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剑气满幽州(三)
蛇与龙,本就是一种近亲关系。
城外的青蛇被林海事先预留在几名四代弟子体内的剑气所斩杀后,她很快便有所感应。
后手被断的她,直到此刻方才是真的无计可施,当下只有更加凶狠的冲击林海的剑阵棋盘。
昔日繁华的幽州城,如今在妖神的魔威之下沦为一片废墟,只有依旧高耸厚实的城墙,与四方明立的剑光可以证明它曾经的辉煌。
林海用诛仙剑阵,统合南绮容苦心布下的棋盘大阵据城而守,妖神则以她三元合一,无坚不摧的龙躯舍命狂攻。
这一场攻坚战其实比拼到最后,看的还是双方的神意长短,气机损耗反而不值一提。
城外十里亭处,金山寺僧众与被送出林府一众终于汇合,渡真看着将一大堆人事不省的林府中人扔下,便直接四散而逃的各种精怪,对南宫道:
“你去看看能不能唤醒他们,咱们也要快些上路了,早点回来的话,还有很大可能救下林海。”
南宫依言而行,可是林府的这群人也不知是被妖神施了什么法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无法叫醒,受过白素贞一次谎言相欺的南宫,立刻便怒火中烧,渡真却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为意外。
“与她做约,本就是与虎谋皮,咱们一路上人手不足,带着他们行程难免就会被拖累,分开行事又难保不会被强势的妖魔各个击破,真是左右为难....”
南宫真是恨不得冲回幽州城,与那白素贞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明知这是不可能的奢望,心中也始终无法抑制下这股悲愤的冲动,渡真神色却平静的多,指了下幽州城明亮的剑光问道:
“不要冲动,南宫,你可从这大阵中看出了什么?”
时至今日的渡真,法力早已远不如座下的林海与南宫,可是老人家的眼里见识却远胜两人。
南宫仔细看过之后,给出了守势坚若磐石,凭妖神之力非月余不能攻克的评价。
渡真深以为然,又问:“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南宫望着那方已然化为战场的幽州城,点漆般的星眸之中倒映着其中声势骇人的斗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悄悄收敛了笑意,幽幽长叹道:
“世上大凡剑修,无论道行修为精深与否,剑气神意高妙与否,都讲究一个一往无回,一旦失了其中剑道精义,剑修的剑道神意便会一泻千里。
林海以剑阵之利统合棋阵,据城而守,守的越是坚若磐石,背离一往无回的剑心大道就越远,更不要提他那份在合道剑阵之后,便唾手可得的飞升道果。如今剑心与大道,他都是相去甚远,世间修行最可惜的,莫过于此。”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言语大概会叫南宫心中愧疚更甚,渡真很快又复笑道:
“南宫儿,无需如此烦恼懊悔,须知世上固然有这种不顾惜自身大道性命的蠢货,可哪有不护着坐下徒弟的师父?当年我曾看着这小子削发为僧,画地为牢,断无再看着他重走一回老路的道理。”
“师父?”
南宫转头看着神色坦然的渡真师父,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腰间的酒囊,遥遥对着幽州城一敬:
“且尽兴。”
渡真的怪异举动让旁人摸不着头脑,可年幼起便跟随在老人身边的能持却能够看出点什么,此时的渡真分明就是要心存死志的要和那妖神斗过一场,当下他顾不得重伤虚弱的身体,勉力跑到了渡真的身边:
“师祖,咱们可以从其他镇抚司借出人手护送的,师父他老人家法力高深,耽误这几天不碍事的,一定能坚持到咱们回来。”
老人仿佛没有看到这个跟随在身边十几年的徒孙眼中的热泪和担忧,固执的将酒一气饮尽,而后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盘坐在石头上的身子也随着空空干瘪的酒囊一起萎靡了下去,只有口中喃喃道:
“人走远了还能再回来,可如果连心中的大道都远了,还回得来吗?老和尚这辈子没干成过什么大事,生平唯骄傲的便是教出了那么一个徒弟,如何忍心看着他与大道越走越远?”
老人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越来越轻,最后再无声息,那张向来都是昂扬对人的脸,也慢慢低了下去,好像一个远游倦极的人,再也无法抵挡旅途中深沉的倦意。
“师....师祖?”
能持眼中泪水无声低落,不可置信的膝行上前,将手指放在了渡真的鼻间试探了一下,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久久无法言语。
十里亭处的金山寺全体僧众,连同南宫在内齐齐拜倒叩首,心中悲痛难言。
再无往日生息的渡真和尚,在众人悲痛叩首之时,却有一轮明月般的华光从耐候升起,众人之中只有南宫与能持可以清晰见到,其余的四代弟子一个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功法?”
南宫惊疑不定的问向能持,她虽然入门时间不短,可一身修行都分属道门,对于自家寺门的玄功反而不如后来的能持知道的多。
能持回道:“此乃佛陀三十二相之一,叫做大光明相,是以大菩提心,修无量行愿而得的圣象,佛经上说,大光明相能够破障除惑,表一切志愿皆能满足之德。”
南宫闻言面色古怪,迟疑道:“那....我们要对着师傅他老人家的遗体....许愿吗?”
“.....”
能持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多典籍上的记载虽然都很详尽,可是用语都太过艰深晦涩,很容易在观看参悟之后生出别的歧义,如他这般只知其所以然的金山寺弟子不知有多少,面对南宫这具莫名喜感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发生了这一番变故,倒是冲散了心底不少悲痛的情绪,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悬浮在渡真脑后的光轮忽然拔空升高,转瞬便在空中化作了一个芝麻大小的黄色光点,朝着幽州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跪在地上,脸庞犹挂着泪水的能持豁然起身,几乎就要跟着师祖渡真的大光明相一道返回幽州,可他身形刚起,一只纤细的手掌便直接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虽不知为什么渡真师父要拼着一死也要去幽州,但我却可以肯定,无论如何,当世都没有可以稳胜妖神的手段,我们的战场应该在天柱山,不在幽州。”
南宫说完之后便收回了手掌,淡淡道:“当然了,你也可以去,但是如果你都赌输了,就算我可以带着本因他们安全到达天柱山,金山寺的传承也算绝了。”
“我不回去。”
能持双拳紧握,受伤后苍白的脸色在忽然激荡的气血之下变得红润,他一字一句的道:
“我和徒弟们就在这里看着,这一仗无论是成是败都好,可是总要让后辈的弟子看看,他们的师门前辈,是何等样的英雄风采!”
第五十八章:剑气满幽州(四)
幽州城中,林海与白素贞的攻防之战,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一攻一守间俱都引发天地震荡。
早已逃到别城的幽州老百姓们,甚至还能隔远见到幽州城上空盘旋狂舞的巨大妖龙白影。
一人一妖的斗法进行到这一步,双方都心知肚明打得是个消耗战,白素贞干脆直接打起了嘴炮,想要借着言语的攻势来瓦解林海的决心。
“法海,你以为守在这里当个缩头王八就能熬到天下太平的一天了?实话告诉你,你那群家人全都被我下了咒,没有我的独家秘术解咒,就算西天佛祖也解不开!”
这个方法不说能不能成,可解气却是真的,多少能恶心一番对手。
林海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白素贞一眼,面色沉静的如同一尊庙中泥塑,不见半分波动。
白素贞眼见如此,却没有半点放弃的想法,像他们这种层次的心境攻伐,通常很难从神情面容上看出端倪,往往真情流露,泄露天机的那一刻便是分胜负的时候。
“你自知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很有自知之明,据城而守的法子也很聪明,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一个被如来亲自栽培出来的传道弟子,却与我这妖魔混在一起,一心想着还俗回去当你的林大公子,那么等到神佛真的降临,主宰人间的时候,你又何以自处啊?”
“就算这点猜测属于小人之心,光明正大大的如来佛祖不会做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可你再想想,你的家人都被我下了咒,非我的秘术不可解,你觉得佛祖他老人从青铜门出来之后,会替你的那些家人们考虑吗?”
林海依旧坐镇在天元位不言不动,可是幽州城中那无处不在的诸多细碎剑气,却在刹那间暴躁起来,他情知这里面细微的变动瞒不过这千年老妖的眼睛,于是干脆抬头冷冷盯着她:
“你想逼我出剑?”
随着林海的心境变化,满城的喧嚣的剑鸣气机也随之震动,风雷之声如怒如狂的涌入到脑子当中,白素贞发现林海的心境有所松动,双眼一亮,语气却胸有成竹:
“我逼你?我如何逼的了你?你仔细听听这满城的剑吟低啸,多么的叫人热血沸腾,剑阵中积蓄了无数时光而形成的力量,你如今却拿他用来防守,压制的不辛苦吗?”
诛仙剑阵本就是上古杀器,被誉为杀力第一的凶阵,林海驾驭其中的剑气神意,却用来防守,无形之中所承受的压力无疑是相当巨大的,满城喧嚣的剑吟在旁人耳中是千军万马,气势恢宏的高人做法,可在林海听来,却如修心道人耳边的心魔低语,无时无刻在鼓动他出剑的**。
对于这种情况,林海早就有所准备,诛仙剑阵乃是千年以来都少有的绝杀之阵,其中凶戾之气又岂是能够安于防守?御阵之人除非是通天教主那等圣人修为,否则心中杀意会随着剑阵中的凶戾之气越来越盛,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剑阵据城而守,可以守的坚若磐石,林海却并不觉得自己百分百可以撑到天柱山那边出手的关系。
尽管预先做好了准备,可当林海真正驾驭这等盖世凶阵之时,方才发现他先前所想都太过乐观,剑阵中凶戾之气对心境的影响也远超想象,再加上白素贞洞悉玄机之后的言语挑衅,林海时刻都觉得胸膛之内有一口狂暴的气机在其中翻涌,不吐不快。
林海双手拢于袖中,以一种田间老农的懒散之态,强行压下了那将起未起的昂扬之姿,闭目再无言语。
不如不快?不吐不快又如何?
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尽皆都如意顺遂的?年轻时候仗剑天下,求的是个快意恩仇,江湖佳话,再之后成家立室,有了绮容,清风为伴,再看江湖就是人情世故,隐忍退让。
随着林海心境的此起彼伏,幽州城之内的剑阵声势也隐约有着相关的细微变化。
白素贞终于借此看清了这场攻坚战的胜负手所在,干脆就停止了强攻,庞大的龙首朝着渺小的林海缓缓飘动,接着低语蛊惑道:
“你也发现了吧?剑阵统合棋阵的威力,其实远超你的想象,否则这般剑阵反噬之力,不至于叫你这么快就受到了压力.....为什么不试试呢?诛仙剑阵乃是上古第一杀阵,号称圣人都可斩落,何况我这一个区区妖神?不用压抑的那么辛苦,放手来攻吧,生死都好,你没有对不起谁!”
一句没有对不起谁,使得林海隐于大袖中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很快就重新归于沉寂,他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沉重的吐出去,低声道:
“说实话,真想一刀砍死你这个臭娘们!”
一个人有时候能将心中的苦闷,以一种嬉笑怒骂的形势讲出来,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当事人对这件事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林海当下就是这样的一种心境,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即代表着他暂时守住了出剑的冲动,白素贞想要在短时间内以言语坏他心境的打算是做不成了。
白素贞知悉了这一点,因此环绕在林海耳边的喋喋不休终于清净了下来,叫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当他重新注目这位妖神之时,几乎无法压制心中突生的杀意。
庞大的龙身几经摇曳摆动,白素贞与坐镇天元星位的林海相去甚远,可是站在林海身前的却有一名白衣的绝美女子。
林海整个松散的站姿都僵直了起来,眼中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此时站在他身前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子,赫然便是重新显化出人身元神的白素贞。
要知道林海之所以能在元三合一的妖神白素贞面前,从容的御起大阵,其中很大因素便是因为开头能够顺利的向着她的元神递出一剑,若不然林海绝无现在这么气定神闲,处境定然比现在更加艰难十倍。
如今她为了能够诱使林海出剑,居然不惜再次元神出窍,堂而皇之的立身在剑阵之前,当真可谓是‘诚意十足’的一次劝剑了。
似乎是很满意于林海的震惊,白素贞再次元神出窍之后,一直以来都显得颇为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海,我与你赌命,你敢下注吗?”
自称要与林海赌命的白衣女子,抬脚向前迈出了一步,一股无形的气焰将四周空气都扭曲了起来,此时白素贞的这副元神化身气势之强,竟是比三元合一的妖神完整体带来的压迫感更甚,林海分明感知到横陈在两人之间的棋盘大阵,都在隐隐的震动。
这番不符合常理的强势压迫,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白素贞不惜要以自爆元神为代价,也要强行去打破,抑或是削弱林海的大阵!
