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解毒
秋分道:“敢问金缕衣及其弟子,是否应立即杀死?”
林涟漪假装没有听出其意,一味地陷入无垠被害的痛苦,道:“欲待追捕幻澜,掌事大人下葬之时,在掌事大人尸身及佘夜潭众人面前,令金缕衣承认罪行,就地正法。”
秋分面色微变,道:“金缕衣一事也涉及我剑丹城,若是佘夜潭决定如此,可否容我留下来见证其死亡?”
林涟漪微微蹙眉,疑问道:“秋分前辈可是不信任我佘夜潭?金缕衣与幻澜有勾结,便是为我佘夜潭,也当将所有与幻澜有关的人除去。”
秋分道:“并无此意,只是城主吩咐,令我亲眼见证金缕衣死去。事关剑丹城,望伍姑娘、季赋公子同意。”
林涟漪叹了口气,道:“前辈,我也是为剑丹城着想。
“佘夜潭终究是邪道之地,前辈在此久留,此事传到正道口中,恐怕剑丹城名誉受损。不如早些回去,待我佘夜潭平定下来,定将金缕衣首级奉上,以作证据,如何?”
秋分迟疑,此话不管是否为林涟漪托辞,却终究有些道理,正道之人已经怀疑剑丹城的公正性了,倘若秋分许久不在剑丹城中,难免落人口实。
寂静之中,林涟漪听得秋分深深呼吸,她心中微微紧张。
秋分道:“也罢,我这就速速回去禀报城主。如今剑丹城之人尽知金缕衣一事,待你佘夜潭处理了此事之后,望尽快给我剑丹城全城之人一个交代。”
林涟漪诚恳地道:“前辈放心。”
秋分点头,道:“你和掌事大人从佘夜潭选出的法宝,作为谢礼,全部送给贵派。”
林涟漪抱拳:“多谢前辈相助,代我谢谢城主大人。待季赋公子回来,他便可引你回到剑丹城。”
秋分抬头,望向最初下来的方向,道:“季赋公子就在那里,我此时前往便可遇见。”
“也好。”林涟漪抱拳道,“告辞。”
秋分亦道:“告辞。”
林涟漪目送秋分御宝飞行,直至空中。为免惊扰旁人,他脚下法宝白芒微弱,至高处便几乎不可看见。
他的法宝,一把短匕,林涟漪在和香城中见过。当时漠族艾岩以奇特招数,将刘垣冽逼得落了下风,秋分前辈便以这把短匕为刘垣冽解了围。
林涟漪松了一口气,转身,望着前殿大门,踌躇不前。
佘夜潭的夜风是凉爽的,不论是温暖还是冰冷,经过深林层层叠叠的筛选,多余的温度被剔了个干净,到了深处,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凉爽。
站在夜风里,又经过一番谈话,便是连思绪,也在不经意间冷静了一些。
林木的清香、腐枝枯叶的淡雅味道,裹挟在风里,吹过单薄的身躯,仿佛世界回到了只有植物的开端。
什么都没有。
鹰魔族战败后成婚的承诺,还是无儿无女的长相厮守,都没有了。
无垠……
无穷无尽的痛苦涌入心头。
她抬脚,走向前殿之中,走到莽萋面前,也顾不得看莽萋的面色如何,径直道:“你能感觉到无毒的存在吗?”
莽萋道:“距离毒发还有一段时间,我感知不到。”
“现在开始吧,我为你解毒。”
“如何解法?”
“你运转灵力于经脉之中,我从你头脑开始解毒,保你清醒,再护你五脏六腑。无毒用的是种种剧毒平衡之理,一旦我破坏平衡,你全身剧毒都有可能因失去平衡而爆发,我来不及一下子全部解开,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你如何反应了。”
莽萋面色凝重,却并不惊讶,对此她应该早有准备:“多谢林姑娘,你尽力就是,活与不活,是我的命。”她就地盘膝而坐,开始运转灵力。
林涟漪微讶:“想不到你还信命。”她坐在她对面,感觉到莽萋体内越发汹涌而井然有序的力量,暗暗祈祷她能够挺过这一关。
“魔神血,就看你的了。”林涟漪心中暗道,手中握诀,汇聚两滴魔神血,稀释在灵力之中,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淡淡的血红色。
她想了想,又觉得无毒含有上千种剧毒,恐怕两滴魔神血还不够,便又聚出一滴稀释开来,两掌之间,白色的灵力中,烟雾一般颜色更重。
推掌,送出灵力,魔神血附入血肉之中。
不知道莽萋在幻澜身边待久了,知不知道这是魔神血……
林涟漪一念之间闪过如此想法,下一瞬便全神贯注于解毒。
通过魔神血的感知,林涟漪发现莽萋体内确然无处不有剧毒了。血肉经脉,尽是剧毒蛰伏。魔神血一头扎入其中,就像吃个干净,然林涟漪强行控制着它,连骗带哄地催促它好好藏在灵力之中,顺着经脉直往莽萋头脑而去。
三魂七魄融于肉身是为生灵,头脑所储乃魂魄栖于肉身而产生的意识,解毒迅速,一下弄个干净,便是四肢残废了,五脏六腑堪堪过得去,下半生也能活得聪明。
莽萋头脑之中,对魔神血的到来还是抵触,魔神血混在灵力之间,在头脑之外停留一下,待这具身体的主人控制了灵力,把这片地盘彻底让出来,魔神血才长驱直入。
犹如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走进了没人管的菜场……
从魔神血视角看,这片地盘上遍布美食,若是不同的剧毒之间有颜色之分,简直是七彩斑斓。
林涟漪差点没有管住饥饿的魔神血,总觉离开魔蛟身体这么久,这颗血珠保留了强烈的自我意识。
她轻声道:“准备好。”
“知道了。”莽萋紧张地应了一声。
放开控制,魔神血如脱缰野马般奔了出去,以横扫之势,涤荡四方。
周身上千剧毒的平衡延迟了两个瞬间才开始崩溃,莽萋忽然不可控制地浑身颤抖,必然是周身各个部位的剧毒几乎同时发作,任谁也吃不消。
若是常人,一下痛得昏死过去也就罢了,可莽萋想活着,想活着就得付出短暂的痛苦的代价。
林涟漪不敢放慢速度,催逼着魔神血加快速度。
莽萋身体发抖得更加剧烈,想是已经到到了从前殿门前往这里看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另一边,头脑之中平衡的破坏最为致命,且没有莽萋灵力的保护,每一种剧毒都需要林涟漪立即消灭。
这边已经催促得头昏脑涨了,瞬时之间,她也不知道是如何来得及控制魔神血,把它赶往她以为更加厉害的剧毒边上,只有竭力而为,做自己以为正确的事。
第五百二十六章 毒解
“啊……”莽萋痛苦地低呼一声,带着哭腔,林涟漪从中听出了倔强。
快!快!快!
分清主次,粗粗地依据顺序,好不容易将头脑中的剧毒一一清理,立即又催着魔神血一边清理沿路剧毒,一边往五脏六腑而去。
直到到达心脏前一瞬,林涟漪心中犹存迟疑。开始解毒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否将比较次要的剧毒留给莽萋自己清理?
若是全部由她清理,恐怕耽误五脏六腑的解毒,就算留有清醒神智,来日也只能用于痛苦深思;若是留下次要的剧毒,却恐怕又伤了神智,来日连痛苦深思的机会都没有。
在此犹豫之下,林涟漪还是将沿路一切剧毒清理了个干净。
既到了心脏,多想无益,林涟漪控制魔神血,将本要突破灵力保护腐蚀心脏的剧毒吸收,随后转战剩余脏腑。
莽萋剧烈发抖的身体已开始痉挛,积存了些许当初服下的剧毒的肠胃更加厉害地痉挛,林涟漪视之来不及揪心,涤荡一遍便急着转战另一处。
时间之紧,实在令人忘却呼吸。
不经意间,林涟漪已闭塞口鼻呼吸,开窍穴以吐纳气息。
待五脏六腑之毒解开,已是大汗淋漓。
接下来,才是最为次要的四肢。
莽萋靠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支撑到五脏六腑恢复健康,已是竭力了,待确认基本可以活命,心弦一松,万般痛苦之下,便立即晕了过去。
林涟漪哑然,莽萋这是不怕身体残疾了吗?
不过,能撑到这个时候,已是很不容易了。
身体主人一昏迷,四肢失守,剧毒发作,跃跃欲试将蔓延至其他部位。
丹田之中,内丹仿佛瑟瑟发抖地蜷缩着。不是所有剧毒都是针对血肉的,也有针对经脉的,或许从前让内丹吃了不少苦。
“魔神血,最后关头了,冲!”
魔神血分成四路,向四肢袭去,很快四肢恢复了平静。
然不等林涟漪高兴,她惊觉时间太晚,四肢已有残破,她双手十块指甲尽数脱落,血肉模糊,已恢复健康的皮肤上尚留有淡淡的紫红色痕迹。
她惊慌,出于怜香惜玉的天然情感,她立即看向莽萋鞋袜,见一双鞋上也出现斑斑血迹,脱下鞋袜,发现她双脚亦是如此,指甲脱落而紫红痕迹不褪。
她不禁心生懊恼,小心地为她止血,听得她昏迷之中沉沉地痛呼一声,更加于心不忍。
待血止住,为她穿上鞋袜,林涟漪又小心地拉开她衣袖,发现仅手肘处肤色有些奇异,右边为青黄色,左边为暗灰色。
“烟花三月?”林涟漪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名称,不过没学过毒,毕竟不敢断定。
剧毒已经清理了,剩下的异样要它自己消除,林涟漪一手搭在莽萋手腕上,确认体内无毒素残留,才放心地长吁一口气。
林涟漪累得瘫在地上,自语道:“从未想象过解毒竟然如此吃力。”
她不禁对剑丹城的吴沫大师佩服得五体投地。拥有魔神血,解毒尚且如此费力,更何况没有魔神血的凡人,辨别剧毒种类配方,又要迅速制出解药,若是没有广博的知识积累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岂不是治一个毒死一个?
她兀自休息了片刻,才坐起来扶起莽萋,将她大难不死的清醒头脑枕在自己手臂上,也不欲唤醒她,只趁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面容。
失去谜一般笑容的她,白皙的脸颊上只剩下痛苦的惨白,藏在薄薄眼皮下的眼珠时不时惊恐地转动一下,或许昏迷后的梦中也是剧毒发作时的痛苦。
林涟漪暗想,她若是幻澜,就算看不出莽萋的恨意,也能看出她的不羁,为了制服莽萋,定然时不时叫她尝一尝无毒发作时的痛苦,令其不得不臣服于痛苦之下。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何时习惯了这般醉人的笑容?
仿佛不得不的温柔,又似乎天然的韵味。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林涟漪自叹不如,说起伪装的本事,她和无垠都要拜莽萋为师。
她悚然一惊,小心地将莽萋温暖的身体待到殿后屏风下藏起来,心中暗暗笑道:“唯恐你醒来突然要与我为敌。”
“伍姑娘。”外面有人道。
林涟漪正要回答,顾及莽萋正昏迷,便匆匆走到殿外,见来人陌生,问道:“你是何人?可有事?”
那人道:“小的是佘夜潭的弟子唯盛,这次没有随掌事大人出去。所以姑娘不认识。方才季赋公子下令,令我等将金缕衣等人带到此处。”
“人呢?”林涟漪望向前路,问道。
“带人上来!”唯盛颇为威武地命令道。
前路转折处,几名佘夜潭弟子押着金缕衣等人来到前殿。
林涟漪扫视众人,见金缕衣还是一副傲然之态,其弟子表情与之类似,唯有忘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看到林涟漪也是颇有尊敬。
“这小子!”林涟漪心下欣慰,面上却不显露。她面色严肃,道:“你们串通幻澜,对剑丹城有所图谋,致使我佘夜潭险些与剑丹城失和,又失名于邪道之中,如今大局已定,可知罪?”
众人看向她的目光狠了许多,一人大胆怒道:“不知!”
