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货物”
白西装脸上泛着酒红,哈哈笑道:“李警官,没想到你是那样的警官啊!这让我如何是好?我们守法良民有义务举报你呐!”
李复垂着头不说话。
白西装走到沙发上坐下,笑吟吟道:“李警官,我姥姥也姓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直说了吧:这一千万是从哪儿偷来的?现在这人在哪儿?我们可是信誉有保证的好人,到时候取回这一千万,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也能常来常往,对不?”
李复憋了许久才想好台词,正好叫白西装以为李复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道:“这人是我在深网上认识的,是个惯偷。我需要人跑腿,觉得他正合适,就找他了。”
白西装吧唧着嘴摇头:“这世上就是贼最不能信了!那帮龟孙就没底线啊!从女人内裤到井盖子,逮啥偷啥,你怎么能信个贼呢?”
李复一脸苦笑:“现在我是知道了,当时没想到呐。”
白西装哈哈一笑:“你们偷了谁的钱?”
李复道:“绑架案受害人提供的赎金,过账到我们的监管账户,等歹徒划账……我正巧知道账号,就黑了个密码,直接把钱划走了。”
白西装听不懂其中的技术,也无从分辨真假,悠悠点头,装作听懂了似的:“就是截胡了呗?”
“对,就是这个意思。”李复松了口气。
白西装哈哈一笑:“你们够狠的,也不管人家死活。”他脸上柔和了许多,好像真把李复当朋友了一般:“那他现在在哪儿,你能查出来不?”
李复想了想:“如果他还没关电脑就能查到。如果已经登机了,就得等他落地之后开了电脑才能查到。”
白西装猛然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李复肩上:“那还等什么呢,快查啊!咱们这儿到机场只要半小时,你先查着,我叫人去逮他。”
李复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我查到他之后就用附近的摄像头拍他照片传给你。这个混蛋,枉我这么信任他。”
白西装笑得十分狰狞:“到时候打断他三条腿。”
李复重重一点头,坐到了电脑前,深吸了口气,手指如飞。
屏幕上一个个窗口打开,又一个个窗口关闭,有黑色的界面,有蓝色的界面,看得白西装一干人等目瞪口呆,从未想到竟然有人手速快得能够打出残影!别说读懂那一条条代码,就连字母都看不清。
“真牛逼……”一个小弟失声道。
白西装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心中却也忍不住承认:的确牛逼。
李复当然不会真的去找萧陌。他此刻已经不在乎萧陌说的是真话假话了——假话的成分有,真话的成分也有。李复现在最关心的是脱离狼窝,他得向自己人求救。
一个简单的小程序在李复的手指下诞生,界面简洁得如同记事本,上面只有“finding”这个单词闪烁着。
“这啥意思?”白西装凑近看着。
“查找……”“护士”小姐答道。
白西装不吭声了。他以为这是在查找那个身怀巨款的“路人甲”,哪里知道这个程序是发给公安技侦中心的求救信号。
单词每次的闪烁,就是眼下这台电脑发出的信号源。
不出一分钟,技侦中心就会判断出电脑所在的精确地址。
五分钟后,特警大队就会集合出动。
虽然李复只是个科级干部,但是刚刚立下汗马功劳的二级警督,足以引起领导们的重视了。
气氛极度沉闷。
白西装终于忍不住:“怎么还没找到?”
李复只好道:“看来他真的关电脑了。”
白西装皱着眉头:“他带不走那么多钱,肯定是藏在哪里了,他肯定要回来。说不定他压根就没走,等你被抓了他就会回来取出这笔钱。”
李复诧异地看着白西装。这家伙身材魁梧,如同一头金刚巨猿,身上全是肌肉,把西装撑得鼓鼓的。脸上还有一条疤,从眼角一直拉到嘴角,平添许多煞气。这样一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货色,竟然还有点智商呢!
白西装道:“不着急,等他开机。他肯定还要联络你,看你的反应。”
李复弱弱地“嗯”了一声。
萧陌在游戏里发出嘲讽之后,断网,关机,格式化,一气呵成。笔记本就被扔在了仓库的办公室里,他飞快地奔向七十四号仓库。
这里距离七十四号仓库直线距离只有三公里。
郊区的深夜,路灯只开了一半,没有行人,偶尔只有大货车驶过的轰隆声。
萧陌奔跑在小路上,一身黑衣融入了黑夜之中,就连脸上的****也被他调成了暗肤色——这也是三千元高档货的卖点,这款****的商品就叫“千面人”。
萧陌破风而行,心里越发明了。天网那个倒霉蛋肯定是去了七十四号仓库,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控制起来了。这些人绝对不是正经商人,否则不会上游戏里来“诈”他。
那句画蛇添足的询问,分明就是在套取口供,与天网给他们的信息相印证。
萧陌希望天网别丢黑客的脸。只要不是弱智,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除了用天文数字的金额勾引人的贪欲,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萧陌坚信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顶得住严刑拷打,他也不知道天网对他的了解有多深,当前情况下,最为保险的办法就是让天网暂时安全,不至于被逼供到连老婆的内裤颜色都告诉人家。
退一万步来说,掌握了七十四号仓库的秘密,萧陌就能更加主动。就算有人知道了他的情报,也可以用来交换。
电光火石之间,萧陌这个老贼已经捋顺了其中的关系,直奔要害而去。
作为一个从小苦修的飞贼,萧陌在奔跑上下过很大的力气。事实证明,有一技之长总是好的,经常有汽车不方便的时候。比如现在,若是萧陌开车过来,那动静就有些太大了,最后只能硬闯进去。
双拳难敌四手,萧陌可不想跟四个拿着***的凶神恶煞正面对敌。
尤其那***分明还是高端产品,贸然冲上去必死无疑。
萧陌躬身潜伏,心说爷爷我要是有这么一把***,你们四个就是正面跟我硬刚都得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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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天然呆钓鱼
可惜他没有,所以只能在暗中潜行,寻找着四个保安的行动规律。
四个保安只负责看守大门,所以仓库的另一头想必也有四个人。
萧陌等了足足十分钟,这四个保安始终没有离开门口,彼此之间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互相看着伙伴的后背。
萧陌头皮有些发痒:这四个人看起来像是专业安保啊!