这种操作在人族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放在白素贞这等血脉悠远,长达千年之久的大妖身上,却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上古之时的妖族修行,皆是以肉身强横为基石,在年深日久的吞吐大道灵机之下,近而可以由外而内的修出元神,这种修行之法与人族恰好相反,后者是由内而外,故而元神极为重要,堪称大道基石,一旦受损消散,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再不存于天地。
而上古修行的妖族则不以此为准,元神与它们而言,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只要强横的肉身尚在,即便元神消散也不足以形神俱灭。
这等秘辛分属上古之时的秘密,自人族主宰天地之后,妖类之中渐渐强悍的血脉消亡殆尽,余者也纷纷都走上了类似于人族由内而外的修行,只有像白素贞这等上千年的妖物,可以凭借强横的肉身继续上古妖族之路。
林海修行时日尚短,对于这种妖族秘辛自然无从得知,别说是他不清楚,就算是渡真本人也对这等远古之事一无所知,林海眼见到白素贞亲口说出要与自己赌命的话,就真的信以为真。
“三息,你只有三息的时间,三息过后要么你出剑,要么我自爆元神,看看是你的命大,还是我笑到最后。”
林海面色凝重之极,如今已不单单是个人的生死关头,面对妖神的不世之威,他的肩上还担着无数其他人的生死,这种一招棋错则满盘皆输的感觉,如山岳当头,实在说不上有多好。
他垂落目光望向别处,冷声道:“白素贞,你就这么想死?”
此时的林海,言语当中杀气强盛,可却没有半点的杀心,这是仍未下定出剑的决心。
白素贞也不废话,只是冷然喝道:“一!”
平静的心湖再次被白素贞的三言两语所搅动,林海恍惚间仿佛听到满城的剑吟声,都好像在这一刻化作了他心底那股肆无忌惮的杀意,不停的催促他出剑。
白素贞眼中的讥笑更重,望着林海的目光充满了嘲笑,冷然道:“二!”
林海双手指甲不自觉的深陷肉里,牙关紧咬却一言不发,双目因为凶戾之气的不断积蓄浸染,而变作猩红,犹如野兽。
他是真的忍受的很辛苦,有那么刹那间的光景,他是真的想要不顾一切的出剑,哪怕最后不敌身死,哪怕粉身碎骨的赌上一切,只要能将眼前这个家伙撕成粉碎,胜负生死都可以不管!
可是脑海中尚存一线的理智,始终死死在压抑着他的这份冲动,这种内心心境上的煎熬实在很难以笔墨尽数的形容清楚,林海处身于这样艰难选择的境地之中,当真是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不断的饱受凶戾与杀心的纠缠折磨十几天,乃至更久,那还真不如现在就出剑求个痛快,就算能够等到天柱山佛祖出手的那一天,自己多半也会在这份折磨下率先疯掉。
最终,林海还是以大毅力压下了内心深处的悸动,强行对白素贞的赌命之举视而不见,诱使他全力出剑的白素贞见此,不仅没有丝毫功败垂成的懊恼,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了一种难言的兴奋。
因林海不敢出剑而强行按捺下的杀心凶戾,表面上是一种以个人意志强行压制住杀戮**的胜利,可实际上经过这么一番挣扎后的林海,与心中剑道那股一往无前的剑心神意再次背道而驰。
大道远矣!
这是白素贞的阳谋,无论林海是否出剑,她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此时幽州城的剑阵再不复刚出世的犀利无双,白素贞几次三番的利用林海这股不敢输的心理,将他的心境玩弄于鼓掌之中,当下得意的大笑。
悬浮于头顶的那尊庞大白龙肉身,也紧跟着张牙舞爪,暴涨的妖气将四方剑气光柱冲击得一阵晃动,仿佛也开始慑服于这个妖魔的邪威。
林海面对张狂得意的白素贞,唯有默默无言,纵然是机关算尽般的将白素贞死死钉在原地,可预想中稳坐高台,立身于不败之地的设想并不如设想中的那么好过。
据城而守的短短半日光景,白素贞便已经几次三番的拨动了林海的心境瑕疵,这不得不叫林海首次对能否守住幽州城这件事而产生了动摇。
妖神白龙对于人心细微处的洞悉把握,实在太过厉害,自己这个样子压抑着杀心剑意,到底能坚持多久?七天还是十天?
如果自己只能支撑七天,能持他们又能不能进入到天柱山,打开青铜门?
不虑进,只可虑退的林海,此刻当真是困思重重的向最坏结果考虑。
如果他初起剑阵之时,能够撑住白素贞的时间是一个月,那么半日交锋下来之后,恐怕也只剩下了十日的光景,而且这个期限很可能还会随着白素贞的下一步举动而更大幅缩短。
出道这么多年以来,林海还是第一次被逼入到了这种两难的绝地,而此时稳居上风的白素贞仍旧不忘出言讥讽:
“千年道行都敢拿出来和你赌命,你却还在这里畏首畏尾的不敢下定决心,到底带不带种啊?林海,你以为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多么的光明伟大,可实际上呢,不用多久世人就会把你给忘了,提起今天之时多半还会有人以嘲笑的口吻,讽刺你长剑空利,却怂的连一剑都不敢递!”
“真是废物啊,诛仙剑阵也配你来用?你也配叫剑修?”
话说的是很难听,可是这种简单直白的嘲讽对林海来说,却远比刚才祸心暗藏的言语要好过的多,对他来说,出剑的理由可能只有一个,但是不出剑的理由却有一千一万个!
一旦自己出剑后,无法镇杀妖龙,那么三元合一的白素贞举世再无敌手,不仅天柱山的计划会被她强力中断,人间日后也会成为妖魔的乐土。
曾经做过金山寺法海的他,隐约也能从白素贞的意图里猜个明白,知道白素贞的动作,八成是想走出一条神道的封神之路,用来抗衡将来的佛祖。
一旦幽州战败,她便会将整个人间都变成她的道场,神州大地上无论妖类,人类,都会以香火信念来供养她,这样汇聚众生之愿而成就的神道一旦功成,就算西天佛祖也能够分庭抗礼了。
林海正是将理智死死守住了这一点,方才在白素贞的种种言语诱惑之下铁了心的不出剑,可是道理明白是一回事,践行与否是另一回事,否则世上便不会有知行合一这个词了。
出剑的**与不出剑的理智,就这样在林海的心中来回翻腾,前者有诛仙剑阵的凶戾之气,以及白素贞的巧言令色反复僵持,两者纠缠之下自然最是消磨林海的道心神意,败亡不过是早晚而已。
就在林海苦苦煎熬之际,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从耳边响起。
“瞧你小子这怂样,老子就是躺进棺材里也得背你气活过来!”
林海浑身一震,此时的他连脸上惊讶的神情都压不住,愕然的望向身边发声之处。
“渡真师父!你...你怎么.....”
林海话问到一半就脸色大变,眼前的渡真和尚尽管形容神态几乎与真人无异,可他仍从细微中感知到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真身,而是一具介于魂灵与元神只见的虚幻之物。
与白素贞在幽州城对持以来,屡次处于下风,林海下意识的便想到了好几种最坏的结果,其中最有可能的一条便是他先前悄然隐藏在六个徒孙眉心间的诛仙剑意,是不是仍旧没能拦住白素贞派出的妖物袭杀,使得金山寺自渡真以下全军覆没?
这是最坏的结果,同样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林海面色苍白,甚至都不敢再问下去,半晌之后方才勉强问下去:
“师父,可是十里亭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问渡真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越过大阵,而近身在临海身旁,可见他此时心中的担忧有多么的强烈。
老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而后说出的话却莫名的叫林海心中生出了感动。
“家里没事,我老人家是看你有事,方才过来一趟的。”
简单又直白的话语,却把林海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陷入到今天这个绝地,时刻都在承受着白素贞的问心煎熬,林海并不把这件事情当作是辛苦或者是折磨,他是成了家的人,凡是自然要站在前面去抗一下,只不过往日里他时常劝慰别人的一句‘凡事尽心又尽力了,就不用太愧疚’这句话,放在如今的局势上有些不太使用。
人生于世,总有些东西是你拼了命也要守护好的,就如当年的南绮容只身拦在气势汹汹的普渡慈航之前,也如林海在幽州的雷峰塔中削发为僧。
相对于出剑的那一个理由而言,林海又一万个不出剑的理由,因此内心的煎熬,道心神意上的一泻千里,也就都算不上什么了。
可是事到如今,林海却听到了向来喜欢以嬉笑怒骂对人的师父渡真,对他说了一句‘你有事,所以我老人家来了’的时候,心中忽然就有些委屈。
师徒两人并肩而立,看昔日繁华的幽州城,如今已经化成废墟的断垣残壁,渡真和尚一时感慨:
“其实金山寺兴旺这些年,我的心里一直都是愧疚的,这些年每每在外头听到有人夸赞寺门如何,你又如何之时,老和尚我便更是愧疚难安了。”
旁人不知林海变法海的内幕,可他这个做师父的却一清二楚。
老人抬起虚无缥缈的手掌,想要拍拍林海的肩膀,可手掌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渡真不以为意的笑道:
“老了,临走之前也没啥本事,只是叫你尽情出剑而已。”
林海为之愕然,迟疑道:“师父,你....”
老人却不待他说完,径直打断摇头道:
“且尽兴就是。”
不等林海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重回幽州城后变得潇洒许多的老人,就已经身形飘散的化为一轮光圈,毫无阻碍的飞了出去。
也许是碍于白素贞的冲天魔威,老人的身形只敢远远的停在一个距离较远的地方,渡真注意到了已经半数都被西湖水所淹没的金山寺,也看到了半截倒塌在湖中的雷峰塔,轻轻摇头叹息:
“真是作孽哟!”
白素贞早就发现了这个只剩下一缕残魂的老和尚,虽然惊异于他能够自由出入林海所布下的剑阵,可她并不把这位金山寺的前代主持放在眼中,反而将他视为击毁林海道心神意的又一件利器。
在你面前硬生生的将他打的形神俱灭,永不超生,看你还能不能忍得住!
白素贞元神故意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飞向了渡真的残魂所在,为的就是要光明正大的告诉身后的林海,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叫她意外的是,这一次被她攻击的林海心境,竟然是格外的平静,虽然也略有波动,可是并不妨碍大局,这叫白素贞微感不快。
事实上,如果没有渡真临去前的那一句‘且尽兴’,林海此时将要受的煎熬必定不输先前两次。
他与渡真接触已久,无论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都认为老和尚不会在这个关头平添无谓的举动,因此虽不知渡真要做什么,林海却仍然选择静观下去。
同样处于绝境之下的林海,对这位法力平平的师父,心中未尝没有一份期待。
第五十九章:剑气满幽州(五)
白素贞最终还是来到了渡真的面前,准确的说应该是背后。
因为渡真和尚由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这叫她心头不快更甚几分。
在来的路上,这个妖神大人想过许多,心思可以说是八面玲珑,千转百回也不为过。
她先是营造出了种种盖世魔头的出行声势,而后又动荡妖力,极力的塑造出一个强大到不可匹敌的魔头形象,为的就是给这老和尚带来绝望的心理,只能向林海求助才能活下去的印象。
然而实际上在她卖力的表演之下,在她眼中一捏就死的渡真,此时神情却是异常的平静,甚至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尽管事态发展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如意,可老和尚对林海来说意义不凡,站在渡真身后的白素贞沉吟着道:
“如果不想就此形神俱灭,你最好能劝动那小子出剑。”
渡真和尚闻言恍若未闻,就连转头看一眼白素贞的兴趣都欠奉,身前那片化为泽国的金山寺已经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白素贞面色冷然,抬手聚气间自有无形之风在身边吹荡:
“老和尚,你不要冥顽不灵。”
渡真和尚感受到身后汹涌澎湃的气机,不仅没有任何抵挡的意思,反而双手抄于袖中,与林海那个习惯性的懒散动作一般无二,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开口简短有力:
“瞑你老母。”
一直压着心气的白素贞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突生的怒火,不久之前林海偷袭自己的时候,也曾经说出过这般如出一辙的话,师徒两个都是这样,口出狂言,当真找死!
澎湃的妖气连接化成了一抹可怕深沉的黑光,以迅雷不及之势扑杀向背对着她的渡真和尚,强横的气机法力未曾及身,已经吹拂得老人的一身无形僧袍翻飞激荡,身形越发模糊不定。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从渡真和尚的立身之处传来,尘土刹那间激荡扩散,将老人单薄的身形吞没其中,剑阵中的林海双拳暗自在袖中缩紧,不等他再做什么,翻涌的尘烟当中忽然有道道四散的金光从中穿出,一声响彻全城的愤怒龙吼也紧跟而来,如平地起了一道炸雷。
宏大嘹亮的佛唱声,轰轰隆隆的从尘烟中向外飘散,竟然渐渐的将白素贞的真龙咆哮都压制了下去。
林海十分肯定,师父渡真是不可能拥有这等伟力才对的? 心中一时好奇? 不明白他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居然施展出了如此威能。
忽然,林海发现一直飞舞在天? 张牙舞爪的白龙真身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再联系到刚才那一声龙吟,难不成......
尘烟终于去尽? 原本渡真和尚的立身之处,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耸立的半截佛塔,这尊佛塔的制式大异于寻常寺庙中的那样宝相庄严,反而通体漆***檐飞角处都刻有各种上古凶兽镇守? 配合闪烁的金光? 透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杀伐。
这是雷峰塔,或者说是十八浮屠的下半截!