“大胆狂徒!伍姑娘有意让你们多过几日,你识相点,别急着要投胎!”唯盛冷声道。
林涟漪瞥了他一眼,却见他说完后也正瞥向她,其目光似有些蹊跷。
林涟漪心有估计,道:“你先下去,待季赋公子回来,一切听从季赋公子指挥,我进前殿审问他们。”
唯盛担忧,道:“伍姑娘,这么多人,若是无人在旁,恐怕你会有危险。”
“无妨,都站在佘夜潭里了,金银门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怎么?就算我们不暗害你,难不成你还能放了我们?”金缕衣冷笑。
林涟漪转身背对他,道:“金缕衣,看清楚,已经山穷水尽了。若是你有歹心,我便把你们交给剑丹城。到时候你们的下场,会比在佘夜潭更惨。”
金缕衣脸色微变,低下目光,道:“原来你也知道,井楼危动用刑罚比邪道更狠。”
林涟漪不回答,走进前殿,道:“你们进来吧。”
“师父……”金缕衣身后弟子轻声问道。
“人之将死啊,哪有那么多讲究。”金缕衣悠然抬脚,道,“她无非是想知道些幻澜的消息,看着他们邪道相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啊。”
唯盛望着他,嘴角毫不掩饰地流露轻蔑。
第五百二十七章 后手
趁着前殿大门尚未关闭,唯盛从中望去,不见莽萋,忍不住惊问:“伍姑娘,叛贼莽萋呢?”
“自尽了,处理了。”
林涟漪故作随意的一声回答,令唯盛心生惊疑。他没有再问,转身离开了。
前殿大门关上,林涟漪忙布上一层屏障。将一切声音掩盖。她换上三分恭敬的表情,道:“金大师,委屈你了。”
金缕衣微微点头,回眸扫视其弟子,见他们一副早已知晓,只是还是有些惊讶的面容,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头望着林涟漪,道:“林姑娘不必歉疚,对我来说,这是举手之劳。不知掌事大人离世的消息,是否……”
林涟漪扫视其弟子,见他们甚少面露好奇,有的人甚至装着仍旧被俘虏的神情,愤怒地望着她,她暗想这些人定是深受金缕衣的教诲,做假做得入木三分,应当不会说出去。
金缕衣察觉到她的目光,便猜出来无垠未死,他笑了笑,道:“看来掌事大人没有死了,有如此妖族强者为主,是佘夜潭之幸。此局有些深了,二位有无想到斩草除根的方法?”
林涟漪微微点头,算是承认无垠未死,道:“诈死是在秋分前辈在场的情况下迫不得已而为,如今全佘夜潭都知晓了无垠已死之事,又有幻澜布下的死忠走狗潜伏,我们临时决定暗杀幻澜。”
金缕衣沉吟片刻,道:“你们这个局不仅深,而且危险,容易把自己陷进去。一旦幻澜安置在佘夜潭里的弟子引导众弟子相信,佘夜潭局势不稳,在其他分派、正道、佘晚舟的压力下,不能久撑,人心涣散,你们如今掌控的内部局势很快会崩溃的。”
“的确如此。”林涟漪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在外援上,剑丹城不能明着帮你们,蛇妖族只能帮你们消灭佘晚舟的势力。
“但是从佘夜潭弟子的角度来看,无垠死了,佘晚舟死了,佘夜潭式微,只剩下幻澜能够掌控局面,他们拥护幻澜的呼声会很高。
“还有,林涟漪,你要清楚。如今只有蛇妖族和我金银门是真正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无垠诈死,会使幻澜放松警惕,从而更容易被刺杀,但是,佘夜潭无主,局势不稳,可能会让你们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金缕衣饱经风霜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生阅历,从他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显露出来,那因为时间而凝聚起的智慧仿佛隐藏在深夜里的星辰,最亮眼又因为太永恒太寻常而为人忽视。
她直觉,他的目光不似无垠那般透露着年轻的张扬,凶狠之中有种激愤过度的不足,而他的目光是故作张扬而实则圆润光滑的。
她从心底里迸发出一种恍然大悟的体会,原来与这般吃透了人间境遇的自然而成的老到精明相比,无垠还是太年轻了。
金缕衣方才分析了佘夜潭的内外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且不带丝毫偏好,让林涟漪不得不承认;直到倒数第二句话中,透露出“你要成功还要靠我的帮助”之意,又以一句带有“为你们着想”之意的话语过渡结尾。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争取他的利益。
多精明的一段话,将这种依赖的倾向性滴水不漏地裹藏其中。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金大师,我深知你方才所说的道理,所以我们当下需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幻澜,杀了她,趁这些恶果来不及酿成。”
金缕衣摇头,道:“当初我在天涯教中,带领我的一众弟子,短短时日内迅速崛起,因此遭受到其他分派的迫害。但是我没有死,因为我留有很多后手,正是因为这些后手,让我能够最终进入剑丹城这个法外之地,甚至有能力觊觎城主之位。”
林涟漪目光微微亮起,道:“前辈是说,幻澜留有后手吗?”
“正是此意。我听闻幻澜一向是不离开佘夜潭的,但是在她曾为先潭主杀手之时,未必没有为今日之局面留下什么后手。”金缕衣冷笑出声,似有些得意地妄想,“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成为佘夜潭之主,是以更无人在乎她留有什么后手。”
“后手吗?”前殿上,屏风后,忽然传出虚弱的声音。
林涟漪一惊,忙转身望向屏风后,正欲抬脚上前,又怕行走的声音打断了莽萋正在说的话。
屏风后,她虚弱的声音断了一会儿,又传出:“我知道。”
林涟漪惊喜,她果真知晓。
莽萋是幻澜的心腹,既然幻澜没有看出莽萋欲害她的心思,便定然对她吐露得最多。若是她不知晓,恐怕没有人知晓了。
行走间,林涟漪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
即为什么她现在才说,无非是怕自己没有价值了,无垠和林涟漪会不顾她的死活,任她在无毒发作之中痛苦地死去。
可若是在解毒之前提出来“我知道幻澜的后手,你们不救我,我就不告诉你们”,如此,恐怕他们严刑逼供。若是盟友对她如此,她将以盟友为恨,定然也不会说了。
她把自己做成了一个盒子,其中或许有秘密,或许又没有。只有用柔和善待的方式,将这个盒子小心地打开,才能知晓其中到底有没有秘密。
看来莽萋终究还是很防备他们的。
走到屏风后面,见到莽萋惨白未褪的面庞上,竟勉勉强强地支撑起一个谜一般的笑容,犹如世间最坚硬的伪装,林涟漪不由得从心底里警告自己,日后面对她要更加谨慎。
莽萋艰难地支撑着独属于她的笑容,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仿佛方才部分无毒发作的痛苦造成了至今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目含感激,望着林涟漪,温柔一笑,道:“林姑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林涟漪忍不住微微蹙眉,想到方才为她解毒时竟然还萌生出怜香惜玉的想法,实在后悔,声音亦冷了几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该把幻澜留下的后手全然告知我?”
莽萋笑道:“是,这是自然。”她顿了顿,缓慢地转过脖颈,望向隔着屏风的外面,道:“金大师是吗?原来他也是掌事大人的盟友。”
金缕衣望着屏风,笑而不语。
林涟漪对她的态度半信半疑,从不久前她见到金缕衣时的表现来看,她应当是猜到金缕衣可能与无垠结盟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献计
不过对这个女子,林涟漪没有心情,也暂且没有必要完全理解,她问道:“莽萋姑娘,恢复得如何,能站起来吗?”
莽萋望向她,摇摇头,道:“我如今面容憔悴,不宜见生人,还是在屏风后对话吧。”她侧目望着外面,道,“金大师金前辈,可否容晚辈在屏风后说话?”
金缕衣道:“当然可以,事不宜迟,莽萋姑娘请说。”
“多谢前辈体谅。”莽萋微笑,目光又转向林涟漪,笑容渐渐恢复往常的红润,应当是一边说着话一边在运转灵力修复身体,“林姑娘,金大师,你们对幻澜了解多少?”
林涟漪道:“没有多少,只知道她会读心术。这种术法失传久矣,她能得到,或许其身份不一般?”
“幻澜是先潭主手下的一个杀手,因是杀手,往往在暗处做事,我对她亦没有多少了解。听闻她道行高深,又深受先潭主恩惠,是以被收在佘夜潭中。”金缕衣道。
“不错,别说你们了,便是佘夜潭之中的人,对她的了解也就这么一点了。她的身份来历,从来就是一个谜。”莽萋幽幽地道,“真是大势所趋啊。”她忽然叹了口气。
林涟漪疑问:“怎么?”
“莽萋姑娘,知道隐情?”屏风外,金缕衣问道,语气里包含着好奇之意。
莽萋微微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面带歉疚地道:“哦,我忘了,掌事大人也是妖族,我不该这么说的。”
众人脸色一变。
林涟漪惊问:“幻澜也是妖族?”
这不是说妖族的身份有多么奇特,而是,妖族与人族异族,以潜藏于人族之中,伪装成人族的方式,在人族邪道,这样一个势力庞大的分派之中手握重权,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到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就像鹰魔族在入侵人族之前,定然会派人进入人族打探;蛇妖族不是也扶持金缕衣这样一个人族强者,意图控制剑丹城吗?
莽萋慢慢点头,神情微微凝重,然丝毫不会遮盖那一抹笑容:“要说这背后没有阴谋,我亦不敢相信。你们知道幻澜是什么妖族吗?”
没有依据,林涟漪不敢猜测,只得等着阅历更加丰富的金缕衣猜测一番。
金缕衣深思一下,亦不敢确定,只有从莽萋的话语里猜测,她能这么问,幻澜所属的妖族定然是他们有所听闻的,甚至是这几年在人界有所影响的。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但是因为这种可能而越发惊疑,欲言又止,斟酌一下才大胆地道:“莫非也是狼妖?”
林涟漪呼吸一颤,紧紧盯着莽萋。
她看到莽萋很肯定地点头,又听她开口道:“正是与鬼双城的老狼王、我佘夜潭小狼王一样的狼妖族。”
众人震惊。
这下又冒出这个狼妖族,但是这个狼妖族是处心积虑地掌控了佘夜潭的,她还栽培了一个人族成为小狼王。
林涟漪目光一亮,惊问:“你说的后手,就是老狼王……”
莽萋望着她,含笑,点头,语气里带着轻蔑嘲讽的意味:“人族啊,是不是想不到,原来老狼王进入鬼双城,和幻澜进入佘夜潭,是有关联的。”
“只可惜,幻澜为狼妖族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好的苗子,小狼王,竟然这么等不及,这么早就公然站出来篡位了。
“林姑娘,若我是幻澜,我还要感谢你蛇妖族,帮助我们转移了注意力,好让我狼妖族如此轻易地在人族之中发展势力。”
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道:“林姑娘,现在,幻澜定然去了鬼双城,去找她的后手老狼王去了。我听闻小狼王与老狼王是熟识,现在,熟识也要变成仇人了。”
林涟漪将她的一字一句听入脑海,因牵扯出回忆,无法迅速反应过来。
当初她被尽生抓到鬼双城中,与老狼王见面,因红绸与老狼王熟识而能够借助他的力量躲过一劫。
老狼王伪装成人族的逼真神态还留在记忆里,虽记忆已有些模糊然并未失了他的神态威严。
天真如她,到如今才恍然惊觉,原来小小年纪之时,就已经和妖族人族之战如此接近了。
一个是代表蛇妖族的红绸,一个是代表狼妖族的老狼王,如果都是有排斥人族意图的,不知这二者相识,是否真如红绸所言一般,不过是长者后生的指点之缘。
“林姑娘,既然幻澜已经到了鬼双城,恐怕暗杀一事难以成功了。”金缕衣道,他转身,望向身后弟子,道,“你们都听到了,可有何妙计?”
