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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静水漪汐     遥魄txt下载     遥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章 城主府邸

    林涟漪微笑:“正是。你我合谋,如何?”

    “若是我失败了呢?”无垠幽幽问道,“伍姑娘愿意与我共患难吗?”

    林涟漪嘴角流去笑意,道:“保证能成功,便行了。”

    无垠停下脚步,望着她,坦言道:“我不会背叛幻澜的。”

    “哦。”林涟漪轻轻一笑,似是理解,道,“若是你和幻澜联手,灭了佘晚舟,你也能获得更多利益,那也好。”

    “违了伍姑娘的意思,伍姑娘不生气?”无垠微笑,继续前行。

    林涟漪赶上去,小心注意着身边过路之人的目光,道:“自然生气,可掌事大人不给我一展实力的机会,我也只能听命了。”

    “嗯。”无垠点头,简单地应了一声。

    林涟漪低头不语,暗暗思忖。

    方才的话语是一场试探。

    试探之后,林涟漪不敢确定,只能初步猜测:无垠被利用了这么些年,翅膀硬了,若是有机会,还是会反的。

    林涟漪本打算趁其他人不在,说出她的想法,让无垠考虑考虑,若是无垠有这个想法,或许日后还有别的机会告诉她。

    她已经将如此谋逆的想法直言了,无垠对她还算善意,自然不会冒险将她带回佘夜潭,如此她可避免被幻澜施用读心术。

    不管无垠是否有夺权的想法,目前时机尚未成熟,在幻澜读心术的限制下,他都只会对林涟漪说“不会”。所以,此番谈话,包括日后的谈话,都只能成为试探。

    他能这么放松地与她闲谈什么成功后如何,失败后如何,定是坐拥一定实力,令幻澜有所忌惮。

    如今就缺时机了。

    她走慢两步,仔细注视着他后脑。

    “你看什么?”

    “坊间传闻,你有反骨。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实。”

    无垠脸色一沉,正要转过头,林涟漪已先走到前面来,道:“公子莫要动怒,动怒伤肝。”她粲然一笑,目光示意前面三条路,问道,“往哪边走?”

    无垠指着中间,无可奈何,只有沉着声音道:“直走。”

    “多谢。”林涟漪快步走过岔道口,站在前面转身,笑意盈盈,等着无垠跟上来。

    无垠越发无奈,快步走上去,目视前方,仿佛端正不已。

    林涟漪跟着几步,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回忆方才无垠神情,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无垠脸色阴沉,不知是担心方才的谈话加上林涟漪此刻的粲然笑容,会让幻澜更加动疑,还是本身的不习惯。

    城主府邸。

    林涟漪与无垠到达城主府邸,在厚厚的围墙边上,扫视一眼,又顺着围墙往正门走去。

    围墙里传来鸟雀鸣声,又有些奇怪的兽类叫声,林涟漪记得上次与这次御宝飞行而来时所见的格局,这此处应该是一片小山林了。

    一路走到府邸门口,见门上匾额倒是简单的“城主府邸”四字,和剑丹城六大城门名称的狂妄全然不同。林涟漪猜想,或许是来往江湖高人甚多,身为城主不可显得太傲慢吧。

    守门人便有四个,左右各二,见到无垠竟一副熟识的微笑,正要说话,又见到身边的林涟漪,皆震惊,似是把她认成了林涟漪。

    左边一名守门人先反应过来,忙行礼尊称道:“佘夜潭掌事大人。”

    林涟漪惊讶,暗叹要来城主府邸当个守门人也要认全江湖重要人物,否则见人叫不出名字,岂不是丢了剑丹城和城主的脸?

    无垠淡淡一笑,回礼道:“四位小兄辛苦了。”

    然身边林涟漪听到他开口之前厌烦不已的叹息。

    左侧前面的守门人走上前,向无垠尊敬地一笑,目光迅速打量一下林涟漪,面带歉意地问道:“小的眼拙,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林涟漪忙道:“我姓伍,才入江湖。”

    他微笑依旧,悄悄瞥了一眼无垠,转身对右侧后面的守门人道:“快前去向城主通报。”

    右侧守门人回应一声,速速跑进城门内。

    左侧守门人转回头,笑望二人,道:“请二位尊客稍等片刻,待城主准许后方可入内。”

    “有劳了。”无垠道。

    守门人一眼看出无垠不欲多言,便转向林涟漪,道:“这位姑娘师出何门?与无垠掌事共同前来,想是如今加入了佘夜潭吧?”

    林涟漪心知此言有意试探,她笑答:“小女子无缘邪道如此名门,不过是从一个默默无名的隐世门派修炼得小有所成,才斗胆跨入江湖历练一番。”

    守门人点头,笑道:“姑娘身边这位无垠公子乃佘夜潭的掌事,若无垠公子愿意指点姑娘,行走江湖定然不是问题。”

    林涟漪瞥了无垠一眼,正见无垠也看向她,二人相视一笑,似乎都感觉到彼此的无奈。

    接下来的寒暄依旧无聊,只因对方是井楼危城主的手下,甚至可能就是得井楼危暗中授意,向江湖贵客多多少少打探一点消息,林涟漪和无垠不得不认真应付。

    直到另一名守门人回来,恭恭敬敬地向二人道:“城主有请二位尊客前往执园一叙。”

    “两位尊客,请随我来。”随后一名蓝衣女子走出府门,仪态端庄,温和而笑。

    见到林涟漪时,她面露震惊,如方才守门人一般,不过她迅速反应过来,带着歉意地一笑,道:“这位姑娘,对不住,我方才认错人了。”

    “无妨。”林涟漪善意地点头,道,“也并非头一回了。”

    二人跟随蓝衣女子前往执园,同时听着她介绍道:“小的名‘执中’,是执园的打理者。”

    执中,林涟漪想到了一个词,“执两用中”,倒是符合剑丹城不偏向正道邪道任何一边的风格。

    “掌事大人从前来过,必然知晓,城主一向在执园中招待尊客。不知这位姑娘是否清楚,故而啰嗦介绍一句。”执中又道。

    林涟漪点头,道:“多谢。”

    片刻后三人绕过几道路,一路上凡有人经过,见到执中和无垠都会称呼一句,而见到林涟漪时,有人惊讶有人不识便只好称呼一句“姑娘”。

    林涟漪听在耳中,不由得更加警惕。

    前方一片镂空的石制围墙围起来一片花木之园,门口上方刻着“执园”二字。

    “这就是执园了。”执中趋步到执园门口旁边,微微低头,伸手示意道。

    通过镂空的石墙,无垠、林涟漪看到了坐在园中的城主井楼危。

第四百五十一章 井楼危

    亭中闲茶,他背对无垠、林涟漪,然就是这么一个背影,也显露出似乎深沉的强者之气。他乌发高冠,显得精神奕奕。

    林涟漪从前听过关于井楼危的事,井楼危不过两百岁,已是一城之主,确实了得。

    二人走进执园,脚步声惊动背对他们的井楼危,他并不回头,只开口问候,微显沉重的声音传来:“佘夜潭的掌事大人,久违了。”

    无垠慢下脚步,从弯曲平坦的石道走向亭中,一边道:“城主大人,久违了。”

    此时林涟漪悄悄落后一点,现在无垠侧边靠后一步距离处。她忖度自己的身份,认为应当如此。

    走到井楼危正面,林涟漪见到了这样一位神态庄严的城主。他乌发高冠,长须墨色,脸上有些许皱纹,吝啬得只带一点点笑容,深沉的眉眼表里和细看都是平静得严实,一切秘密仿佛都随着风霜叠进皱纹了。

    井楼危正捧着茶,待二人走到正面,正向亭中而来,便把茶放下,颇为尊重地伸手示意道:“二位尊客请坐。”又向身后侍者道,“傻站着,干什么?”

    无垠尚未走进亭中,忙道:“多谢城主。”

    井楼危身后侍者震惊地望着林涟漪,定然也是知道林涟漪长相的,被井楼危一提醒,惊了一惊,就在无垠道谢的同时忙道:“是。”遂匆匆下去上茶。

    井楼危望向林涟漪,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一下,微微显露出惊讶神情,又迅速打量她一番,问道:“这位是?”

    无垠走进亭中,见到井楼危方才目光,脸色不变,介绍道:“伍姑娘,出身一个隐世门派,如今暂时留在我身边。”

    “小女子名伍六七,特随掌事共同拜访城主大人。”林涟漪刻意示弱,乖巧地等着无垠坐下,才坐在他边上。

    井楼危低下目光去,眼中不经意地闪现一丝深刻的笑意,却不曾为旁人发觉,又捧茶抿一口,和善地如自家长辈一样笑了笑,对无垠道:“伍姑娘美貌稀有,掌事大人好福气。”

    “稀有”一词,别有含义。

    林涟漪更加谨慎,一言不发,看向无垠。

    无垠察觉其目光,亦觉不悦,对井楼危简单解释一句:“这位伍姑娘只是不久前进入江湖,跟随我学一些本事罢了。”

    井楼危又看她一眼,含笑道:“伍姑娘既能跟着这位邪道大人物学习,将来也必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本城主先祝伍姑娘来日得道,与掌事大人同为人中龙凤了。”

    林涟漪笑道:“那小女子只有勤奋修炼,全力向掌事大人学习,方能对得起城主大人如此祝福了。”

    井楼危点点头,看向无垠,道:“伍姑娘如此勤奋,本城主就看着掌事大人如何教导她了。不知这次掌事大人带着伍姑娘光临剑丹城,又特意到此拜访我,是要学习什么?”

    此时侍者奉了茶上来,井楼危抬手示意,令所有侍者退下,仿佛要与无垠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林涟漪收去笑意,暗想这城主才问了我的情况,随即便不加寒暄单刀直入,做事定是雷厉风行。

    “倒并非是来学习。”无垠道。

    “哦?”井楼危显然故作惊讶。

    无垠也是单刀直入:“城主大人,佘夜潭听闻剑丹城有一位炼丹师炼出了长生不老仙药,虽是传闻,但佘夜潭的主人,幻澜,对此很感兴趣,故派我来问问究竟是否为真。”

    井楼危目中光芒陡然一亮,随即暗如平常,他注视无垠的目光已有了几分盯的意思,面容上的笑意已不再仅仅是笑意,似乎还含有某种威胁:“不知掌事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这一谣传?”

    无垠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讶,他讶问:“竟是谣传吗?可是那传言十分详细,剑丹城中……”

    井楼危脸色不变,却有些不自然。

    “炼丹师管鸣丹一月前制出长生不老仙药,思索一个月后终于决定昭告天下,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此事最后还是没有公布,只有少数人将此事传了出去。”无垠淡淡地微笑着,直视井楼危。

    井楼危还以对视,并未回应。

    林涟漪恍然大悟。

    管鸣丹制出了长生不老仙药,本打算卖出的,但是凡人间之人,谁不想长生不老?

    井楼危亦是如此。

    闻得有如此仙药,即便不知真假,也断然不会让天下人知晓。身为剑丹城的城主,明显是他压制了消息。

    至于佘夜潭为何会知晓,千羽林、百琐庄、十虹涧等人又为何知晓,定然是管鸣丹自己想办法将消息散布出去的。

    至于他为何如此行为,恐怕不外乎钱财和声名两个原因了。

    林涟漪暗暗叹服,无垠抢先来到城主府,而非请求管鸣丹将长生不老仙药卖给他,确是妙计。

    管鸣丹既然想卖药给别人,以博取钱财和声名,定然不会在正道一上门时就立即卖了,自然若是无垠上门拜访,他也未必会卖。

    而此刻无垠向城主坦言,令城主下令,将管鸣丹拉到城主府中,正道那边便没辙了。

    至于能否从城主手中分到一杯羹,就看无垠接下来的话术了。

    无垠道:“城主大人有所不知,今日除了我佘夜潭之外,天涯教其他分派,以及千羽林三大领袖门派都到了此处,也许此刻都正在前往管鸣丹府上。”

    管鸣丹目露精光,却又捧茶,喝了一口,道:“掌事大人,请先喝茶。”

    无垠嘴角舒展一丝微笑,捧茶随意地品了一口,道:“好茶。”

    林涟漪捧起茶后就没有放下,她只需看戏就好。

    井楼危放下茶,缓缓问道:“既然是管鸣丹大师制出了长生不老仙药,掌事大人又知正邪两道都赶着去求药,为何你却来拜访我?”