不过这样正说明仓库里有猫腻。如果李复来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守卫,他是肯定进不去的。如果进不去,当然也不会被人控制,最多就是赶走罢了。
萧陌正准备绕过栅栏,从仓库中段突破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渐行渐响的发动机声。
一辆五十五座的宇通豪华大巴停在了门口。
司机跟门卫嚷了几声,很快就响起了栏杆抬起的电机声。
萧陌看着豪华大巴停在仓库门口,心中诧异:没听说过有人用大巴车运货的呀。
他偷偷靠近,牛筋底的夜行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仓库大门上的小门开了,透出里面的光线。
四个保安很快就围了上去,堵在仓库门和车门之间,形成了一道人墙。
从仓库里走出来一列跌跌撞撞的人,从长发上能看出是女人。
萧陌明白了:这里是个拐卖人口的窝点,天网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对方只能先控制他,然后把人转移。
想通了一点,带来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天网一个宅男黑客,是什么让他在人贩子手下活下来的呢?对于那帮穷凶极恶的人贩子来说,杀人灭口才是最优解啊。
拐卖妇女儿童可是能够判到死刑的重罪。
萧陌作为违法犯罪人员,对法律,尤其是刑法也下过功夫。他清楚地记得拐卖妇女超过三人就能判十年以上了,而眼下从仓库里走出来的被拐卖妇女,起码已经三十人了,还没走完。
这队伍就像是走不完似的。
……
四十六个!
最后一个妇女被推上大巴的时候,萧陌有种终于松了口气的感觉。
难怪要开一辆五十五座的大客车过来,原来竟然在仓库里藏了这么多人!按照法条,超过三人就是处以十年以上到无期了,如果里面有个轮流发生性关系的情节,直接就是死刑。
哪个拐卖妇女的团伙里会没有这个?蹂躏被拐卖妇女对犯罪分子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萧陌在一个小小的瞬间,还真有些担心天网的安全了。虽然他由衷不想分钱给他,但也是很不乐见他被人灭口。
在大巴车缓缓驶出仓库的时候,萧陌如同一头猎豹,全力冲刺,仗着绝妙的身法,无声无息地贴近了大巴,在车身上一拍,窜入了门卫室。
门卫室没有开灯,只点着一盏“小太阳”取暖器。二月倒春寒,反正不要自己付电费,门卫当然是乐得享受了。
萧陌闪身躲到门后,看着三面都是玻璃门卫室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不能直起身,一旦站直了肯定会被人看到。到时候他被堵在这个五平米的小空间里,恐怕死得更快。
还好,事情并不是总往最糟糕方向发展。
“货物”被转移之后,仓库门口的保安直接上了停在一旁的suv。两辆大切诺基高傲地离开了仓库,路过门卫室的时候连个减速都没有。
孤零零地门卫缓缓走回自己的岗哨。他还不能休息,得赶紧打水,把集装箱里住过人的痕迹清理干净。
水桶和拖把就在门背后。
门卫刚进门,一手拨拉铝合金门,突然眼前冒出一个黑影,宛如恶鬼,吓得他朝后一个踉跄。
塑料水桶扣在了门卫的脑袋上。
不等门卫呼救,萧陌紧跟着刺出一棍。
这根特种合金做成的伸缩棍最短时九十公分,粗如擀面棍,准准击中了门卫胸部和腹部的交界处。
这个位置在医学上叫做剑胸结合,是太阳神经丛,受到剧烈打击之后足以致人昏迷。
萧陌很清楚法律红线,偷什么都不能偷银行,无论怎么打人都不能闹出人命。因为偷银行和人命案,都是省厅督办的大案,就算不被抓住,下半辈子也得在追缉中惶惶不可终日。
门卫被萧陌击中之后,果然应声昏迷。
萧陌松了口气,手在门卫身上游走一圈之后,顺利地摸出了一串钥匙和一把***。
这把***倒是叫萧陌十分惊喜。他刚才还眼热那些保安有这样的神器,没想到自己转手就弄到了一把。此刻拿在手里仔细一看,竟然还是美国艾尔泰瑟公司出的泰瑟x28,三十万伏特的电压,击昏一个成年人只需要零点一秒,可以连发六次,最长距离六米。
正宗的欧美警用装备,国内要弄到一把非但要有钱有关系,还得有运气。
这玩意虽然烫手,但是好在国内警察大多不识货。这枪看起来也跟玩具似的,所以查禁得不是很严,只要别坐飞机坐高铁往警察枪口撞,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萧陌嘿嘿一笑,收了***,把昏迷门卫往肩上一抗,拿着钥匙就进了仓库。
仓库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有个集装箱的门都还开着,里面散发出人类排泄物的恶臭。
萧陌把门外往里一扔。
不凑巧,那门卫的脸正好砸在一坨排泄物上。
剧烈的震荡让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处境之后差点尖叫起来。
“你敢叫我就敢用屎堵你嘴!”萧陌沉声威吓道。
门卫想起来了,这个黑脸汉子只一个照面就把他打晕了。他认出这是集装箱,知道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救他,只好讨饶道:“英雄!好汉!我也是被逼的啊!”
萧陌对这套说辞完全免疫,直接问道:“下午来的那个人在哪儿?”
