无不言!”
祭司道:“为何只有蛇妖族脱离妖界,又为何只有鹰魔族脱离魔界?”
剪歌结舌,想了一番,确乎不曾从宫主殿主口中得知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消息,才道:“这我不知。蛇妖族中,我从未听闻其他妖族的消息。”
剪歌回答时,也是心生疑惑,不知祭司为何会这么疑问。
第七百七十七章 换体
难道那位神,竟有意于探知妖界与魔界的事情吗?
不过他疑惑了一瞬,也就放下了这个想法,对神的事情,他也就知道一个“绝地通天”以及神所住之处名为“天宫”。
祭司低头沉思片刻,面色渐渐凝重,话语里也透露出忧虑来:“我如此疑问,是因一后有二,二后也未必没有三。有一个妖族脱离妖界来到人界,未必其他妖族不会如此。魔族也是一样。”
剪歌心知他担心什么。
如果有其他的妖族、魔族脱离原来的世界进入人界,这是比鹰魔族永远占领暮雪千山更加恐怖之事。
但是他担心此事发生后的另一个后果。
此事会发生的开端,是蛇妖族首先力排众议离开妖界。人界一向排斥蛇妖族,到了其他妖族魔族也陆续进入人界的那一天,人族会更加痛恨蛇妖族。
念及这般不愿见到的后果,他只觉蛇妖族壮大的时间越来越少。
“尊下请回去吧,祭祀大典持续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将一个鹰魔带到这个草屋来。”祭司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戒指,“此戒名为‘囚徒戒’,可拘魔族,接近魔族,打破其屏障,此戒便会将其吸入。”
剪歌接下囚徒戒,带在手指上,道:“谢祭司相助!”
剪歌悄悄从草屋中出来,见四下还是空无一人,立即离开,于洛郸城中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支因为急事不得不回到漠外的商旅队伍,跟随他们回到了漠外。
所幸这个时候泣离江边尚有巡逻队伍,剪歌道行深厚,利用囚徒戒抓一个就跑,只受了些轻伤便回到了西北大漠边陲。
听闻洛郸城中正在举行祭祀大典,赶去那里的人比从那里出来的人多得多,他再次混进了一个队伍,到达洛郸城。
深夜。
打开草屋,祭司只稍一打量其上下,便知其伤势不重,笑道:“尊下不愧是蛇妖族中的强者,抓一个鹰魔不过是浪费些时间罢了。”
剪歌将囚徒戒递给祭司,紧张地道:“现在就可以换体吗?”
“可以。”祭司慈祥地道,“孩子,你准备好了吗?若是换体成功,便是来日鹰魔族灭亡,你也不可能再回到这具身体中了。”
“为何?”剪歌惊疑,脸色亦变,道。
祭司解释道:“因为生灵换体,三魂七魄必离开原来身体,重新适应新的身体。
“然轮回之时,魂魄所用身体都是跟随魂魄从无到有成长出的,亦即普天之下能够完美匹配三魂七魄的只有这一具肉体。
“换体之时。三魂七魄受外力影响剥离于原来的身体,已是脆弱至极,再进入新的身体,又需耗费时间,待魂魄深受痛苦,方能适应新的身体。
“这般颠簸,正常的三魂七魄只能承受一次。除非你修炼过凝聚魂魄稳定魂魄之法门。”
剪歌摇摇头,一边思虑,一边答道:“我不曾修炼如此法门。”
“我已经看出来了。”祭司道。
剪歌不得不耗费更多时间,好好思虑一番。
他为了蛇妖族将受长久苦楚,这些都能够忍受,却不曾想,为了拯救蛇妖族,自己却要彻底放弃蛇妖族的身份。
祭司面带微笑,凝视着这个身处剧烈踌躇的蛇妖族落难者。
剪歌思索着,面色渐渐坚定起来。
祭司以旁人察觉不出的幅度微微点头。
剪歌望向祭司,坚定地道:“我愿意。”
祭司叹了口气,有赞叹之意,也有惋惜怜悯。