尽管从来没有见过此物,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林海就已经在心中确认了它的身份,同时脑海中则想起了当年渡真对他的教导。
“此塔乃金山寺门中重宝? 名唤**,又别称十八浮屠,分上下九层。”
“上九层历来供奉寺中高僧的遗骨舍利,下九层则专门用来收镇妖魔......”
渡真和尚盘坐于镇妖雷峰塔的上方断口,亲身镇压陷于其中的白素贞,龙吟嘶吼声不断从中隐隐向外传荡,带动庞大的塔身也有灰尘簌簌而下,把林海看得目瞪口呆。
大哥,不,大爷,有这种绝招你早说啊,逼得我在这里...等等,不对劲!
林海喜形于色的面部表情忽然僵住,因为他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渡真和尚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将三元合一的白素贞围困于此动弹不得,那么为什么开始他没有说?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做到这一步的渡真和尚,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直到此刻,林海才发现,坐镇在真要雷峰塔端口位置的渡真和尚,每次身下佛塔动荡,身形便会越发的模糊几分,而且从镇压下白素贞到现在,渡真始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师徒两人凭空对立,互相对视的第一眼,林海看到了渡真和尚遥遥对着他做了两个字的无声口型。
出剑。
雷峰塔中的动荡越发激烈,转瞬之间,渡真和尚的身形便消散了大半,唯有一缕金丹模样的舍利悬浮在他越加模糊的眉心位置,始终明亮。
行将消散的最后一刻,见林海始终没有出剑的渡真和尚,不得不鼓荡起法力,将声音送出:
“我以舍利佛光御使此塔,最少也可以镇守月余,佛祖钦赐下的圣物,比你那后人仿制的剑阵要强多了,放手施为就是。”
雷峰塔倒转调头,断裂开来的那处大洞直直朝着林海的方向,仿佛邀剑一样,渡真和尚的法身也就此完全消散,只余下一个封住出口的舍利佛光。
林海闭目起阵,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大阵开始了支离破碎的晃动。
也许是在心中压抑的太久,林海在稍稍御阵放开心中杀意之时,便状若疯狂的朝天而吼,天空中无数柔云刹那间崩散,棋盘大阵也在林海的嘶吼下乱成了一团,最终一根叠一根的,在镇妖雷峰塔的入口之间,叠出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剑路!
感受到气机状若疯狂的运转流动,白素贞停下了疯狂撞击的挣扎之举,转而蓄力准备迎接林海这压抑已久的巅峰一剑。
“就凭你也妄想杀我?老和尚拼尽所有也不过是暂时将我镇压在此,所求的是换你逃生,可笑你这不自量的蝼蚁,够胆就出剑吧!”
这句话乍听之下好像仍然胜券在握,可细想之下不难从中察觉到有股外强中干,虚张声势之意。
如果是换了早先一人守城的林海,此时难免还会更加深思一层,猜想这个千年老妖会不会是故意用了一个不太明显的障眼法,来引诱自己出剑?
可是到了这个关头,渡真和尚已经拼上了所有,而林海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三个字。
且尽兴!
四柄困守一方的玉髓天王像轰然巨震,其中内涵了千万年之久的先天灵机,以一种恐怖的规模迅速的演化成了诛仙剑气。
林海此时的剑气神意,俱都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因肉身脆弱,不过凡体肉胎,在诛仙剑成势之刻,七窍之中便有殷红的血水渗出。
林海神态分外平静,即便是在握住那柄由虚化实之后,而显得气象万千的诛仙神剑之时,也恍若不觉自己内府之中所遭受的反噬重创。
镇妖雷峰塔在此时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白素贞在其中已无多余言语,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剑的下场,此刻多余的话她都已经不想再说,只是在塔中来回嘶吼着两个字:
“法海!法海!!”
握剑的那一刻,林海的心中刹那间会想到了此生的诸多画面。
西湖之上他的第一次御剑,斩向妖魔石蕊。
幽州城中,南绮容形单影只的孤身挡在普渡慈航之前,轻声道:“别吵,待我破了这局。”
天柱山里,去而复返的亲传弟子能忍,临行前大吼着要做件大事,就此死于剑阵之中。
凡此种种过往画面,尽皆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的闪过,林海心中再无其他杂念,只有两个字。
出剑!
棋盘大阵重叠处一条宽敞大路,瞬间被剑光所充斥,剑气神意滔滔而至,如天河倒灌!
林海七窍之中都有惨烈的血水渗出,他神色平静的低声道:“看剑!”
镇妖雷峰塔开始了前所未有得剧烈震荡,随着林海全神贯注毫无保留的出剑,四尊玉髓天王像在超负荷的运转之下,渐渐绽裂出条条细密的裂纹。
林海微微侧目之后便不再理会,甚至干脆将四尊天王像内的先天灵机彻底引动!
第六十章:剑气满幽州(六)
十里亭处,能持看着身形消散之后,仅余下一粒若有若无金光的渡真和尚,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少年时,在寺中最是受人轻视,平日里只得做些无人问津的活计,比如照顾这个在金山寺辈分奇高,却默默无闻的老僧渡真。
多年相处之下,爷孙两人反倒比法海的感觉还要更近一些,亲眼见到这样一位长者的陨落,能持再也无法维护平日里十分注重的师道尊严,一时间涕泪横流。
本因心中同样也十分难受,不过却没有能持那样过分的感同身受,此时眼前场景对他来说,更多的还是心怀激荡,他悄悄走到能持身边,轻声道:
“师父,咱们赢了,太师祖成功了。”
能持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他们身后观战的几名弟子隐约有了什么争执的声音,本因连忙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示意这个关头如何还敢惹师父生气?
可这一回,向来对人和善,对弟子却从严管教的能持并没有发怒,反而耐心的解释起弟子们观战时的心头疑问。
“既然让你们留在这里,自然是让你们看看前辈们的奋战,既然是观战,讨论也是理所应当。”
“你们是不是在疑惑为何师祖的剑阵之犀利,堪称天下少有,但是出剑之时却从来不以剑印口诀来施咒加持?”
“师父一声由俗入僧,而后又脱僧还俗,眼光见识,修行着眼处便与世间大多数人都不太相同,常人看来诵咒结印可强剑气威力,可师父却认为那是天底下最多余麻烦的事情了。”
“御剑便是御剑,杀人便是杀人,左右不过一剑的事,何需还来诵咒结印?
我年轻时候,曾听你们师祖说,天下高明剑道从来都不是哪家哪派的真言剑印? 而是心念起处便是剑到的大风流。”
镇妖雷峰塔内立时响起一阵怪异的爆响? 乍听之下好像天雷轰鸣? 细听之下又仿佛是什么可怖的野兽在发出垂死的绝望低吼。
林海由始至终面色一直都很平淡? 引爆天王像的那一刻,这个自诩天下高明剑道,意到即是剑到的年轻人,双手结出一个基础的剑印? 御使着诛仙剑阵吞吐最后的灭世之力。
被灌入全部剑光的镇妖雷峰塔体表? 渐渐又细密的龟裂光线向外显露? 随着四尊天王像的相继炸裂后? 所产生的先天灵机开始暴乱? 诛仙剑阵的威力方才真正的向着原版迈进了一步。
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气机? 在塔中疯狂的炸响奔涌,摇摇欲坠的雷峰塔承受不住这等级别的轰炸切割? 在体表龟裂的光纹越来越多,渐渐濒临极限之后? 终于在一声惊天巨响中爆裂开来!
这灌注了林海全身精气神的一剑,没了束缚之后? 简直就是一条狂舞的真龙? 其威势气机之盛,以至远在十里亭处的能持南宫两人? 在瞧见了之后都忍不住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的将一众年幼弟子以及渡真的法体护在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 互相心底间都有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都知道,如果让这一剑的威势真正的扩散过去,那么凭他们两人的道行,无论如何也护不住身后的法体和弟子们。
“师祖这是打赢了吗?”
年纪最小的本心睁着大眼,一脸神往的看着远方被一记剑光化作通亮之城的幽州,没有南宫等人那种能够看破天地玄机的修为在身,对于那无尽剑气杀机的汹涌,自然也瞧不见有什么惊心动魄,他只见到幽州城中无数浮动的剑气光斑,正于其中做龙蛇之舞,那些看似美丽实则杀机无穷的剑气神意,落到常人眼中反而比夜间流萤,天际流星更加的绚烂好看一些。
幽州城中的林海,手中剑印不放,并非是加强剑阵威力,而是为了约束住磅礴的剑意不要随意的流散出幽州城池,以免误伤他人。
镇妖雷峰塔崩碎之后,渡真和尚遗留下的那颗舍利与满城飞散的剑气神意全都没了踪影,原本如山岳当头的妖龙真身,此时也被剑气炸成了一地的血肉,空荡的幽州城内再无白素贞的任何身影!
只是这般死的不能再死的样子,却并不足以叫林海放下戒备的心神。
事实上当妖龙所化的血水汇聚在地面过多之时,便肉眼可见的开始蠕动起来,好像真正的白素贞还要再从这里挣脱出来似的。
这般强横的生命力,已然是超出了普通的常理,怪不得是能够在炸灭元神之后,还能再生造化的上古妖修。
林海手捏剑印,驾驭着残余剑光绞杀散落在幽州城各处的血肉,只要每处稍稍有所异动,立刻便有凌厉的剑光斩杀而下,将白素贞的血肉灵性消磨斩杀。
这是一场心念神意间的消耗战,总的来说还是林海暂时占据了上风,只是即便如此,这上风之中也充满了骑虎难下的意味。
一旦白素贞从血肉当中重新恢复过来,就算是元气大伤,那也决不是破碎了剑阵后的林海所能抵挡的,而他此时手捏剑印,驾驭着剑阵破碎后离散四方的诛仙剑气,也是存着能省些神意便能多坚持片刻的心思,尽可能的加大自己的底蕴。
因妖龙的身躯体型实在太过庞大,以至城中各处角落都难免会有或多或少的血肉悄然聚集,林海此时随仍然握有剑阵残余的气机之利,可终究无法统筹全城各局,如果不想办法,早晚会被白素贞寻找机会复生成功。
危急关头,林海忽然灵机一动,将那条由南绮容布下的棋盘大阵再一次的拆分回原样,纵横十九路的棋盘阵线,将幽州恰如其分的切割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而后林海便直接将剑气全部灌入到棋盘的小方块之内,果然稳稳的压制住了白素贞的复生异动。
林海只身依旧坐镇在棋盘当中的天元位,闭目感知棋局之上的各处异动,恍惚中竟有种正在和人对弈棋局的错觉,只不过他们的一盘大棋下起来太过累人,每次落子消耗的都是双方的神意,这样有来有往的尚且看不出有什么凶险,可一旦哪一方落入到无子可落的境地时,那就要形神俱灭了。
天下棋手,皆以盘活大龙与否,做为胜负手的关键,而今林海则是要真的在这棋盘大阵上屠杀一条真龙,才能够存活下去。
百忙之中,林海又想起一事,那就是十里亭的徒弟能持和师姐南宫,以及那些个拢共也没见过几面的徒孙们。
自己以剑阵绞杀妖龙,只有看起来表面上的胜利和上风,其实内里仍然是胜负未知的生死战。
于是为了提醒弟子们早日赶路,林海便分了一缕心神,将一丝剑气送出城外,声势浩大的斩向十里亭处。
剑气落下,在能持众人身前切割出一条巨大深邃的壕沟,弟子们险些被这毫无征兆的剑光吓得伏跪下来,心有余悸的问道:
“师父,师祖这是何意啊?”
“他在催我们尽快赶路。”
南宫适时的道破了这一剑的深意,弟子们虽看不出城中真正凶险的局势所在,也想不明白为何胜利在望的师祖执意叫他们赶路,可仍是没有多问,简单的修整了一下便准备出发。
临行之前,能持又反复观看了几眼那条被剑气斩出的壕沟,他总觉得这道斩来的剑气别有深意,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催他们上路,至于旁的就猜想不出了。
幸好他身边还有个南宫可以问计,想来谦虚到近乎自卑的年轻僧人便将心中疑问道出:
“师姑,师父若是想要催咱们快走,大可以传声喊话便是,如何用得着这样兴师动众的递来一剑?”