门卫一愣,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你说李警官?没事没事!他正在五洲大酒店做客呢。”他说完浑身轻松,庆幸当时没有杀人灭口。
萧陌却是怔住了:尼玛、竟然真的是警察?现在警察都学会用天然呆钓鱼了?果然是防不胜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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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大富
门卫见萧陌面无表情地堵着他,连忙道:“都是误会,我家雷老大现在就陪着他呢。您老,也是警察?”他有些将信将疑,警察怎么会打人呢?
警察怎么能打人呢!
萧陌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转手掏出***,啪啪一声电弧脆响,电针被高压氮气发射,牵引着两根绝缘铜线击中了门卫的身体。
高压电瞬间将门卫打得挛缩成了一团。因为没有电流,所以只能致晕,不能致死。
萧陌看着被电晕的晕倒门卫,突然一阵懊悔,心说萧陌啊萧陌!你就是个沉不住气的玩意,这一枪就是三百块啊!关键是有钱还未必有渠道买呢!直接上去打晕他不行啦!
不管怎么说,瘾是过了,萧陌随手关上了集装箱的门,锁住。既然那些妇女都能在里面活下来,那个门卫肯定也不会出事。
萧陌从门卫的钥匙串上找到了电动车的钥匙,掏出手机导航五洲大酒店,一看才知道竟然是五星级的高档酒店,是建国后江东省审定的第一批涉外酒店。天网如果被软禁在这样的酒店里,命肯定是能保住的,不过他既然是警察,前途恐怕就有些危险了。
电动车被人换过了控制器,功率高达的八百瓦,时速直接飙到了五十公里。萧陌顿时就爱上了这么低调的好车,停车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等他潜入酒店附近,就看到门口停了好几辆黑色铁厢车,还有很少见的黑色勇士,上面都涂装“特警”字样。
萧陌心中暗叹:天网果然是警察,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至于大张旗鼓出动特警。他转身回到自己停车的地方,再次跨上那辆电动车,朝自己租赁的仓库驶去。
既然还没有跟“天网”撕破脸,自己还帮了他大忙,那么那个地方就还能用。现在公民身份信息安全抓得越来越紧,要想搞一套合法身份的价格越来越高,渠道越来越窄,对于萧陌这样走精品路线,严控质量的盗贼而言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
二月九日,二十一时十八分,江东省公安厅。
李复是搭乘直升机回来的。
一位副厅长站在大门口迎接他。这回解救功臣行动从得到警报到出警,再到成功解救人质,整个过程只有三十二分钟。
装备了ec255警用直升机的江东省特警大队,直接用一个小分队机降五洲大酒店楼顶,从上而下。又用一个特警中队从下而上,封锁电梯和楼梯。双管齐下,嫌疑人直接放弃了抵抗。
可笑的是,嫌疑人竟然还狡辩称自己是被绑架人质的朋友。
李复走下直升机之后,迅速被送往省厅卫生所检查身体。副厅长随行,一路上问了一些问题。
李复给他看了腰间的电击灼伤,表明自己头很晕,没法接受询问,同事们自然也不会追问他。他很快就看到了近江市刑警支队长刘星,就道:“刘支队长,七十四号仓库有猫腻。”
刘星作为刑警支队长,理论上说是要对整个近江市的刑事案件负责。当然,做到了支队长其实已经不用跑一线了,他手下有七八个大队长,那才是真正干活的人。可是刘星作为从一线升上来的干将,碰到大案要案总是会亲临现场。
听了李复的话,刘星好不怀疑地安排警力去搜查七十四号仓库。
“李科,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刘星问道。
李复道:“我托个朋友带了些书过来,他说放在了七十四号仓库。我过去之后发现他搞错了,那个仓库里全都是集装箱。我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集装箱里有动静,正要询问,那个保安就朝我扑了过来,把我电倒了。”
刘星微微点头:“这的确不正常。”
李复道:“那个穿白西装的打了电话给某人,好像是他的老板,决定把我软禁在酒店里,说是过两天放我。我当然不相信,所以编了个故事,骗到了电脑。”他又将自己的故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只是萧陌的身份成了他一个身份隐秘的技术小伙伴。
刘星知道这些技术宅男之中有很多奇葩怪咖,深挖下去既没有必要也不会有结果,就没把“路人甲”放在心上。他对李复编造的截胡赎金故事倒是挺有兴趣,主要是因为编这个故事的人,竟然是个连话都说不顺溜的老实人。
副厅长是文职出身,在一旁插不上话,哈哈附和两句就离开了。他是今天的值班领导,两会敏感时期每个厅党组成员都要轮班坐镇省厅,既然连特警都出动了,肯定是要给厅党组、省委省府做个汇报的。
刘星和李复也没留他,两人的情商其实都不怎么高。
刘星陪李复检查完了身体,坐着闲聊两句,关系不自觉就拉进了。那边七十四号仓库的搜查行动也来了回音:仓库失火,警察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有了清理,有个门卫被烧死了。
刘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复:“看来七十四号仓库的线索续不上了。”
李复皱眉:“不是还抓到了那个白西装么?从他们入手,抓不出幕后老板么?”
刘星叹了口气,道:“你说雷大勇啊。我们只能留他二十四小时,我估计是问不出什么的。”
李复道:“他这不算是非法拘禁和袭警么?”