    无垠道:“管鸣丹大师制出长生不老仙药,如此大事,秘而不宣,实则是为剑丹城考虑,也是为城主考虑。如今众人将拥挤于大师门前,此事定然立即广传,到时剑丹城又将有一场腥风血雨。

    “如从前抚虚大师铸剑大成之时,每每江湖剧变,正邪两道与剑丹城人具死伤无数,虽因幸事而起,而终实为惨事。”

    井楼危目如深渊,悄藏笑意,道:“掌事大人此言有理。”

    无垠关注着他目中神情,目光亦明亮起来,继续道:“再者,江湖之人,皆求一长生,在下斗胆以为,城主大人身为剑丹城一城之主,亦求一长生。”

第四百五十二章 留信

    井楼危嘴角一动,流露出微笑,目光显明了许多,但还是保持着平静地望着他。

    “管大师是剑丹城人,若有如此仙药,理当交给剑丹城城主。”无垠微笑,停顿一下,道,“城主以为如何?”

    井楼危哈哈一笑,他低沉的声音响动,如威胁的呜咽。他盯着无垠,两眼微微眯起,道:“掌事大人说得好。多谢大人告知此事,不知大人有何所求,若是本城主能够帮得上忙,必定相助。”

    无垠似乎会意般地笑意收起一些,却也更深:“仙药奉献与剑丹城城主本是理所应当,然难免天下江湖之人闻之气愤,修行不够得不到长生便迁怒于城主大人。

    “只要城主能够分出一部分给在下,让我佘夜潭的主人也尝试此仙药,佘夜潭定然为城主顶下获得仙药之名——竭力为城主大人阻挡一切刀剑。”

    井楼危目射寒光,而寒光中又有炽热的渴望。

    林涟漪浑身一震,凝视身边无垠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石桌之上,茶香四溢,却无人关注。剑丹城的城主和佘夜潭的掌事四目相对,冷厉的交锋中落下了会意的星火。

    林涟漪警惕不已,这次不单是警惕井楼危了,恐怕接下来对敌幻澜的谋划也要发生变化。

    无垠借力此事,恐怕是要和井楼危搭上关系。

    接下来,阴谋诡计,正邪相责,都要上演了。

    剑丹城,也绝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做到不偏不倚。

    悬之又悬,险之又险。

    捧着茶水,不知是茶烫了还是紧张过度,手心沁出汗水,察觉到心跳快了一些,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腿,尚未如无人时按照蛇妖族的习惯交缠成扭曲的蛇尾。

    她冷静下来,小心地盯着二人。

    无垠冷静之中自是气定神闲,来之前定然是做足了准备;井楼危对视之中深深思索,其中利害关系并非能够轻易定夺。

    就这么对视了许久,井楼危忽然轻松一笑,身体后倾,道:“一言为定!”

    无垠点头,道:“一言为定。”

    林涟漪微笑,与无垠相视一眼,眼里毫不吝啬地流露赞叹之意。

    井楼危看到,笑道:“伍姑娘,你看这位掌事大人,能把我说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人在江湖,这本事可得跟着掌事大人好好学学。”

    林涟漪笑道:“城主大人说得是,小女子记下了。”

    井楼危向她深沉地笑了笑,仿佛暗示,又低头看了眼茶,惋惜地叹了口气,道:“这茶也凉了,可惜。”他侧过面提高声音,呼唤一声道,“把那封信拿过来!”

    无垠疑惑,待侍者拿着一封信上来,疑道:“城主大人可是还有要事?”

    井楼危拿过信,令侍者下去,又将信递给无垠,面露悲伤,遗憾地叹道:“掌事大人,你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信封上一字未题,无垠皱眉,撕开信封,抽出其中信纸。

    尚未打开对折的信纸,他便见这信纸左上角有褶皱,仿佛写信之人不小心压坏了信纸。随着信纸慢慢抽出,才惊见整张纸褶皱不平,似是在潮湿状态下被书写的;其上又有几点似是为什么水滴沾湿,因而有些破损。

    打开信纸,文字笔画有些乱,不知是写信人太过匆忙还是写信时已无力写得整齐。

    但还是可以从某些字体细节上看出来,写信人是学过书法的,若是正常写信,应当是一面干干净净娟秀大方,令人见之便觉赏心悦目的文字。

    是什么人,遇到了什么情况,才不得不给他留下如此凌乱的一封信?

    无垠隐觉不妙。

    林涟漪出于好奇,也稍稍凑近,看着他抽出整张信纸,亦觉不好。

    信已抽出,拿在手中,却没有写信人之名。

    扫视信中文字,无垠只觉蹊跷,皱眉,抬头问道:“是谁?”

    井楼危捧着他方才还惋惜着说已凉了的茶,面容中露出更加惋惜的神情,声音轻了一些,更显沉重,他吐出了一个无垠和林涟漪怎么也想不到的名字:

    “张珅诒。”

    无垠、林涟漪皆震惊。

    井楼危瞥见二人神情,早已料到故不觉得吃惊,他道:“二位看完这封信便知道原因了——张珅诒实在是个可怜孩子啊。”

    林涟漪不知其是否真心实意地感叹,她亦没有这个地位和他对话,只能嘴角一撇一丝露出轻蔑之笑。

    既是张珅诒留给无垠的信,井楼危显然是私自打开看过了,又或者是封上之前就看过。

    “因张珅诒乃正道之人,她令我将写封信交给邪道,我担心其中或许涉及千羽林机密之事,如此则违背了剑丹城中立于正邪之间的规矩,是以本城主只好在封上之前,看过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令人封好。”

    林涟漪无奈收起冷笑。方才他同意与无垠合谋夺取长生不老仙药之时,定然没有考虑到剑丹城的规矩。

    信上所言,令人痛心。

    “我为胡衷恣所骗,以父命出嫁,不料胡衷恣实乃正道之贼江湖败类。三袖盛会上,他嫉妒生恨,欲借阴谋诡计杀你。为稳其地位,不惜欺瞒我一生。

    “我忍无可忍,出逃于千羽林,不幸为恶人所害,失去修为,几为废人,历经磨难,为秋分前辈所救。

    “而今无颜面对昔日熟人,只有将一切告知于你,唯求替我报仇,亦为你和林涟漪报仇。

    “胡衷恣头顶向下一寸向左二寸处有一严重旧伤,若能伤及此处,其必死。”

    无垠、林涟漪不约而同地深深呼吸。

    胡衷恣头顶向下一寸向左二寸处有一严重旧伤,若能伤及此处,其必死。

    必死,必死啊。

    信纸上,仿佛幻现出不久前暮至长鞭打落高秋鹰头颅的景象。

    林涟漪深深地呼吸着,小心控制着呼吸的速度。

    现在她是伍姑娘。

    无垠深深地呼吸着,却又控制不住也不必控制地急促了一些,目中闪烁出炽烈的光芒,如方才井楼危听到无垠合谋建议时的目光。

    好,很好。

    无垠放下信纸,二人看向井楼危。

    无垠说出了林涟漪也很想说的话:“城主大人,张珅诒告知我胡衷恣的致命弱点,我必然会尝试击杀胡衷恣,如此也会导致千羽林和佘夜潭之仇,岂不是也违背了剑丹城的规矩吗?”

    井楼危微笑,坦然道:“非也。此乃胡衷恣与你的私人恩怨。若是千羽林知晓胡衷恣竟是如此德行,恐怕还会感谢你替他们动手除掉败类。”

第四百五十三章 坟冢

    无垠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不知张珅诒现在何处?”

    井楼危遗憾地摇摇头,道:“秋分带着珅诒回到我府上之时,她已是饱受风霜、奄奄一息。这封信,实为她的遗书啊。”他叹气一声,道,“掌事大人,我将她遗书带给你,已是尽了最大的帮助了,而后便要看你的了。”

    无垠将信纸折叠,又小心地放回信封,一手拿着信件,感谢道:“多谢城主大人相助。”

    井楼危眼神平静,道:“诶,既是相助于你,也是为了珅诒这孩子。珅诒遇人不淑,无颜面对千羽林,也不愿认祖归宗,也不愿千羽林的父亲、同门知道她如今的下落,希望掌事对此保密。”

    无垠道:“好。不知可否告知,张珅诒死后葬在何处?”

    井楼危点头,转身向站在执园门口的执中招了招手。

    待执中走过来。他吩咐道:“你带二位去看看珅诒吧。”

    无垠、林涟漪先后站起身,无垠道谢道:“多谢城主,城主还是尽快令人把管鸣丹大师府中为好。”

    “正是。”井楼危道,“执中,记得令秋分到管大师府上一趟,请管大师带着他的仙药到我府中暂避风波。”

    “是。”

    “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小女子告辞。”

    执中随即领着无垠、林涟漪前往张珅诒坟冢。

    “从前张珅诒与掌事大人曾是同门,如今闻得她去世一事,还请掌事大人节哀。”

    无垠欲言又止,停顿片刻,还是点头道:“嗯。”

    毕竟是同门一场,且同为胡衷恣所害,若说毫无感情,只顾着她透露的胡衷恣致命弱点,也难以做到。

    林涟漪回忆头一回见到张珅诒时,韩朗嫣与张珅诒打了一场,她也参与其中;后来三袖盛会上,也不见张珅诒脾气好了多少。

    也是一个从小失了娘亲,因而父亲过于宠爱,导致脾气大了些的孩子,此外便也没有什么可指摘的了。

    这么乖地听从父母之命嫁人,又明知胡衷恣并非真心待她,竟还忍耐了许久,出于面子出于父母之命,也终究因为对其抱有一些幻想,可惜败类就是败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林涟漪自问,对张珅诒的嘲讽是有道理,也是太随着脾气了,若是相助于她,早点指出来,她也未必会遭如此大难了。

    至于一切尘埃落定,为了个人尊严,不得认祖归宗,不得揭露真相,只有借一个昔日不齿的正道叛徒之手为自己报仇了。

    张珅诒,唉……

    “字玑,你跟我来。”执中行走时遇到一个正空闲的侍者,命令道。

    那叫做“字玑”的侍者应了一声,上前向无垠和林涟漪打了招呼,她没有认出林涟漪的面容,只称呼了一声“姑娘”。

    林涟漪见她低眉顺眼,又不认识她,似乎是侍者中地位比较低一些的。

    四人穿过一片颇为宽广的树林,见得其中时而蹿跃的异兽,随后绕过一座低矮的小丘,到了一片坟冢之前。又从坟冢边缘走到后面,才在最角落靠近一块巨石的位置看到了张珅诒的坟冢。

    “千羽林南林弟子张珅诒之墓”几个字清晰干净,墓碑以黑石为料,嵌以金漆,外又加一层透明玉石,文字如凝在琥珀中的虫子,以使长久不灭。

    井楼危还是有心了。

    刻的是南林而非西林,冒着被人发现透露出去的危险,把她的身份也刻出来了。

    执中语带悲伤,道:“这就是张珅诒之墓了。”她退后两步,道,“小的还要去办事,二位请在此处祭奠,字玑会领你们出来。”

    “多谢姑娘。”

    “大人慢走。”字玑恭敬地道。

    执中转身,从原路离开,无垠和林涟漪望着张珅诒的坟冢,各有感慨。

    字玑站在一旁,却缓缓抬起目光,凝视二人,面带犹豫,似藏有隐言。良久,她紧张得额上见汗,一咬牙,终于开口道:“掌事大人,若是张珅诒还在世上,你可愿意相助于她?”

    前面望着张珅诒坟冢的二人蓦地一惊,转身惊疑地望着她。

    字玑紧张地四下张望着,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下去,迅速地道:“她被关在枫园之中。从此处再向后去,见到一条四岔路,从左往右第二条道,一路走过去,就到了。”

    无垠和林涟漪目中亮起光芒,他警惕着周围动静,正要发问,林涟漪已先问道:“还有什么线索吗?”