“其实祭司你早就知道我会同意,是吗?”剪歌勉强一笑,语气中带着敬叹,“正因早已知晓,才会事先并不告知,直到实施换体之术时才告知与我。”
祭司笑而不语。
剪歌化为完全的蛇形,蜿蜒于地上,最终盘起,道:“祭司,多谢!”随即蛇头转动,最后看了眼自己的身体,誓要把每一处鳞片都看清楚。
那蛇尾上新近长出来的,尚未显现出颜色的,透明的鳞片,便要永远维持透明的脆弱模样了。
祭司道:“好好看看,便闭眼吧。”
这个梦里没有再出现暮雪千山。
即便他想留在原来的蛇妖族肉体中,最后借着魂魄梦一次暮雪千山,却也只剩下遗憾。
醒来时。
他迟迟不敢睁眼。
不愿看到这具新的身体。
三魂七魄浑然不觉已换过了身体,它们应当是有感觉的,只是此刻用于感觉的肉体也换了。
他仿佛走失于黑暗中的孩子,四处寻不见光明,上下左右皆无凭借。
原来他漂浮于虚空,脚下从未有过着落。
他绝望,明知感知能力已封存于原来的身体里了,却还是存有丝丝缕缕的妄想,若是跟随三魂七魄到了这具肉体中呢?只要努力延伸感知能力,不至于三魂七魄一点反应也没有吧?
他试图延伸感知能力,却颓然失败。
终究不再是蛇妖族了。
终究成为了他对敌的魔族。
他痛苦地扭动身体,却还是不肯睁眼。
祭司仍旧盘膝而坐,脚前摆放着剪歌的新身体,黑长的羽毛发着亮光,必然是近来吃得不错;鹰爪上残留着丝丝发黑的血迹,不知是其他附属族的,还是昔日的主族。
剪歌终于睁眼。
敏锐的眼力远远甚于从前蛇妖族的身体,他仰望草屋上方,目光汇聚时,甚至能够看得清每一根茅草,色泽明暗,皆逃不过鹰魔族身体明亮异常的目光。
算是对失去了蛇妖族感知能力的一点补偿吧?
他想化为人形,再坐起来。
感受一下新的灵力体系,魔灵力与妖灵力并无多大区别,只是魔灵力或许更加凝重一些罢了。
随着内视自身的意识游遍全身,他对新身体的结构了然于胸,除了灵力体系尚待探究之外,血肉外形,都已有了印象。
想了想,还是没有化为人形。
总要面对新的身体,在这位祭司面前,或许因颜面原因被迫之下更加容易接受自己吧?
他站了起来。
俯视时,第一处映入眼帘的,偏偏就是鹰爪下的血迹。
他忍不住低头嗅了嗅。
嗅觉没有从前那么好了,但是他直觉地感受得出来。
是蛇妖族。
他木然抬头,空空的神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祭司等待他反应了少了,见他仿佛实在是无法接受这具身体,轻叹道:“你要做的,你须自己去做,吾神只能帮到你这里了。”
剪歌蓦然惊醒,转头,望着祭司,神思犹有些涣散,道:“谢祭司相助,谢尊神的恩赐。”
言罢,他离开了草屋。
失神,而又坚毅。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五十
“你的蛇身!”祭司喊道。
“若我活着回来,便取回蛇身;若没有……”
他停步,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唤道:“九死一生,当你换上这具身体之时,你知道,你已经走在通往被杀的尽头了。”
“我知道。”剪歌对着那个声音,坦然答道。
“若我死了,多半会死,那便犹那个带走神丹的蛇妖族族妖来取走吧!”
“好。”祭司道,“孩子,一路顺风!”
剪歌不语,离去。
“祭祀大典我的孩子被神选上了!”
“太好了!恭喜你们家啊!能被神选中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信徒!下一次我也要让我的孩子参加!等多久都行!”
“祝你们家能够成功!”
“不选上也无妨!神,我们的信仰,眷顾每一个信徒!”