刘星摇头苦笑:“没证据啊。”
袭警的认定条件是“正在执行警务的警察”。李复虽然是警察,但当时并不是在执行警务,所以挂不上袭警。再说了,真正袭警的那个门卫已经死于火灾,雷大勇可是坚持说自己请警察兄弟去休息一下,赔礼道歉,绝没有动粗。
至于非法拘禁就更难形成证据链了。首先是李复被限制人身自由的时间不到二十四小时,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被强制禁闭。雷大勇说是“急迫地想赔礼道歉,征求原谅”,这个说法并不违背法理人情。
“这个雷大勇呐,十六岁因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被判了五年,出来之后又有一次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判二缓三。他现在是碧云集团的保安部主管。碧云集团董事长臧博强是省****,优秀企业家,利税大户……呵呵,国内现在就是这样,刑不上大富。”刘星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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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愉快,不愉快
李复只能默然,突然抬头道:“我得回办公室了,还有事没做完。”
刘星送李复回了技侦中心,他知道李复是单身汉,在中心大楼里有个特批的宿舍,上班连大门都不用出。这让刘星十分羡慕,可他自己却是有老婆的人,再晚都得回家,否则被念叨起来实在头痛。
李复目送刘星离开,快步上了楼。
技侦中心大楼是一体式建筑,地下三层,地面五层。地下三层有一层是仓库,另外两层四千平米都是机房,里面阵列着银河三超级计算机。虽然现在许多要害部门都用上了银河五,乃至天河系列,但是李复对于江东省能有银河三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在这种每秒130亿次计算能力的巨型机面前,任何一个民间黑客都只能闻风丧胆跪地求饶。更何况公安部门还掌握着机密数据库,有各种网络特权,李复经常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手持神器,骑乘神兽,在网络世界里所向披靡。
银河三作为李复的大脑,眼睛就是遍布全省的监控摄像头。回到宿舍之后,李复换上了宽松的萌熊睡衣,几乎半躺着坐进了电脑椅,面前斜挂着五块二十一寸电脑屏幕,如同一面墙壁,李复彻底被包围起来。
这是李复最惬意的时刻,也是他觉得当警察最美好的时刻,如此奢华的装备都是公家出钱。如果要他自己购置,那可真是要下血本了。更别说银河三和技侦中心六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手下,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李复进了自己的王国,从一个腼腆羞涩的技术警察摇身一变成了叱咤风云的史诗英雄。
他首先核查了“路人甲”在lol和剑网账号的登录情况——可不是用第三方软件,而是直接进入游戏公司的后台,从时间到ip,一览无余。让他意外的是,“我不是路人甲”竟然还在线。
李复以为萧陌应该躲起来了。他相信这个老贼的确是黑了他的五百万,否则没必要故布疑阵,把他骗到七十四号仓库去。更没必要“黑”了他的间谍级针孔摄像机,那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从美国黑市上买到的,即便在美国也是管制品。入关时差点被海关查出来,还好他有江东省公安厅做背书。
李复先找到了路人甲的物理位置,是北郊的一家网吧。狡诈的老贼用纸巾蒙住了电脑的摄像头,但是却没意识到网吧里也是有监控录像的。
李复取得了网吧管理员权限,转动摄像头,对准了坐在十七号机上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带着耳机跟人愉快得聊天,聊得眉飞色舞,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
李复登录上游戏,第一句话就是:“我看到你了。”
监控里,年轻人顿时紧张起来,转头四顾。
……
天网看到的年轻人,当然不是萧陌。
萧陌不并不奇怪这个黑客的神通广大,尤其是得知对方是警察之后,知道他能调动的资源远远不是宅男黑客能够比拟的。
年轻人按照萧陌之前的指示,发了一句:“查找你的摄像机。”然后便退出了游戏,结账走人。他拿了五百块钱,为的就是等这个“天网”出现,说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现在任务完成,他也可以愉快地跟小伙伴们去吃烧烤喝啤酒,运气好还能带妹子开个房。
萧陌此时也在这个网吧,不过他是坐在收银台后面,作为网管的“朋友”看着视频,顺便代班。三个摄像头正对着他,那是老板用来防止网管和收银小妹手脚不干净的。
李复虽然技术高超,但是面对狡猾的萧陌,还是被蒙蔽了双眼。他给此时在网吧里的所有人都留了面部档案,一不小心还找到了外省通缉的逃犯,却还是遗漏了最为醒目的那个人。
得到消息之后,李复尝试着连接自己的针孔摄像头,没想到竟然还真找到了。从传导过来的画面来看,摄像头被安在某辆车上。车速不快,只有五十迈,从周围景色来看是某条二级公路。
李复很快就完成了定位,果然是202省道。通过道路监控,他看到了那辆载客的大巴车。车里有人,但是车却在北郊兜圈子。
没有目的地,只是不停地绕着一个大圈。
李复没有做过智商测试,因为他觉得那是对他的侮辱。不过不可否认,拥有数学和计算机双博士的人,智商绝不会低。他运指如飞,查到了那辆大巴的注册信息,是江东捷运集团的车,而江东捷运集团是有碧云集团参股。
七十四号仓库是江东全心货运集团长期租赁的仓库,而这个江东全心正是碧云集团的全资子公司。
雷大勇是碧云集团的保安主管。
一条条线索都指向了碧云集团。
李复点开网络电话,直接打到了刘星的警务通手机上。
“刘支队,我记得二大队去年就在追查一起拐卖妇女的案子?对,我这里有重要线索。”李复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
刘星顾不上老婆的不满,套上衣服就朝外跑去,边跑边通知了刑警二大队,当即展开行动。
这样的行动简直就跟郊游一样。
刑警和特警换上了交警的背心,拿着荧光棒在大巴即将通过的路段假装临检。
大巴司机看了一眼被灌了药昏沉睡去的被拐卖妇女,与押车的同伙眼神交流之后,决定让交警上来看一眼。
身材瘦弱的交警果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是就在他即将下车的时候,突然反身扑向司机,娴熟的擒拿和铐术将懵懂的司机迅速制服。一队身穿交警背心却端着九五**的特警迅速上车控制了嫌疑人,四十六名被拐卖妇女安全获救。
天亮之后,就在刑警们激动兴奋展开预审的时候,李复却换上了运动衣,打了辆车前往刑警二大队停车场。
大巴作为犯罪工具就停在那里,李复得去拿回自己的针孔摄像机。
……(未完待续)
95,恶讯
一个带着辅警臂章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复的警证,说了一声“跟我来”,带着李复前往大巴车停放的地方。
李复绕着大巴车走了一圈,发现那个辅警始终跟着他,不满道:“都是自己人,有必要盯这么紧么?”