其中一名弟子从人群中站上前,道:“师父,不如先去问一下掌事大人?掌事大人为幻澜栽培,或许知晓其中一些秘密。”
“不可能。”莽萋道,“掌事大人有反叛之心,幻澜早就知道了,只是因为需要他的力量以与佘晚舟持衡,才没有立即杀了他。她不可能告诉无垠的。”
林涟漪不语,但是心中也的确同意莽萋的说法。
无垠不似莽萋,能在正道之中以那种脾气潜伏十年,又在幻澜手下为下属将近九年,已是极限了。他的用心,幻澜必然知晓,这些天与无垠相处,也发觉他并不避讳稍稍显露一些这方面的用心。
“林姑娘,你和掌事大人从东海回来后,便一直对我隐瞒你们的计策,现在我们站在一条船上,不知可否告知与我?”
林涟漪下意识地谨慎,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莽萋瞥了一眼屏风的方向,亦即望向屏风外的金缕衣等人,道:“你们,对打败佘晚舟有十足的把握吗?”
林涟漪肯定地道:“这是马上的事。”
莽萋目光一亮,饶有兴趣地道:“有意思了。”她目光低下,一边分析一边说着,那个精神妩媚的女子气态愈渐丰满,“蛇妖族杀了佘晚舟,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也必然会引起幻澜死忠党的怀疑,他们会宣扬小狼王和蛇妖族联合,目的在于以妖族之力统治人族。
“接下来就是要比拼速度了,你们让无垠的死忠手下深入佘夜潭众人之中,趁佘晚舟被杀的消息传入佘夜潭后的一段时间,把造谣的人揪出来杀了。”
林涟漪点头,深以为然,这些人留着,就像幻澜在佘夜潭多了几双眼睛一样,始终是祸患。
“莽萋姑娘所言有理,谣言不可避免,那就尽快把造谣的人杀了。”金缕衣道,“至于幻澜躲在鬼双城的问题,不如就借着这个谣言,把矛头指向鬼双城。”
第五百二十九章 女子
“此举或许可以,我们无法从鬼双城中抓人,只能如此逼迫鬼双城自己把幻澜交出来了。”莽萋望向林涟漪。
林涟漪又沉吟片刻,梳理了一下思路。
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实力,而是言论的压力。一是佘夜潭力量单薄引起的多方压力;二是妖族人族之别。
林涟漪深深呼吸,道:“多谢几位献计,此计,我会转告无垠的。”
莽萋微微一笑,道:“林姑娘,这计也献完了,不知接下来如何安排我呢?”
林涟漪与她对视,道:“莽萋姑娘如不嫌弃,不如住在中宫之中?”
莽萋惊讶得笑容凝固,已恢复往日七分红润的面容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她惊问:“你说什么?你放心?”
林涟漪摇摇头,却不是承认不放心的意思,淡然笑道:“莽萋姑娘,你以为我与无垠相知多年,会因为小女人无谓的嫉妒之心破坏大业吗?”
莽萋深深震惊,久久不语。
林涟漪望着她震惊的神情,心中竟有些得意。
就算是时而嫉妒,凡女子欲成大事者,也绝不至于沦为只知情爱的小女人。
屏风外,隐约有细细言语传来。
“林涟漪还算是女子吗……”
她闻言,轻蔑一笑。
人族以人族之常理论他族者,是为愚蠢;人族之中,以常理论不知之人者,未必就不算是愚蠢了。
金缕衣的弟子,被训练得如此善于伪装,练就一项足以随机应变的技能,在人族之中,应当算是厉害了。但是这些人中,尚存在以常理度人之人,不具有思维上破除常理的能力,恐怕某一日试图以弱胜强时,还是会吃亏。
震惊之下,莽萋缓缓开口,道:“你能做到这一点,确是女子之中少见的厉害人物了,不过要想和幻澜相比,还是缺一些火候。”
林涟漪微微蹙眉,却没有追问,看莽萋的样子,是不欲细说的。
“此女心性之强,堪称强者。”金缕衣哈哈大笑,道,“林姑娘,和你结盟,我没有选错。”
林涟漪走出屏风,望向金缕衣,微笑道:“金大师,做得最正确的事应当是与蛇妖族结盟。”
金缕衣笑而不语,对着方才走出来提了一条建议的弟子道:“你们呀,还是欠了一些实力。强者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有儿女情长?前有凌飞雪,今者,林涟漪,便将扬名天下。”
几名弟子惭愧地低下了头。唯有站在金银门弟子之中的忘忧,听得金缕衣对林涟漪的期望,欣喜地抬起头望着林涟漪。
“还要委屈几位暂时住在牢房,否则无法向剑丹城交代。”
金缕衣深深道:“林姑娘不会当真要杀了我们吧?若是不杀,待统一佘夜潭,又当如何向剑丹城交代?”
林涟漪道:“自然不会,对于剑丹城如何解释,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我金银门一众,麻烦林姑娘照顾了。”金缕衣看向忘忧,道,“忘忧,蛇妖族与林姑娘联系一事就靠你了,望你看在我曾指点你的恩情上,在蛇妖族面前多多美言我几句。”
忘忧走出人群,怀着敬意对金缕衣道:“忘忧一直感激金大师的指点。”他走到前殿边上靠墙而立,若是有人从外面看,定然看不到他所在。
金缕衣点头,扫视了一眼林涟漪与屏风,转身带领众人走向前殿大门,林涟漪趋步赶上他们,收去屏障,打开大门,望着守在远处的唯盛等人。
唯盛见金缕衣等人出来,连忙赶上来询问林涟漪的意思。
林涟漪道:“带下去,关在牢房里。待幻澜抓回来,定要当面对质。”
“是。”唯盛领命,与其他几人押着金缕衣等人下去。
“我去中宫看看掌事大人,未经我同意,任何人不许进来。”
“是!”队伍停了一停,行了一礼,才继续离开。
林涟漪回到前殿,关上大门,向屏风走去。
忘忧紧紧跟随,道:“姐姐,我去哪里住?”
“你也住在中宫,那里最安全。”林涟漪回眸瞥了他一眼,似另有含义。
忘忧一惊,恍然大悟,莽萋和无垠住在一起,保不定见势不好突然反叛,对诈死的无垠下手,把他弄成真死。
林涟漪已收回目光,继续向屏风走去,忘忧在她后面重重点头,顿时感受到肩上责任重大。
莽萋正盘膝休养,察觉到林涟漪回来,抬头道:“我已能行走了,林姑娘在前面带路即可。”
她目光瞥见跟在林涟漪之后的忘忧,忽然起了兴致一般冲他流露一个微笑,忘忧脸色一变,却是微红,立即移开了目光。她收回目光,直视林涟漪,恍若无事。
林涟漪淡淡一笑,在前带路,进入中宫。
莽萋在佘夜潭这么久,之前幻澜一直住在这里,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路怎么走?这是礼貌的话,如今她反主为仆,是该卖些乖巧的样子了。
中宫。
无垠见到莽萋最后走进来,还是有些许惊讶。
莽萋见其神情,有些不满地笑道:“怎么?掌事大人这是不想我活着吗?”她见无垠神情恢复如常,却不肯放过,继续玩笑了一句,“还是因为林姑娘将我安置在中宫而生气了?”
无垠闻言却并不惊奇,与林涟漪相视,眼里尽是理解。
林涟漪微笑,瞥了一眼莽萋,道:“这也是无垠的意思,中宫最安全,你和忘忧待在中宫,才不易为人发现。”
莽萋又一惊,不过远没有方才亲耳听到林涟漪说出此安排来得惊讶,她微微点头,叹道:“无垠与林涟漪人中龙凤,所思所想皆非常人能及,确实令人敬佩。”
无垠望向她,直言道:“这不过是想通了就很好理解的事,有什么艰难的。莽萋,恭喜你恢复自由。”
莽萋微笑,看向林涟漪,道:“林姑娘已在前殿审问过我了,接下来具体事宜,还要你们商议,我便站在边上听候命令。”
林涟漪点头,道:“忘忧,护神盏可带在身上?问一下行流那边的情况。”
“带了,马上联系。”忘忧立即道,取出护神盏放在桌上,施法联系叙闲。
林涟漪将方才前殿商议的结果告诉无垠,无垠道:“我们起事太早,佘夜潭的平衡,是幻澜这些年都不敢轻易打破的。我以为此计可以,我们比幻澜更大的优势就在于蛇妖族了。”
第五百三十章 生机
“护神盏……”莽萋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望着护神盏的目光似有探究之意。
林涟漪、忘忧没有理她,这是蛇妖族和漠族的事,当下不是重点。
待护神盏上出现叙闲身影,忘忧立即问道:“叙闲姐姐,行流他们到哪里了?”
叙闲一边扫视眼前情况,一边道:“到达杜鹃镇还需要些时间,你们这里——已经结束了?”
莽萋笑道:“小女子原佘夜潭之主心腹,莽萋,见过这位蛇妖族的姐姐。”她顿了顿,道,“幻澜出逃,我带着佘夜潭众人归属无垠掌事大人,如今佘夜潭暂时稳定。”
叙闲毫不掩饰地皱眉,似是有些怀疑,抑或是嫌弃,她道:“幻澜去了哪里?”
“鬼双城,”莽萋温柔的目光微微亮起,道,“去她的故交老狼王那里避难了。”
叙闲深思,林涟漪将当下情况简要叙述一番,最后道:“待行流杀了佘晚舟,我们会立即将幻澜的死忠党抓出来。或许还能从中问出一些秘密。”
叙闲点头道:“好,你让忘忧待在无人的地方,待行流结束了佘晚舟,我们会告知你们,同时加速散播消息。”
“忘忧这段时间会躲在中宫,与无垠、莽萋一起,若是有什么消息,可以告知他们三人。”林涟漪道。
解除法术,忘忧收起护神盏。
无垠道:“涟漪,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麻烦你和季赋处理了。寒又跟着我,这些年学了一点东西,但是在能力上还是不如季赋,你须费心栽培。”
林涟漪笑了笑,道:“你放心,一切事务,我和季赋都会处理好。这段时间,就当是你辛苦许久的休养吧。”她站起身,不再停留,便往中宫之外走去。
身后传来莽萋的声音:“掌事大人,原来你还有些良心,未解毒之时,我还当你要以我为弃卒了。”
她轻轻一笑,莽萋其言,倒并非恶意,只是习惯罢了。随后,身后又传来忘忧的声音:“我姐夫可不像你这般自私自利。”
“忘忧,中宫之中有三张床,你去准备一下今晚休息的地方。”无垠制止了正要反驳的忘忧。
三日后,佘夜潭中。
一名弟子从外界回来,脸色很不好看。回到住所后,另一人见他神色不对,上前问道:“老五,你怎么了?今天脸色这么差?”
老五看向他,不回答。
那人更加好奇,两眼一瞪,立即追问道:“怎么了?发现幻澜行踪了?还是其他分派不安分了?”
老五心事重重地道:“老六,佘晚舟,佘潭主,遭到了蛇妖族袭击,除了佘潭主、冯姑娘和茶客和阿豺,其他人都没有逃出来。”
老六震惊,脱口而出道:“蛇妖族怎么会袭击佘潭主!”
老五缓缓地摇摇头,低垂着眼睛,深思道:“眼下幻澜出逃,不知所踪;掌事大人无垠,意外被莽萋所杀;潭主佘晚舟亦为蛇妖族袭击,下落不明。放眼望去,佘夜潭中,只有不知来历的伍姑娘、季赋公子和寒又能主持大局。我堂堂佘夜潭,眼看就要……”
他不忍再说下去,只有无奈地摇着头,老六跟着他一起摇头,自嘲般叹道:“嘿嘿,我这是倒霉透顶啊,这才在佘夜潭待了几年,就遇到灭门之灾啊……”
“也不尽然。”老五抬起头,望着他,道,“依我看,眼下佘夜潭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老六嘲弄地看着他,不如说是在这般看着自己,道:“你这些天都待在外面,总该比我清楚一点吧。天涯教其他分派如今定是当我们为俎上鱼肉,个个对我们分派虎视眈眈吧?