南宫闻言也是一愣,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个向来驽钝的金山寺主持一眼,沉吟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样,反正师父的法体也要火化,你便留下处理师傅的事,顺便看看他这一剑到底有什么玄机,我护送着弟子们先走。”
决定已下,众人拜别了渡真的遗体,弟子们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了去往天柱山的路。
能持独自一人去拾来干柴干草,简单的堆放了一个火化的木架子,跪在一旁对着高高燃起的火焰默默诵经。
许久之后,青烟渺渺的火堆已经焚烧殆尽,能持仗着修为在身,不等火堆稍凉便上前拾骨捡灰,用一块黄布小心包好了,贴身存放。
因倾力相助林海之故,渡真的遗体焚化未能烧出舍利,能持做完这一切之后,心中空空落落的,脑子里也来不及思索林海递来那一剑的深意,只是呆呆的坐在渡真圆寂时盘坐的那块大石头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相伴侍奉了十几年的老人,就这么化成了一捧骨灰,年纪轻轻,鲜少受过这种别离之痛的年轻僧人,颇有些措不及防,犹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火堆上飘荡着青烟,缓缓的经过能持的身前,他于恍惚中好像是看到了老人在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下意识的便伸手去抓。
青烟渺渺,老人的身影同样也如镜花水月般迅速消散,能持不禁悲从中来。
正待大哭一场,忽然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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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逃离的百姓队伍,不知觉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
夜幕落下,围坐在大路边休息的人们渐渐流传开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因为幽州的举城逃亡,使得原本周边几处重镇收容百姓的人数很快达到了饱和,流民过多不便于管制,有的地方官府甚至派出官兵把手关口,开始了极其严格的入口盘查。
这个消息即意味着后面的人们想要找到一个容身之处,就需要走更远的路。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因为这次逃难准备的比较充分,路程也算不上太远,别说区区一个白天,就是再过个四五天的也撑得住。
只是叫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当天入夜之后,百姓队伍当中居然开始发生了许多怪事,暴死了十几个老弱幼子,尽管有随行护送的镇抚司官兵极力压制,可路上有妖鬼作祟的流言消息,还是不可控制的在百姓之间疯狂蔓延起来。
逃难的队伍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又诡异,事态无可抑制的恶劣下去,所有人都知道这样无休止的走下去,早晚会成为妖鬼口中的血食。
林府家大业大,逃难的队伍同样也庞大复杂,管家又见到局势不乐观,立即便通过镇抚司与一处重镇的官府搭上了线,不惜代价的花钱,硬是生生买下了一大批入关的名额。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好明目张胆,只得夜里偷偷进行。
这其中就有很多说道了,因为就算花钱买到了名额,可对庞大的林府来说,注定就要舍弃许多人。
许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栖身处。
这是今晚他打的第三碗,饭量再大的人也架不住这样吃,许仙也早就吃饱了,这一碗是打算留到明天再吃。
怪不得许仙没出息,他一个穷苦人家出身,即便是在幽州平安的时候也鲜少能吃到带荤腥的饭食,林家公子这高枝攀的可真不亏!
正自为以后前途高兴的许仙,刚刚回到栖身的住处坐下不久,立刻便有三个身形高大的闲汉围了上来,许仙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将冒着热气的饭碗放在了前面,将已经变得脏乱不堪的被褥抱了起来,打算避开他们。
可领头的马六又哪里会放过这穷书生,笑嘻嘻的便将许仙拦了下来,先是贪婪的看了一眼那个故意被放到显眼位置的饭菜,而后笑道:
“小公子,这是要上哪儿去啊?怎么见了兄弟就走呀,也太不近人情了!”
许仙神色平静的道:“大管家说最近路上不太平,叫我过去那边睡。”
一个人多势众,又与镇抚司关系匪浅的林府,足以唬住这一路上的各色牛鬼蛇神,可是马六却浑不在意的嗤笑:
“别装了,你是个什么货色老子早就打听清楚了,不就是仗着有个在衙门当差的姐夫,又在林家勾搭了不知哪个关窍混上了一口饭吃?跟我装什么高门大户的种啊!”
一旁的大汉也跟着笑嘻嘻的,不知真假的问道:“听说昨天队伍里死了一个捕快,不知是不是你那个死鬼姐夫?”
三人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他们本就是幽州旧时的流氓地痞,此时举城迁移,官府无力管束这么多的难民,使得往日畏官如虎的流氓们心中也失去了那一份敬畏,对于这个前衙门捕快亲戚的文弱书生,自然要好好的欺负欺负。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仙还真的是有些害怕,他虽然拜了林海为师,也算是成了林府的人,可他们早就有言在先,除了一口饭吃再不会给任何照顾,这些天来也确实如此,只有这一床价值尚可的被褥算是林海的一次大方施恩,别的待遇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下人。
许仙要真的跑去找林府的人做主,多半也没有人会理会。
一直笑嘻嘻的马六这才变了脸色,恶行恶状的一把抢过许仙抱着的那床被褥,骂道:
“大爷我看得起你才和你换被子,md三床换你一床还不换,真当自己是林府的少爷了?”
许仙没敢和人高马大的马六争执,只在心中敢怒不敢言,就连脸上的愤怒都不敢显露。
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的,真的惹毛了这群人,拖到个没人的地方给活埋了都没人知道,他跟着逃出城后就没见过姐姐和姐夫,人流量太大,加上刚才那闲汉的言语不知真假,他还真的不敢有丝毫得反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马六抢走了他唯一的一床被褥。
第六十一章:春秀姑娘
没关系,没关系,林家虽然不会管我的事,可总不会叫我在外头活活冻死,等安置下来一切都会好的,一床被褥又算得了什么......
许仙还是很有阿q精神的,这时候拼命的安慰着自己,一声不吭的径直便要离开这里,竟是连那晚排队等了好久的饭菜也不要了,倒不是他生气穷大方,而是他看得明白,连被褥都保不住了,一碗诱人的热饭如何还能够留下?
马六也没想到这穷书生居然这么干脆和怂包,一时间有些没反映过阿里,光是一床被褥和一碗饭菜可远远达不到他此行的目的,在以往的幽州城里,像他们这种流氓地痞对于许仙的姐夫那可是敬畏有加,处处都的陪着笑脸,而今机会难得,官兵数量有限的管辖这么庞大的队伍,能够勉强维持住秩序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这种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斗殴了,更是管不过来。
“慢着!”
不甘就这样简单放过许仙的马六,再次开口叫住了他,只见他双腿在地上一跨,无赖的道:
“前天你落了六爷的面子,今天瞧你小子也是个识趣的,便不打算多为难你,从这儿钻过去,咱俩的事儿就算是了了。”
许仙面色一沉,似乎是想发作,可一旁观战的两个大汉已经笑嘻嘻的围了上来,皮笑肉不笑的帮腔道:
“小子,别不识抬举。”
许仙见走脱不得,今天八成是要被这三个泼皮折辱,咬着后槽牙怒道:“你们就真当我姐夫是死了吗?”
马六等人嬉笑如常,不以为意反觉有了点意思,饶有兴趣的逗弄道:
“他就是不死,这个当口谁还顾得上你这个穷书生?跪!”
一声令下,身旁两个帮凶便怪叫着左右抓住了许仙的胳膊,要将他强行摁下去,一个文弱书生如何是他们两人的对手,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马六却挥手道:
“驻守,六爷今天就要这小子心甘情愿的钻裤裆!你俩放开他,我数三个数儿,这小子要是不钻,立刻扒光了扔在这,看他丢不丢人!”
许仙气的满脸通红,大叫道:“马六!”
马六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目光仿佛毒蛇般:“叫六爷!”
许仙被这目光一刺,热血顿时冷了下来? 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那边马六却不会照顾这小子的心情,冷眼喊道:“一!”
许仙的双拳紧握? 他折腾了这么久? 周边还是安安静静的,可见马六这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 自己要倔到底他还真有可能干出那样的事,到时候许仙不羞死也得冻死了。
“二!”
马六的声音如鬼差追魂? 许仙低下头来? 打算咽下这口苦水下跪之时? 一声清脆的女生从前方传来:
“马六? 你又在欺负人!”
许仙松了口气,抬头见到前方有一位锦衣的十五六岁小姑娘? 这背着手朝他们走来? 看她的打扮虽然也是大户出身,可决计不可能是位大小姐,多半是个丫鬟之类的。
马六见了来人,脸上带出几分笑意:“原来是春秀姑娘,我与这小子有些私仇? 春秀姑娘何时被林家少爷收入房中,六哥自然会卖你个面子,现在就罢了,又不是要他的命!”
名叫春秀的姑娘被马六的话刺得俏脸微红,她也是见过些失眠的,当下就绷住了脸道:
“我一个丫鬟自然没那么大面子,可这小子是大官家要保的人,马六你可想好了。”
林府与镇抚司的关系,逃亡的好多人都是有目共睹的,马六敢找许仙报复当初的一口恶气,可不敢动和镇抚司有关系的人,当下变了脸色道:
“你唬我?”
春秀将一直背着的小手转到前头,捏着手中仍自在冒热气的大白面馒头,脆声道:
“瞧见没,大管家怕这位公子挨不过夜里饥寒,特意叫本姑娘送来的!”
别说是在逃亡的路上,就是太平年间在幽州城的时候,白面馒头也不是人人加舍得吃的,马六的目光在那馒头上停了停,最后放下目光笑道:
“看来是个误会,许仙兄弟,和大管家有关系就早点说嘛,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场纠纷就此落幕,马六最后不仅放下了抢来的被褥饭食,还给许仙道了半天的歉,这期间春秀姑娘一直在旁背着手看着,眼神里神采飞扬,活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马六走后,许仙上前行礼:“多谢大管家和姑娘的救命之恩。”
春秀轻轻一笑,如花笑颜娇艳:“一点小事而已。”
许仙看了眼她手上的馒头:“这馒头恐怕不是大管家送来的吧?”
适才他去排队打饭的时候,曾见到林府那边确实有分发馒头,不过只有府中的老人才有资格享用,林府就是再有钱也没有在逃亡路上给下人们吃白面馒头的道理。
春秀有些惊讶于许仙的聪明:“不错,这馒头是大管家慰劳大家辛苦,只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有,我也是受照顾才分了一个。”
许仙有些不太敢直视春秀姑娘的笑颜,低着头腼腆的笑了笑,问:“姑娘可是林公子身边的丫鬟?”
他记得马六曾对春秀说过‘收入房中’之类的话,故有此一问。
春秀摇了摇头:“也是没有那个福气哩,不过我姐姐以前倒是伺候少爷的,只是后来她得了急病过世了,少爷身边就再也没有续过伺候的丫鬟了。”
“对不起。”
“没事的。”
春秀摇了摇头,又重新笑了起来:“少爷人很好哩,一手办了姐姐的丧事,还照顾了我们一大家子人,娘亲为了报答少爷的恩典,就让我也跟着进府伺候,说以后如果.....如果.....”
少女脸色忽然羞红止住不说了,像是强行转移话题,问许仙:“你呢?我听大管家提到过你,你可是他老人家的什么亲戚?”
许仙本想说自己是林大公子的学生弟子,可是话到了口,这个往日里叫他颇为自得的身份,反而在这个娇俏的小姑娘面前变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看着自己身上破旧的长衣,又看了眼她身上干净的锦衣,含糊的嗯了一声。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林家几乎每年每月都有这种穷亲戚上门人亲,春秀也屡见不鲜,反而安慰起了许仙:
“你也是个读书人,须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大管家顾念血缘对你有所照拂,无论大小都是恩德,将来你要是出息了,不说报答吧,可起码千万不要怨恨。”
姑娘年纪小小,说出话的却是极有深意,许仙竟然好似在学堂之中在听受先生的教诲,只能连连应是,末了他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女,问了句:
“姑娘也是喜欢林公子的吧?”
少女俏脸微红的瞪了许仙一眼,训斥道:“少爷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如何看得上我这个小丫鬟?你别听马六一句就浮想联翩,坏了少爷名声姑奶奶可饶不了你!”
许仙连忙作揖赔罪:“那姑娘竟连林公子这等人中龙凤都不喜欢,不知以后会看上什么样的人物,真是叫人好奇。”
春秀姑娘目光憧憬:“我的意中人早就有了,姓欧阳名长风是也!”
许仙面色古怪,能不是说书先生们早些年流传的话本故事主角嘛?还真的有姑娘家家的信啊?
小姑娘的这个一种人历来在府中饱受人嘲笑,因而对外分说的便少,今日难得兴起吐露,见到许仙也是如此,不禁羞恼的锤了他一拳:
“刚还救了你呢,不准笑!”
这轻飘飘的一拳,差点没把许仙打得背过气去,看不出来弱质芊芊的小姑娘,力气居然这么大....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许仙拱手道:“说起来,姑娘刚才所作所为也称得上一句拔刀相助,行侠仗义的大侠风范了。”
听的这一句话,春秀方才转怒为喜,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馒头递了过去:“算你有眼光,赏你了!”