辅警一副僵尸脸:“自己人还带教唆人偷钱的?”
李复身子一僵,转过身:“你是路人甲。”
“我不是路人甲。”萧陌在****的保护下淡定道:“天网2179。”
李复咧嘴笑了笑:“终于见面了啊。”
萧陌道:“没想到我用五百万没钓到你,用个摄像头却成功了。”他摊开手,小巧精致功能强大的间谍器械就在他掌心中躺着。
李复吃一堑长一智,手偷偷摸到了手机上,只要按下两个组合键,就能直接给刑警队发出远程求救信号。他现在是最受刑警们爱戴的人,谁都知道有这位学霸出手,侦破追逃就轻松得多。
李复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萧陌不以为然,将摄像头扔了过去。
李复一阵手忙脚乱方才接住,没让摄像头掉在地上。他抹了一把虚汗:“不会好好交给我啊!”
萧陌在面具下忍不住笑了:“不继续装逼了?”
李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形象彻底破灭,只好糯糯道:“你要见我的话,说一声就可以了。”
萧陌道:“这年头谁信得过谁?我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知道你对我到底了解多透。”
李复看了一眼萧陌,道:“实话实说啊,在你身上我还真有些无力。至今为止我连你的手机号码都没查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陌耸了耸肩:“不记名卡,外加平时不开机。”
李复复杂地看着萧陌:“难怪。”
萧陌问道:“你是怎么追踪到我的ip的?我用了软件的。”
李复笑了笑:“你那个软件是三年前买的吧,早就过时了。而且就算你蹭邻居的wifi,我也能锁定你的房间号。”
萧陌不解地看着李复。
李复竖起一只手指,得意道:“那栋楼唯一一户从来没有网络购物的,就是1902室。你太谨慎了,以至于有些出格。”
萧陌苦笑,还好被面具遮着:“你很聪明啊。”
李复学萧陌耸了耸肩:“他们都这么说,或许是吧。”
萧陌觉得有点喜欢这个家伙了。
李复道:“你本事不小,为什么胆子这么小?”
萧陌愣了愣,道:“我的职业就跟老鼠一样,你什么时候见过胆大的老鼠?现在遍地都是监控,网监又是什么都能查到,不小心点怎么能行。”
李复嘿嘿乐了:“我看出来了,你学过技术,但是被书本上的技术骗了。说穿了,自己吓自己。”
萧陌不以为然:“小心无大过,尤其还有你这样的警察呢。”
李复沉默了片刻,道:“我需要你,咱俩合伙干吧。”
萧陌一愣:“我早上出来牙还没刷呢,你跟我说合伙……”
李复道:“你有能力,我有技术,合则两利。这其实就跟警察一样,你负责外勤,我负责内勤。说实话,外勤的活我真干不了,你看我装个摄像头都装不好。至于技术嘛,就算你再好学,从天赋和硬件上你也不可能超过我。”
天赋就不说了,硬件上有谁能自己家里弄一套银河系列的超级计算机?
萧陌道:“我讨厌警察,尤其讨厌黑警察。”
李复摇头:“我不是黑警。”他顿了顿:“我有个朋友,也是搞技术的。他前段时间死了。”
萧陌扬了扬眉毛。
李复道:“他从来不出门,去年六月份难得出门见网友,结果公路桥塌陷,全车三十六人无一幸免。最终出具的调查结果,却说客车超载导致。我不相信,私下查了查,发现这个项目层层转包,最后的施工队根本没有合格的资质。要说领导没拿钱,你信么?”
萧陌依稀想起了这起事故,新闻上有过报导。
李复道:“可是现在那帮贪官墨吏,反侦察的手段层出不穷,我就算查到了他放钱的地方,却完全查不到过硬的证据。就算抓了那人的秘书,秘书也会扛下来,所以……”
萧陌明白了:“所以你找我,直接釜底抽薪,让他生不如死。”
李复默认了,他又道:“我知道里面肯定不止一千万。不过我有五百万也就够了。三十六个无辜死难者家里每人送十万,这就是三百六十万。还有一百四十万,我打算成立一个非盈利组织,雇人对全省道路进行暗察,寻找隐患,用他们的钱,干他们该干的活。”
萧陌用手托了托面罩:“我要说屋里只有一千万,你信么?”
李复盯着萧陌的眼睛:“不信。我算过,他起码搞了一个亿,现金不会那么少。”
萧陌点了点头:“这次我只拿出一千万出来分,你接受么?”
李复无奈:“钱在你那儿,我一张监控照片都找不到,不接受又能怎么样。”
萧陌笑了:“合作愉快。”
……
半个小时之后,刚刚说完“愉快”的萧陌满脸“不愉快”。
他脸色严峻地看着眼前的手机。
手机中显示着一串长长的信息:“萧陌,男,汉族,32岁,沙省真县人;毕业于……”
姓名,籍贯,住址,父母,关系圈,一应俱全,这也就算了,他设置的几个藏身点,几处紧急时候备用的存储点也被标了出来,更麻烦的是,里面列了足足十个和自己有关的案子,以及这十个案件,能和自己拉上关系的关键性人物。
信息的最后是一句简短的邀请:“君之大才,心向往之,xx市扫榻以待,盼早日相会,159xxxx7275,沈霖。”
完了!