“伍姑娘不是我们佘夜潭的人,也就是长得和掌事大人的旧爱像了一点,又有那么点能力,否则我们哪个会服她?季赋公子跟在掌事大人身边,呵,本事倒是学了点,可是就没掌事大人那种威严。寒又,林姑娘身边的狗精,就更不用说了。
“依我看,佘夜潭就是气数已尽。”
老五仍旧望着他,似是抓住了某种希望一般,一双眼睛里闪烁着越发明亮的光芒。
老六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仍旧以那般语气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老五缓缓张口,那正欲说出的话语在喉间斟酌一般地滚动了一下,才一字一句清楚地吐出:“佘晚舟丧家之犬,掌事大人死不瞑目,只有迎接幻澜重回佘夜潭,佘夜潭才有存在下去的可能。”
老六闻言一惊,心口一跳,呼吸亦颤动一下,他略一思索,才惊道:“老五,兄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老五冷静地道:“我当然知道。难道你不认为,幻澜存在于佘夜潭之时,正是佘夜潭越发强盛之期吗?”
老六语塞,无法反驳,仔细一想,确实没有如此质问的理由,只好中气不足地道:“这,我只是觉得,一次易主就能把佘夜潭搞成这样了,再来一次,别说重振威风,连佘夜潭的老底都要没了。”
老五皱眉,略带愤怒地道:“重病在手而不得治,为保全身,自然要痛下决定,将手臂砍断。佘夜潭能经得起幻澜窃佘晚舟正统之难,自然能再经受一次!这一次我们听信莽萋的话,迎接无垠回来,就是一个错误!”
老六不敢直视他灼热的目光,移开目光道:“老兄你是喝多了吧?佘晚舟是丧家之犬,难道幻澜就不是了吗?我还是觉得,无垠窃位就窃位了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留佘夜潭如今的势力,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恢复。
“再说,就算要迎接幻澜回来,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老六目中已经显露迟疑,只是最后想到的理由给了他坚持的理由,他转身道:“老兄你好好冷静冷静,我要走了。”
“哼!”老五冷哼一声,目送他走到门槛外,忽然头脑一热,开口道,“我若是知道幻澜在哪里呢?”
老六震惊,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然不待身体动作,清醒的意识已控制着身体停在门槛外,面对门外。他犹豫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仿佛嘲笑老五痴人说梦,转身就欲离去。
老五愤怒而不甘地唤了一声:“老六!”
老六不耐烦地停下来,转身道:“老五,幻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要向前看啊。”
老五呆滞,望着老六离去的背影,忽然目露凶光。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决裂
“兄弟几个,你们知道吗?佘晚舟佘潭主的势力被蛇妖族袭击了。”
被老五愤怒地质问了一声后不久,老六便听到佘夜潭众人口中都在谈论佘潭主的事。经过三个弟子身边时,他停下来,打算听一听他们是怎么讲此事的。
“知道啊,托蛇妖族的福,我们佘夜潭离灭门之灾又近了一步。”
“我倒是奇怪,蛇妖族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袭击佘夜潭?”
“佘潭主不是得罪过蛇妖族吗?这些年又一向看不起妖族。这次袭击佘潭主的蛇妖族头领,是白绫身边的行流,几乎是蛇妖族的二族长了,显然是要报当初的仇。啧啧,这仇报得,高明。”
“怎么说?”
“幻澜被赶跑了,我们掌事大人这边的势力掌权,但是唯一尚有能力又有正统足以进攻佘夜潭的佘晚舟佘潭主,还没有死。蛇妖族早不进攻佘晚舟,是因投鼠忌器,担心贸然行动会挑起人族妖族之间的战争。但是现在……”
“我明白了,蛇妖族趁掌事大人的势力掌权之际,报了当年之仇,掌事大人的势力不但不会生气,反而还要谢谢他们除了一个祸患。”
“高明,这招实在是高明。”
“你们想错了一点。”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老六一惊,向来人望去,正是老五。
“什么?”其中一人问道。
老五瞥了老六一眼,看向三人,眸中光芒中掠过一丝阴险,道:“你们忘了,无垠和蛇妖族是亲家关系。这次佘晚舟出事,这么凑巧,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三人先后变色。
老六皱眉,道:“老五,你说什么?”
老五不理会他,接着道:“掌事大人乃狼妖族,与蛇妖族同为妖族,又差点与蛇妖族女子林涟漪结成姻缘,若是他们勾结一起,也不奇怪。”
三人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相视一眼,却有一人道:“不大可能吧,掌事不久前,进攻佘夜潭之前,还向他那些亲信手下保证,会以人族的利益为先。”
另有一人看向他,问道:“这话你也信?”只是言语之间还是半信半疑的。
老五不平地道:“终究是个妖族后裔,当初幻澜佘夜潭的时候,何时轮得到我们担心这个!”
为无垠辩解的一人又道:“掌事大人不是死了吗?现在是伍姑娘和季赋公子主持大局,难道你们还怀疑寒又出卖我们?”
老五冷冷一笑,冰冷的目光瞪得他心里发毛,他道:“你是不是被掌事大人死而不僵的威风吓傻了,那个伍姑娘,还不知道是不是人族呢。”
三人,老六皆惊。
“你们忘了,凌影阙为了防止失势,向观海山那位献上了一名圣女,也许,这个伍姑娘,也是蛇妖族献给掌事大人的圣女呢?”
老六紧紧皱眉盯着老五隐含着得意的目光,只觉他言行之中透露着些许身为佘夜潭的弟子不该有的阴险。
深夜。
只有望向上空,那被密林遮住的天空,自枝杈藤蔓之间漏下几点星月光华,异于白昼的阳光,佘夜潭的人才知晓这是深夜了。
老六提着灯笼,走在聚夜池后墙外,依着往常的规矩巡逻。
“老六,专心点。”一人经过他身边,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提醒道。
老六反应过来,向那人道:“哦,多谢提醒。”
那人有些担心地望了他一眼,与他擦肩,离开。
老六试图收起心神,却发现两天前老五对他说的话那些关于幻澜的,总能在耳边回响。
如果幻澜当真能回来,是不是佘夜潭会好很多?
他望向中宫的方向,听说伍姑娘在那里冰封了掌事大人的尸体,不许别人进入中宫,更不许谁将他的尸体下葬,说是要找到可以解毒之人。
人都死了,怎么解毒?
伍姑娘对掌事大人的这份心,也不差于掌事大人对林姑娘的了。
说起掌事大人……想当初,他也是和掌事大人一样,被幻澜看中了潜力才进入了佘夜潭。对这些邪道非天涯教的人来说,能进入天涯教的分派,就是入了人人都向往的正统。
何等荣耀啊。
幻澜也曾暗示他,可以成为只忠于她的死忠。他也曾做过一段时间这样的死忠党,像长契忠于莽萋一样,发誓对幻澜尽忠至死。
但是后来,他发现这点恩情还不足以让他成为幻澜的眼睛,失去言语行为的自由,沦为隐藏在众人之中的监视之眼。
所以,后来他选择了退出,幻澜也没有阻止。
她说,有这样的弟子,是佘夜潭的幸运。
他至今感念她的不杀之恩,她是佘夜潭真正的主人,她本可以这么做。
不过,幻澜想培养死忠党,也不缺他一个。
眼前这个老五,或许就是幻澜培养的死忠党了。
他果真知晓幻澜所在吗?其实不管他是不是幻澜的死忠党,当下佘晚舟失踪,无垠死亡,这就是幻澜的机会,让她回来,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老五的人族妖族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六!”老五忽然出现。
老六一惊,问道:“怎么了?我记得你今晚休息啊。”
老五道:“别管这个了,我让别人替了你的班,我问你,现在有一件大事,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干?”
“什么事?”老六意识到不好,左右一看,无人,才愤怒地轻声道:“你不会是想要……”
老五断然打断他的话,一双炯炯的眼睛里闪烁出坚定的野心,道:“老六,你我兄弟一场,已经这么久了,你也该想通了吧?想通了就跟我一起来!”
老六迟疑,又思虑片刻,对面老五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
他还是道:“老五,如今佘夜潭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幻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你们还是快快收手吧。”
老五神情变幻,最终面露遗憾,含着些许愤怒地道:“你确定要忠于无垠了?”
老六道:“我不是忠于无垠,是忠于佘夜潭。能够为佘夜潭好的……”
“呸!你就是个没胆的孬种!”老五骂道,灯笼光芒下,他脸色微青,“枉我一片好意,骆老六,这佘夜潭是幻澜的,永远都是!你要不想看到佘夜潭内战就快滚吧!”
老六震惊,一张嘴微微张大,却说不出话来。
老五几欲喷火的眼睛瞪着他,离开前最后骂了一声:“孬种!”
老六目送他离开,正如老五头一回暗示他可以迎接幻澜回来时的目送,充满无奈,又有不得不各自前行的孤独。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反谋杀
老六把今天的巡逻任务完完整整地完成了,回到房间后,呆坐了片刻,将方才老五所言思索了几遍,忽然惊梦醒来般蓦地站了起来,惊怒交加又带着恐惧的神情泛滥开来。
他二话不说,跑出房间,正看见一个人从房间走出,忙问道:“于老五呢!”
那人诧异地打量他,答道:“老五出去了,唯盛大人方才派人前来,叫了几个人出去,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不妙!
老六亟亟飞奔出去,背影没入深深的夜里。
那人站在原地,奇怪地望着他,喃喃自语道:“骆老六怎么了?不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他浑身一抖,想起这些天来不太安分的佘夜潭,人人明着暗着说些丧气话,难不成真的……
他愣在原地,只觉眼前黑暗之中,仿佛有冰冷的潭水悄悄淹了上来。
老六冲到前殿,被守卫拦下,他满怀担忧地望着里面,问道:“伍姑娘和季赋公子在吗?”
守卫奇怪地看着他,道:“伍姑娘和季赋公子不在这里,难不成在观海山吗?你可是有事禀报?”
老六语气里越发显露出惊慌:“是!骆老六有事禀报!请你向里通报一声。”
守卫疑惑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轻蔑,冷冷道:“已是深夜,不管是什么事,都待明日再报!”
老六惊疑,似是发觉了什么,注视守卫的眼里满是怀疑,道:“你可是与于老五一伙的?”
守卫故作不明,语气越发奇怪:“你是不是喝多了?于老五?我和他不熟。”然他扬起的眼角分明写满了轻蔑,对不可理喻之人的轻蔑。
“让他进来吧。”唯盛忽然出现,道。
“什……”守卫惊讶,转身看去,见唯盛神情冷静,行走间还是往日的威严,正看向他二人。
“唯盛大人。”老六焦急,道,“麻烦你让我拜见伍姑娘,我有事禀报。”
唯盛脸色微变,嘴角微微一斜,沉声问道:“拜见伍姑娘?为什么不是季赋公子?原来你以为,她是我佘夜潭如今的主人吗?”
老六脸色凝止,呼吸一顿。
唯盛轻蔑一笑,摇摇头,仿佛听说了一件大笑话一般,道:“我开个玩笑,伍姑娘代掌事大人统管佘夜潭,你有事禀报她,自然可以,进来吧。”
他身体侧开,后退一步,让开一条路。
老六迟疑,却没有立即上前。他望着寂静幽深的前殿,细听,却并未听到什么动静,或者说,他想象中的动静。
唯盛疑惑,催促道:“怎么?不是有事禀报吗?”
老六深深呼吸,走进守卫把守之中,他感觉到唯盛从背后来的目光,身在佘夜潭之中,说实话,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走了几步,他听见背后唯盛跟了上来,跟在他后面,不远不近,似是要直等他走进前殿。
可是直到他站在前殿门外,唯盛还是跟着,见他站定,亦于他身后五步处站定。
老六望着前殿紧闭的大门。心中越发觉得不妙,皱眉,转身望向唯盛。
他从唯盛轻蔑的目光里看出了得意。
唯盛冷冷望着他,问道:“怎么不禀报?”