许仙正待推辞,春秀却执意放到了他的手上:“你一个文弱书生,不多吃一点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情,打不过总是可以跑得啊,多吃点才有力气,本姑娘下回可没那么巧的出来行侠仗义了。”
“谢过女侠好意。”
春秀微微点头,背着手往回走,只是这般侠女气势的步子没能走几步,很快又重新蹦跳了起来。
许仙一直看着那姑娘的背影直至不见,方才捧着手里的白面馒头小口小口的啃了起来,想来那位姑娘也是林府众人,日后生活安定下来定然还有再见的机会,心里头便莫名的甜滋滋的。
第六十二章:许仙夜奔
忽然,许仙舒展的眉头皱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指,从嘴巴里抠出一张沾着口水碎屑的纸条。 怀着莫名的好奇心,许仙缓缓打开了纸张,只见到上面写着: “今夜小镇东南方向,三更入关,持此印者入。” 纸张的最后,是大管家的署名,以及一个鲜红的手指印,刹那间将许仙的心神打乱。 什么意思?林家打通了关系,可以进镇不用流亡了? 大管家通过春秀姑娘的手,借机拉我一把? 不不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许仙仔细想了春秀方才的言语,对照林府之中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才分到了馒头,现在来看应当是林府能够买通的名额有限,春秀的这个馒头,八成是特殊照顾! 这一路上也不知到底要走多久,仅仅两天时间路上便已有了诸般怪异的苗头,大管家此举倒也不是抛下谁,而是想凭着浑厚的家底,先把那些老弱病残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青壮就接着在路上,能赶到有能力收容的关口自然好,实在没有了到时再用钱砸也不迟。 至于许仙,他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按说林海学生的身份,在府中也是数得着的尊贵之人,可林海又早早地吩咐了不许对他特殊照顾,再结合这几天许仙艰难跟队行进的情况,他十分肯定,就是在走两三个关口,多半这种大白馒头的名额也轮不上自己,错过了这一次,下回再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皆时不论妖鬼是否猖獗,但如今天的马六之流的地方流氓,一定更加的残忍过分。 许仙站在原地眼神变幻许久,最后轻轻的将那张入关凭证放入怀中,反复深吸了数次来平复心情。 三更时分,大路上越发的沉寂,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时响起,大家白天走了一天的路,深夜时分鲜少有抵住疲累不睡的。 许仙便在周围人都陷入到梦乡中时,悄然起身收拾了自己的那点东西,轻手轻脚的朝着凭证中所说的地方而去。 因为此事不好声张,恐到时引起混乱,他这一路走的极为小心,尽量都在挑一些人少,或干脆没人的地方走。 约莫到临近关口之时,许仙听到不远处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此处很少有人烟,只有一顶不大的用布料制成的帐篷。 他生怕是巡查的官兵,到时引起了躁动,闹大了谁都走不了,于是连忙躺倒在地,装成就地昏睡的难民。 几乎刚刚躺下,那三人便有说话声传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叫许仙心下微凉,竟是那个欺负自己的流氓马六! 马六他们鬼鬼祟祟的朝着那处帐篷逼近,只听他小声道: “你可看仔细了,林府的春秀丫头放着好好的大户圈子不待,来这荒郊野外的过夜?” 跟班的大汉连连点头:“六爷放心吧,我看的真真的,这丫头出来洗衣服的,太晚了就干脆睡在这边,他林家高门大户安逸惯了,对外头的凶险哪里知道的清楚?咱们动作利索点没人知道!” 马六猥琐的笑道:“没想到六爷还能有这等艳福!” 三人怪笑起来,听得一边装死的许仙暗自扣死了地上的土地,他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将要临近小镇关口碰见春秀,心中一时挣扎不已。 他倒是想要愤然而起,打的这三人抱头鼠窜,可自己哪有那个本事?再说了,自己都打算拿着春秀姑娘的凭证去逃命了,又何必掺和进去? 可是就在不久前,少女那明媚的笑脸和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眸,就在他的面前闪动,这叫他如何狠得下心? 就在许仙暗自纠结之时,忽听到马六三人注意到了他,其中一个壮汉问道: “六爷,这附近还有个人,待会办事的时候要是被人瞧见了....” 许仙闻言,那点刚刚激起的热血迅速冷了下去,几乎就要惊叫着起身逃开,却听那马六不屑的笑道: “你看他混的那个德行,孤家寡人的,看见了又能怎么样?恐怕连掺和一脚的心气儿都没有,你还怕他坏了咱们的事儿?” 三人说这话渐渐远去,许仙忽然从地上一下子弹了起来,心中脑子里一时间也不知怎么想的,没命的朝着东面狂奔,动静惊动了马六他们,不过他们却嗤笑的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一个废物罢了。 确实,许仙过去十几年的人生,的确当得起这两个字。 夜色中,两旁景物在许仙竭力的奔跑下呼呼的倒退,他的体力并不好,很快胸膛就快要炸裂开似的憋闷,可是他不管不顾的依旧竭力跑着。 一路上,他想起幼时读书,很小的时候就背负了姐姐的所有希望,只是那双殷勤期盼的眼睛,很快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名落孙山之后,渐渐变得失望而愤怒。 很多个夜里,他都看到姐姐在房间捂着嘴小声呜咽,向着父母的灵位告罪。 许仙自认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于是在又一次的科考落第之后,他毅然的拿起了那把红神伞,开始了对城中富户高门千金的打探和计划。 忽然,奔跑中的许仙好像撞到了一堵墙,整个人都被巨力弹开,狼狈的摔倒在地,在他身前站着两位衣甲鲜明的官兵,为首之人手按刀柄,居高临下盯着喘息不止的许仙,低声喝道: “干什么的?” “入....入.....” 体力透支的许仙已说不出完整的话了,指了指自己胸口,一名手按长刀的官兵会意,上前摸出了那张凭证后点头: “不错,你进去吧。” 许仙十分艰难的撑地起身,忽听那官兵问道: “进去是好事,哭什么?” 许仙胡乱的抹了把脸,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官爷,强抢民女你们管不管?” 官兵皱眉道:“路上见了?在什么地方?” 许仙连忙说了地方,不料那官兵听后只是点了点头回了句‘知道了’,就再无言语。 许仙急道:“你们不派个人过去看看吗?” 官兵面无表情的道:“我们今夜的任务是守在此地,把你们都送进去后我们会过去的,也算是尽人事了。” 许仙嘴唇蠕动着,僵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神色时而哀求,时而狰狞,那官兵却不耐如此纠缠,上前推搡让许仙快走,别在这里挡路,谁知这个气喘吁吁的文弱书生忽然疯了一样的扑上来,竟是要夺官兵腰间的佩刀,口中叫嚷着: “你给我,把刀给我!” 官兵久经战阵,腰间长刀哪里是一个文弱书生能够抢下来的,直接飞起一脚就踹飞了许仙。 “找死吗?” 许仙浑浑噩噩的抬起了头,这个向来胆怯阴沉的文弱书生,此时双眼通红,仿佛内有杀气,使得当差十几年,见识过无数恶徒的官兵都不禁心下凛然,将手掌下意识的放到了刀柄上。 谁知气势千钧,好像要和人拼个鱼死网破的许仙,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和官兵动手的意思,反而是低着头势若疯狂的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围有几个围观看热闹的,见到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冲突,都不禁朝着许仙狂奔的背影发出嘲笑的嘘声,只有那个当事人官兵,看着许仙的背影若有所思,手掌在刀柄上久久没有放下。 许仙对身后的嘘声充耳不闻,只是自顾的朝着来时春秀的方向狂奔着,神色不曾因之有什么变化。 他这一生,好像都是在旁人嘲弄的嘘声里渡过的。 对于命运,他早已认命,所以许仙方才不再苦读功名,而是费尽心机的去做一个药堂学徒。 可同样的,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身边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当日在西湖边上,妄图以红神伞来攀龙附凤的许仙,同样也有了今夜的这一场,可能是一去不回的夜奔。 终于来到了春秀栖身的那处帐篷,双眼通红,气喘如牛的许仙也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股热血,强驱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快捷无比的完成了一个挑帘飞扑的动作。 进入帐篷的那一刻,许仙只觉得热血冲喉激荡,化作一声大喝:“放开那个女的!” 帐篷中的四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账外闯入的这个不速之客,许仙站在原地,待看清了身前情景之后不由愣在了原地,一时无法言语。 在他身前,是被五花大绑,同时又一字排开趴在地上的马六三人组,他们一个个或多或少的都在脸上挂了点彩,相比较他们在账外时的凶神恶煞,此时的他们在春秀的威胁之下简直称得上是楚楚可怜,一个个虽然都被破布塞着嘴,却极力的朝着许仙叫着什么,像极了不顾自身安危而让同伙先跑的英雄好汉。 手持一根巨棍的春秀望着来人,轻轻眯了眯眼,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种叫人窒息的沉默。 许仙对当下这种‘怂恿地痞流氓上演英雄救美’的可怕误会,着急的想要解释,可那股热血重头的勇悍之气过后,是一具狂奔不止,气喘如牛的身体,努力了半天也无法将口中的话说完整了,这也使得身怀绝技的春秀姑娘,在望向他时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想不到你这个书生,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背地里居然伙同他们搞这一套?” 许仙有口难言,连比带划的呼呼喘气道:“我...不是....,没有.....” 被绑缚在地的三个大汉也在拼命的挤眉弄眼的想要说什么,不大的帐篷了乱哄哄的一片,春秀听得不耐,将手中木棍重重砸在地上,力道之大,许仙甚至都感到自己立足之地好像都有些不稳,心下骇然,这是什么样的怪力? 拼命表达的双方顿时安静了下来,四双眼睛沉默且畏惧的看着这个身无四两肉的少女,谁知力大无穷的春秀姑娘却忽然笑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这....好像有点突然了。 许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时,忽听到账外有重重的脚步声响起,而后低掩的门帘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挑开,赫然便是林府的大管家! 见到来人之后,倒趴在地上的马六三人顿时更加的激动了,许仙好像也明白了过来整个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眼前的局面分明就是大管家设局来看看自己的脾性如何,想来也对,大管家就算再怎么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让春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这个关口去外面留宿,而且还偏偏这么巧的叫他给遇到了。 大管家上前来,笑容亲切的扶着犹自喘息的许仙坐在了一旁,开口温和道: “许公子莫怪,大少爷早在我等出行之前便有言语在先,要观公子脾性,再行考虑托付传承,老朽年纪老迈,一辈子都在林家做事,目光狭隘,只想得出这个法子来试探,万望公子不要记恨。” 不等许仙回话,老人从怀中取除了那份带有余温的诛仙剑经,交到了他的手上。 “少爷说,生逢乱世,一味的读书也不是那么的有用,该拔剑的时候,还是要拔得出剑的。” 剑经乃是林海亲手所述,不同于当年他得到的四卷之一的原版,在这一版的剑经当中,林海所留的私货颇多,并不单单局限于诛仙一卷,其余的也多有涉及,如果修行之人悟性够高,资质够好,将来未尝没有凭此重建诛仙剑阵的可能。 许仙接过剑经之后,无端端的想起春秀姑娘心心念念的那位评书中的大侠,一时间联想颇多,脸庞都红了一些。 好像,我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侠? 春秀与大管家,都只道这位许公子是为获得少爷认可而激动的,哪里会猜到他的想入非非? 当天夜里,拥着剑经入眠的许仙做了一个梦,梦见还没有被西湖淹没的金山寺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在追着一个看起来是长辈的大和尚讨要剑经功法。 梦的末尾,睡得极深的许仙忽然张口呓语,言语中分明说道: “弟子拜谢恩师。”
第六十三章:春风绕我袖