和自己强迫宣晓楠给自己打白工一样,自己被盯住了。
从这条子来看,自己被盯住的内容,比宣晓楠被盯住的内容详细了许多倍。
后果显然也严重许多倍。
萧陌脸色铁青。
两分钟之后,萧陌摊开几页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十分钟之后,萧陌对照收到的短信内容,开始涂涂改改。
半小时后,萧陌脸色铁青地看着面前涂满了删除线的纸张。
一分钟后,萧陌恶狠狠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又一分钟后,萧陌将纸重新捡起来,细心地点燃烧成灰烬。
之后,萧陌重重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翻到了机票**页面。
……(未完待续)
96,大师
“呼……”看着萧陌发过来的机票**截图,沈霖长长地舒了口气,和这样的高段位大佬打交道,沈霖总感觉自己有点心虚:“老板,他答应过来了。”
“我能看见。”姚彬回答。
“我的意思是,”沈霖舔舔嘴唇:“那,什么时候去做我……我们的3%?”
“再来最后一位就可以开始了。”姚大佬回答。
“还要?”沈霖皱眉:“还要人……我们到底要去干什么?有了打手和阴谋家还不够?”
“准确的定位是司机和参谋。”
“好吧,”沈霖撇撇嘴:“司机和参谋都有了,还要什么人?”
“你还需要一位管家。”
几分钟后,看着姚彬描述,自己记录的基本资料,沈霖皱眉:“这位管家先生,好像有点缺陷吧?”
“作为管家,尤其是作为你的管家,”姚彬回答:“这不是缺陷,而是优点。”
————————
夏日的梧城热得让人烦躁,就连海风都带着热度。
即便是最能吃苦的家庭主妇,在这样的早上都不愿意出门。
在梧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里,古老的单元楼迎来了今天第一位来客。
顾阿姨在经历了攀爬五楼的折磨之后,带着细喘,刚要抬手敲门,一阵风吹过,门就朝里缓缓打开了。
这让她觉得有些灵异,一时不敢往里走。
虽然明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个瞎子,但她还是拉了拉衣摆,看上去更挺括一些。
“大师。”顾阿姨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方才踏进大门,又小心翼翼回身碰上了大门。
这个嗓音专用于她所见到的大人物,诸如街道主任,派出所所长,公司老板之类。在她心目中,里面的这位大师丝毫不逊于那些官面和商场上的人。
“唔,你来了。”大师坐在书桌后面,抬起头——虽然他看不见,只是单纯出于礼貌地将脸转向顾阿姨。
顾阿姨扫视了一圈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齐。所有东西都尽量贴墙,连脱漆了的木地板也擦得一尘不染。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自己进门的时候没有在门外的垫子上蹭鞋底。
大师摆正了面孔,仍旧抬着,随口道:“请坐。”
顾阿姨在大师对面的凳子上落座,把包放在腿上,又把手压在了包上,郑重得好像里面有几十万现金似的。她看了一眼大师手里的工作,正拿着一柄雪白鬃毛的小刷子,清扫一尊木偶。
在顾阿姨看来,但凡高人都是有些怪癖的。
眼前这位高人的怪癖之一就是收集人偶,木头的,金属的,皮革的,绒布的……各式各样的人偶。
另一个怪癖就是打扫房间。
无数遍地打扫房间,好像有一丝灰尘都能让他得病。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顾阿姨对大师的崇敬。
“我今天来……”顾阿姨等了一会儿,生怕影响大师的工作,良久才笑道:“是想请大师把上个月的房租结了。”
大师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仍旧清扫着一尺见高的木偶。
房间里只有座钟转动发出的咔咔声。
“是这样,”大师咧开嘴,努力表现得更加温和一些,“我可以送你三卦!”
“大师啊,”顾阿姨为难道,“上个月我答应了,结果回去老头子跟我闹了好久,这个月……”
“你就说准不准!”大师提高了音量:“那支股票涨没涨!你赚的钱够不够我的房租!”
顾阿姨顿时有些惶恐。她可不愿意得罪大师这样的人物。
而且大师句句在理。
上个月他说了三支“必涨”的股票抵房租,果然每支都涨了,从收益上来说的确能够抵过房租。可是老头子那边却不好说话,硬说这股票的本金是自家出的,风险是自家担的,送三个股票的消息怎么能够算数?
与其现在是大牛市,瞎子选三个股票都能涨停!
唔,他的确是个瞎子。
“可、可……”顾阿姨越发为难了。
砰!
大门被一脚踢开了。
一个身穿白色小背心,翠花沙滩裤,趿着人字拖的老头冲了进来。
他额头青筋暴胀,靠着稀稀拉拉的头发勉强可以遮住头皮泛光,然而此时激动起来,支援中央秃地的头发散乱开来,又回到了地方上,让中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姓戴的!你个畜生养的!神神叨叨给我家老婆子灌**汤是吧!”老头冲进来叫骂着,手指大师,从背心里露出的胸口红得就像是烫熟了的大虾。
“你有胆子租房子,没本事付房租啊!你个畜生养的!”他继续骂着,见赖房租的神棍仍旧安坐转椅,更是怒火中烧。
老头左右一看,寻找可以砸掉的家具。
一个大立柜贴在东面的墙边,搬不动。
一张书桌横在南面的窗下,显然也搬不动。
一张木板床在西面的床边,不考虑。
转椅和凳子上都做了人,其中还有个是自己的老婆,砸不了。
床里面的墙上有个三个木架子,几乎与床等长,上面放着一个个形态各异,材质不同的人形玩偶。
“你就是个变态!”老头看不惯成年人还要玩人偶,怒斥道:“大男人玩这种小姑娘家玩的东西!我孙女都不玩!变态!”