他正欲说话,忽然前殿大门打开,轻微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弱的风拂过老六耳畔。老六尚来不及回头,一股大力将他拉入门中。
“你……”老六愤怒地嘶吼,然半个字都来不及发出,便已被吸入前殿之中。
唯盛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然前殿大门并未立即关上,一道冷白色的光芒从中飞出。唯盛大惊,匆忙防御,却还是被白芒一击,倒飞数丈。
未落地,他祭起法宝,决意进攻,一道光芒自掌心发出,向殿中而去,他紧追光芒之后,在前殿大门外停下。
他知道冷白色的光芒是谁发出的,然半敞的大门中,不见伍姑娘身影。也不见了方才被大力吸进去的骆老六。
前殿寂静。
冷汗从额间淌下。
伍姑娘,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蛇妖族派来的?又凭什么在短短几日内被小狼王决定重用?
眼下他最关心的是,伍姑娘的修为如何?那些本来已经攻占了前殿的他的同党呢?
为什么她没有出来杀他?投鼠忌器?
他决定冒险,看看能不能从把守森严的佘夜潭逃出去。
他提起全部精神,一边全心注意着背后的动静,一边转身,迅速离去。
前殿之中。
“想不到,你做过幻澜的死忠党,还是对佘夜潭如此忠心。”
老六顾不上回答,他只是惊讶却又无奈地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男子——于老五。
于老五早已没了呼吸,剩一个惊骇的表情,凝固在他遮住了半张脸的血迹之中。他衣衫和头发还算整齐,只有那张惊骇得几乎扭曲的神情,令人费解。
他不知于老五是怎么死的,粗粗一看,他身上竟连个明显的伤口都没有。
遗憾过后,他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于老五的猜想,便下意识地探出头,似欲在于老五身上找到毒蛇咬人后会留下的两点咬痕。
但是,也没有找到。
林涟漪望着他,等着他回应,却见他如丢了魂一般迟迟没有回应,便接着道:“骆老六,于老五欲杀我一事,你可是早已知晓?”
老六寻找着毒蛇的咬痕,无果,才只好缓缓收回目光,心中叹道:“也罢,你姓‘于’,我姓‘骆’,你我终究不是亲兄弟。分道扬镳,也不要怪我无情。”
他抬头与林涟漪对视一眼,打量了一下这个道行高深到足以轻易杀了于老五的女子,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仿佛当初面对幻澜那般,随后又出于尊敬低下目光,道:“于老五暗示过我,问我愿不愿意迎回幻澜。”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你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向我……向我和季赋公子告发他?”
骆老六目光更低,心中苦涩,点了点头。
“我无意责罚你,你回去吧。”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认清了一点,幻澜已经不再是佘夜潭之主了,掌事大人虽离世,这里还有我们。佘夜潭,不会遭遇灭门之灾的。”
骆老六微微惊讶,抬起了目光,恭敬地道:“伍姑娘,可否让我把于老五的尸体带回去?”
林涟漪道:“不可,他是叛贼,我若没有记错,按照佘夜潭的规定,叛贼之尸,当挫骨扬灰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会议
骆老六咽了咽口水,心头掠过一丝怀疑,还是恭敬地答道:“是。”他又想到其他人,忙问道,“伍姑娘,其他人呢?”
林涟漪道:“其他人?像唯盛一样的幻澜死忠党?死了,方才此处发生了一桩意外谋逆,叛党都死了,这个唯盛,是最后一个。季赋应该已经追上去了。”言罢,她望着他,不语。
骆老六迟疑,道:“伍姑娘,恐怕幻澜的死忠党,除了这些人,还有这次没有动手的。”
“我知道。”林涟漪点头,“寒又正在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就地处决。”
骆老六心中震惊,才知眼前的女子为了巩固势力,做出了长远的布局。
这是好事,如果幻澜不能回来,伍姑娘能力强一点,佘夜潭不灭的希望就大一丝。
看样子,幻澜是回不来了。
“属下告退。”
“嗯。”
跨出门槛,骆老六重重心事放下了一些,抬头呼吸之时,只觉天空中漏下来的光芒也明亮了许多。
“姐姐,你和姐夫什么时候走?”忘忧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问道。
林涟漪望着前殿大门外的黑暗,道:“待佘夜潭的局势稳定了一些就走。说实话,现在离开,我还不大放心。”
忘忧点头,道:“姐姐,幻澜死忠党一除,季赋公子和寒又都可以稳住大局的。”
林涟漪不语。
“姐姐可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林涟漪转身,望着他,道:“凌影阙已经同意与我洹山结盟了,我不知道凌影阙会何时向观海山及其他分派公布此事,到时天涯教内,包括佘夜潭,都会生乱,我担心。
“你看,部署得再好,也会时有意外发生,幻澜的身份后手,我们没有想到;佘晚舟逃走,我们也没有想到。
“就当前我们没有想到的这两件事而言,暂时没有确定的应对之法。
“我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更多的突发状况,毕竟,为了寻求一个正统的掌权佘夜潭的方法,此计牵涉了太多的势力。
“我以为是我和无垠在设计幻澜,实则幻澜布下了一切后手,我和无垠准备不足而出手,反倒把自己陷入不尽的填补陷阱的漩涡之中。
“对于接下来我和无垠在鬼双城外的埋伏,我更不能知晓,是不是一个鸿门宴的局。”
忘忧点头,沉默下来。
“至于接下来把矛头改向鬼双城,逼迫他们交出幻澜一事,我和无垠已向季赋寒又交代好,现也有一个幻澜的死忠党愿意指认幻澜为狼妖了,我倒不担心。”
忘忧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看向跪在地上的于老五,嘲讽一笑,道:“此人对幻澜甚是忠心,就交由我处理吧。”
林涟漪弯腰看了眼他的面庞,凝视他惊悚异常的表情,轻轻一笑,道:“好。”
次日。
“于老五那家伙也死了!”
“死的岂止是于老五啊!昨夜里我看见寒又姑娘亲自带着人手,把所有反对掌事大人当权的,幻澜的死忠党,全部杀了。”
“嘿!那个勾结幻澜的金缕衣都还没有被杀死,伍姑娘急着处置妨碍了她统治的幻澜势力。外患众多,却光顾着解决内忧,她的用心,你们还不知道吗?”一人翻了个白眼,道。
“你说话小心点!”一人用警告的语气道,“在剑丹城的时候,我是亲眼看着掌事大人重用伍姑娘,伍姑娘也确实是一心对待掌事大人,如今代他掌权,排除异己,有何过错!”
那翻着白眼的人还要反驳,一面貌老成的弟子道:“昨天才处置了一批叛党,怎么,你是太想念他们了,要跟着去赴死吗?”
他只好道:“行行行,谁不知道你,对掌事大人忠心耿耿,几乎要赶上于老五对幻澜的忠心了。陪葬?老子我还嫌活得不够,佘夜潭是谁的我就听谁的,他们高手过招,与我一个不入流的弱者有何关系!”
那维护掌事大人的弟子脸色一变,讽刺道:“于老五道行不低,因有叛逆之心,被诛杀了;你道行再低也比他高,若有叛逆之心,又岂能幸免!”
几人不欢而散,骆老六经过的时候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他头脑微痛,暗想即便伍姑娘除掉了叛党,佘夜潭中人心不稳,也是一个问题。
午后,骆老六正在房间中修炼。
“骆老六!”门外想起有些焦急的呼唤。
骆老六下床开门,听来人匆忙地招呼了一句:“伍姑娘召集我们,每二十人出一人,去前殿之中坐候,我佘夜潭有事商议。”
骆老六惊疑,正要问些具体的内容,那人已经离开。
上次在前殿之中如此商议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骆老六记不清了。总之,每每召开如此重大的会议,定是有要事发生。
他匆匆收拾了一下,与其他前往会议的人汇聚,几句简单的疑问后,发现其他人也不是很清楚会议内容。
走进前殿,他发现他算是来得早的了,他们的伍姑娘,如今佘夜潭的掌权之人,站在前殿上方,却并未如以往佘夜潭之主的做派一般,高高在上地坐在上方正中的雕花木椅上。
前殿左右烛火明亮,较上次被唯盛骗进前殿时所见明亮了一倍。灯火之下,已经到来的人依次坐在两边,没有固定的位置。
她见到他走进前殿,冲他微微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骆老六心头一跳,明晃晃的光芒摇曳于她少见的美貌之上,微微浓重的颜色照映得她面容更加婉约温柔。此情此景,若说此处是剑丹城井楼危的府邸,而她是井楼危新娶的夫人,才更能令人信服吧。
那个孤独地站在深夜前殿里,面前跪着于老五尸体的,神情中透着平静的倔强的女子,此刻俨然金屋幽兰。
可惜那个能够藏娇的男子,已经离她而去。
骆老六忽然惊醒,自骂一声:“你痴了吗!”随即长吁一口气。
虽亲眼见过她的狠辣,至今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在不留明显伤口的前提下杀了于老五的,但是见此容颜,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待所有人到齐了,林涟漪仍旧站在雕花木椅旁,向下扫视一遍,开始道:“各位佘夜潭的教徒,掌事大人离世以后,我与季赋临危掌权于内忧外患之际,几日来竭力维护佘夜潭之稳定,昨日铲除幻澜死忠党,也是为内定太平。听闻你等心有诸多不满,可有此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面有不平,却没有吭声,有人小心地观察着别人,亦有人一副正义之态审视旁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招供
竺少诚解决了外面邪道,走进房间,与林涟漪对视一眼。
青菱看了他一眼,道:“但是杜鹃楼用我们做生意已经很久了,与邪道无关,正因杜鹃镇上很多人知道我们酒楼做这种生意——我们也没有想到会有竺烟堂的人来。”
她指的自然是竺净参了。
竺少诚脸色微变,道:“青菱姑娘,你对邪道知道多少?”
青菱摇摇头,道:“只知道常来的邪道是之前就盯上了杜鹃镇的,但是他背后似乎还有别人。这些都是花魁身边的侍婢悄悄透露给我们的,其他的我不知道,别的人也不会知道。你们如果不抓到花魁,就只有等到邪道打上门来才能知道他们是谁了。”
“花魁是邪道送过来的,为何会告诉你们这些?”林涟漪问道,但是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出所料,青菱答道:“因为她不想我们被牵连进去吧?”她扫了一眼林涟漪、竺少诚脸色,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以为她是这个意思,这样我们就不敢接近她,也不敢乱说出去。”
林涟漪心中一动。
竺少诚追问道:“这位花魁,你见过吗?长什么样?”
青菱道:“没见过,想必掌柜的也没有见过,露面的向来是她的随身侍婢。但是我记得,曾经有一回路过顶楼时,听到里面传出琵琶曲。”
“琵琶曲?”竺少诚奇怪地自语道。
“嗯。”青菱认真点头,随即又想了想,确定没有再记得什么别的了,便安静不语。
李公子目瞪口呆地听完了整个谈话,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而恢复过来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一个激灵,抱紧青菱,轻声道:“青菱,你收拾一下,我们这就逃走,逃出杜鹃镇,以后也不要回来了。”
青菱听他带着颤抖的话语,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怎么?你下定决心要放弃你那家中的泼妇了?”
李公子紧张地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也说了,那个花魁背后的势力厉害得很,你现在泄露了这么大的秘密,指不定他们打赢了竺烟堂,立马就找你算账,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青菱感动地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要逃命还是你带着你的泼妇逃吧,我一个风尘女子,本就如行尸走肉似的,是生是死都……”
“你这是什么话!我说了要给你赎身,明媒正娶,就不会独自逃命!”李公子急得摆出了真诚的脸,诚恳地道。
“二位,竺烟堂从前护佑杜鹃镇平安,现在面对邪道入侵,也绝不会退缩。请二位不必担心,我竺少诚若活在世上,必不让邪道占领杜鹃镇。”
林涟漪亦劝道:“青菱姑娘,你不是要让李公子证明真心吗?不如搬到竺烟堂,让竺烟堂保护你的安全,待这正邪纷争过去,这位李公子又趁这段时间将家中事务了结,便到竺烟堂向你兑现明媒正娶的诺言。”
青菱半信半疑,而李公子惊喜地望向林涟漪,确认道:“果真?”