    字玑说出真相,反倒轻松了一些,提高了些声音,面容渐渐恢复自然,道:“掌事大人,往这边过去是枫园,因其中种满了枫树而得名。那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您是尊客,最好不要去那边。”

    林涟漪点头,笑道:“多谢字玑姑娘提醒,我们和张珅诒并不熟悉,如今已祭奠过了,这便离开。”

    字玑眼神中透露着探求的紧张,匆忙低头道:“小的这便引二位尊客离开。”

    无垠与林涟漪相视一笑,跟着字玑离开了城主府。方才已经道别过了,是以径直离开也不显得失礼。

    走出城主府邸时,天已黑暗,二人前往歌天客栈。

    剑丹城的道路上,连用以照明的灯火也非寻常之物。

    镂刻珍奇的琉璃珠中,一块形状并不规律的石头包裹着灵力,灵力熊熊燃烧,由于引火石块的材质不同而闪烁出绚烂的光芒,有的每隔一段时间便能变换一种色彩,有的本身便如七彩石一般同时散发出彩色光芒。

    就是这样明亮的琉璃珠,沿着每一座建筑的屋檐延伸过去,一尺间隔一颗,一颗半寸大小,精致玲珑。

    林涟漪上一次来到此地时还是白天,虽也在剑丹城中过了一夜,但并未外出,故错过了如此奇观。见到琉璃珠时,还停足观赏了一会儿,甚觉有趣。

    回过头时,见他正凝望着自己,心头一跳,故作自然地笑了笑,回来继续前行,道:“对不住,我从前不曾见到如此奇异景象。”

    “无妨。”无垠转开目光,平静得正如往常。

    除琉璃珠之外,接下来林涟漪又见到如千灯兽一般浑身散着光芒的奇珍异兽,各自站在主人的店铺或是府门口,对着来往之人,或是兴奋地叫唤,或是习惯了便昏昏沉沉地假寐。

    经过一家卖异兽的店铺时,店铺门口笼中,一只两眼放着冷冷蓝光,警惕地扫视往来之人的鹰隼类异兽,猛然将两道蓝光汇聚在林涟漪身上。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夜景

    林涟漪一惊,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连身边无垠都发觉了异常,奇怪地望着林涟漪神情反应。林涟漪冲他尴尬一笑,只觉那两道蓝光直盯得她心里发慌,仿佛见到了鹰魔族一般。

    忽然身后异兽发出嘹亮的叫嚣,似欲挑衅。

    无垠向后看去,见那异兽盯着林涟漪,目光一动,忽然笑了笑,道:“伍姑娘,我看那异兽似乎很喜欢你,不如买它下来……”

    “滚!”林涟漪速速逃离异兽的视线,待那两道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蓝光被人挡住,才慢慢冷静下来,意识到方才一时收不住脾气,竟然骂出了一个“滚”字,不由得偷偷一笑,心中竟觉有些得意。

    又往前走,半路上好巧不巧地遇到秋分,他领在前面,身后跟着一顶轿子,轿子里坐的自然是管鸣丹大师了。

    秋分与从前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强者气质,他如四季变化般平衡的仪态、平静如广阔水面的目光,总能让看到的人感到心情平静又不自觉地尊敬起来。

    秋分为井楼危城主府上的护卫之首,至少一流高手的水平,九年前就是了。如今不知道行有否精进。

    秋分见到无垠和林涟漪时,目光便全在林涟漪身上了,面容之震惊正如林涟漪预想的一般。他朝无垠微微点了点头,精明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便继续领着轿子回城主府邸去了。

    “今晚?”无垠轻声问道。

    “嗯。”林涟漪点头,神情还是有些凝重。

    剑丹城的城主府邸,若是想闯进去,并从里面带出一个人来,不容易。

    井楼危既已说明了张珅诒已死,连伪造的坟冢都做好了,定然是不可能自愿交出她了。

    除了亲自潜进去救出张珅诒,没有别的办法。

    林涟漪顿了顿,又轻声问道:“就我们两个吗?”

    “先回歌天客栈,让季赋也过来。我们三个一起,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莽萋呢?”

    “莽萋要留在客栈应对突发状况。”

    林涟漪点头,想到莽萋谜一样的笑容,道:“无垠公子,你不怕我故意暴露,把你留在那里吗?”

    无垠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井楼危以为你是我附属,我若死了,你也给我陪葬。”

    “给你陪葬,我才不甘心。”林涟漪淡淡笑道,“她和我从不认识,我也无意救她。这次算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无垠闪过怒容,却还是无奈一笑,道:“姑娘修为高深莫测,定然能够带我活着出来。这份大恩,来日我定有机会报答。”

    林涟漪有些不情愿地轻声回应一声,道:“你为什么救她?因她告诉你胡衷恣的致命弱点了,还是愧疚于当初你没帮助她?”

    无垠沉思。

    林涟漪微讶,望着他沉思的神情,等待他回答。

    无垠道:“我和她不熟,但毕竟同门一场……她遭遇如此变故,与胡衷恣有关,与我也脱不了干系。再者,我想,她的信帮了我和——涟漪大忙,于情于理,我也该救。若是涟漪在,也会想救的吧。”

    林涟漪会心一笑,道:“无垠公子是痴心之人,我祝愿你能再见到林姑娘。”

    “见到她吗?”无垠喃喃,“见到她的尸体……”

    林涟漪默然。

    是疑问,还是叹息?

    凝望他侧面,只见他目视前方的眼眸中流转着茫然的神情,黑夜的灯火下,茫然的眼眸又覆上了一层冰凉。

    歌天客栈。

    林涟漪站在门口,见偌大一个客栈,显然比一路上所见的其他客栈都气派,当然也更加奇异。

    剑丹城之中,但凡厉害一些的建筑,总要有些标新立异。

    眼前这个歌天客栈,门口竖一大旗,便连旗杆上也是雕刻着极其精致的花纹,门上匾额,“歌天客栈”四个字龙飞凤舞,颇显出一种江湖境界。

    好看是好看……

    可是,若非无垠先走进了歌天客栈,她都不知道这四个字是“歌天客栈”。想她也是个幼时被娘亲逼得无奈而勉强学进了点书法的大家闺秀了,这四个字,以她来看,当真像是不识字的江湖高手信笔涂鸦。

    “仗着自己名气大没人不认识也没人敢说不是,便自然能乱来了。”林涟漪暗暗点头。

    走进歌天客栈,内部构造倒和外界并无差别,只有细节处很下了一番功夫。想来也是,住客栈的都是从外界而来的江湖之人,习惯了外界的客栈模样,若是这里与外界反差太大,反而不容易被客人接受。

    扫视客栈中人,众人也正打量她与无垠。

    “这不是方才在剑丹城外杀了十虹涧高秋鹰的小狼王吗?”有正道人士讽刺道。

    “掌事大人。”有邪道人士,也不知是不是天涯教之人,对无垠尊敬地称呼一句。

    “他身边的女子颇为美貌,是他的新欢吗?”

    “见了鬼了!我师兄曾给我看过林涟漪的画像,这女子长得简直和林涟漪一模一样!”有人小声惊呼。

    林涟漪面色冷漠,扫视讨论她的声音比较大的那一方。对方悄悄看了眼她,又瞥见身边无垠,害怕地闭上了嘴。

    “呦!尊客可是天涯教佘夜潭的掌事大人无垠?”忽有人从旁问道。

    无垠、林涟漪向身边望去。

    却是一名身着丝绸衣裳,看上去风尘仆仆又有些疲倦的世俗之人,见到无垠两眼放光,惊讶地抢在客栈伙计之前迎上去,一扫疲倦,满脸都是惊喜和崇敬,道:“掌事大人,久仰久仰!在下是和香城的商人,大人可有闲暇,赏个脸,让我请大人吃顿晚膳?”

    赶到无垠身边的客栈伙计一惊,忙道:“这位客人,实在对不住,掌事大人已定了饭菜,正要送到房间里去。”

    那客人面露失望,仍然客气地道:“无妨无妨,我这两天都在歌天客栈的儋耳楼,掌事大人若对我和香城的江湖之香感兴趣,可随时前来找我闲聊。”言罢,他识趣地坐了回去,与身边之人继续闲聊。

    无垠有些随意地点头应付了他,转身就问伙计:“我和这位伍姑娘的房间在哪里?”

    伙计先后看向二人神情,迟疑着问道:“方才佘夜潭的莽萋姑娘说,要问一下掌事大人,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房……”他声音越来越小,只因面前二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身边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众客人脸色也是复杂起来,连正常议论之声也莫名轻了一些。

第四百五十五章 醒悟

    “哼!”定然是那个最先讽刺无垠的正道人士冷哼了一声。

    伙计胆怯地微微低下目光,又道:“是莽萋姑娘如此吩咐……”

    “两间房。”无垠沉声打断他的解释。

    “是。”伙计连忙回应,伸手道,“请二位尊客随我到‘无肠楼’。”他向身边走过的一个伙计打了声招呼,令他赶紧为两位尊客上菜,而后便引无垠、林涟漪前往无肠楼。

    客栈本来有七层客房,然随着歌天客栈生意越发兴盛,原来的七层客房已不够了,若是修缮时再加高,又会影响与其他建筑的协调,故在客栈之后又开辟新地,造了几栋客楼。

    儋耳,无肠,都是《山海经》记载的古老国度,歌天客栈当真连客楼名字里也透着传说之气。

    各楼几乎一样,只有门上涂漆有些许颜色差别,在当下黑夜之中,于门口守门兽光芒照耀下,隐约能看出这些微差别。

    这些守门兽如吴伟大师的千灯兽一般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脖颈上绑着一条铁链子,或许也不是铁质,另一端拴在每栋楼门边树上,为来往之人照明。

    林涟漪暗想,或许这也是千灯兽的一种。

    伙计引着他们走进无肠楼,就在第一层中,他指着往里走去一段相邻的两间房间,道:“掌事大人,这是你的房间,姑娘,这是你的房间。”

    无垠、林涟漪面色已恢复平常,先后向各自房间走去。

    紧接着上饭菜的伙计跟了上来,与方才引路的伙计低声简短交流两句,便跟着无垠进了房间,随后又去林涟漪房间里上菜。

    待伙计走后,林涟漪关上门,用过晚膳,修炼片刻,又等伙计回来收了碗筷,顺便问道:“伙计,问你个事。”

    “尊客请讲。”

    “佘夜潭其他人都住在这里吗?”

    “是啊,都在无肠楼了,掌事大人另一边是莽萋姑娘,你另一边是寒又姑娘,再过去是季赋公子。”伙计聪明地答道。

    “多谢。”林涟漪暗喜,点头道。

    伙计堆着微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林涟漪走出房间,望着另一边的房间,欣喜地想着或许明早就能见到寒又了……

    “咚!”身后无垠房间门无声地开了,房间里的人故意敲着门框,似乎注意到了她。

    林涟漪一惊,方才面容上悄然露出的笑容立即收去,转身看去,却是一惊。

    从里面出来的竟是莽萋。

    林涟漪惊疑之色不住地流露出来,然随即又想到,莽萋为无垠身边的得力手下,进出无垠房间不奇怪,她舒展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到底还是不如莽萋嘴角那一缕谜。

    莽萋走出房间,将门关上,试探似的上前一步,微微歪着身体,靠着夜里透着冰凉的墙壁,笑问:“伍姑娘吃饱了出来走动走动?”

    林涟漪从容道:“听闻寒又和季赋都是无垠公子的心腹,我还要在佘夜潭待一段时间,自然想和他们认识认识。”

    “待一段时间?”莽萋端正身体,道,“不愿意留在掌事大人身边吗?”

    “他和我非亲非故,我为何留在他身边?”林涟漪脸色微变。

    莽萋微笑,移开目光,悠然地望着悠长的长廊地面,语气里有些怨怪,又有些嫉妒,道:“掌事大人说今夜稍晚一些,他和季赋,和你有要事去办,让我留在歌天客栈。”她目光又悠然地转向林涟漪,道,“掌事大人已经很信任你了,你要做什么也可以做了。”

    林涟漪呼吸一顿,冷冷凝望着莽萋,沉声道:“你怀疑我?”

    “什么?”莽萋惊讶地轻声疑问,又笑了笑,又竟忽如小孩子脾气发作一般蹙眉,道,“伍姑娘,你出现之后,掌事大人对我都冷淡了许多呢。”她顿了顿,悠闲中又含着隐约的忧伤地道,“正像最初我和他还不熟识那般。”

    她轻轻一笑,笑似一缕青烟,缓缓转身,背对林涟漪,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回了自己房间。

    林涟漪呆滞地僵在原地,望着她温柔的背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幽静的长廊里回荡着孤魂野鬼般的缕缕空气,她睁着澄澈的双眼,却放落己身魂魄于冰冷的远方,或许是回归了暮雪千山。

    细听,似乎有什么东西软软地落地,是前面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温柔得似是能够踩到人的心坎里,轻飘飘的声音附着在耳畔,以极其酥骨的能力,一点点蚕食两耳,直至流血。

    那种声音久久不散。

    是幻听?