幽州城中,林海以棋盘大阵分离战场,遥以剑气绞杀白素贞生机的战斗,已经僵持了三日。 这三日的变化相当巨大,本来稳占上风的林海,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剑气神意消耗之大,几乎称得上油尽灯枯。 终于,喧嚣满城的剑气不再伺机而动,残存的些许剑意气机如百鸟回笼,不分远近的尽数回返于林海手中的剑印,而他本人则气息萎靡的跌坐在地,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似乎认命。 这场对拼神意气机的消耗战,到最后确实是林海输了,上古妖族肉身生机强横无比,远超常理想象,就算林海耗光了一身道行也无法将之彻底斩灭,干脆就此收回了最后的一缕气机剑意,不再做无谓之争。 一阵扭曲的血肉汇聚在林海盘坐之处的前方,好像是在故意的耀武扬威,明知林海此时气力竭尽,因此十分缓慢的就这样当着他的面,重新的扭捏成人。 再次显化出人身的白素贞,再无初一现世的风度神姿,这一战她虽然笑到了最后,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不说她那副行将俱灭的白龙真身,就连自身道行寿命都不知被折去了多少,就算今日将林海斩于刀下,顶多也只算得上是惨胜而已。 不过,生死之争,惨胜就是大胜! 白素贞此战过后,还有无尽的岁月来修补损伤,而她的对手林海则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故而当白素贞完全以人身显化于林海身前之时,她是带了一些胜利者的高傲,居高临下的看着僵坐不动,几乎油尽灯枯的林海: “我赢了。” “你只是还没有输而已。” 林海眼皮不抬,依旧维持着原状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发觉显化人身于前的白素贞,若不是这一声张口言语,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入了定的老僧。 “幽州城只不过是上半场,下半场还在天柱山,刚刚开始而已。” 平静无比的话语,却恰到好处的碰到了白素贞的逆鳞,这不可一世的大妖面色不变,目光却略有沉凝,缓缓抬起了一张纤细白皙的手掌,似乎是想要摸摸林海的头顶。 “那我就先结束了这上半场!” 仙人抚我顶,叩指断长生! 林海对于白素贞这杀意十足的手掌恍若不觉,好似放弃认命,甘心受死。 可是白素贞何等修行,早就察觉到他隐于袍袖中的那只手掌,剑意如暗流涌动,深沉如许,故而双方看似平静,实则在暗地里都准备好了真正的绝杀手段。 林海微微叹息一声,他固然在袖中留了最厚一手剑印来当做拼死的手段,可这一记剑印如果不是时机恰到好处,又如何能够灭杀得了有所防备的白素贞? 仅用了一只手掌横压过来的白素贞早就发觉了林海的这点手段,暗地里还备有杀招防备,因此这最后的一记剑印,说不得只能以收效甚微,或者毫无作用来收场了。 就在林海打算递出自己最后一记剑印,想要白素贞再次伤上加伤之际,一直以大势压来的白素贞却猛然收回了手掌,显露于外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鳞片,一双秋水眸子也瞬间变化成了倒竖的森冷蛇瞳! 前一刻还是绝代佳人的白素贞,下一刻便是以这等骇人的妖魔外相反身应敌,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手的掌印向后平推,与后方不知何时悍然杀到的金色佛光碰撞在一起! 金光颤抖,妖风嘶吼,由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林海,在这一刻带着十分的意外与讶然,猛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到仓促间应敌的白素贞,居然在身后袭来的佛光下渐有不支之感,林海心中意外之情更重,来不及猜想推测当世还有哪位佛门高手如此强悍,手中剑印一起就要配合这个高手,递出手中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林海不过稍有合击意动,那边的白素贞已经果断的回身飞退,舍了尽在咫尺的大敌林海,也不再与那个佛门高手僵持,妖风卷动,主动让开了这片空间退于一旁。 白素贞这一退,林海身前的视野便豁然开朗了许多,也使得他看清了那个以佛门神通,直接撼动了不可一世的白素贞的高手。 因为来人的身份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林海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心神动荡之剧,险些让手中积蓄已久的剑印神意就此溃散。 “你是.....能持?” 在林海亲眼见到能持之前,他想过许多人,可能是那位远在扬州的白云大师,甚至也可能是已经形神消散的渡真师傅,再或者是哪位不世出的佛门高手,唯独能持,林海连想都不敢想。 原因无他,实在因为能持这个资质一向不好,浑身上下仅有一个赤子心性可以称道的地方之外,简直毫无亮点。 当年林海选他为传人,也是寄予了厚望,并且与渡真一道联手不惜功力的指点过他。 可是最后的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这么多年过去,修为也仅仅止步于通幽而已,别说金山寺这等佛门大派,就算是寻常的二三流门派掌门也要比他强上一点。 年轻僧人通体金光灿烂,宛如金刚罗汉真身下凡,一举一动间威势莫测,一举击退白素贞之后,僧人也不追击,而是站在了林海的身边,含笑行礼。 “弟子能持,见过师尊,谢师尊传剑之恩!” 林海看他浑身上下佛光浩然,与自己所传剑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路数,显然达到这般成就还另有机缘,微微摇头:“先对付白素贞吧。” 能持和尚自现身以来,气度神情便大异于往常的木讷老实,很像是那种一朝开悟而得神通加持的传说人物,闻言温和一笑: “白素贞冥顽不灵,几次三番兴风作浪与师父作对,可谓不知死活!师父稍待片刻,徒儿这便取她人头献于师父!” 这般不知死活的大话,放到以前林海连赏个白眼的兴致都没有,而如今的能持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可能。 可无论这是不是一句大话,自家徒弟说话间那股小人得志的样子都相当的明显,见此林海不置可否,只是低声轻轻道: “瞧你那点出息。” 难得威风一次的能持,依旧是那副腼腆的样子呵呵一笑,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而后留下一句去也,通身金光暴涨而出,化为一道虹光直击向一旁窥伺的白素贞,竟是相互间斗得不相上下! “你是跟在老和尚身边的那个小子!” 白素贞终于认出了能持,她的肉身久困于雷峰塔中,而渡真万年也由金山寺搬到了雷峰塔居住,能持当时随侍渡真,一来二去的也经常住在那里,这对邻居彼此互不认识,可白素贞却异常的熟悉。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高强的法力?” 白素贞惊疑之中,还带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妒意。 人族修行虽然是各族公认的得天独厚,可也没有几天不见就强到这么离谱的地步,此时的能持一身功力之盛,佛光之精纯,仅仅比当年法海的功力稍逊三分。 白素贞若是在全盛之时自然不惧,可此时的妖神大人已经被诛仙剑阵生生消磨掉了大半的生机道行,如今与能持出手斗法,两相僵持之下居然渐有不支之感。 能持一双僧袍长袖来回飘荡,挥洒间自有无数种金山寺的精妙法术打出,其中曾被法海推演到了极致的锁清秋更是玄妙无方。 能持所用术法固然远不及法海强盛之时的强横无匹,可要论术法之精妙,此时的他还犹有过之,任凭妖神如何进攻都无法撼动他的真身分毫。 “我金山寺自有成佛妙法无数,更有上师指点,你一个野生的蛇精懂个屁!” 时间倒回两天之前。 十里亭处,能持发现焚化师祖渡真的青烟,在飘到林海斩下的那处壕沟之时便会自行消散,好像其中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悄悄做着这一切,引得他好奇的上前几步,站在壕沟边缘向里探头去看。 一缕肉眼不可察觉的细小微风,吹拂着能持的光脑壳,后者站在坑边瞧了半晌,依旧一无所获,就在他准备要放弃的时候,忽然间好像感觉从沟底吹拂上来的微风,变得刺骨了许多。 身为法海当年亲传弟子的能持,自然不难辨认出这就是一股极为精纯的剑意所化。 想那林海主持的诛仙剑阵,随手斩出一剑挟带有几分剑意也是无可厚非,能持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下一刻,吹拂的微风猛然化作狂风,站在坑边的能持周身衣袍袖角向后猎猎翻飞,几乎吹拂的他目不能视。 不等他想明白这股异动原由,沟底伸出便生出一点寒芒,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速度,迅速的朝着能持刺来,仿佛是要将他斩杀当场! 能持下意识的便想要后退躲开这声势迫人的剑光,可是残存的理智却在生生叫他顿住了身子,这也使得他的身体整个都异常的僵直,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姿势怪异又别扭。 能持死死盯着那道有可能夺走他性命的剑光,因为要拼了命的压制住转身就跑的求生欲,使得他表情略显凶狠,双目圆睁欲裂。 年轻的僧人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勇气城府,也没有看破林海随手一剑中别有深意的机智聪明,他只有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是师尊法海,还是林海,他们都不会害了自己! 紧紧怀抱着这股信念的能持,很快就迎来了剑光贯脑的下场,光亮的脑壳被剑光击中的瞬间,他整个人都被剑光所挟带的惯性带飞了起来,世界也随之被黑暗所吞没。 自己猜错了吗? 能持在心中无不遗憾的想到,抬手摸了下被剑光洞穿后倍感清凉的眉心,触手却发现自己的大脑壳居然毫发无伤。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没有被一剑穿了脑壳? 能持本就不太聪明的脑袋顿时更加不够用了,暗道难不成师傅故意一剑刺瞎了自己,好方便日后体悟真正的佛法大道? 就在缺心眼的能持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之际,一声宏大的佛号声响彻整个天地。 “如是,我闻。” 这一声佛号,恍如云山深处一声悠远的暮鼓晨钟,能持听了这声佛号后,浑身好似触电一般的豁然抬起头颅。 只见到暗无边际的无尽夜幕之中,一尊尊姿态各异的金身如来法相,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的能持。 佛门中人,无论大乘还是小乘修行,心中自然是有佛存在的,加之此时的黑天之上,诸佛各相林立,居高临下而望,自然有一种玄妙莫测的压力直灌脑海。 能持几乎是本能的俯身下拜,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于是主动开口请求: “佛祖在上,弟子能持诚心叩拜,今有不世妖魔迫害苍生,妄图做大,主宰人间,弟子恳请佛祖出手,降伏妖魔,还人间清静。” 能持一行人出城的目的便是前往天柱山解开封印,请神佛出手降妖,而今佛祖不知为何近在眼前,大好机会自然不容放过。 趁机说明了这一切的能持,心中还十分的欢喜,一来免去了千里奔波之苦,二来不用担心林海安危,真是瞌睡时送来个枕头。 可是出乎能持意料的是,向来在世人眼中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佛祖并未立刻答应他的请求。 无尽黑暗的天幕上,成千上百个如来法身齐齐张口说话,声音宏大如天地发声,字字仿佛有千钧之重。 “人间有此一劫,全因法海之过,昔年他蒙受本尊赐予法力,却不好生思量弘扬佛法,解青铜门之困,为人间迎神佛驻世。为了能够重新还俗摆脱佛门,不惜与妖神白素贞暗通款曲,前有所因,法海当受此果!” 听这意思,佛祖这是不救了?想要看着师父死? 这个结果显然与能持最初的期望不太一样,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 同样的,面对如此言语的佛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能持不再说话,佛祖却有许多话要说,只听佛祖再次开口时,有异于起初的那种天地震动的威严形象,反而温和亲切,如多年长辈在殷勤期盼后辈弟子,谆谆教诲道: “法海有今日劫难,全在他咎由自取。可是你不同,能持,本尊知晓你是心向佛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只要你来天柱山推开青铜门,迎接神佛驻世,那本尊便亲自接引,渡你成佛!” 能持低下头去,不可置信的道: “如此这般,佛祖要放任不管?” 如来法身闻言微微皱眉,解释道:“只待法海自食恶果之后,本尊自然会出手降妖,此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能持接过了佛祖的后半句,后者为这小和尚的识时务,知进退而感到十分的高兴,含笑点头:“善.....” 能持猛然站起身子,怒声道:“我善你老母!” 整个无边的黑暗空间,前所未有的寂静下来,只有能持一个人愤怒不已的叫骂。 “当初幽州城千钧一发,是我师父站了出来,接受了你那一堆狗屁不通的条件,削发为僧,成了法海。 紫金钵下活人无数,可高僧法海的心里又是什么感受?那些过去也就算了,可我师父自从担任金山寺主持以来,推行佛法于人间,力压当代道门为神州国教,佛门有今日复兴之盛,全赖我师法海之力!” “哦,现在用不着了就是咎由自取了,就成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我还就告诉你确实不爽,劳资不爽你,很,久,了!” 能持随着平素谈笑无忌的渡真和尚已久,一身修行或许学得有些不尽如人意,可那一身能将泥人骂出三分火气的咒骂,却是炉火纯青。 他故意将最后几个字说的摇头摆尾,嚣张跋扈至极,而且咬牙切齿的十分惹人厌恶,便是渡真和尚复生也不过如此了。 咒骂完这几句之后,佛祖有没有生气尚且无从得知,因为那些高高在上的金身法相根本就如同木雕泥塑的一般,面无表情。 就在能持以为神佛心境度量宏大,不可以常理度之,想要再补几句的时候,一个遮天蔽日的金光手掌,如末日一般的朝着他压了过来。 他急了,他急了! 自知必死的能持不惧反笑,只是在这生死之际难免有些遗憾,终究没能救下师父,也不能看着本因他们以后出息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他们师祖父三人到可以在底下团聚。 心思杂七杂八的能持,学着渡真和尚圆寂时那般盘坐下来,忽然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居然握着一把似有若无的宝剑。 何时握的剑?何处来的剑? 