林涟漪微笑,看向竺少诚。
竺少诚被六道目光期待地盯着,稍加思索,点头道:“本堂主以为可以如此。如若竺烟堂当真不敌邪道……”
“一定会敌得过的!”青菱喜极而泣,与李公子紧紧相拥。
林涟漪道:“既然有了决定,请青菱姑娘收拾一下,待我和竺堂主到下面去问过所有人,便一起回到竺烟堂。”
青菱点头道:“好,我马上就去。”
“快去快去。”李公子也喜道。
林涟漪忽然想到一事,道:“李公子,日后出门小心,邪道之事没有解决,千万不要到竺烟堂找青菱姑娘。”
“知道知道。”李公子高兴得几乎能跳起舞来,也不知是否真的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林涟漪、竺少诚走着楼梯下楼去,见贾良守着捆绑着的邪道之人,杜鹃楼其他几名留在此处的侍者和掌柜的都战战兢兢地站成一团。
竺少诚道:“掌柜的,青菱姑娘已经招了,你还不说实话吗?”
掌柜的惊恐,看向二楼走出来的青菱,一阵恍惚。
“掌柜的!”贾良一语惊醒他。
掌柜的被吓得浑身一抖,惊恐下跪,连连磕头道:“竺堂主你明鉴啊!我是被这个邪道恶人逼迫的,我也没办法啊!”
邪道之人惊愕,随即冷笑一声,道:“你别装了,你以为你在竺烟堂面前瞒下了佘夜潭给我撑腰的事情,我们的竺堂主就不会为难你了吗?”
众人一惊。
侍者已是面如土色,纵然其身居世俗,但天涯教四大分派的名声还是听说过的。有胆小者口中喃喃着“完了完了”并立即晕倒,其他侍者一阵惊呼,纷纷或坐倒或跪倒在地上,忙乱地扶着晕倒的人。
掌柜的也是被吓得不轻,脸色如猪肝,他惊恐地指着被绑缚的邪道之人,语气中分不清愤怒和绝望哪个更多一点:“你,你,你诬陷我!我!我!”他转向竺少诚,仰头看他的神情真如祭拜神仙一般,“竺堂主,这个邪道恶人诬陷我!我根本不知道是佘夜潭的啊!”
“竟是佘夜潭!”贾良脸色发白,心情沉重了不少。
竺少诚也是脸色变化,只是在这种时候身为竺烟堂堂主,尤其要冷静下来,绝不能显露出一丝怯懦,他沉声问道:“花魁可在此处?你们有人见过吗?”
林涟漪暗暗点头,冯姑娘身体娇弱,若没有人接应,定然走不远的。竺少诚判断出花魁是佘夜潭的重要人物,若是能够抓住她,或许可以掌握主动。
“没有没有!”掌柜的摇头似拨浪鼓。
侍者惊慌得声音细弱,也都是纷纷否认。
贾良从背后踢了邪道之人一脚,喝问道:“花魁何在!你们其他人呢?”
邪道之人轻哼一声,卖乖道:“说出来了能从轻处罚吗?”
“快说!”贾良怒道。
邪道之人惊恐低头,道:“我是你们刚才在顶楼打的那个人的手下,我们都是替佘夜潭来打你们的,佘夜潭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他们的消息,我我我不知道……啊!”
贾良狠狠踢了他一脚,用上了先前那一脚三倍的力道,直踢得他倒在地上哀嚎出声。
竺少诚也是不耐烦地怒问:“我就是问你们的藏身之处!”
邪道之人紧闭双眼,这次也不知是不是说的真话:“我说我说!你们从大路往杜鹃镇北面走,经过一片树林一条河,沿着看到的山往左走,直到一个山洞,就是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服众
另一人见到唯盛这个地位不一般的弟子时,早已脸色大变,此刻见他不肯悔悟,忍不住愤怒地道:“掌事大人无垠,不也是狼妖族吗?我等皆知其身份,不也对掌事大人敬佩有加吗?”
唯盛冷笑一声,道:“幻澜是主,无垠是下属,你又怎能相比?你人族狂傲,能够容忍小狼王为同门,已是极限,岂会认可幻澜?”
“如今掌权的是掌事大人的势力,难不成,你还觉得,你所属的人族,对妖族的容忍程度这么低吗?”一人冷静地试图说服唯盛。
“那是因为无垠已经死了,现在掌权的是季赋和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若是他还活着,你们还会这么说吗?”唯盛一脸你们都不可理喻的表情,以高于愚蠢人族的视角蔑视这些潜意识里就是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的人族。
“妖族和人族确乎有些隔阂,然人族之间,岂不也是如此?只要有共同的利益,耗费些许气力,未必不可交流。幻澜之错,在于隐瞒。不论是否有阴谋,这种隐瞒,就是恐怖。”林涟漪蹙眉,道。
她言语间,脚下的临钧身子一抖。
唯盛嘲笑道:“共同的利益?幻澜掌管佘夜潭,岂不也是为了你们这些人族的安全?这难道不是共同的利益?”唯盛保持跪着的姿势,缓缓转身,一边面向林涟漪,一边道,“人族无能,才会不顾共同的利益,仅以幻澜之身份,将其排斥在外。”
他伸手,指着林涟漪,道,“而这个女子,不知来历,不知目的,你们当真以为,她能比幻澜做得好?岂不知,这是送走了狼又迎来了蛇。”
林涟漪心中一惊,倒不是因为唯盛说的有多少道理,而是无意间说出了她蛇的身份,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猜测,不过回想一遍二人的交集,就算唯盛有什么猜测,应当也没有根据。
季赋看得不满,伸手挥出一道光芒,将唯盛伸出的手指砍断。
一截断指落在地上,轻微的声音响起时,鲜血才缓缓从伤口处涌出来。
猝不及防,唯盛惨呼一声,却坚定着下跪的姿势,因痛苦剧烈抽搐的身体摇摇晃晃了片刻,却始终没有弓背屈服。
在座弟子无一害怕,反倒多数人以仇视的目光望着唯盛。
“唯盛,事到如今,何不在掌事大人的遗体面前忏悔?”
唯盛渐渐忍下痛苦,虚弱地冷笑,不肯回答。
“跪都跪了,何必如此坚持?”
“幻澜是妖族,说不定给他施了妖术。”
“既是病入膏肓,就干脆杀了吧。”
林涟漪、季赋听得下面零星的几句议论,相视一眼。林涟漪俯视脚边临钧,问道:“你还要什么话要说吗?”
临钧身体剧烈一抖,未等言语,先发出了一声惊恐又不敢大声的“啊”,思绪混乱一阵,又忽然顺畅了一些,抬头看了林涟漪一眼,又害怕地低下目光,磕了一个头,才道:“伍姑娘!我错了!幻澜是狼妖,我背叛了人族!”
林涟漪鄙夷之中有些诧异,问道:“你不求饶吗?”
“不求……”临钧哽咽,“若是伍姑娘可怜我迷途知返,求让我自尽。”
他彻底失去了尊严地跪着,然修炼到现在,一身修为提醒他,身后数道目光正盯着他,或鄙夷,或敌意。
即便伍姑娘大发慈悲,他逃出了佘夜潭,也会不知道死在谁的手中,又以何种方式死去吧?
他自叹悲惨,唯有悄然死去,才能对得起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名声。
骆老六望着他跪倒惊惧的模样,忍不住讥笑:什么东西?也敢出卖人族了?
“我将为佘夜潭除幻澜,在座各位还有疑义吗?”林涟漪扫视众人。
“没有。”有人干脆地回答。
随后数人跟风,最后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骆老六跟着众人呼喊,心中不由得感到振奋,同时眼前闪过一抹模糊的身影:于老五惊恐万分地跪在林涟漪面前的模样,在人族妖族的敌意之间,已成模糊了。
临钧恐惧地颤抖着,直等到众人声音停歇,林涟漪轻蔑地说了一句:“既然各位已无疑义,临钧、唯盛,你二人身为罪人,就此自裁吧。”
唯盛冷笑一声,手起一道光芒,不明不暗,瞬间即逝,血雨溅出。
临钧感觉背上忽地一轻,仿佛此刻投向他的仍旧敌意深重的百道目光,已被隔离在屏障之外。
他伸手,指间亮起明亮的光芒,仿佛要将一身修为融于这段光芒之中。光芒贴近脖颈,干干净净地一划,头脑滚落在地。
林涟漪、季赋想起了高秋鹰。
骆老六冷冷地望着身首异处的临钧,眼前掠过的于老五的面容忽然清晰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我会前往观海山,你们自守家门,若是佘晚舟回来,便以抛弃临阵脱逃之嫌将其暂时关押。”林涟漪吩咐道,“若是有人发现幻澜死忠党尚有漏网之鱼,立即抓住,上报季赋公子,若是那人拒绝审问,就地处决即可。”
“是!”众人高声道。
骆老六扫视众人,见众人一反先前的各执己见,终于联合起来,甚是高兴。
这个女子还有些本事,只要接下来抓住幻澜,佘夜潭的内忧也基本上解决了。
至于佘晚舟,没有实力夺回位置,他不会回来。
他能够从蛇妖族手中逃离,又有茶客和阿豺,定然能够在昔日正道邪道仇敌追杀之中活下来吧。若是当真死了,那也是命。
他正想着,林涟漪向众人问道:“你们谁愿意与我共同前往观海山?”
季赋补充道:“此行艰险,我等不怕内忧,唯恐外患。”
言下之意,若是有人觊觎佘夜潭,欲吞并之,只可能会在观海山附近埋伏,伺机将林涟漪杀死。
擒贼先擒王,这是人族之中普遍知晓的道理。保护林涟漪,即保护他们当下的掌权者伍姑娘,才能保护住佘夜潭。
“季赋公子和寒又姑娘都留在佘夜潭,以主持分派中的事务,我需要能够随机应变的强者与我同行——三个。”林涟漪扫视众人,仔细地把众人神情观察个遍。
其实林涟漪如此疑问,是为观察众人态度。此前听季赋和寒又说过佘夜潭哪些人有勇有谋可以重用,对于需要谁同行,她早已有了决定。
“伍姑娘,”一人站起身,向林涟漪行礼道,“小的请命,望伍姑娘带我前去。”
林涟漪向他看去,此人她认识。
第五百三十六章 知道
长契。
那个莽萋身边的手下。
她在剑丹城中头一回见到莽萋的时候,也是他站在幻澜身后,时时忠心耿耿地注意着周围动向。
他一走出,其他人开始轻声议论起来。
“长契,莽萋的奴才。”
“这回莽萋叛变,没把他一起处死已是留了情。”
“他要干什么?戴罪立功吗?”
一人立即站起,走到长契身边,道:“伍姑娘,此人是莽萋的奴才,一心忠于莽萋。既然莽萋是叛党,恐怕他也是。依我看,应当关押起来严加拷问。”
长契望着林涟漪,默不作声,眸中光芒凛冽,却不是冰冷,反倒是炽热的悲愤。
“属下附议!”另一人站起身,急忙道。
在座几人望着长契,手指动作,几乎下一瞬便要催发灵力将长契制服。
骆老六紧紧皱眉,对长契突然提出来的话语,同样很是怀疑。
林涟漪微微一笑,道:“长契,在座各位以为你别有目的,你自己说,是不是果真如此?”
长契低眉,淡漠的语气里暗藏着绝望的忧伤,道:“我愿为伍姑娘效力,只要能杀了幻澜。”
“为何?”林涟漪追问。
长契表情不变,只是语气中那点暗藏的忧伤更加明显了起来:“我知道,一定是幻澜逼迫了莽萋。”
林涟漪心生好奇,她虽知长契对莽萋忠心,却不知这种忠心是何来历,又能否支撑他比旁人对理解莽萋一分。
“这奴才在说什么?”