    她深深呼吸,试图平静。

    一道光线自枝杈间照射下来,无限地摔落,牵扯得头脑剧痛,又似乎全然僵硬。

    “汪!汪!”果然有类似于吴伟大师家千灯兽的异兽,正在无肠楼附近百无聊赖地叫了两声。

    长廊里空气一紧,呼吸也跟着猛地一紧,她猛然惊醒,漫天思绪猛地一收,仿佛三魂七魄从那遥远的地方回归身体。

    一种凛冽的感觉自丹田之中升起。

    朱心,冰引。

    不对,是方才就有的,只是此刻才意识到这种冰凉的感触。

    她吐出一口气,五官清晰,一下心跳之后,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回到房间,林涟漪又冥想片刻,神思越发清楚,听得门口敲门声,知是无垠提醒她去城主府邸了,便出门去与无垠会面。

    打开门,正是无垠。

    二人相视点头,林涟漪笑道:“准备好了?”

    “需要做什么准备?”无垠疑道,“你稍等,我去唤季赋。”言罢,却见林涟漪不知为何,笑意更甚,还隐隐带有一丝得意,他微微皱眉,也无意多问,转身去季赋房间。

    林涟漪低下目光,以防无垠看到她流露出复杂情绪的眼神,趁他转身时,又悄悄张嘴,小心地深吸一口气。

    季赋很快从房间里出来,见到林涟漪时极为震惊,一时不得反应。林涟漪笑着解释一番,季赋犹觉难以接受,只能与林涟漪保持距离,想破脑袋将她与林涟漪的区别想清楚了。

    三人速速往井楼危的府邸而去。

    “大哥,你有几成把握?”季赋问道。

    “季赋公子,你问得不对。你这话,是问我们三人全身而退有几成把握,还是救出她有几成把握?”林涟漪道。

    季赋皱着眉,只觉和一个形似林涟漪的女子对话很奇怪,道:“自然是救出她。”

    无垠问道:“伍姑娘觉得呢?”

    林涟漪稍一思索,道:“机会不大,二三成吧,全身而退倒还容易,十成。”

第四百五十六章 翻墙

    季赋惊讶:“十成?”

    林涟漪轻轻一笑,看了无垠一眼。

    有约在前,只要不出人命,自然可以全身而退了。

    无垠微微点头,肯定地道:“十成。”

    季赋收起惊讶神情,谨慎地又观察了一下无垠另一边的林涟漪,随后不语。

    三人到达城主府邸,季赋先从侧边隐蔽的高墙外翻进去。无垠望着林涟漪,似乎等她翻进去,林涟漪看了看高墙,又望着他,不语。

    无垠脸色微变,疑问道:“你为何不进去?”

    林涟漪嘴角一动,冷淡地道:“这墙太高了,脚疼,翻不进去。”

    无垠皱眉。

    林涟漪趁他启唇正要说话的时候粲然一笑,未等他拒绝或是同意,缓缓张开手臂,道:“你背我进去。”

    无垠望着她张开的手臂,闭上唇,沉静了一会儿,没有反应。

    林涟漪目露失望,十指微动,手臂微晃。

    无垠忽然抬脚,走上前转身,微微弯腰,沉声中有些不情愿地道:“好。”

    林涟漪凝视他,鼻尖忍不住发酸,一咬牙,轻轻伏上他后背,双臂别扭地弯在他温暖的脖颈间,不自然地道:“多谢。”

    无垠不肯回应。

    她猜他是不肯回应。

    她小心地呼吸着,温热的鼻息从鼻间轻轻呼出,落在他脖颈之后。她嗅到他发间有日光晒伤的味道,或许是驰骋在荒原上,长久地经受了日晒雨淋。

    双臂弯曲间,她不敢触及他颈上剧烈的脉搏跳动,只有那么一下不经意的触碰,感觉到滚滚的血流随着心跳蔓延着记忆。

    “无妨……”他咽了咽口水,动了动双脚,面朝高墙,轻轻一跃……

    “涟漪……”两脚悬空之间,她隐约听到这么一句,模糊的呼唤。

    一阵轻风如心弦搅动,随即落地,二人翻过高墙。

    季赋惊讶地望着无垠,以至于忽视了他背上背着的形似林涟漪的女子。

    林涟漪呼吸一颤,回味着方才那句熟悉而遥远的呼唤,轻柔而倔强地道:“我不是林涟漪。”

    “我知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冷淡地回答道。

    林涟漪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脸色微红,只是在黑夜里无人看见。

    “呼——”一声稍稍尖利的长吁般的叫声从眼前林间传来。随即暗夜里亮起了一双眼睛。

    三人悄悄离开。

    无垠和林涟漪记着白日的路,按照记忆的方向,以为能到达前往执园的路,随后按照路走便不会出错,不料直接就进了执园。

    林涟漪暗暗心惊,这里的道路设置或许是花了些心思的,有意迷惑了方向,所幸还算幸运,没有被拐到什么偏远的地方。

    季赋在二人之后走着,观察周围的同时亦留心着前面二人。

    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何与林涟漪如此形似?

    “还有一名女子和我们一起去。”

    “是伍姑娘吗?莽萋告诉我们了。”

    “是。”

    “听闻她和嫂子形似至极?”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方才在歌天客栈中,无垠三言两语,便将伍姑娘同行一事交代了,却不愿透露更多。

    “那位伍姑娘,和林涟漪姑娘可是形似至极。”

    “什么!”

    “不信你问他们,是不是都是这么觉得?”

    “这……季赋公子,莽萋姑娘说的是真的。”

    “这么说大哥……”

    “男人嘛,不是都这样……”

    “哼!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难不成我大哥和她走得很近了吗?”

    “不信?早晚的事,小弟弟可要看好了。”

    “你……”

    不久前见到莽萋时,还是全然不信,如今却……

    不过看前面这两人,行走间仿佛刻意隔了一些距离,或许……

    不对,方才无垠大哥还背着伍姑娘翻墙。伍姑娘有能力和他们共同前来救张珅诒,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便是随便在剑丹城上抓一个小孩去问,也绝然不会相信如此颇有道行的一个江湖之人会不小心脚伤。

    季赋脸色微微铁青,竟是为无垠气愤。

    他们闹的究竟哪一出啊?

    忽然前方二人几乎同时停住脚步,季赋亦立即停下。

    “呼——”无垠、林涟漪身形一闪,一左一右,从接近大道的树木掩映处闪入大道。季赋亦闪入大道。

    三人在黑暗的大道匆匆行进,听得方才隐藏处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又有一道轻微的声音,极为凌厉而一闪而逝。

    季赋为之一惊,惊异地望着伍姑娘,奇怪于她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三人更加警惕,心中皆想到,经过执园后,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方才遇到的是一丛看上去娇艳无比人畜无害的野花。

    无垠和林涟漪白日里经过此处,恰好见过,当时心疑,为何城主府邸会特意种植野花,这种念头一闪而逝,只因以为城主府中的东西都有他们不能识的特殊之处。

    方才嗅得一阵常人难以察觉的淡淡香味,于黑夜之中竟显得有些诡异,才猛然又想了起来,便立即停下脚步,闪到大道上。

    季赋惊异于林涟漪,林涟漪也是惊异于无垠,为何那阵常人难以嗅得的清香,他也能够嗅得?

    或许是因他是小狼王吧?为狼这么久,嗅觉应当极其灵敏。

    行走至一处幽暗处,季赋上前,以指送之法向无垠问道:“为何不回到暗处?”

    无垠回道:“我们方才忘记了,井楼危极其谨慎,定然在所有可能潜藏危险之处设下了陷阱。相比于面对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我更愿意和人打交道。”

    季赋点头,见林涟漪正看着他,勉强一笑。

    三人便在大道上行走,行走一段时间,幸运地还未遇到来往之人。

    不料没过多久,无垠、林涟漪又停了下来。这次却只是停步而没有再动作。

    无垠向身后季赋示意,让他过来看。季赋上前,见到眼前场景,露出与无垠、林涟漪一样吃惊而凝重的表情。

    眼前空中,自路边两棵二人高的树开始,一直到地面上,竟满满当当地挂着一面蜘蛛网。

    蛛丝凌乱,毫无规律,一层薄薄的轻盈的蛛丝,随风舞动。

    没见到蜘蛛。

    林涟漪无奈,向旁边示意,欲往边上经过。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见到一层蜘蛛网也要绕道走。

    无垠伸手,弯腰捡起一颗再小不过的石子,向大道一旁轻轻推去。

    “咔!”暗夜里有什么异兽突然张开了大嘴,将石子一下咬碎。

    路边树木一阵突如其来的窸窣声,三人意识到那个异兽察觉到这边的不速之客,正向这边袭来。

    一呼百应,附近忽地响起一片声音。

第四百五十七章 蜘蛛

    三人大惊,看来无法偷着过去了。

    林涟漪当先一步,长鞭压制着光芒,于袖中蹿出,一下抽伤了那个跃来的生灵,暮至顺势一带,将它甩出,打在了面前的蜘蛛网上。

    蜘蛛网竟没有破碎,那生灵在蜘蛛网上来回弹动一下,竟欲发出凄厉的惨叫。

    然其才张嘴,林涟漪已又加一鞭,从斜上方甩过去,将它抽死,同时借它的尸体,斜斜地带落整片蜘蛛网。

    她打出一掌,灵力一扫,将剩下蜘蛛网打落,瞥见大道两旁,无垠、季赋一左一右,一个接一个杀死进攻的生灵。

    待前面冲上来的一批生灵被解决了,后面的还来不及补上,林涟漪道:“快走!”

    三人冲过原来蜘蛛网阻拦的界线,来不及奇怪为何方才进攻的生灵异兽都不叫,又听闻满地诡异的虫子爬行之声。无垠挥出一道灵力,掀开满地爬行的虫子,三人又急冲进去。

    “啊——”一声尖利至极而充满敌意的叫声从不远处响起,竟有另一种异兽暗中监视。

    季赋回甩一道灵力,那尖利的叫声戛然而止。

    而回声已于空旷的高处回荡开来。

    三人明白过来,井楼危训练得这些进攻的异兽只懂进攻,一旦全军覆没,才会令监视的异兽高呼,以警醒唤来其他进攻。

    若是寻常人,从城墙外走到这里确实已是很艰难了。这些异兽足够应付,是以不必打扰到其他人。

    那么这一声尖利的叫声唤来的定是井楼危的护卫了。

    “啊!”季赋忽地全身猛一抽搐,似乎遭遇什么痛苦,一声喊出,又立即强行忍住,满面痛楚地望着前方二人,张口欲言。却因痛楚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便又惨叫出声。

    无垠、林涟漪立即返回,季赋拉了拉裤腿,二人低头一看,正有一只蜘蛛从他脚踝上跃下来,夺路而逃。

    一道灵力切断蜘蛛。

    他是中毒了。

    “你先走,”林涟漪对无垠道,“你潜进去,井楼危不会杀你。我帮他逼出毒,过一会儿赶上你。”

    无垠迟疑,面露不忍,望着她。

    “这么担心我?”林涟漪笑了笑,道,“林涟漪和伍姑娘,你真的分得清吗?”

    “分得清。”无垠神情一冷,转身离开。

    季赋痛得龇牙咧嘴,林涟漪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他的痛苦。此刻他还是抽搐着艰难地道:“你还是走吧。”口齿已经不清楚,不知是为了遏制惨呼还是剧毒发作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说待会儿就有人过来了,你拖累我,我哪里也去不了是不是?不要急,城主的护卫也不是个个都厉害……无垠不是已经去救张珅诒了吗?我就在这里救你,等你好了我们赶上去……”林涟漪扶着他到大道前面一些的地方,小心检查后令他靠在树下坐下,一边随意说些话分散他的注意,一边检查他脚踝上的蜘蛛咬口。

    指尖亮起一点光芒,伤口上死黑死黑的肿起触目惊心。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肿起的皮肤中央,一点蜘蛛方才咬下的凹陷处已开始溃烂。

    这蜘蛛也是可怕,井楼危府邸有这么多人来往,难道都不怕一个不小心被咬了吗?还是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毒的一只——一地蜘蛛?