剪歌路过洛郸城熙熙攘攘的人群,跟随一队商旅离开西北大漠。
他用了五十年时间,以人族之形,深入世俗世界,拜先生,走千家,问万户,人族文化水到渠成。
为活得更久,亦即暴露之时能够有更多的机会逃离,他试图按照鹰魔族的修炼法门,利用一切时间,加深自己的修为。
然这般修炼一个月以后,他猛地意识到,一旦他逃离,便将令鹰魔族全族发现,他不过是个仗着人族文化骗吃骗喝的族魔。
而他若死,死得壮烈,所有鹰魔都会传颂他的死亡。
当人族的繁华如同那日的烟花一般,笼罩天下,所有鹰魔为人界盛世繁华的梦幻如痴如醉,他为众族魔眼前惊天地泣鬼神繁华所牺牲的模样,也成就了一片烟花,用壮烈的牺牲把他们拖向深渊。
他不再想着逃脱。
甚至于每每望见自己丑陋的新身体时,更感觉深刻的痛苦。
如鱼飞入天空,鸟落入水中。
三魂七魄不能将痛苦传达给新的身体,他却与三魂七魄感同身受。
让我完成任务,快些死了吧?
死了便解脱了。
他缓慢地修炼,消耗着每个黑夜漫长的时光;待到期待地白昼降临,便匆匆忙忙地执行任务,犹如工具,犹如行尸走肉。
他是已死主族的复仇工具,是逃亡中的蛇妖族之行尸走肉。
五十年似乎漫长,又似乎换体之事还在昨日。
五十年后,他带着一本镂刻于脑海中的人族文化典籍,与一本亲自编写的典籍,回到了故乡亘寒大地。
泣离江边没有巡逻的鹰魔了,但蛇妖族建立的暗线又被鹰魔族续用了。
他公然飞了过去。
亘寒大地上巡逻的鹰魔闻得风声,立即赶到,却见闯入者是同族。
“你是哪里的鹰魔?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剪歌心中厌恶,面容上却毫不改色地解释道:“我是鹰魔族进攻蛇妖族后,追踪逃离的蛇妖族进入人族聚居地的族魔,受了重伤,又被正道围困,至今脱身。”
那鹰魔不放心,奈何对方顶着鹰魔的身体,由不得他不信。
他只好带他回到了暮雪千山,路上甚至为他抓了一只雪兔吃。
“我记得蛇妖族统治之时,雪兔精族都是不得随意抓取的,如今我族……”
鹰魔们哈哈大笑,一个鹰魔笑了半天,才强忍住笑意,道:“兄弟,如今改朝换代啦!蛇妖族只有做我们的食物的份!”他言罢,顿了顿,想了一下,道,“改朝换代这个词,是不是这么用的?”
“管他呢!人族语言好用是好用,就是太难!”另一鹰魔道。
剪歌趁机道:“人族文化有其好处,不如我教教你们?”
“算了吧!谁有时间学这种东西?能说话就行了!”
剪歌微笑,道:“我行走人族聚居地这么多年,发现了一点,蛇妖族有一处是我们需要学的,那便是学习人族。”
“好吧好吧,待你回到我们族魔之中,让你选先一处地方休息,然后展示给我们看看,人族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剪歌胸有成竹:“人族好玩的东西太多了!”他学着其他鹰魔的气态动作,道,“只怕你们目不暇接!”
众鹰魔疑惑,其中一鹰魔疑问:“‘目不暇接’是什么意思?”
众鹰魔再次哈哈大笑。
三百年后,鹰魔族中,什么人族的东西都有了。
“元宵节,我们去找找暮雪千山有什么地方放花灯吧?”一群鹰魔玩笑道。
剪歌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
他面上在笑,心中笑得更是得意。
“得意”,应当不够说了,“疯狂”更加合适一些。
“五十,你说呢!泣离江会不会更好!”一鹰魔望向剪歌,问道。
剪歌笑道:“族长下令,禁止人族节日,你们忘了吗!”
问话的鹰魔满不在乎地道:“屡禁不止啊!若是三百年前便是族长要求我们必须学习,我也弃之如敝履的,可这三百年来,是个鹰魔都知道人族文化如何有趣!
“对了,传扬人族文化的不也是你吗?若非因为你,我们都不知道人族繁华竟如此令万物动容!”