“恐怕是接受不了莽萋之死吧?不过这个理解角度倒是有些奇怪。”
众人多半不信,低声猜测他的用意。
骆老六忍不住一笑,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长契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季赋皱眉,眼前浮现出莽萋的笑容,第一想法便是她人死了,还能够魅惑生者。他问道:“你怎知晓?”
长契望向他,微微张嘴,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因为我知道她。”他的声音很轻,似是怕自己猜错了莽萋的意思,被那尚在人间徘徊的莽萋亡魂看见笑话,其中又藏着些许难过,若是她知晓,终究只会笑话他罢了。
我知道,因为我知道她。
“莽萋一死,他怕是精神错乱了。”
“嘿嘿,既是如此留恋那叛党女子,何不随她而去?”
长契听得如此议论,竟转过头来看那出口讽刺他的人,低声之间竟有愤怒欲战之意:“我不死,便是为了给她报仇,若是大仇得报,我必随她而去!”
林涟漪、季赋心中一凛。
骆老六如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惊奇,望着他目瞪口呆,他心中敬佩他是个痴情之人,暗下决心,便是到时候长契自己下不了手,他也要帮他一把。
被长契直视的那人惊怒地以目光反视,同时毫不畏惧地讽刺道:“你别以为你了解那个女子,她是叛党的事亲口告诉你了?若是你和她真亲近如此,为何她还是把你当做奴才?”
长契脸色阴沉。
那人又看向林涟漪,道:“伍姑娘,我请命,与伍姑娘同行!”他冷冷地以余光瞥了眼长契,道,“此人实在不可轻信。属下道行不够,却终究比他对佘夜潭的忠心多了九分。”
长契脸色越发阴沉,猛一转身便要竭力争取,却听林涟漪道:“长契我信不过,还是不要去了。你有这等忠心,不如留在佘夜潭中与其他人把守。”她扫视众人,问道,“还有其他人自愿请命吗?”
骆老六扫视众人,想了想便站起身,道:“伍姑娘,属下自以为道行忠心皆足,请命护送伍姑娘前往观海山。”
林涟漪看向他,微笑道:“骆老六,昨夜你为了于老五叛逆一事闯入前殿,你的忠心,我信得过。听闻你修炼刻苦,道行亦深。好,就你了。”
骆老六欣喜,走上前一步,抱拳道:“谢伍姑娘赏识!”他言罢抬头悄悄看了眼林涟漪,想到昨晚于老五之死,又忍不住好奇眼前女子究竟有何种异能,此行若是能开开眼界,不失为一种长进?
“嗯。”林涟漪扫视众人,道,“左涛洪,向氏道长,你二人愿否护送我前往观海山?”
左边一列中,一名长相威猛、面有黑色花纹的男子站起身,道:“属下左涛洪,愿与伍姑娘同行。”
右边一列中,就在骆老六边上的边上,一名长相颇有些尖酸刻薄的老者站起身,有些破旧的道袍因一遍又一遍的洗濯而褪色几分,他捋了捋才过下巴的白胡须,站起身道:“属下向氏道长,愿与伍姑娘同行。”
林涟漪点点头,道:“好了,诸事已定,这次会议就散了吧。望我离开佘夜潭的日子,诸位佘夜潭的弟子团结一心,铲除叛党,稳定内外。”
众人起身,行礼道:“属下谨记伍姑娘命令。”
“骆老六,左涛洪,向氏道长,且下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佘夜潭结界最高处会合。”
“是!”
众人向后离开,相视且低声议论着,各成群体。
林涟漪看在眼中,微微皱眉。
季赋走到林涟漪身边,轻声道:“你看到了吧,佘夜潭中的群体问题比较严重,这是几代以来一直存在的问题,便是连幻澜也没有解决。”
林涟漪轻声问道:“也未必要解决,或许幻澜是想到这种群体带来的利大于弊。季赋,你觉得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季赋想了想,道:“有利有弊,这次我们篡位,要想转变成正统,需要让这些群体满意。”
林涟漪点点头,心中有些茫然。
她并不擅长,也从未解决过,更多是因为从未看别人解决过这种问题。
不同群体的喜好不同,利益要求不同。所以,要说服不同的群体,给出的承诺也要不同。
没有正统,白手起家,建立势力,就要让别人看到夺取正统的好处。
林涟漪一时没有主意,又忙着想接下来的观海山一趟,便觉头痛,佘夜潭的问题还是留给无垠吧。
虽说无垠承诺了佘夜潭分给她一半……
“按照天涯教不成文的规矩,非正统的分派之主要前往观海山见过教主,得到教主同意后才能向天下宣告他的存在。幻澜从前也是如此遵守规矩的,涟漪,你……”中宫之中,他曾提醒林涟漪此事。
“我知道。”林涟漪有气无力地道,“天涯教真麻烦。”
无垠笑着,伸手抚摸她的长发,道:“对你来说,更不好受吧?”
是啊,因为不想见那个人。
偏偏她不得不去见他。
第五百三十七章 示好
万寒径,你做天涯教的教主这么久了,在这个位置上可还舒服?
可曾怀念过逝去的爱妻?可曾怀念过世人皆以为死去的女儿?
那个声名败落的女儿,因声名败落,给你添了麻烦吧?
你活该啊!
不管是如姜悠乐一般,为了保护而离开,还是当真冷酷无情,都是活该。
人活着,轮回中,就是活该!
林涟漪愤恨,却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
她暂且不想回到中宫,只想在佘夜潭后庭之中走一走。
绕开中宫,走进后庭,她自觉稍稍得到了宁静。
唉,其实想一想,她不过是这个魂魄与肉身凝成的生灵今生的女儿,何必忧伤?注定分离。
即便自己获得了长生,如何能让这位“暗藏牵挂”的父亲跟着一起长生?
若是以长生之躯存在于人间,看着父亲一世世的轮回,岂不是更痛苦?
既然早晚要分离,便该像姜悠乐那般,不要牵挂,克制相守,便没有回忆用以回忆。
她下意识地望向中宫的方向。
无垠,若是长生,必与你一起。
如若不能,便带着记忆进入来生,生生世世轮回,绝不能忘记。
正在暗下决心之时,无垠从中宫之中走出。
二人相视,微笑不语。
风正温柔,人却不等。
“你这就要走了?”还是无垠先开口,轻声问道。
林涟漪笑答:“不是你说,天涯教的规矩如此,让我前去观海山觐见教主吗?”
无垠神情中流露些许歉意,更多的还是不舍,道:“是我的错,若是我不诈死,便不会留你一人面对这些了。”
林涟漪温柔凝望,道:“没事的,你我身在天涯教中,总要面对他。你先去鬼双城附近隐藏起来,待我从观海山回来,便立即与你会合。”
无垠点头,低下目光,想了想,又抬头道:“我是佘夜潭的掌事,曾经去过观海山,不止一次。但是每次都见不到教主,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避着我。”
林涟漪眼中苦涩,低下目光,道:“他自觉对不起我,自然也不会愿意面对你。”她忽然抬眸,凝望着他,问道,“这些年,你在天涯教中,他有没有为难过你?”
无垠一愣,似从林涟漪眼眸之中看出了些什么,斟酌了一下语句,道:“观海山对叛出正道的教徒一向比较谨慎,我头两次前往观海山,都有人详细审问过我。”
林涟漪脸色微变。
无垠微微皱眉,道:“涟漪,若是教主当真对我有什么怀疑,早就亲自审问了。他不怀疑我对正道的怨念,也自然没有理由为难我。从这件事,看不出什么来的。”
林涟漪点点头,小步走上前,伸手抱紧他,他亦张开手臂紧紧拥抱她。
“无垠,我还是紧张,那个终究是我爹,身为生灵终究受到七情六欲的束缚,视若陌生,我做不到。”
“那就不必视若陌生,该生气生气,他能容忍我,怎会容忍不了你?”
“我想脱离轮回。”
“我们一起长生。”
中宫门下,响起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二人不紧不慢地松开手,见是莽萋凝望着这边。
莽萋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掩嘴而笑。
也许听到了一些东西?
林涟漪不惧,表达出长生的想法又如何?谁不想长生?
一个时辰后,佘夜潭结界处,林涟漪、骆老六等人会合,四人向观海山而去。
观海山,顾名思义,坐落于临近东海之处。
那个方向比归墟还要靠南一些,林涟漪等四人离开结界后,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知伍姑娘对观海山可有些许了解?”向氏道长问道,他浑浊的眼睛平淡无奇,仿佛世俗老者。配上这一件穿旧了的道袍,更加像是穷苦山村里骗钱的半仙。
林涟漪道:“在剑丹城中,掌事大人曾告知一二,是以知道一些规矩,也认识一些人。”
向氏道长点点头,道:“看来掌事大人很早就看重伍姑娘了。其实这几日,我分派之中的弟子,对伍姑娘的才能也多有敬佩。”
林涟漪微笑,这是主动示好了。
她轻叹一声,问道:“可是从这次叛党一事可见,门派之中,多数还是对我能否执掌大权不敢确信的。不知道长所见,是否也是如此?”
向氏道长点点头,面露无奈地道:“确实如此。伍姑娘,说句不好听的,你毕竟先前不是我佘夜潭的人,佘夜潭弟子不信服,甚至仍旧认为你是外人干涉我门派事务,也是自然。”
林涟漪点头,表示同意。
骆老六看了眼向氏道长,忍不住流露一个轻蔑的笑容,移开了目光。
左涛洪不欲理睬,悄悄向后移了移位置,飞到骆老六后面,只顾跟随伍姑娘前行。
高空黑雾之中,向氏道长一边为林涟漪指路,一边解释着佘夜潭之中不同群体的人对林涟漪是何看法。
季赋和寒又虽是佘夜潭之中弟子,但是身居高位,直接听命于无垠,对下面的群体并不了解。林涟漪借此机会,从似乎人缘甚广的向氏道长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佘夜潭中弟子往往各成群体,此事有利有弊,历代潭主趋利避害,借用群体力量,将内部势力控制得很好。只是自幻澜成为佘夜潭之主后,弊却渐渐大于利了。”
林涟漪继续点头,对这个弊如何大于利,她大概有些猜测,问道:“为何?”
向氏道长目光微动,似是一直观察着林涟漪的表情,见她对他所言有了兴趣,心中欣喜,更加热情地解释道:“幻澜自成为佘夜潭之主后,就一直待在中宫和后庭聚夜池边,甚少离开。佘夜潭中传言,她在养伤。
“佘晚舟曾在先潭主离世之时挑战于她,被她打败。然幻澜留了他一条命,由他代为管理佘夜潭。
“底下各群体之中,对幻澜夺取正统一事多有怨言,然此妖实力强大,我等弱小,又有外患,故并不明说。
“更重要的一点是,佘晚舟自被幻澜打败以来,时有疯癫,状甚痛苦,他这般状态,已无力领袖佘夜潭。我等只好由幻澜主掌大权。”
此事无垠对林涟漪说过,她猜测幻澜既有无毒,便定是用了其他的什么剧毒控制佘晚舟。
至于为什么没有用无毒,确是有些奇怪。难道幻澜以为,佘晚舟不如莽萋危险吗?
不不不,不太可能。按照时间推论,莽萋在佘晚舟之前中了无毒,那么或许是幻澜对莽萋用了唯一的一份无毒,便没有多余的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如果
“佘晚舟实力渐长,幻澜急需一人与之持衡。
“于时掌事大人从正道叛逃……”向氏道长顿了顿,道,“伍姑娘,后面的事你应当也知道了。掌事大人与佘晚舟维持了几年的平衡。”
林涟漪问道:“你以为,当下掌事大人猝然离世,佘夜潭中还需休养生息,这样的环境中,群体聚集是好是坏?”