    她指尖熄了光芒,轻轻按在溃烂处。

    皮肤一经触碰,季赋痛得紧闭牙关还是从鼻间漏出几丝痛苦的声音。

    他无力去想林涟漪有没有办法逼出毒,他总觉得这毒这么厉害,应该已经蔓延到全身了,若不求救于井楼危,小命也应该没了。

    “二位。”林涟漪背后响起焦急的声音,季赋不认识,林涟漪却熟悉,这是字玑。

    季赋大惊,护卫这么快就来了吗?

    “嗯。”林涟漪却镇定地应了一声。

    季赋更惊,睁开双眼,望着林涟漪身后,树下光芒昏暗,他看不清来人面容。此刻他神思清醒了很多,心想林涟漪难不成认识后面的人?

    字玑也是一惊。

    “这是解……”字玑正要伸手,惊觉季赋呼吸声平缓了许多,虽看不清其面容,猜想是林涟漪将毒逼出,他已好了许多。

    “不必了,多谢。”林涟漪对季赋道,“毒已逼出,你感觉一下,身体如何?”

    季赋这才意识到已经解毒,粗粗一察,血流畅通,痛感消失了大半,只有些许剧痛的回味,遗留在脚踝之中。

    季赋感激道:“多谢。”只是语气还是有些别扭。

    远处有声音接近此处。

    二人望向那端,字玑惊慌地道:“你们快走吧,接下来大道上没有剧毒了。”她打开装有蜘蛛毒解药的瓶子,立即喝了下去。

    林涟漪转身,却见字玑身体不稳,似是如方才季赋一般中了毒,立即明白过来。

    这人是知道这里有一道难关,白天告知了她和无垠张珅诒所在,晚上便在这里等着给他们解毒了。中毒或许是故意的,是为了逃避接下来前来的护卫的怀疑。

    “多谢!”林涟漪拉起季赋,道,“走!”

    “嗖——”

    一声穿空,白芒忽明,三人皆惊。

    “快……”字玑咬牙,一个字尚未喊出,已先昏迷倒地。

    林涟漪朝着光芒飞来的方向,看清是一白色长剑,凝起屏障,同时暮至甩出,将长剑逼回。

    再一细听,前来的不只一人。

    “何人夜闯!”当先即将出现在面前的护卫喝问。

    季赋动了动手脚,觉得没有问题,便要与林涟漪一起迎战,而林涟漪一把抓住他向后拉去,道:“他们认识你!我自有办法!”

    季赋一惊。

    全话应该是,我们不能杀人,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又不能让他们认出来,你是无垠的心腹,你一露面准给无垠招麻烦。所以你先走,我有办法在不露面的前提下对付他们。

    季赋半信半疑,但还是离开了。毕竟这人并非真的林涟漪,再者此人既有能力一下子解了他的毒,或许真有些特殊的方法。

    季赋一转身,林涟漪便易容成随意捏造的一副奇丑无比的面容,心中暗笑易容术太有用了,这样行事万无一失。

    护卫先后在大道上落下,见到林涟漪奇丑无比的面容和她身后中毒昏迷和字玑,都是忍不住一惊。

    当先一人手执长剑,一言不发便又打了上来。

    林涟漪冲到他跟前,半防半躲地逃过一剑,顺着躲避剑锋的方向却刻意绕到了他和其他护卫之中。

    执剑护卫转身,目中流露些微惊讶,或许是想这女子仗着修为高深故意挑衅吗?

第四百五十八章 枫园

    众护卫随即熟练地展开包围,将林涟漪围在其中,待他们执剑的护卫长下令。

    若是抓到了,当然不是直接处死,接下来便会是熟练的严加拷打、逼问幕后主使等等。

    林涟漪与护卫长对视,出乎他意料地微微一笑。

    护卫长暗暗心惊,这女子的反应,与往常被他们抓到的刺客的反应大不一样,他直觉要出问题了,但还是决定按部就班地指挥道……

    不料中间女子放下的右手突然弹出一道光芒,直击他脚踝。他不能后退,向侧边微微一闪,白芒弹到地上,腾起一片沙土。他躲闪时目光紧盯林涟漪,果然见她接连又出一掌,掌心白芒似乎有些暗淡。

    不能破坏包围,他没有躲闪,还是一掌击出。其他护卫见林涟漪不肯束手就擒,紧随林涟漪指尖弹出光芒,几乎同时出手,但都未盯准其要害。

    林涟漪与护卫长手掌相击,隔着各自灵力屏障相持不下。瞬间之后,其他护卫攻势威胁到了林涟漪,她猛地手掌一歪,将护卫长之手向边上带去。

    护卫长迅疾收掌,又回向林涟漪。

    林涟漪趁他回掌之时,另一手向另一边挥出一道光芒,其颜色又与方才不同。

    另一边护卫攻势猛然一顿,随即几人为她用力一掌击退。待护卫长回掌,她已冲破另一边包围,向外面逃去。

    护卫长气急败坏,尚不清楚她以何种方法击退来人,便贸然带头追了上去。

    林涟漪向后又挥出一道光芒,颜色又是不同于前面的。

    护卫长来不及凝起屏障,只好小心地歪过身子躲闪开那道他直觉以为诡异的光芒,心中怒骂一声丑丫头,正要继续追上去,却忽然发觉歪了的身子不稳,竟向一旁倒去。

    他一惊,发觉蹊跷,或许可能中招,欲平衡身体,又惊觉似乎不能感知到经脉了。吃惊变成了震惊,他不知自己是何时中招的,仇恨地望着林涟漪转身绕开他,耳畔拂起一阵轻风,听着她轻微的脚步迅速向府邸深处而去。

    他很快失了意识。

    至于其他护卫,早在他之前便失了意识,昏迷倒地。

    林涟漪恢复容貌,心想季赋不认识路,她要赶紧赶上季赋。

    后面这几个护卫,应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死的,字玑已服了蜘蛛毒的解药,醒来了也能找人救他们。

    若是追查起来,连她都不知道她方才释放出来的是哪些毒、用量多少,别人更不可能查到是她。

    在下一个岔道上,林涟漪见到了正在等她的季赋。

    季赋向她身后方向望了一眼,以目光询问:“怎样?”

    林涟漪轻松一笑,示意问题解决了,又看向岔道口的左侧,以目光指引道:“这边。”

    季赋惊疑地望着她,目光中还流露些担忧。

    二人继续前行,在接近枫园时与无垠相遇了。

    不远处一片枫林,若是在白日,这片鲜艳的色彩荡漾处,定然是剑丹城中最寻常也最幽静之处了。

    走进枫园,沿着够四人并排前行的道路,几乎每一脚都踩在飘零落地的枫叶上。

    枫林于凉风中传着一片幽静而带着凄凉的故事,落在人耳中只形成静谧的轻微的窸窣声,其中脚下踩着枫叶前行的声音很不明显,似是繁华市集中偏僻角落乞丐的窃窃私语。

    听久了,林涟漪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里的风带着枫叶鲜艳而略显惨烈的颜色,吹到面庞上,即便是温暖的,也令人觉得凄凉。

    张珅诒,你在这里,还好吗?

    井楼危把你关在这里,是单单为了维护他剑丹城的不偏不倚吗?

    你想家吗?

    眼前飘零一片枫叶,林涟漪不安地前行着,正与这片枫叶撞了个满怀。她拿起贴在怀里的枫叶,小心地捏在手中,望向枫叶飘来的方向。

    那里不知是什么建筑,于黑夜之中,亮着点点灯火。

    “我们去那边。”无垠道。

    “先听听他们怎么讲。”林涟漪微一点头。

    字玑曾提到,枫园之中是关押犯人的。

    张珅诒身份特殊,不会光明正大地关在黑夜之中也那么明显的地方的。可若是自己找,定然很费工夫,先去那边,听听那里住着的人如何讲,或许能听到一些线索。

    三人于黑夜中接近灯火明亮处,找到一处窗口向下望去,监狱之中竟如歌天客栈的客楼一般干净有序。犯人们每一间房分开,墙壁房门,加之封印,严严实实。

    两名狱卒正在巡逻,检查每间房间的封印是否完好。

    林涟漪见此情形,推翻了方才认为张珅诒不可能被关在这里的判断。

    这座监狱里给犯人提供的环境并不差,能被关押起来的人都是身份有些特殊的,否则以井楼危的性格,应该都将不重要的除掉了。

    他们所在的窗口是开在过道上的,从这里看不见每间房间内部是谁,只有听狱卒说话。

    “你听说了吗?管鸣丹大师好像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灵丹妙药,现在被我们城主府上来了。”

    “关我们什么事?又不归我管,难不成他现在关在这里?”

    “你最近火气有点大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一天天的,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巡逻,实在闷得慌。尤其是,一到晚上,这城主府来回道上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想到我在城主府中的地位也就和他们一样,只配昼伏夜出,实在是气不过。”

    “上头不是说了,我们这些年干得不错,马上就要给我们晋升了吗?”

    “也就是敷衍我们……唉,算了算了,我们把这里巡逻一遍,然后再去地下静思宫中转一转,看看那江湖女人死了没,然后马上离开这鬼地方。”

    “噗!江湖女人,哈哈哈,堂堂千羽林南林掌印人的独女被你如此无礼地称呼,她爹听到了还不率领众弟子掀了我们剑丹城?”

    “怕什么!如今落在静思宫中,我看一副病态也快死了,难不成还能插翅飞出去告状不成?”

    “诶你别说,之前被关在静思宫的那位占星大师华仰极不是也逃出去了吗?为了找到他,城主把整个剑丹城都翻了一遍,至今都不知道他如何逃出去,如今又在哪里。”

    “那个胡言乱语的占星大师?”

    “他当时不也是一副疯癫异常的模样,谁知道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静思宫

    “那个疯子,呵呵,从前也是一代宗师,谁知道还不是栽在女人手上的。”

    “哈哈哈!你竟敢如此称呼天涯教前任教主凌飞雪,不得了,若是让天涯教知道了,以从前追杀蛇妖族的恐怖行事,还不扒了你的皮!”

    窗外三人脸色一变。

    占星大师华仰极,一个似乎有所听闻又觉颇为陌生的人名。一代宗师,为何会因为凌飞雪被关起来?

    胡言乱语?因为他说了什么关于凌飞雪的胡言乱语,破坏了井楼危一贯坚持的剑丹城规则吗?

    无垠、季赋想了一想,也就过去了,他二人虽身在天涯教,对凌飞雪亦有敬重,但是倒不会绞尽脑汁将所有与凌飞雪扯上一点关系的事都考虑清楚,而林涟漪就很在意这件事了。

    她不曾记得从前听到过关于这个占星大师的事,既然就在剑丹城中,离开城主府邸就顺便找人问问吧。

    从窗口望下去,狱卒经过过道,走向深处。

    三人立即从监狱入口进去,经过过道,跟踪两名狱卒前往地下的静思宫。

    宽敞的台阶通向地下静思宫,待狱卒于静思宫中走远,三人走下台阶,分散开来,各自寻了一个隐蔽地方躲起来。

    黑暗的静思宫中,只有遥相呼应的几盏烛火燃着单调的生命,上方袅袅地直起凄凉的轻烟。

    没有一丝风,连烟都是直的啊,仿佛凝固了一般。

    林涟漪闭上眼,仿佛听到冷冷长阶淌落下来的细碎时间,一点点偷掉这里的生机,蚕食着唯一带来光明的烛火。

    张珅诒,你好歹也是正道第一门派的得意弟子,逃离江湖,又逃离俗世,如今却沦落在这样一个监狱里吗?

    不久之后,狱卒聊着天离开静思宫,原路返回。

    “她面色都如死人一般了,怎么还吊着半口气啊?”

    “江湖女人就是命长,连死都这么磨蹭!”

    “老兄啊,火气不要太大。我看她也活不过明晚了,明天我们把她埋了完事,以后都不用下来静思宫了,这鬼地方太阴森!江湖正道,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华仰极竟然能逃出去!”

    “你还在想这件事啊?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到华仰极逃出去后,我们之前的那两个狱卒牵连被杀的事吧?你放心,张珅诒活不长了,逃不出去。嘿嘿,不过,老兄你方才说错了。”

    “什么?”

    “你方才说江湖女人死得磨蹭,凌飞雪死得就很干脆。华仰极他弟弟夜观天象,预言她会死,她不是就很快死了吗?”