“老头子,你要做什么!”顾阿姨看到丈夫径直朝床跑去,连忙从凳子上起身,上前抱住了暴怒的丈夫。
“你放开我!”老头吼道:“你成天给人灌**汤!一个月三千块的房租说免就免掉了啊!我买菜贵了五角钱,你说了我两三天,自己倒是大方得不得了呐!别拦我,我今天就是要把他家砸了!”
“老头子你傻了啊!这是我们的房子啊!他大不了搬出去,可这是我们自己的房子啊!”顾阿姨也嚷嚷开了。
老头一想有点道理,左右再看,终于在书桌旁边发现了一个热水瓶!
他冲向热水瓶,戴大师却提前一步将热水瓶举了起来。
“拿去砸。”戴大师声音平缓,好像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这也是您家的。”
老头伸出的手定在半空中,怨愤地朝老太婆望去。
顾阿姨避过老头子的目光,嘴里却不服输,声音比老头还响:“人家租房子,我们配个热水瓶也是应该的咯!你砸呀,砸了你去给人家买!”
老头一扫书桌,却发现这瞎子过日子还真简单,书桌上只有一卷用了一半的卫生纸。
戴大师已经将木偶抱在了怀里。
“滚出去!给我滚!押金一分钱都别想拿!”老头抄起卫生纸,重重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喊道。
卫生纸滴溜溜滚开,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白带,毫不犹豫地滚出了门。
“戴先生现在方便么?”
一个美女拿着小半卷的卫生纸出现在了门口。(未完待续)
97,分期
她身上黑白分明。
黑色的长发配雪白的肌肤,黑色小西装配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裙配肉色的丝袜,黑色的手提包配手里白色的卫生纸。
白色纸带随着黑色高跟鞋敲击地面而寸寸提起,终于在美女的手中变成了松松的一团。
美女将卫生纸团放回了书桌上,面对搂搂抱抱的两位老人家:“不好意思,方便让我先来么?”
“方便方便!”顾阿姨已经替戴大师应承下来,一边用力推着老头子,低声道:“别妨碍人家做生意!回家回家!”
“他房租……”老头仍旧不肯罢休。
“你把他生意搞黄了他更没钱!”顾阿姨怒道:“他去睡桥洞,我们那三千块打水漂,你高兴啊!”
老头也想通了这个道理,打量了一番这个不速之客,终于留下一个重重的“哼”,转头朝外走去。
“你们忙啊,呵呵,我们先走了。”顾阿姨紧跟着出了门,又迈着小碎步跑回来对美女:“戴大师算得真的蛮准的!”
美女回以一个职业微笑,等阿姨带上门,方才一捋裙摆,坐在了屋里唯一一把凳子上。
“我是《南市画报》的记者,我叫庄婴姿。”
“庄小姐,恐怕我没什么值得采访的吧。”戴大师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根本看不出正陷于财务危机之中。
庄婴姿有些好奇,道:“大师能算出我来的目的么?”她刚说完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轻佻了,而且她今天来此的缘故并不适合用来开玩笑。
应该更严肃一些,更端庄一些,更肃穆一些,或许更悲情一些。
不可否认,导致眼前这种不专业的情形,绝对是因为刚才在门口看了一幕闹剧的缘故。
就在庄婴姿打算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并且引入正题时,戴大师先开口了。
“是因为美女作家戴晚晴被杀的案子。”戴大师平静道。
庄婴姿真的有些意外了,道:“真能算出来?”
“不,我昨天听了新闻。”戴大师并没有故弄玄虚,直截了当道:“新闻说了这起恶性案件。”
庄婴姿饶有兴趣地倾了倾身体,抬杠道:“这不能证明我来这里跟那桩案子有关。”
戴大师将保护得妥当的木偶放在了桌上,从书桌抽屉里夹出一张名片,推到庄婴姿面前。
名片上是粗黑的戴天仕三个字,仔细看看才能看到戴字下面还有“讳真”两个小字。
“我姓戴名真字天仕。”戴大师坐正身体:“我是瞎子,不是傻子。”
庄婴姿捻起这张朴素得没有任何头衔的名片,发现上面连地址和电话都没有,实在不明白这张名片的意义所在。
“我没有丝毫怀疑您智商的意思……”庄婴姿觉得谈话有些不受控制,她好像不应该解释。
“我能分得清别人来找我的原因。”戴天仕道:“无论是来收房租,还是挖新闻,我都很清楚。”
庄婴姿的干咳终于派上了用场。
“我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庄小姐不打算照顾我的生意,请慢走。”戴天仕关上了采访的大门。
庄婴姿丝毫不意外,也并不介意,因为她还带了一柄钥匙。
“我付采访费。”女记者自信地说道。
“三千块,谢谢。”戴天仕狮子大开口。
庄婴姿脸彻底垮了下来。
她需要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好让她的报导更惹人注目,这样才能摘掉她“实习生”帽子,成为一个真正的记者。
不过三千块,这个代价实在太高了!
“不过你运气好,我接受分期付款,而且免息。”戴天仕继续道:“三千块分三个月给我。”
庄婴姿微微蹙眉。
她的实习工资是沪市最低工资标准,每月一千八百二十元。虽然略高于其他城市的最低工资标准,但多出来的钱也绝对不够补偿高昂的交通成本。
去掉每个月的固定开销,庄婴姿正好能够存下一千块钱。这得益于她跟父母住在一起,不用付房租。
如果接受了这个死瞎子的勒索,意味着三个月都不能购置新衣服,不能有同事朋友外出应酬的额外开销,不能在关键时刻打车,甚至不能去看一场新出的大片。
“如果你给我的消息不值这个价呢?”庄婴姿寒着脸问道。
戴天仕朝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黑色的窄框墨镜刚好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吃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瞎子。
“这就需要赌一赌了。”戴天仕十指相抵,建议道:“要么,一百块钱先算一卦,看值不值?”