向氏道长早已想好回答,立即道:“三足鼎立之势被破坏,如今只有伍姑娘你一边的势力当权,这是恢复了幻澜以前的局面,是好事。
“只要抓住不同群体的利益要求,伍姑娘你的掌权会容易很多。
“但是,属下这里又有一句不得不说的难听话。
“掌事大人夺权一事,不合时宜了。当下人族局势不稳,妖族混乱,北方亘寒大地上,冰雪消融,恐怕来日鹰魔族也会进入人族之地。一旦佘夜潭不敌外患,式微甚至灭亡,便是并非伍姑娘之故,也会怪在伍姑娘身上。”
林涟漪神情慎重起来,心中却想:“无垠这不是还没有死吗?待他成为佘夜潭的新潭主,一切照归旧日。他的能力,佘夜潭之中有目共睹,若是来日灭亡,也不是他一人的错。”
向氏道长等待片刻,见林涟漪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便悄悄地退后一点,见林涟漪御宝飞行路线有些偏离,轻声道:“伍姑娘,往这边,穿过黑雾,外界便是阳光了。”
“多谢。”林涟漪思考中说道。
“伍姑娘客气了。”向氏道长刻薄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退到后面骆老六边上。
冲出黑雾,眼前豁然开朗。
四人眯上了眼,片刻后习惯了光芒,才睁开眼睛,俯视下方地面,见得平凡的人间景象。阳光洒下处,尽是人烟。
她平视前方云彩,午后光芒已越过最盛的一点,渐渐温柔了下来。
按照无垠所指,今晚可以到达观海山附近,落脚住宿一夜,明日一大早,便可上观海山见那个人了。
“向氏道长。”前面的林涟漪忽然道。
向氏道长疑惑,上前到她身边,问道:“伍姑娘可有事吩咐?”
“你可知为何掌事大人会重用我?”
向氏道长望着她形似林涟漪的面容,第一反应自然是这张脸,但是脱口而出时已成了:“自然是因你的能力。”
林涟漪微笑,不去看他,带着些许感慨,道:“若非这张脸,我也不会被他注意到,更没有被重用的机会。听闻掌事大人这些年对那位林姑娘痴心不改,耗费了很多力气寻她?”
向氏道长面露为难,神情谨慎了一些,斟酌了一下语句,才道:“林姑娘确是掌事大人心中挚爱,掌事大人从荒原回来后,便一直为林姑娘心伤。听闻在自己居所,曾因伤心过度走火入魔。”
林涟漪点头,这是她问无垠、季赋、寒又,他们不会告知她的内情。向氏道长听闻了她和掌事大人这些天的事,能够说出来也是对她的又一次示好。
她转移话题道:“若站在这里的是林姑娘而不是我,你以为佘夜潭局势会如何?”
向氏道长一惊,先赔了个笑容,再一边想一边道:“林姑娘和掌事大人同是千羽林养大,又是深深相爱,若是由她来主持佘夜潭,从身份上来说,会比伍姑娘你更加令人信服。
“但是,从能力上,我只见过伍姑娘你的掌管能力,对她的能力不敢轻易相信。
“因她蛇妖族的身份,或许能够让蛇妖族成为佘夜潭的外援。在当下佘夜潭内忧外患的处境看来,多一个外援,就算并非人族,也好过一个没有。”
林涟漪望着他,待他断断续续的分析说完。
向氏道长已然说完了,面对她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紧张,忙补充一句:“不过,世上哪有如果,如今站在这里的是伍姑娘。掌事大人不幸遇害,我等只听从伍姑娘和季赋公子的话。”
林涟漪微笑,正要说话,背后骆老六看不下去了。
他听着向氏道长分析之时,便觉他说得不太对劲,此刻待他说完,立即道:“依你所说,林姑娘蛇妖族的身份不是个障碍了?掌事大人为狼妖,但因长久与我等共同生活,才受到信任。若是林姑娘以蛇妖族后裔的身份来到此处,恐怕和幻澜一个结果。”
林涟漪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向向氏道长,问道:“道长可有解释?”
向氏道长道:“骆老六,你是不是和于老五那个人族叛徒混久了,连人族的傲慢之心都忘了?林姑娘是蛇妖族,可是她若嫁给了我们掌事大人,嫁夫随夫,我们只会以为她归顺了我佘夜潭。”
林涟漪轻轻一笑,不露想法。
左涛洪以天生偏凶恶的目光看着向氏道长,道:“话是如此,然蛇妖族终究势强,不能不防。我以为,能够让掌事大人倾心的,绝不是等闲之辈,林姑娘一旦进入佘夜潭,好坏未知。”
向氏道长皱眉,悄悄看了眼林涟漪,见她神情平静不见波澜,便硬着头皮接着分析道:“林姑娘对掌事大人这般痴心,当初冒险亲上临霄峰救掌事大人,定然不会轻易害他,更不会将他变成她蛇妖族的傀儡。”
骆老六摇了摇头,脑海中飘过旧日里泛黄的那一抹窈窕身影,口中话语不加思索便吐了出来:“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
他忽然脸色一变,两脚一颤,目露惊慌地望向林涟漪。
向氏道长、左涛洪惊讶地望着他,吃惊于他竟然就这么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林涟漪也是有些惊讶,她回头看了骆老六一眼,却没有怎么生气,又转过头,悠悠道:“骆老六,你从前受过心伤么?”
见她并未生气,骆老六放松下来。随后被她一语道破,心中油然升起这么多年不曾淡褪的遗憾,他面露沉痛,微微低下目光,重重点头,道:“是。”
向氏道长嘴角流露几分讥笑,转过头直视前方,向后退到骆老六身边,刻意叫他听见一般轻蔑地哼了一声。
左涛洪毫无感觉地抖了抖脸上的肉,黑色的花纹跟着抖动一下,花纹所绘的奇异的图案亦冷漠地傻笑了一下。
天已暗下来许久。
前方那片空山,黑夜里藏匿着灯火,若有若无,时可见时消失。从高空望去,隔着风云,便是灯火成片处,亦如流萤般微渺。
观海山。
第五百三十九章 西岩村
观海山是天涯教唯一一处光明正大的、人尽皆知的地盘。
因是天涯教总坛,故不得不光明正大,好让教中分派知道往哪个地方朝拜。
当然这也告诉了正道可以往哪边打。
从天涯教确定总坛位置后,正道几次进攻观海山,却无一次成功。这不仅归功于观海山上的法阵厉害,更是因为历代教众齐心合力,对天涯教总坛竭力保护。
且往往正道进攻天涯教,只知总坛位置,而天涯教反攻正道,可以从正道三大领袖门派中选择一个猛烈攻击。
结果可能是得不偿失。
是以这么多年,正道愣是没有灭了观海山。
常人头一回听闻观海山威名,总以为观海山上那些邪道精英会在一方百姓之中作威作福,然事实却不同。观海山从不仗着自己为邪道之圣地而胡作非为,自观海山以下,至于三里之间,尽是安泰和祥。
虽不如剑丹城的热闹,这份安详却胜过了剑丹城。
再说观海山以上,等级分明,戒律森严,更是显出了身为圣地的无上威严。当然因其属于邪道,在威严之中,还是显露出几分冷血。
观海山名“观海山”,从山峰高处往东看去,确实能够看到一片东海。只是间隔还是遥远,云里雾里只能看见一片海蓝色,仿佛一块粗糙的海蓝色布料平摊在远方。
海洋是粗糙的,林涟漪自以为这个比喻恰当。
当然这是在白天才能见到的,此时是黑夜,便是瞪大眼睛看,也是一无所见。
“伍姑娘,我们在观海山西北边的村庄里落脚吧?”向氏道长道。
林涟漪点点头,问道:“向氏道长可熟悉道路?”
向氏道长欣喜得眼前一亮,仿佛受到了重用,忙道:“熟悉熟悉,此处我曾来过,这便带路。”言罢便恭恭敬敬地在前带路,一边介绍道,“观海山西边有一个村庄,名叫‘西岩村’,受我天涯教保护,对我天涯教教徒尊敬有加……”
林涟漪身后,骆老六、左涛洪相视一眼,都是面带嘲讽,对向氏道长阿谀奉承之态很看不惯。
西岩村。
村庄还算富裕,虽周围只见到有一条大道,岩石较多,草木不算茂盛,但是村民生活并不如林涟漪想象中的艰辛。
“伍姑娘,西岩村客栈是村中唯一一家客栈,对天涯教之人优先招待。这家客栈每月收观海山的钱,凡来往教徒,只要出示教中信物,可在客栈中免费留宿。”向氏道长指着前面一家客栈,轻声道。
此时夜深,道路上少有村民来往,见到林涟漪等人的村民也只是见到行了一礼便趋步离开。
林涟漪从他们眼中看出了敬畏,甚至“敬”大于“畏”,看来来往邪道确实很少欺凌这里的村民。
想想也是,邪道之中,她所见的位高权重之人,哪一个不是内敛含蓄的?若是像不入流的邪道混混一般能够任意欺凌百姓,也不会成为掌权者了。不成为掌权者,怎会来观海山觐见教主?
“掌柜的!”向氏道长故作威严地走进客栈,一反方才恭敬之中带着点阿谀的神态,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的一惊,闻得声音便立马赶了出来,一见向氏道长,一时却没有认出来。不过一看气派也知是天涯教弟子,忙恭敬地弯腰放低身段,行礼并称呼一声:“这位大爷,请进来歇歇脚吧!”
“嗯。”向氏道长点了点头,扫视其中桌椅,一边道,“伍姑娘,你看要不要先……”不料这一看却发现了意外之人,他脸色霎时一变,话语也顿了下来。
林涟漪、骆老六、左涛洪,皆在跨进门槛之时,见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意外之人。
四人围坐一桌,个个美貌不凡,有三人目光流转间显露出谨慎的冷漠。
另一人,即正对着林涟漪的一人,貌如嫩叶初萌,笑似清风徐起。
不是凌飞霏又是何人?
凌飞霏正坐在角落桌椅上,手中抓着一只鸭腿啃着,不经意间看向这边进来的客人,目光与林涟漪交汇,一时惊讶得顾不得收拾仪态,口水便从嘴角流了下来。
对视间,林涟漪嗅得凌飞霏手中鸭腿的香味,目光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手中的鸭腿上,随后又死死地定在她桌上一盘香喷喷的鸭肉上。
隐约的桂花香,放在常人鼻子前叫“隐约”,放在林涟漪嗅觉下就是明显的诱惑了。这么一盘盐水鸭,凌飞霏也才啃了一个鸭腿啊!
对着这皮白柔嫩的鸭肉一口咬下去,那不是海盐之味和桂花之香一起舞动于舌尖,肥而不腻,香嫩鲜美,下饭还是直接上手吃皆可,这么一盘保准吃个饱。
不行,不行!这里还有佘夜潭的下属看着她。还有同为天涯教的凌影阙弟子看着她。
她悄悄地把口水咽下去,拼命给自己的目光降了降温。
不行!不行!
她绝不甘心,然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心中悲惨哀嚎一声:“为什么凌飞霏可以上手吃盐水鸭我却不能!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吗!”
凌飞霏见她目光变化,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神情变化顿时如换了个人似的,道:“姑娘可是佘夜潭新晋掌权的伍姑娘?”不等林涟漪回答,便以为她默认,立即客气道,“幸会幸会。”
向氏道长等三名属下与凌影阙三名弟子对视,神情之中显露着警戒。
林涟漪微笑,道:“凌姑娘,幸会幸会。”
凌飞霏惊喜地站起身,道:“伍姑娘,不久前听闻佘夜潭的掌权之人与林姑娘长相极像,我还不敢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是……”她惊叹地摇着头,似犹觉不可思议。
林涟漪心中好笑,这种心照不宣的演戏比她面对无垠时轻松了许多,不过也可能是与早在之前见过面有关吧。
她含着笑意,半真半假,与凌飞霏对话,笑语里轻松地塞了些刀,一边拼着口舌之争一边会意着彼此温情的问好。
向氏道长本担心着自家主子吃亏,不料面对别派强者,仍能够从容面对,看这样子似乎比前殿之中面对本派弟子还要轻松,心中暗喜,夸赞这个主子有出息。
骆老六、左涛洪也是对这名女子越发敬佩。
几句寒暄过奖后,林涟漪等人便坐到了凌影阙邻桌上,出示佘夜潭信物后,吩咐掌柜的上了几道好菜,再去准备四间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