    “拖了那么久才死,死得也磨蹭!”

    “好好好,老兄你脾气大,你说得对……”

    静谧的静思宫中,狱卒手中灯笼光辉远逝。

    这次三人的神思再不得平静。

    凌飞雪死前,江湖上曾盛传一个后来被证实为真的传言,即凌飞雪将死。都说这个谣言是从剑丹城起的,原来就是华仰极的弟弟预言。而华仰极就是出口成祸,被关城主府中也是与凌飞雪有关。

    仅凭狱卒的三言两语,只能越发感到一头雾水。

    总之,凌飞雪之死的传言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了。

    林涟漪更加坚信,她要把背后的隐秘之事调查清楚。

    又过片刻,三人走进静思宫深处,目扫周围,见此处幽静宽敞,正因宽敞也就更显凄凉孤寂。

    忽有脚步声从深处传来。

    脚步匆匆,又带着惊惶。

    一名女子,身着府中奴婢衣裳,跑入烛火昏暗的光芒里。

    她年纪不大,惊恐地望着面前三人,目光又越过三人,望了望三人身后的方向,不见狱卒,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大气不敢喘,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害怕地小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林涟漪身影一闪,女子反应过来时,一道冰凉的指甲已扣在她跳动不已的脖颈脉搏上。林涟漪道:“我们是千羽林的人,来救张珅诒的,她在哪里?”

    季赋暗想林涟漪之言有理,张珅诒是千羽林的人,要救她的自然也该是千羽林。

    女子闻言一喜,害怕去了大半,道:“太好了,你们随我过来。”

    林涟漪猜想她和字玑是一个想法,便放开手,对无垠、季赋由衷流露一丝笑意,无垠、季赋点头。

    “张姑娘说无颜面见同门,可是城主把她关在这里也不对,我有心无力,亦知明哲保身之理,不敢求人来救,所幸你们自己来了。”

    静思宫最深处,林涟漪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盖着极厚的被子,脸上蒙着一层细汗,紧紧蹙眉的女子。

    一片屏风,隔绝了深宫内外。

    屏风之内,极其明亮的纯白色琉璃珠挂满宫顶,若是久处于黑暗而贸然抬头必然双眼暂瞎。一层淡淡的灵力屏障将温暖的空气堵在这里,空中温暖得恰似当下的谷雨时节的正午。

    可是她,这名躺在床上的病人仍然觉得冷。

    怎么能不冷?

    林涟漪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井楼危还算对这名正道第一门派掌印人的独女留了些尊敬。她尚有一方温暖的空气,足以在温暖中睡去,一睡不醒;她还有满天的光明,正如她作为正道之人从前一直期望看到的一般。

    可是,没想到临终所见的,不辞辛苦前来救她的,竟是他们三个邪道中人。

    “珅诒姑娘,珅诒姑娘,有人来救你了。”侍奉她的女子走到张珅诒床前,轻轻拍了拍她,在她耳边轻柔地呼唤道。

    张珅诒呜咽一声,面露苦愁之色,痛苦地动了动眼睛,却迟迟不肯睁开。

    或许是做了个美梦被吵醒了?

    她挣扎着,不肯清醒,挣扎之中,紧闭的双眼挤出眼泪来,淌落眼角,至发间。

    林涟漪艰难地走到床前,在她床沿小心地坐下,轻声呼唤道:“张珅诒,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你回忆一下,可记得我?”她伸手,为她一点点轻轻按干淌落的眼泪。

    眼泪是冰冷的,自从被剥离于诞生它的主人后,就只能越来越冰凉。

    张珅诒不挣扎了,应是震惊,而在她终于缓缓睁眼后,林涟漪却看到了惊喜的神情。

    这个病入膏肓的女子,为了现实落泪了。

    林涟漪强颜一笑,轻声安慰道:“我来救你。”她身体歪了歪,伸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二人,道,“你看,你的无垠师弟也来了,另一位是他的心腹。”

    年轻女子一惊,醒悟过来方才他们说谎了,却见张珅诒目光一动,深深凝望着眼前三人,声泪俱下,浑身亦抽搐起来。

第四百六十章 经历

    林涟漪向后面二人招手,令他们走上来,又取出一方手帕,为她按着泪水。

    年轻女子见状,亦落下眼泪,哽咽道:“张姑娘,若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告诉他们吧。”

    张珅诒抽泣着,却迟迟不肯张口说话。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愿清醒,不愿再言说?

    年轻女子见状匆忙转过身,哭了三四声才忍住将心比心得来的痛苦,对林涟漪道:“姑娘,你把手给她,让她用指送之法告诉你吧。”

    张珅诒紧紧闭着嘴巴,于厚厚的被子里动了动右手,厚重的被子压得她伸不出手。年轻女子见她如此辛苦,忙小心地伸手进去,帮着她拉出右手,两手轻柔地搓了搓,安慰道:“姑娘,已经暖起来了。”

    林涟漪伸手,顿了顿,经脉送上一股灵力,将整只手暖得如艳阳一般,才放在张珅诒手腕上,察觉到她手腕的颤抖,最后开口一句:“张珅诒,你就这样告诉我,好吗?”

    张珅诒抽搐之中,艰难地点头。

    无垠、季赋站在身后,担忧而紧张地望着张珅诒惨白中显尽了痛苦的面容。

    “姑娘,张姑娘内丹损毁,灵力尽失,你要给她输送一些灵力。”年轻女子提醒道。

    林涟漪早有预料,而今听女子说出此事,怜悯之心还是揪了一把。她缓缓地探入感知,察觉到她经脉竟如绿洲枯涸成沙漠许久一般,昔日浩浩荡荡的江河水势如今成了黄沙飞扬,了无生机。

    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入张珅诒经脉之中,如涓涓细流,回到久违的河床。张珅诒宁静地感知力量回归,即便只有一点,也仿佛重生一般。

    那个她从前属于的,本该属于的世界,江湖正道,又重现眼前。

    她损毁的内丹从沉眠中醒来,艰难地吸收运转涓涓细流般少得可怜的灵力。

    哭声寂静下来,仿佛屏风后的世界里都听到了灵力温暖内丹的声音。后又忽然一声感动不已的哭泣,张珅诒泪如雨下,控制住修复内丹恢复鼎盛的欲望——她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行将就木,管他力量高下如何,即刻便要成为一抔黄土。

    她极端不舍地将汇入的灵力率先分配给了施展指送之法,为的是让这个她眷恋的世界里,还有一个记得她一切悲惨的人,为的是报仇,以接下来含笑九泉。

    “林涟漪。”张珅诒凝望着她,指送之中,渐渐平静下来。

    “张珅诒,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有可能替你完成,必竭尽所能。至于胡衷恣,我和无垠与他有仇,必杀之。”

    “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自己报仇了,多谢你们。”她虚弱得目光之中已流露不出恨意,只有如她气息一般的苟延着的不甘。

    “胡衷恣还有些道行,且行事谨慎非常惜命,若是潜入千羽林暗杀他,恐怕难以成功。你发现的弱点很有用,多谢你。”

    “从前我过于顽劣,对你多有得罪,对不住。”张珅诒微微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林涟漪不曾想到的歉意,或许正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既是从前,而今你我都变了,何必纠结过去恩怨,再说我和你也不过是打了一场。”

    “……恭喜你复活。”

    “谢谢你。你身体状况如何了?”

    “穷尽一生,遍体鳞伤,如今行将就木,活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林涟漪,你听我讲一讲我在凡间的经历,好吗?”

    “你愿说,我便愿意听,并且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嗯。我只想有一个还在世的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是蛇妖族,也许会嘲笑我作为人族这样莫名的坚持,但是我真的不想随风而去。”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一定,一定带着你的记忆,为你的愿望好好活着。”

    “我离开千羽林是出于羞愤、自尊,而直到走进世俗世界,才知道我一向厌倦的生活,却也是无数世人渴望拥有的幸福安乐。

    “言及后半生,只觉不忍回顾……”

    张珅诒越发平静,声音之中透露着近乎青灯古佛的沉静,却远不及那种境界该有的豁达。

    她不甘。

    至死都绝不甘心。

    随着她悠长的太息般的述说,她惨白的面容缓缓恢复成回光返照的红润,林涟漪看在眼中,越觉不忍。

    身边服侍她许久的年轻女子忍着哽咽,紧盯她渐渐恢复如常的面色,于死寂之中恐惧到了极点。

    她听不到张珅诒用指送传达的声音,只从呼吸中感受到她毫厘之间越发平缓的心跳。

    “离开千羽林后,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江湖之人多有门派归属,钱都是门派给的。”

    张珅诒记得,于世俗世界中靠着钱囊活了一段时间,尚不知人间险恶的她,神情中依旧透着一股我乃正道第一门派弟子的正气,终于还是望着空空如也的钱囊发愁了。

    “我以为我能赚到钱,苟且了几日,才知原来我活得还不如乞丐。他们至少能够做到奴颜婢膝地跪求钱财。”

    她站在招工的桥梁前,只受到了嘲讽。

    “哦呦,这么一个瘦弱的姑娘站在这里干什么?”

    “诶,你别欺负她一个新来的。不过姑娘,你确实走错地方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

    “这边左拐,慕容家八十岁的老爷想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妾!”

    “这边右拐,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专招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气得脸色铁青,伸手就欲甩出几道灵力,只是又想到身为正道之人,如何能对这些并未真正试图伤害她的世俗之人动手?

    她还是收手了,只以普通的拳脚功夫,将每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倒是无人缺胳膊少腿。

    “姑娘,我看你力气挺大,不如跟我们去挖石头吧?”

    张珅诒转身,却见到一个贼眉鼠脸的中年男子,身上穿戴还算有些富贵,此刻有些畏惧地对她讨好似的笑道。

    “好!”张珅诒立即道,走向他。

    身为江湖女子,又是父亲宠大的孩子,不会刺绣不会做饭,除了以一身力量做些体力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林姑娘,当时,我以为我能像不久前见到的绣坊当家一般,赚了钱自己做当家。我真的傻到会如此以为……

    “可是……”

    她不能说下去了。

    往后的经历,要怎么说出口?

    倒不如直接咽气了,人生遭受如此欺辱,怎么还会想要让别人记住你曾存在?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复仇

    “我被下毒了,用一种江湖之香下的毒。”

    而后呢?

    红烛帐暖,百般凌辱。

    “这什么毒啊?毒性这么烈?她真的不会恢复力量了?”

    “你放心吧,这种毒名叫‘软玉香’,是专门用于治这种修炼过的江湖美女的,这女子……哦不,令夫人一连吸收这种毒香好几日了,内丹已经损毁,几乎不可能修复了。”

    “会不会伤身体?”

    “不会,我们从和香城买来的香,保证不会出问题。软玉香只毒内丹经脉,不毁身体的。如今令夫人已经和世俗之人无异了,她方才一定很有力气挣扎,却没有能力伤你吧?”

    “嗯,这倒是。啧啧,江湖女人就是不一样。”

    “那么,这个钱……”

    “给你给你,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夫人,多少钱都值得。”

    “多谢大爷!”

    纱幔下,张珅诒浑浑噩噩地瘫着,仿佛目中所见之红帐,俱褪了色彩,如她灵堂上飘扬的白色一般,有形无魂。

    可是她没有疯,更没有死。

    她安安稳稳地活着,活得像行尸走肉。

    从一个牢笼走到了另一个牢笼。

    从前那个牢笼里,她尚可以想不开心就不开心;而在这里,有人强迫着她开心。

    那个人试图主宰她的心。

    哈哈哈!一个愚蠢的世俗之人妄图以卑劣的手段主宰一个江湖正道护卫的心。

    一个曾在她保护的世俗之人之列的人,真真实实地成为了她身体的主人。

    她收拾起破碎的自尊,失了贞节仍旧将自尊高高地挂着。

    她想报仇。

    太想报仇了。

    只要能够报仇,愿意向邪道,甚至人族之敌献出一切,为之肝脑涂地!

    天涯教,蛇妖族,鹰魔族,只要谁能还我力量,我便自愿成为你的杀手,杀世人,灭正道。

    绝望之中,她忽然想通,为何有那么多人加入邪道,为何有那么多女子甘愿成为天涯教前任教主的追随者,而不愿捍卫正道。

    从前她以为是那些人胸怀太小,经不起一点磨难,而今她明白了。

    一心求魔,不见正道。

    “林涟漪,还在千羽林中时,我发现胡衷恣不忠于我,而竟然垂涎于你,我就比较过你我。

    “林涟漪,你怎么可以这么幸运!