剪歌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让你们多看了几场烟花罢了。
“你们能够学会这些,是因人界以人族为王,我等虽于灵力上强于他们,却不精通人界生存之道。而人界生存之道,正是包含在人族文化之中。”
众鹰魔纷纷叹道:“有理有理啊!”“在人族聚居地中待过的族魔就是不一样!”
剪歌面色渐渐凝重:“族长禁止我们学习人族的东西,屡禁不止,是因所有族魔都与我想的相同,禁止便意味着生存之道的消亡,我族怎可自取灭亡!”
最初问话的鹰魔点点头,正色道:“确乎如此,诗苇和其他族老都劝过族长,然族长执意要执行禁令。鹰峙那族老平日里对这些人族文化受用得很,若非他坚持‘法不责众’,恐怕我等今日便没有机会放花灯了!”
“谁要放花灯!”
忽地一声尖利的威胁,于空中传下。
众鹰魔向上空望去,惊见五名鹰魔于空中向这里飞下。
鹰魔一眼便认出这些鹰魔的模样,是族长身边的护卫!
众鹰魔大惊。
剪歌仰望空中落下的鹰影,却呆滞了下来。
呆滞之中,他目光随着鹰魔的下落,渐渐地却竟涌现出喜意。
时候到了吗?
时候到了!
那个他自换体以来,便渴盼着的,化为烟花,脱离鹰魔族身体的机会,终于到了吗!
第七百七十九章 厌恶
“五十!”尚未落地,五鹰魔为首者便冷冰冰地道,“族长有令,五十传扬人族腐朽之物,致我族族魔不思进取只知玩乐,现押往祭雪殿,处死!”
剪歌微笑,目光扫视其他鹰魔,道:“不要去放花灯了,在你的心里放花灯吧。”
鹰魔似有所悟,然此刻更多的是恐惧,恐惧压抑下还有不甘。
剪歌被五名鹰魔护卫围着飞往祭雪殿。
诗苇监视这场处决。
剪歌愤恨于见到此妖,更愿早些死去,便催着刽子手道:“为何还不处决!”
诗苇淡淡一笑,道:“五十,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剪歌冷冷道:“你们看不起人族文化,以为我传扬人族文化便是有罪,又何必使用人族语言问我!”
诗苇坦然道:“族长要禁的从来不是人族语言,而是人族那些不堪一击的繁华景象。你在人族五十年,究竟是知道人族文化之腐朽,想带着他们的文化反害死你蛮夷的同族,还是真的觉得这种繁华有趣?”
剪歌冷哼一声,道:“人族语言也是人族文化的一部分!只要你们不禁人族语言,按你所言,人族的繁华终将会令我族陷落!”
诗苇轻蔑地笑了笑,悠然道:“好,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人族文化如此了解,不知有没有因人族伦理道义,对我这种卖族之贼心生愤恨,于我族之中暗中诋毁我?”
剪歌惊疑,一时不语。
诗苇又笑,目露锋芒,道:“你实话实说,既是同族,又非人族,我岂会公报私仇动用人族酷刑?”
剪歌冷冷道:“人族与我鹰魔族大有不同,你以为我受了人族文化影响,便为那些虚伪道德腐蚀了心智吗!我族之中,凡学习人族文化者,从未因人族文化改其本性!
“我不知你们在担心什么!愚蠢!”
“过于学习人族文化,便是蛇妖族,我昔日的同族灭亡之重要原因!”诗苇目光转冷,恢复了昔日毒蛇之风范,道。
刽子手以为时机到了,便要并手成刀,将其头颅砍下。
“慢着!”诗苇却阻止道,“五十其魔,当真是被人族文化蒙蔽了双眼!封了他的灵力,我带他去找人族的解毒大师,让他带着清醒的脑子去死!”
剪歌不由得冷笑,他一向清醒着,清醒了三百年不曾暴露身份。
倒是你们,就快不清醒了吧?