感受着剑身上那股熟悉的剑意,能持立马反应过来,这不正是林海站在十里亭处的那道壕沟之中,所残余的一缕剑意显化? 等一等,如果这里已经不是十里亭,那这一缕剑意显化又是从何而来? 刹那间能持好像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足以令他在佛祖掌下翻身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却始终朦朦胧胧的盖了一层轻纱,使他看不真切。 他抬头看着头顶瞬间压下来的巨大佛掌,忽然想到一件事。 佛经记载,如来法身高达百丈,金身之巨,堪比人间名山大川。而眼前这些散落四方无数的法身,看起来金光闪闪,威武不凡,可真正的如来只有一个啊,何必幻化这么多? 佛门中人修行,讲究心中有佛,无论是大乘疑惑小乘都是如此,后者虽说也能稍稍摆脱其中的制约,可到底是无法与如来相抗衡的。 而如今能持意识到眼前的如来,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如来意识显化,浑身气机便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疯狂调动。 这种感觉相当的快意,不久之前,能持对阵黄九郎时就是这种快意的感觉。 降妖伏魔的感觉! 因为能持醒悟的太晚,因此在他刚刚举起手中剑时,佛掌已然迫在眉睫的悬于头顶。 此情此景就算是十个全盛时期的林海在此,也不敢不管不顾的出剑斩杀天上的诸多如来金身,只能提剑自保。 可是能持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怎地,居然对近在咫尺,马上就要打在脑袋上的佛掌视而不见,针锋相对的朝天,掷出手中长剑。 在做出这等近乎是同归于尽的举动之后,这位林海座下的亲传弟子既无剑印剑诀牵引长剑去势,也无诵咒加持剑光威能,只是痛快又粗野的骂道: “去你娘的佛祖如来!” 佛掌悍然压下,能持在出剑之后豪气顿生,面对这足以催山倒海的佛掌竟然凛然不惧,双目圆睁怒视前方。 说来也怪,看起来声势浩大,威力无边的佛掌,在触及到能持身体之后便化为了一道涌动的罡风。 年轻僧人顶天立地,周身僧袍被罡风吹拂的猎猎而动,手心之内全是冷汗,人却止不住的哈哈大笑。 这只佛掌绝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问心手段,而是实实在在的神佛伟力,之所以能够不伤能持分毫,全因他义无反顾的朝天掷出的那一剑。 “天下高明剑道,意到便是剑到,老师诚不欺我!” 能持衣袍在罡风中翻飞,口中喃喃道破其中玄机。 能持之所以能够在佛掌下安然无恙,全因那柄剑意显化的长剑能够后发先至的斩灭了天际如来法身。 之所以能做到这般神鬼莫测的出剑,皆因林海生平剑道中的那一句‘意到即是剑到’。 长剑之中的剑意,在斩灭最后一具如来法身之后便消散于天地,与此同时,能持见到暗无边际的黑暗,好像也被这柄剑所划破,有无尽的灼目华光从深处暴涨,能持下意识的想要用手挡下,可手刚刚抬起便僵在原地,泪眼模糊。 这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也明白了那无数个如来法身是何物所化,他之所以能够想明白这一切,皆因这光华深处,有两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相继走出。 渡真,法海。 当年天柱山一战后,能忍身死,法海回返金山寺后也发现了大乘佛法的诡异,于是便决定传位拥有赤子之心,并且小乘佛法略有小成的能持。 在传位之前,法海用毕生所学的精华法力,想要传功点化能持,因渡真与其感情深厚,又怕法海所传法力太过高深,能持无法吃透,于是便在法海之后也跟着出了一指点在他的额头。 两大当世高僧先后两次的点化机缘是何等的厉害?能持当即便打坐进入到了空灵神游的状态,可惜最后佛祖出手,打断了这新旧僧人间的互相传道。 能持这一场神游万里的悟道,也自此而终,而在方才他飞剑斩去的如来金身不是别的,正是当年阻止能持悟道神游的分神化身! 也就是说,能持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心神之中! 镇压灵台心湖的金身消散,露出了心湖的原本天地,能持只觉得浑身越来越轻,直欲乘风而去。 光华深处走出的法海与渡真,其实并不是原神本尊,而是当年两人拼尽全力点化的法力化身。 他们看着泪眼激动的能持,面有唏嘘:“总算是苦尽甘来。” 能持正欲上前拜见两位,刚走一步却听法海皱眉冷斥: “山河万里就在眼前,还不速见天地?” 渡真化身的老和尚此时倒没了平日里的那么多嬉笑怒骂,反而如一个寻常的家中慈祥长辈,笑呵呵道: “禅机已到。” 传说佛陀点化世人,讲究禅机,禅机未到,虽点亦不中。 能持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也明白此时的光阴有多么的珍贵和失不再来,当下抹了把泪水,深施一礼,终是在法海的横眉冷眼与渡真和尚的慈眉善目下,不舍的乘风远游而去。 此去,见天地。 法海与渡真并肩而立,共同远望能持神游远去的背影,感慨道: “这一天,我们等了好多年。” “最后不若送他一程?” 两人相视一笑,身影就此消散,化为缕缕清风,左右环伺于能持身侧。 这一日,金山寺能持和尚神游万里而见天地,无论眼见山河辽阔亦或者人间烟火。 尽皆,如沐春风。 春风绕我袖。
第六十四章:剑去
幽州城中,盘坐于城内棋盘天元位的林海,在望着一力将白素贞压着打的能持背影,目光之中倍感欣慰。 交战至今,他方才算是能够稍稍的松一口气了。 对于能持如今的成就,其实林海也没有料到,当初他向十里亭斩出的那一剑,本身并无助他突破修行的意思,只是想着这一仗自己凶多吉少,这威力无穷的诛仙剑阵总不好没了传承,因此才可有可无的递出一剑,将一缕剑意送到了能持的脚边,让其自行领悟。 这件事成了就成了,不成也没什么,至于同样作为他弟子的许仙,这个学生林海接触的时间太短,也不敢贸然传授功法,因此才叮嘱老管家要留心考验之后再行决定。 而在那之后的,能持意识被剑意意外的带往心湖灵台,见到了镇压灵台的佛祖残余法力,在之后就是提剑斩灭金身法力,释放出当初法海与渡真的那两指法力,近而助他这场事隔多年的神游万里功成,这些都是他没有想到的,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 也或许,不是巧合。 一啄一饮,莫非天定。 林海手捏剑印,衣袍无风自动,目光如剑般盯着那个在恍如金刚罗汉的法力下,渐渐落于下风的白素贞。 “天道在我。” 林海喃喃自语,剑意如流水行转,静静等候一剑毙敌的良机到来。 忽然,林海目光一凝,正待将这积蓄已久的最后一剑递出,却听到前方能持十分兴奋的叫道: “师父,我摁住她了,快啊,快上啊!.....” “......” 林海差点没把辛苦积蓄起来的剑意就此崩散了,骂道:“闭嘴,你个孽徒!” 能持不明所以,想不通师父为何好端端的骂自己,暗自猜测,难不成是我自己实力太强功力太高,一上来就收服了妖孽,让苦斗良久的师父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看来开了窍的和尚,和以前也没啥两样,都是那么瓜兮兮的。 林海懒得和这瓜皮多说,手中剑意松散,诛仙剑阵中最后的残存之力,在林海小小的五指间如大江东去,潮头一泻千里,转瞬跨越无数重空间,重重点在白素贞挣扎不已的眉心。 白素贞疯狂扭动挣扎的身形就此僵直,近而浑身颤抖,在她脑后,肉眼可见的有一道明艳剑光,正在皮肉之中艰难无比的向外钻出。 剑光初时不大,渐渐地竟然威势越来越盛,最后单这一束剑光,就直接将白素贞身后的幽州城一分为二,无数散乱的剑气四散炸裂,林海深知诛仙剑阵之霸道,怕其势难衰,最后伤及无辜,于是朝天一指,低声道: “剑去。” 顿时,幽州城中无数个剑气流光直冲向天,整个夜空顿时好像同时炸开了千百道灿烂的烟花,白素贞空洞的双眸倒映着天空上的如斯美景,身形化为尘土。 林海静立原地,仰头看着灿烂的剑光朝天而去,双眼之中同样倒影着这一幕美丽的奇景,口中却是轻轻一叹。 他此时体内的剑胎炸裂,合道的四尊玉髓天王像同样不存于世,这霸道无比的诛仙剑气固然犀利无双,可他同样的也不能随意的将这股剑气再收束身边,为己所用了。 剑去之后,再无剑回。 修为早已是今非昔比的能持,发现了师父气机的虚弱不济,好像明白了什么,默默的低头: “师父,您的道行.....” “一去千里喽!” 林海洒然一笑,低吟着前世很喜欢的一首诗。 “横眉竖立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 一声春雷长发散,一更别我二更回。” 话音刚落,林海啪的一巴掌打在垂头丧气的能持脑壳上:“走,背着我接你师母去!” 能持背起林海,身形如风的朝着城外十里亭处奔驰,林海看着两旁疯狂倒退的景物,也不知自己又要重修多久才能回到这般境地。 忽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的能持,在临近十里亭时开了口,只听他故作轻松的道: “师父您老放心,以后只要弟子还有一口气在,保证谁都不敢冲您瞪眼发狠!” “哟,出息了?” 林海作势将手高高扬起,好像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徒弟来一个狠得,能持余光虽然见到师父如此动作,硬是闭着眼没有闪身去躲,却不料林海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光头: “也算是没白教你,有心了。” 林海伏于能持极力平稳的宽背上,轻轻眯眼,身体下丹田处,有一缕从诛仙剑阵当中,提取留存的精纯剑意在缓缓游动。 “为师将来自有计较。” “相公!” 还不曾来到十里亭,林海师徒两人便见到前方有两名劲装束发的俏丽女子,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狂奔,正是解除白素贞妖术之后自行苏醒过来的南绮容与傅青风。 两女不知城中战况,担心之下竟是相继赶来查看林海安危,眼见到他们师徒安然无恙的从幽州城中退出来,隔着老远便娇声大呼。 林海从能持背上下来,张开双臂将飞奔的两位妻子拥入怀中。 ..... ............. 幽州再次平定之后,不过数日光景便开始有离城的百姓开始返乡,只是林海与白素贞的战斗,将城中绝大多数的建筑全都打坏,使得原本生机勃勃的大都城一时间难复元气。 有许多幽州人干脆就此在外定居,不再回来。 为此,幽州镇守上报朝廷,拨款拨人,又加之恩准了诸多优待政策,数月之后幽州总算开始重新的运作起来,多了三分生机人气。 然而在一栋栋重新林立而起的房屋之中,并没有昔年第一富商的林府身影,据传说林家公子自从诛妖一战过后受创极重,为了延续性命,全家不得不去往各处名山大川拜访仙师,求取疗伤之法。 朝廷为了嘉奖林家诛妖功绩,特意在林府的旧址之中竖立起一尊铜像,城中百姓感念于林海诛杀邪魔的恩德,自发的在这铜像四周兴建了庙宇,用来给林海上香祈福,香火还颇为鼎盛。 据当地祭拜的百姓言说,这个庙自从落成之后还颇为灵验,一时间有关于林府的传说便多了起来。 多年后物是人非,昔年的生人庙宇,甚至改成了护佑城池的城隍庙,朝廷也特意加封恩旨。 朝廷在幽州正式宣读圣旨,祭告天地的那一天,一直隐居在山林的林海若有所感,隔着远远的山水遥望了幽州一眼,若有所思的道: “阴司?”
终章:明虽灭尽,灯炉犹存
又是许多年后,无数的山精妖怪忽然以恭贺林府主人五十大寿为名,齐齐聚于林府。 林海这些年来虽然隐居山林,可他的平妻傅青风却是个闲不住的主。 多年来但凡听闻哪里有妖怪作乱,鬼魅害人的,往往第一时间就提剑杀了过去,最叫人称奇的是,以她那点微末的拳脚功夫,居然打得四方妖魔精怪屁滚尿流,无往不胜。 有人说这其中定是有高人庇护,也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山民,直接把傅青风奉为了山神,周边数座大山皆有传说香火,大大满足了傅青风的虚荣心。 只不过近几年不知为何,傅大山神几乎都没有露过面,无端端的销声匿迹了,林府之中前来贺寿的精怪们对这其中秘事多有猜测。 说是那位山神二夫人正在闭关修行一种极为厉害的剑阵神通,也有的说二夫人虽被尊为山神,可到底是**凡胎,在上一次会战南风山大妖时受了不轻的伤,早已仙去多年。 都说凡间的愚夫蠢妇多有八卦长舌之心,其实这种事也不分男女,而且不光人类热衷此道,山野之中的精怪也大多如是,否则千百年悠悠岁月如何度过? 这边因各自版本不同,两边人马居然渐渐开始了争执,并且一个个的开始爆料各自手中的实证,同桌的一只草木成精的妖怪听的稀奇有趣,当下拉了一旁的老树妖,问道: “常听道友们说起大夫人与二夫人的故事,却不知此间主人有何趣事?” 老树妖白了他一眼,好像在嘲笑它的年幼无知,摇头晃脑的道:“连林先生也不知晓,便赶来吃席贺寿?好叫你知道,林先生便是几十年前斩杀了妖神的林海林公子。 幽州一战后他受伤很重,隐居在此疗养伤势,对咱们这些与人无害的妖怪最是亲善,甚至还会传法解惑。” 草木精这才恍然为何林府主人在妖怪当中如此的备受推崇,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的原因。 至于那位号称是天下妖魔共主的妖神大人,其实很多天生地养的妖怪并没有什么感觉,如果她还在世的话,说不定能有点号召力,如今也就听个有趣而已,并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这位林先生能够斩杀妖神,又能叫这么许多山野精怪如此拜服,修为岂不是通了天了?” 老树妖闻言一窒,笑道:“这个嘛....当年全盛之时确实天下少有抗手的高人,可是....” 树妖环顾一圈,确定了周边没有受过林先生点拨之恩的死忠之后,方才小声道: “老夫听说,幽州一战后林先生受创极重,道基有损,修为道行更是一泻千里,他老人家搬进来之后,对外一次都没有出手过,否则外面又岂会只盛传两位夫人的故事?” 草木精听到这山林间最富盛名的林府,居然如此外强中干之后,有些不可置信的道: “难不成林府的名头,都是那两位夫人生生打出来的?” 树妖摇头道:“这连云山脉之中群妖无数,两位夫人纵然不凡却也没有这等本事,铸就林府威名的其实另有其人,想必你也听过,便是金山寺的当代圣僧,人称罗汉爷转世的能持大师!” 前方忽有喧哗传来,原来是林海亲自携夫人来到了堂中会客,老树妖顿时顾不得再与草木精多说,急急忙忙从桌上端了杯酒就往前挤去。 其实有关于林先生的传言,还有着极其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无论人类亦或者精怪鬼魅,只要是诚心求教修行的,林先生都会不吝指点一二,这才是连云山脉当中无论远近的精怪,都要齐聚于此的原因所在。 