    “我们同样失去了娘亲,同样与父亲有隔阂,也曾失去过最心爱的狗,可是你,你还有一个钟情于你至死不渝的情郎。

    “哈哈,我又错了。你是蛇妖族,你林涟漪的身份是假的,你爹娘不是万寒径和林觅愔。你不曾……

    “不曾体会过我受过的诸般苦楚啊。

    “被那禽兽不如的东西掌控之后,我越来越嫉妒你。

    “你知道吗?从前,我曾有机会横刀夺爱,嫁给你的情郎。

    “我每天都想,当他还是千羽林正道弟子的时候,我若没有那么在意未来夫婿的脾气秉性,更不必在意他是否钟情于我,便不会为胡衷恣所骗,或许此刻我正与无垠双宿双栖,在西林中准备着成为掌印人的夫人了。

    “林涟漪啊,我方才做的梦就是我和无垠成婚了。怎样,你恨我吗?这个梦,我幻想了很久了。”

    那个卖毒香的人说错了,内丹不是不可能修复,只是恢复得慢一些罢了。

    但是他也说对了,经脉被毒伤了,连着窍穴亦难以吸收灵气,几乎是断了修复内丹的可能。

    她绝望之中,为了报仇,勉强挺起一些希望,日以继夜地修复内丹。

    每一天,都在嫉妒、仇恨中度过。

    她为那个人生了三个孩子,直到内丹修复到可以运转灵力,可以报仇时,她第四次挺着大肚子,终于忍无可忍,手刃了仇人——和仇人的孩子,亦即自己的孩子。

    “你要干什么!”那人惊恐地望着她手中散出的白芒,吓得跌坐在地,一边后退,一边惊恐地问道。

    张珅诒额头见汗,周身剧烈地颤抖,以如今的情况,又是怀胎将近临盆,想用灵力对他千刀万剐还很吃力,但是她等不及了。

    她得意地笑着,笑得像是走火入魔。

    只要能够报仇,入魔又如何!

    那个曾经洋洋得意地凌驾于她之上的禽兽不如,正哭得跟一只摇尾乞怜的……

    不能侮辱狗。

    “娘!你疯了吗!”大儿子惊怒不已,挡在张珅诒面前不肯离去。

    “娘!住手!那是爹!”二女儿颤抖着,一边恐惧地盯着张珅诒手中的光芒,一边扶起她一向孝顺的爹,哭求道。

    站在门外惊恐地瞪着眼前几乎末日场景的三儿子和四女儿年纪尚小,吓得不知所措。

    三儿子看傻了,瞪着娘亲,如见恶魔出世。

    四女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她不知娘亲手中的白芒为何物,总以为爹娘每次吵架得厉害,但是吵架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这般过下去。

    张珅诒向前走了一步,大儿子欲拦她回去,却发现今日之娘亲似力大无穷,要向前走一步,便能轻易地将他也撞倒在地。

    二女儿已扶起了爹,拉着他逃出门槛,又扯了扯门口的弟弟妹妹,哭道:“娘!你醒醒!你还有五个孩子!”

    对了,她一定是想,女子皆以孩子为重,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幸福。

    “对!你还有孩子!你恨我,我是猪,我是狗,行了吧!可你也不想想你这四个孩子,和你肚子里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你忍心让他们……”

    “……”张珅诒想骂他些什么,可是又再也不想对他说话了,她冲出门,冲出三儿子和四女儿的视线,在大儿子和二女儿目睹之下,以一道白芒接连四下,割下了他的四肢。

    “啊——”他惨叫,惨叫得痛苦万分。

    “啊!”二女儿惊恐万分,晕厥过去。

    大儿子何时见过这种可怕场景,他看着爹的四肢和失去四肢的身体都倒在地上,娘不肯罢休,她挥舞着白芒,犹如对世间罪恶最是深重之犯人施凌迟之刑的刽子手,一刀一刀割得血流和肉四处溅开。

    二女儿的衣裳和脸庞上也溅着爹的血液。

    他吓得一动不动,正如方才已被吓傻的三儿子一般。

    震耳欲聋的痛号声以欲响彻云霄的阵势,撕裂着张珅诒、四个孩子的耳朵。

    她腹中的胎儿,闻之也要耳聋了吧?

    张珅诒疯狂地割下一刀又一刀,她嫉妒他还能因生不如死而发出痛号,她都只能强咽下痛苦。

    因这嫉妒,手中越发不肯留情。

    痛号惊动了赶来的家丁婢女,但是无人敢上前面对重新得到力量的江湖之人的愤怒。

第四百六十二章 难产

    她兀自顾着将白芒挥舞成神厨手下的刀。

    不知几刀之后,撕心裂肺的痛号渐渐低了下去。

    她收割着不久前还是她主人的那人最后的气息。

    痛号声停息了下来。

    她收起白芒,抬头,沾着血液的眼眸眨了眨,眼前视界变作血色。

    她见众家丁婢女惊恐地望着她。当然也有晕倒的,和犹张着大嘴满面惊恐的……

    或许他们在惊恐地尖叫?

    她听不到了,她耳畔犹回荡着仇人悠扬的痛号,此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身后有人冲过来了。

    张珅诒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是看到了别人看向背后之人的目光。

    她闭目,绝望,复又猛地睁眼,迅速转身,面对来人,手中白芒森冷,一刀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身体缓缓倒下去。

    她冷蔑地朝他笑。

    大儿子,不杀你,恐怕你将来与我方才杀的那人一样。

    谁不情不愿地给你生命,便当由谁干干脆脆地收走。

    你本也不该来到世上。

    她抬起的手又猛地向下甩去,白芒迅疾落下,将昏迷的二女儿斩成血泊。

    “三夫人杀人了!”一个家丁发了疯,向外逃去。

    随即众人四下逃散。

    瘫软在门前地上的三儿子身子剧烈一抖,随即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欲向外逃离。

    他抬头,却见到他娘亲冷漠血光中带着不尽疼惜的目光。

    若是没有那种彻骨寒冷的血光,那种眼神便与昨日,娘亲给他喂奶般亲切了。

    是了,昨日他的小妹妹正喝奶呢,他硬说他也还小,非要蹭一口。娘亲便是以这种去了血光的目光看着他的。

    他恐惧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下一刻白芒一闪,他便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四女儿哇哇大哭,哭得正厉害。

    张珅诒蒙着溅开血雾的双脚转向她,望着她正弱小的背影,虽听不见,然恍惚一瞬,眼前闪现出那段悠远的记忆。

    她不也曾哇哇大哭得难听还扰人吗?

    她手中白芒一灭,却还是向她最小的女儿走去。

    四女儿忽觉脖颈发凉,一双温热之中透着冰凉的手温柔慈爱地抚摸着她脖颈。

    “啊——”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张珅诒终于听见了,她的耳畔响着女儿恐惧的悲号,巨响之中更有隐约的回声嗡嗡作响。

    “孩子,以后,千万不要投错胎了。”

    哭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凝止。

    她轻轻用力,掐断了女儿的脖颈。

    昨日喂奶的记忆还是那么新。

    手中的孩子,昨日还贴着她的肚子,不服气地跟着哥哥姐姐一起叫弟弟妹妹,却压根叫不成字。

    她小心地将她最疼爱的四女儿放下,擦干她的眼泪,也不强求她含笑离去,只要记得今生的仇,下辈子不要投错胎就好了。

    “高人,就是她走火入魔!杀了她!”

    “老爷啊!我早就告诉你不能娶一个江湖之人,可你为什么不听!”

    张珅诒转身,见到一个穿着富贵,不像江湖之人的修炼之人。

    “什么高人!这些世俗之人眼睛都是瞎的,他就是一个不入流的下三滥!

    “只是以我当时的力量,还是打不过他。我引他到了藏着我回岚剑的阁楼里,拿出了回岚剑,才勉强将他击杀。

    “我逃离之前,又杀了从前欺负我的大夫人和二夫人。

    “呵呵,杀人报仇真的痛快!”

    张珅诒灵力所剩不多,一路逃亡,到一个偏远之地,见附近杳无人烟,才放下心来。

    不料这时她忽然临盆。

    羊水亦破,她倒在地上。

    她才想起来,她腹中还有一个仇人的孩子。

    这个仇人的孩子,正挣扎着要破腹而出。

    他,将已嘹亮的哭声刺破她的两耳。

    他,饥肠辘辘,尚无意识却知道了以最强烈的哭声讨要奶水。

    像他的哥哥姐姐一般,不管她从前所受屈辱,只管自己吃得开心。

    每一次婴儿的降生,都是对她精神的撕碎。

    把她生下来,然后杀了吧!

    “我不知道,这次竟是难产,我痛昏过去,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孩子已不在我腹中了。

    “林涟漪,你以为我被救了吗?

    “远远不够!命运对我的惩罚还远远不够!”

    难产之中,她还是痛着清醒了。

    婴儿的哭声震天,昏暗的空气、模糊的视界,仅有一片昏昏欲睡的烛光带着呛人的气味漫飞着。

    所幸痛苦已经结束。

    “姑娘,是个女娃娃。”

    “谢谢……”

    “你想给她取什么名字?”

    “似漪。”她撑着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个名字,“‘相似’的‘似’,‘涟漪’的‘漪’。让她跟我认识的一个幸运异常的女子一样。”

    对方没有回应。

    张珅诒忽然想起来,她倒在那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能住在那里的人哪里会识字?她勉强笑了笑,道:“我忘记你或许不识字了。”

    “我识字的,我本也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家闺秀。”那人忧伤地碰了碰心口深处的伤疤,“她应该姓什么呢?”

    “姓张。”

    自然只能姓张了。

    “姑娘放心,我把名字刻给她。

    “若她当真如名幸运,便能认祖归宗了……”

    精疲力竭的张珅诒,再度昏迷。

    醒来时,清醒了许多,才发现她身处于一张发着腐朽气味的床上,被子上藏着隐隐约约的霉点。

    她猜测她是被一户穷苦人家救了,她艰难地翻动身体,想下床去,看看她腹中的孩子是死是活。

    难产之后,她清醒了。

    孩子无罪啊。

    若是难产的时候死了也就罢了,既然活着,就——抚养孩子长大吧。

    让她回到千羽林,回到那个简简单单的正道门派,去见他的爷爷。

    而她,便就在世俗世界里,寻找一片荒野,自尽吧。

    怎么!

    她身子忽地一滞,半天才反应过来。

    双腿,双腿怎么没有感觉了?

    经脉还有感觉,但是双腿的血肉已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震惊过后,昏暗的光线里,她自嘲地笑了。

    为什么方才会以为是被救了?

    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哈哈哈!

    又是一个牢笼!

    “你不能进去!她身子还未复原,又被你弄断了两腿……”

    “你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我把她弄来是为了养好身体给你生儿子!又不是让你快活的!”

    “你还觉得委屈!要不是你生不出儿子,偏生出这么几个没用的女娃子还个个都要养大,我至于到现在穷得没一个钱,连个小妾都买不起吗!”

第四百六十三章 扔

    “我是想要养大她们,那还不是让你扔掉了两个女儿!”

    “丑婆娘哭什么哭!女娃子这么多有什么用!不扔掉几个我们吃什么!”

    “呜呜呜……”

    “你就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大狗二狗三狗!那女人难产出来的孩子扔掉了吗?”

    “扔了,爹你不要打娘……”

    “不要打,不要打就让她给我滚!”

    “娘……”

    “大狗,带着二狗三狗去干活!”

    “干什么活!赶紧把嫁妆准备一下!臭丫头嫁出去还要浪费老子的钱!”