剪歌被诗苇牵着,飞进祭雪殿中。
“此魔喜欢做梦,我要一种药,能够让他厌恶他最喜欢的东西,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
“这个容易,我有。”
剪歌大惊,便是鹰魔原形不容易显露出神情,双目之中也明白地充盈着愤恨之色。
最喜欢的东西,自然是蛇妖族的身份了。
在这个大敌之族鹰魔的身体里待了三百年,每时每刻不在厌恶自己的新身体,身在亘寒大地,怀念的永远是留存与西北大漠的蛇妖族身体。
他打了个冷颤。
长廊上,人族的解毒大师送出一杯散发着奇异味道的水。
诗苇问:“这是什么?”
“醒酒汤。”解毒大师笑答,“如你所言,他喜欢做梦,便让他清醒清醒,忘却最沉迷之事,从头开始。”
“好。”诗苇转头,将醒酒汤递给剪歌,道,“你有胆量犯下如此重罪,也定有胆量喝吧?”
剪歌不肯低头喝下,沉声道:“族长之令,只是让你们处决我,而并非如此酷刑。”
诗苇毫无顾虑地道:“我自会告知族长,你若是不喝,我便强令你灌下去。”
剪歌绝望,所幸很快就要死了,他轻蔑地瞥了眼身旁的人族,低头,鹰嘴啄进了醒酒汤中。
猛然一股令他吸不上气的清冷感涌上鼻腔,仿佛一下吞进了带着冰雹的冷风,又通过鼻腔进入头脑,下一瞬间便顾不上思考了。
“你做得好,回房间去吧,我带着这个败类到审判室去审问。”
他隐约听到诗苇如此命令。
“是。”
审判室为什么模样,他已不记得了。
蛇妖族统治之时,从来没有审判室这种地方。
待他稍稍有些习惯了这清冷得喘不过气来的味道,才终于能够有些思考的能力,然眼前还是模糊的一片,真实的景象交织于雪白的视界中,飘荡着的清冷味道刺激着双眼。
他选择闭眼,至少眼睛好受一些。
他立即想到他的蛇妖族身体。
可是,这千年眷恋,竟真的比不上一杯醒酒汤。
念及蛇妖族,他心头便涌上厌恶之意,随着清冷感受的渐渐淡化,厌恶之意便愈渐加深。
他清醒地明白他本是蛇妖族,却终于控制不住鹰魔族的肉体对食物的渴望,对着脑海中他的肉体产生了食用的欲望。
他恐惧地逼迫自己不再想原来的身体,可是意识转而为他安排了扶缘、吟暮等族妖,他只觉腹中饥饿。
厌恶之感继续加深,连鹰魔族的食欲也被压了下去。
那种过于严重过于深刻的感受下,他每一瞬间都无法回避对蛇妖族的丑恶想象,深心处竟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前为蛇妖族,竟然没有觉得蛇妖族如此丑陋,枉为生灵几百年!”
他的潜意识已全然是厌恶蛇妖族的了,便是清醒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他也再不愿意为蛇妖族去做任何事。
为什么一个生灵明知道一种情绪是错的,也会抛却理智依循情绪做事?
现在他明白了这个问题有其万年存在的充分理由,却仍然深受其未知道理困惑。
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身为鹰魔的他,该醒了吗?
不能作为鹰魔醒过来,他要死。
“你是鹰魔吗?”清冷的味道只有在两耳中才不那么令他痛苦。
剪歌的意识挣扎着,试图隐藏汹涌的情绪,含糊地反问:“你瞎了吗?”
诗苇没有再问话。
她行走地脚步声响起。
他两耳听着脚步声,知其离开了审判室。
剪歌痛苦挣扎中又逼迫自己疑惑起来,随即猛然一惊,惊疑于诗苇奇怪的问话。
若是只因传扬人族文化一事,不见得会如此质问,难道她怀疑她他的身份了?
这般想着,厌恶蛇妖族的恶心情绪也不知不觉地淡了一些。
脚步声又回来了。
剪歌立即打起精神,此时因情感与理智的斗法,头脑中已是昏热一片。
诗苇走到了他身前,低头画着什么东西。
她去取了一支笔?
“啪!”
画毕,诗苇扔开笔。
她强硬地扯开他的眼睛,按下他的头,令其低头望见地上的画。
蛇妖。
“哇!”
他一口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