林海今年不知觉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他道基早年在幽州一战中折损严重,可说是终身无望那条通天之路,故而这些年来,尽管时时都在疗养修行,可面容眼角上的细纹依旧显出了几分老态,气质也成熟了许多,别的看起来倒是与当年别无二致。 大夫人南绮容修行有成,看着反而比林海还要年轻,夫妻两人答谢前来捧场的宾客,举止都是落落大方,温雅得体。 酒过三巡,林海忽然当中举起手中的酒杯,他在连云山不问世事多年,对外虽无霸道的威慑之举,可却有无形的教化之功,故而堂中无论精怪或者人类,在见到他举杯的动作之后根本无需言语,刹那间全都静的落针可闻。 偌大的会堂之中鸦雀无声,成千上百道目光无声等着林海的言语,这是何等的不怒而威。 “今日林某过寿,本不欲张扬,可是这些天来,自感天命将尽,寿数无多,便想着借此机会与诸位道个别。” 此话一出,堂中一片哗然,跟随在林海身边的学生许仙闻言也是愕然,只有夫人南绮容依旧平静,似乎早已得知其中内情。 其实有关林府主人的传言,在座之人或多或少的都有所耳闻,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情形居然恶劣到了这样的地步,喧闹过后,便有两只白发苍苍的少年精怪被推举到了前头。 白发的少年先是对着林海行了一礼,而后自我介绍道:“林先生对我们这些天生地养的妖怪,有传道授法之恩,如今既有此劫,我等自当略尽绵薄之力。” 许仙闻言奇道:“生死乃人身大限,连老师都无可奈何,不知两位有何高招?” 两只白发苍苍的少年精怪只是微微一笑,挺胸抬头,傲然道:“在下不才,乃是千年人参成精!” “在下千年何首乌成精!” 许仙与林海同时都是一愣,随后边听两名大补药材成精的少年又道: “来人啊,把我俩片了,给林先生续续命!” 向来在外人面前少有言语的南绮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容貌本就不凡,一笑更是如百花齐放,美丽倍增,人参精与何首乌精连把自己片了的话都敢说出口,自然不会是胆小之人,见此美景不禁多说了一句: “夫人人间绝色,应该多笑笑才是。” 许仙面容微冷道:“不劳挂心。” 两妖这才恍然惊醒,连连告罪,林海见他们心性淳朴,并未怪罪,同时也婉拒了两妖的好意。 “此事我另有计较,多谢两位厚意,日后若有难处,不妨来林府寻我这二弟子许仙。” 林海谢过两妖之后,又对堂中朗声道:“今日办此盛会,一来是与诸位告别,二来也是叫诸位知晓,林某之后的基业,自有我这二弟子许仙继承,往后但凡有一心向道的山精鬼魅,都可以来此聆听授法。” 堂中诸多精怪此时已然哭倒,拜谢林海之厚恩,林海本想劝一劝他们,可随即想到自己时间不多,内堂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交代,于是拱手请堂中诸位稍坐,自己回去处理些内事,稍后自有二弟子许仙,出来替自己传道授法。 林海与夫人南绮容,还有弟子许仙相继回返后堂,路上许仙急急忙忙上前问道: “老师,为何忽然有此等噩耗?大师兄道行通天,天下奇珍信手可得,难道就没什么东西能给老师续命的吗?” 昔年的少年许仙,如今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因修行林海所传剑经,早年便已成为幽州一代略有威名的修士,并且还迎娶了当年林府之中的春秀姑娘。 若不论今后大道如何,人生至此可谓美满。 许仙这一世的修行自知不太好,纵然这些年来有林海的亲口指点,道行仍旧止步于通幽而已。 方才听到林海要将这处连云山中的基业交给自己,顿时第一感觉是守不住这份家业,同时也舍不得这个如师如父的老师就此离去。 林海对此微微一笑,并不急于回答,只说:“先回内堂再说吧。” 南绮容知道他们师徒三人有话要说,她生性淡泊,不喜欢这种场景,往日里府中这等盛会也鲜少露面,于是在门口对着两人点点头便自行离去。 临走之前,林海握着她微凉的小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马上就好。” 南绮容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许仙见师母神情始终平静,与老师林海之间似乎也有着某种默契,料想此时一定还有许多内情。 他已经年近四十不惑,对事要比年轻时候沉稳许多,当下强自按捺着,随林海一起步入内堂。 内堂之中,能持早已在其中等候,许仙这些年来协助林海打理连云山事物,鲜少见过这位如今已经是天下闻名的罗汉师兄。 只见能持此时眼眶发红,显然是知道林海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了。 “都到齐了,随便坐吧。” 林海走入内堂,然后躺在了一张自制的躺椅上,状态十分闲散,并不像是在讲托生死大事,而是一场寻常的师徒闲谈。 他的两个徒弟神情难过悲戚,并未依言坐下,而是沉默的站在了他的身前,似有无数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海自从躺在躺椅上之后,全身的精气神便开始肉眼可见低落下去。 弟子两人眼中立刻便有泪水落下,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上,悲呼师父。 “人还没死,嚎个什么。” 林海闭目好似养神午睡,丝毫未曾发觉自身快速衰退的生机一般,口含笑意道: “为师少时学剑,修行路上顺风过水,从无关隘一说。之后由俗入僧,又从僧转俗,道行未进却有通天之法,可惜幽州一战损我道基,此后纵然术高万丈,然大道无期,寿数与凡人无异。 今日寿终,即是天命,也是为师自选之路,你们无需伤感。” 能持与许仙早已泪流满面,浑然没有细想,何为林海的自选之路。 林海耳听哭声微微皱眉,闭着的双眼却睁也没睁,接着道: “当今天下时有妖鬼作祟,各类人间惨祸,怪诞传说不胜枚举,你们可曾细想过其中原因?” “朝廷甚少做为,贪官污吏横行,致使纲常败坏,而且.....” 许仙到底是读书人出身,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而且还滔滔不绝,可是林海着眼处却不仅限于此,开口打断了他: “那些都是人治,可妖鬼之难又从何说起?我自任国师以来,门中高手尽出,诛杀了多少妖邪鬼怪?可天下妖鬼害人之事仍然屡见不鲜,一句纲常败坏,岂能道尽其中玄机?” 许仙哑口无言,能持倒是想起这些年来,林海在连云山中的所作所为,好像有意教化世人? 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没那么简单,于是开口道:“弟子愚钝,请师父示下。” “你一点都不笨,特别是开窍之后。” 林海抬手示意两人先起来,而后在躺椅上的双手抄袖道: “起初我是想过用教化之功,渐渐改变这个世道。可我毕竟不是圣人,没有那个心气去周游列国,只是固守一隅,教化那些化形精怪,杀一杀作孽深重的魔头,守着连云山的这一亩三分地也就知足了。 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的想法太过圣人,不适合我,我也做不来。为师此生注定与大道无缘,本以为这辈子,就和你们两位师母老死山中也是不错,可前些年我在幽州的铜像受到了朝廷册封,摇身一变成为了当地城隍,远在连云山中的我,也隐约嗅到了一丝因果气运的纠缠,慢慢地也就想明白了一些事。” “修行界的前辈们,不惜代价将神佛通道封印于天柱山的青铜门后,皆因神佛以天下为牧,收割气运信仰而壮大己身,前人不甘为神渔牧,这才造就了今日之局。可当今之世,以我等后人目光来看,似乎还不如神佛驻世之时。” 许仙问:“老师可是要重开青铜门?” 林海摇头:“前人费尽辛苦,才为人间开创出如此大好局面,我岂能随意破坏,辜负先人美意?” 就在这时,门窗紧闭的内堂中忽然吹来一阵阴风,一直仔细聆听而无言语的能持豁然起身,拧眉怒目道: “何方鬼祟,胆敢.....” 能持话未说完便又僵住,许仙见到眼前场景也吓得后退了一步。 只见内堂之中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他们头戴高帽,一者上书‘一见生财’,一者为‘天下太平’,竟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难道真的是老师阳寿尽了,连如今地府中许久不曾现身的黑白无常都出动勾魂了? 弟子两人对视一眼,面现悲戚,其中能持自持法力高深,于是便打算上前说项,准备强留下恩师的阳寿在此,却见躺在躺椅上的林海忽然挥了挥手,示意黑白无常现行退下,两位无常居然执礼恭敬,真的退了下去。 能持眼前顿时一亮,想到林海之前所说,心中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古时上有天庭仙神,下有地府阴曹,两者与人间并称三界。而今天庭仙神不存,地府纲纪败坏,各类大妖老鬼,占地为王,无视阴曹法度。人间如今局面或多或少都与此有关,因为坏人得不到惩戒,好人就算不死,也一直留在在阳间受世道煎熬。 难道师父是想...... 仿佛听到弟子的心声,林海在躺椅上缓缓睁目,有一道温润却霸道无比的精光一闪而过,轻声道: “我入地府,当为冥君。” 古时天庭负责调和四时风雨,引渡善人登仙,平十方妖乱,赏善罚恶。 地府则不然,有十八层地狱警示世人,分定阴阳界限。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便是阴司主持人间公道,从而产生的词。 林海大道无期,修行在高也逃不出凡人生老病死的范畴,前些年朝廷加封他的铜像为幽州城隍,气运因果牵扯之下,使得林海从中得以窥见了一丝长生之机。 那就是以阴身入地府修行,主持法度,以教化人间的功德来证果位。 弟子两人这才明白了师父的深谋远虑,心中即欢喜又忧愁,喜的是师父有了证道长生的机缘,忧的却是林海这一去,就算不是天人永隔恐怕也差不多了,此生再见难如登天。 “师尊大道可期,弟子自然为之欢喜,只是师尊此去,从此相见无期,不知师尊可否待阳寿尽后再入地府?好成全我是兄弟二人的一片孝心。” 林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问道:“可知你们二师母,因何早故?” 两人齐齐摇头。 “青风**凡胎,抵不过岁月侵蚀,在得知我打算入主冥府之后,便自行兵解,先行一步在下面等我了。她一个女儿家尚且不待年华老去,我堂堂大丈夫,又如何能忍的了?” 林海在躺椅上再次闭目,轻声却无比霸道的低声念着: “我林海,岂能有老到提不起剑的那一天?” 确定了林海去意已决,再也无法挽回后,两人再次俯身叩拜,泪流不止。 再次闭目的林海,气息悄然又流散了许多,说话时也微弱了许多,要不是弟子两人修行有成,换了旁人怕是连听都听不见: “你们两个,我是极为放心的。能持如今道行高深,禅法精妙,不输当年法海,可为天下佛首。金山寺有你接承,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能持大哭不已,在气息将尽的林海身前再无半点高僧形象。 “许仙,你我师徒已有两世之缘,可惜你今世天分不高,难得我剑经精妙,可是只要你坚定本心,不入邪道,未来成就依然不可限量。连云山这一脉,为师便托付于你,不必忧烦,连云山以教化之德服众,并非以力压人,如今大势已成,只要你能厚德待之,绝无妖类鬼魅胆敢犯众欺你。” 交代完这些的林海,气息以至弥留之际,说话近乎呓语,以能持许仙的道行,也要强自忍耐哭声才能够听得清楚。 “说起来,当年送走老父之后,我便有意归去,就是你们两个小子要好生叮嘱交代,这才拖到了现在。” 林海躺在长椅上,双手交叠于胸前,轻轻唤道:“能持儿。” “弟子....弟子在,师父您说。” 能持含泪回道。 “照顾好师弟,为师去也。” 一语毕,林海气息顿消,能持流泪大声道:“弟子恭送师尊!” 林府外堂,前来贺寿的宾客,无论精怪或是人类,在听到这一声后齐齐跪倒于地,送别林先生。 常人身死气绝之后,需要至少七天的时间来凝聚阴身,可是林海对于兵解一事早有准备,甚至连阳间寿数都控制的极为精准,故而刚刚气绝便有阴身从中结出。 因有诛仙剑意护身,即便是能持的高强修为也无法感应到恩师所在。 阴身林海,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两位弟子,唤过一旁斗嘴大闹的黑白无常转身就走。 谁料两位无常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依旧自顾的嬉笑玩闹,其中白无常身形纤细婀娜,竟是位女子所化。 “黑白无常?” 林海见唤之无用,又换了个称呼:“魏峰、魏玲!” “属下在!” 林海点了点头,沉声道:“随我入地府,主持阴曹。” “属下领命!” 有阴风洞开了林府大门,林海还未迈步而出,便见到门口有两位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一左一右的含笑站在那里,似乎等了他许久。
作者完本有话说
这是人生第一本到了百万字的小说,真的很荣幸能和那些一直陪我的读者们走完。 我应该是属于那种玻璃心吧,所以很早之前就不怎么看评论和本章了,因为好多骂这不好那不好的,我就是这个风格,非要改的话反而不会写了。 这几天偶尔进了一下书评区,看到一位一直支持的读者发言,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也想到老郭早些年在台上说过的一句话。 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我不算什么艺人,就是一个老实写小说的。 一直以为作家是个很高大上的职业,文笔好不好,付出多不多,故事够不够深刻,甚至还有人品,都应该算作是一个衡量的标准,所以从不以作家自居,只认为自己是个勉强挣口饭钱的写手。 但就是这么一个写手,还能拥有一些不离不弃的读者,已经很幸运,很知足了。 另外书里其实写了很多细节,读者们可能没有看出来,这个我还比较失望的。 比如主角在出家之后,时常念叨的那一句‘这湖光山色真好看’,是当初刚认识南宫的时候,南宫教他说的。但是有的书友不记得,以为是一句文艺式的表达。 下一本还在筹备,准备写诸天原创流的,就是在考虑,到底是接着发仙侠还是发科幻,或者干脆换地方....... 有点拿不准。 总之,江湖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