    门在动。

    张珅诒歪过头,望着破屋上参差不齐的房梁,只觉腐朽衰亡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五指用力,经脉痉挛,内丹声嘶力竭,仿佛不久前四个孩子的呼唤。

    仿佛她才出生的孩子的呼唤。

    那个人走进来了。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毫不掩饰贪婪地打量她即便苍白也不失姣好的面容。他笑着,露出了两排牙齿,蜡黄的,像这昏暗的光明一般。

    她手掌缓缓移动,欲伸出腐朽的被子。

    “漂亮的女人,你也别怪我,你现在无家可归,要不是我收留你,你就只能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在外面喂野狗。”

    不必她艰难地移动手掌,因为他一把掀开了被子。

    一团冷冷的白芒遽然亮起。

    “啊……”

    叫声戛然而止。

    “你侮辱狗了……”她幽幽地,艰难地道。

    张珅诒想揉一揉被自己手掌光芒刺伤的眼睛,但是抬不起手掌,只能望着房梁疲倦地喘息。

    那个人,不,那个残尸,应该就倒在床边地上。翻腾的腐朽气息混入熟悉的血腥味,如渐渐盛起来的洪水一般,凶猛地淹没过来。

    她听见她的心跳、沉重的呼吸,和血液流入地上缝隙的声音。

    耳畔回响着孩子嘹亮的哭声。

    她分不清是哪个孩子,是方才出生的那个,还是死在她手中的哪一个?

    她迟滞地反应过来,眼角流下冰冷的泪水。

    “我没有杀他的家人。林涟漪,方才我说到,生下似漪之后我清醒过一段时间,那个救了我的女人,他的妻,曾和我对话过。

    “她是个被拐骗后卖到这户人家的可怜人啊。

    “可是她软弱,不知反抗。

    “她说我杀了她丈夫,是她和她所有女儿的恩人,包括已死的女儿和未死而时常受到虐待的女儿。但是,也是仇人。

    “我许诺能帮她找到她的家人,问她附近最近的江湖之地是哪里。

    “她说是一条花街,那里有江湖之人。

    “我问她更远的地方是哪里,她说是剑丹城。

    “到了最后关头,我高烧不退之时,终于幸运了一些,找到了井楼危城主的护卫秋分。

    “他还能认出那个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断腿女子是我,也算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大奇迹了。

    “秋分已经尽力救我了,可是我已不想活着了。若是人心已死,自然回天乏术,不是吗?

    “那个救了我的妇人,她找到了家人,可是她的父母却不愿意承认那是他们的女儿,更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孙女。

    “那个妇人发觉自己吃尽苦头,却竟沦落到六亲不认的地步。你猜她后来怎么了?她终于硬气了一回,学着我,想要杀了她的父母。

    “可是她还是没有下手,她知道了在她被拐卖后,她的爹娘为了找她,也辛苦了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放下了一切,准备忘记的时候,她却回来了,带回了一身的伤,给这个家带回了一身的伤啊!

    “所以,她自刎了。

    “她的爹娘悔悟之后,碍于面子还是不肯承认她的孩子,只以心有不忍行善积德为借口,将她的孩子收在府中为奴为婢。

    “为什么,明明受害的是我们,该消失的也是我们?

    “为什么,女子总要承受更多的苦痛?

    “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幸运?

    “有人钟情又恰好躲过了所有伤害。

    “还能气色红润地活到现在……

    “林涟漪,我嫉妒死你了。

    “我一向乖巧,不过有一日耍一点脾气,人生骤变;可你离经叛道,与人族为敌,却是一帆风顺。

    “我的孩子,似漪,终究也没能像你一样幸运……”

    屏风里,她竭力地哭泣,声音越来越大,仿佛用尽一生力气。

    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能够在光明里失声痛哭吗?

    她悔过,她不甘,冰冷的泪雨挥霍着最后的温热。

    身后无垠、季赋忍不住面露不忍,紧紧皱眉,虽不知她究竟讲述了什么,却也能从她痛苦的表情里看出过去一段岁月的恐怖。

    年轻女子小声抽泣着,跪坐在她床边,以手帕为她擦着眼泪。

    林涟漪落泪无言,她一直关注着她身体情况,发觉经脉之中灵力已不够了,便又为她送去一些灵力。

    张珅诒感知到林涟漪自手腕间送来的灵力,继续哭泣着,一边以才送入的灵力道:“林涟漪,我以我一个人生败寇的身份警告你!生而为女,一定要会自保!”

    林涟漪身子一抖。

    张珅诒缓缓地转动,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动作时的僵硬。

    她目光越过林涟漪,深深望着无垠,哭声渐渐平息,像暴风雨后惨淡收场的云,抖落一身雨水,也便失了威势失了身心,成就一个无影无形的孤魂野鬼,在漫无边际的天空中无目的地飘着。

    无垠与她对视,面对这个惨淡的女子,难得地温和一笑。

    “你看,他笑得这样温柔,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该死死抓住了。”

    林涟漪回过头去,望了他一眼,正见他温和的笑容,如从前凝视她那般。她转回目光,深深凝望着张珅诒惨白之中透着诡异红润的脸庞,以指送之法道:“张珅诒,下辈子,你会拥有安乐的。”

    “下辈子?下辈子,便忘了这辈子吃过的苦,恐怕还得重复一遍呢。林涟漪,我该报的仇,除了胡衷恣,都报了。你和无垠帮助我杀了他,我便死而瞑目了。”

    “一定。若是不出意外,离开剑丹城,我就会去报仇的。”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唉,我怎么还没有咽气?那两个狱卒说我死得磨蹭,果真磨蹭得我都嫌烦了。林涟漪,再陪我说会儿话吧。比如,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我被竺烟堂困住的时候,你为什么救我手里的狗?”

第四百六十四章 像狗

    “狗啊……因为我曾经失去一条狗,那是我的好伙伴。而且,除了竺烟堂那时候……林涟漪,你一定没想到,在你因为为狗报仇被关起来的时候,我也曾为你求情。”

    “我的确没想到,也从未有人告诉我。但是,多谢你。”

    “谢什么,我爹以为我胡闹,还数落了我一顿,最终也没有帮上什么忙。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数落我了。你们这些千羽林其他的人,是不是都以为,我爹很宠我,事事都依着我,我做什么都好?

    “不是的啊!我有时候真恨我爹,他一向只将他以为的好全都给我,却从不过问我喜欢什么,我以为的好是什么!

    “他时时刻刻逼着我以他以为的好为好,把我当条狗一样,依着他喜欢的样子培养我,只要我有一点违逆他的意思,他就会大发雷霆。

    “你们以为的父女和睦,不过是我不断顺从父亲造成的表象!

    “我曾经有一只很喜欢的狗,我真的,很喜欢它,我把所有不能告诉父亲,一旦告诉就会招致他批评责罚的事情全部告诉它!

    “可是……

    “除了后来嫉妒的你,我还从小特别嫉妒北林的风晰天。

    “他怎么可以这么自在!风远篷惯着他,裘蓁蓁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很想对着我爹骂一句:‘你不如风远篷风师伯!’可是我怎么敢?

    “我不敢我不敢,狗儿死的时候我也不敢反抗!

    “林涟漪……

    “怎么会这样……”

    她绝望地再次嚎啕大哭,声音竟超过了第一次。

    林涟漪浑身颤抖,与她无异。

    “张姑娘,张姑娘,不要哭了,省些力气吧。”年轻女子哭求道。

    林涟漪却知,人生不如此痛哭一场,怎么对得起父母长辈的“教导”?

    她轻声道:“你让她哭吧。”

    哭个痛快,便就将这一切因果沦落在今生。

    来世从头,千万莫要如此了。

    要温顺,便投个好胎,然后温顺到底。

    要离经叛道,便离经叛道,绝不温顺,只要不死,定有出路。

    林涟漪死死地望着张珅诒落泪痛哭之态,忽然也想如此痛哭,又想到若是哭了,伍姑娘还是林涟漪,就为人怀疑了,只好忍住不哭,只落下些同情的眼泪。

    背后那两双凝视她和张珅诒的眼睛,既是无垠和季赋,又是幻澜。

    她已经想到幻澜从无垠或者季赋的回忆中抽出这一段,望着张珅诒这个,为其自身立誓保护的世俗世界伤得遍体鳞伤的正道女子,冷冷讥笑的情形了。

    大哭许久,张珅诒目光渐渐飘忽,于一片光明中闪烁着幻色,面容中诡异的红润之色褪去,惨白又占上风。

    林涟漪不忍直视,又不愿错过她最后的生机。察觉到她渐渐冰冷的手,忙以双手温柔地搓着。

    “林涟漪,你的手也不暖和啊,但是比起我的好多了。”她就这般缓慢地张开嘴,口齿不清地道。

    是已经无力说话了。

    但她终于愿意开口,让旁人听到她久违的声音,似是南归春燕,于檐下温暖的巢穴中,渐渐合上双眼——

    困乏。

    她惨白的面庞流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满满的笑容,林涟漪从未见过她对别人流露如此真诚的笑容。

    她豁达一般地笑出了嘶哑而疲乏的声音,自嘲道:“为什么当初要和你为敌呢?林涟漪,谢谢你。”

    “张珅诒,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对吧?”林涟漪忍不住张口问道。

    张珅诒欣喜而并不意外,以那种少见的、令人悲切的平静,回应道:“是啊。林涟漪,我喜欢和你做朋友。

    “你,像,狗,一样,好……”

    她说到“好”字时,自觉已经说清楚了,也不必迟疑,剩下半个字便干脆留在口中,笑容中闪烁着道别之意,体面地闭上了眼。

    林涟漪闭目,面容像她一样平静。

    她轻轻道:“你也是,像狗一样好。”

    就是可惜了,两条狗在人群中躲躲藏藏,都以为对方是人,为了伪装便擦肩而过。

    到一个人将死之时,暴露了狗的身份,才彼此相认啊。

    “张姑娘,呜呜呜……”年轻女子跌坐在地上,哭着道。应当是因为她不曾经历生离死别,故而哭得尤为厉害。

    无垠默叹着,许久才道:“张师姐,一路走好。”

    季赋也是感叹,微微摇头,道:“张姑娘,安息吧,你的遗愿,无垠大哥和伍姑娘会完成的。”

    “张珅诒,珅诒,我的朋友,一路走好。”林涟漪缓缓松开双手,张珅诒的手才被搓得暖和。掀开被子,将她惨白的手放到里面,又小心地盖上。

    凝望她惨白的面容,眼前却又浮现出从前初遇之时,她年轻稚嫩而灵动的眉眼。

    肌肤白皙似珍珠上岸,容颜端丽如娇花掩蝶。

    “不要狱卒动手,我们把她埋了吧?”

    “自然,我曾与她同门同派,这是我应该做的。”

    “姑娘,你是这城主府邸的婢女吗?”

    “是。刚进来不久,被叫到静思宫服侍张姑娘的。”

    “姑娘,我和无垠大哥、伍姑娘马上要离开了。我们离开之后,你知道明日如何对他们说吗?”

    “知道,几位放心。”

    “后会有期。”

    “还是后会无期吧,你们还能来静思宫吗?”

    “你不出去了吗?”

    “要在这里待很久呢,如果没有人来的话,我便一人孤孤单单的。城主府等级森严,就是这么欺负我们这些没什么地位的婢女。”

    “这是城主府的事情,我有心帮你,却也是……”

    “季赋公子放心,城主府还算公平的,只不过新来的要吃点亏罢了。如张姑娘所言,世俗险恶至极,而江湖正邪纷争又恐怖,我自觉此处安稳,不觉得委屈。剑丹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姑娘所言有理。”季赋苦笑,深知这是事实。

    张珅诒被永远埋在了剑丹城,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井楼危为她设计的假坟冢终于也派上了用场。当然,早晚也会用到的。

    四人最后望了一眼此处她深深的坟冢,离开了枫园。

    “伍姑娘,接下来可愿陪我去一趟千羽林?”

    “杀胡衷恣?当然好,是我答应张珅诒的,我自然也要去。”

    “可你不是林涟漪,方才你是以林涟漪的身份与她对话的。”

    林涟漪停下脚步,转身,一把抓住时不时碰到她,以指送对话的无垠的手,紧紧地,令他仓皇不得脱。

    季赋看得惊讶,又忽然想到他不应该看,忙移开目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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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魄介绍:
浩荡岁月,缄默神州。在神遗弃的人间,正邪分立,生死一瞬。邪道第一大教派主宰盛世的女教主寂然离世后,一场大火,将人间渡入新的时代。一个人族正邪两道风起云涌,妖族等待涅槃重生,魔族渴望征获人间的时代啊。明战暗流之中,有那么一个传承,名“三倾门”,虔诚地等待了三番轮回、九场湮灭,意图超越神灵,亦即超越命定。女子林涟漪孤身一人,携一缕万世不灭的传承,踏入乱世之中……(完本预计200万+,少则200万,多则>=500万)遥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遥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遥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