庄婴姿有些无语,暗叹自己到底从业日短,还不能像个老记者一样自如应对这种江湖人。
而且从刚才交锋来看,这个算命瞎子还是有点门道的。
有点门道的江湖术士。
这种人皮厚心黑,毫无节操。
庄婴姿想了想:“我可以先给你五十,你说够五十块的,我再决定是不是付剩下的钱继续听下去。”
“起步价一百。”戴天仕不肯松口。
庄婴姿吸了口气,暗暗在心中将昨天才放入购物车的那条黑色鱼尾裙点了个“删除”。同时麻利地从包里取出红色钱包,抽出一张红色的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紧紧压在手指下。
戴天仕循声摸了过去,手指传来熟悉的感觉,暗暗松了口气:今天总算开张了!
他用手指抽了抽纸币,却没有抽动。
“还要告诉我……”庄婴姿加码道。
“你进门之前先在门外偷听,可见你并不着急见到我。”戴天仕爽快道:“来我这里,又不急着见我的人,肯定不是来算命的。”
穷拜佛,富烧香,走投无路才算命。
找到算命先生家里的客人,必然急切让大师指点迷津,谁有闲情在门口看热闹?
戴天仕继续道:“从你卷卫生纸的小习惯,看得出你父母教育你要体面,但不能浪费。如果我所料不差,你父母从事的是清高的工作,比如老师。”
庄婴姿松开了手。她的爸妈是同一所学校的老师,这点绝不会在新闻里播报出来。
看来这个江湖术士的确有些门道。
戴天仕抚平百元大钞,仔细地一折为二,放入外套的内袋里。(未完待续)
98,虎落平阳
“你自报职业,然后是名字,可见你从业不久,缺乏底气,怕人不认可,还有……你对记者这个职业还有崇拜,这是新人所特有的。”戴天仕又靠回椅背,十指再次抵对起来:“也说明你来这里是为了公事。我这里能有什么公事呢?我都两三个月没生意了,所以昨天新闻里播报的戴晚晴被杀案……”
“抱歉打断一下,但你的推论有漏洞……”
戴天仕紧跟着打断了庄婴姿:“我说的不是推论,是感觉,是猜测,是你坐实了我的猜测。”
庄婴姿突然觉得有点牙酸。
“说不定是别的案子呢?”庄婴姿继续抬杠。
戴天仕笑了。
如果是别人的案子,一个记者会跑来请教算命先生么?
她当然是知道了戴晚晴有个哥哥,而这位“戴晚晴的哥哥”,就是他戴真戴天仕。
“一百块还有余额,你想知道什么?”戴天仕问道。
“你对你妹妹被杀怎么看?”庄婴姿补了一句:“看起来你们感情很一般。”
“我从未见过我妹妹。”戴天仕点了点镜框:“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见’,而是我跟她没有见过面,没有说过话,她大概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庄婴姿对这样的家庭关系十分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父母没有理由将我的存在告诉她。”戴天仕道:“因为我的残疾,他们把我扔在福利院门口。前年又找到我,想要给我一笔钱作为补偿,但并不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你觉得这样的父母,会告诉自己的宝贝女儿,她有一个我这样的哥哥么?”
“这……”庄婴姿的好奇心更重了:“能细说说么?”
戴天仕道:“余额不多,请谨慎提问。”
庄婴姿清了清喉咙,收回对算命先生的好奇,回到正题:“如果你对死者一无所知,那么怎么要我的三千块呢?看,这一百块都还要找我!”
“起步价不找零。”戴天仕道:“何况我对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她是知名言情小说家,结婚只有五年,却有个七八岁大的女儿……”
“她有个七八岁大的女儿!”庄婴姿眼睛一亮,光凭这条消息就值回一百块了。
目前为止,从未有人披露过纯情美女作家戴晚晴有个女儿!
还是未婚先有女啊!
“可靠么?”庄婴姿求证道。
“孩子的外祖父母身上带着幼儿园的味道,如果不是刚接了外孙女,还能是什么缘故?”戴天仕笑了笑:“他们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要抛弃的人。”
“你怎么分辨接的女孩还是男孩?”庄婴姿边取出采访本,边问道。
“因为外婆比外公更关心那个孩子。”戴天仕道:“你应该去找孩子的父亲。他现在一定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公众,寻找一切自己没有杀人的证据。”
“谢谢。”庄婴姿在采访本上速记了几个符号,抬起头继续道:“的确,现在嫌疑人,也就是你妹夫……”
“叫他嫌犯就行了。”
“好吧,嫌犯,”庄婴姿顿了顿道,“他不承认自己杀了妻子并且毁尸灭迹,但是一切证据都指向他杀了人。真麻烦,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所以没法采访他……”
“所有证据都指向他杀人,但还没有移交检察院?”戴天仕突然提高了声调。
他的眉毛跳出了镜框,伸出右手食指,微微颤动:“那说明警察还少一个直接证据。”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庄婴姿愣了愣,用水笔轻轻点了点嘴唇:“对哦,影响这么大的案子,警察肯定想早交早好。”
“警察没有找到尸体。”戴天仕下了结论。
庄婴姿翘起腿,手肘撑住膝盖,托着下巴:“给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些道理……不过警察总能找到的吧……”
戴天仕错开十指,压得关节咔咔弹响:“不,他们找不到尸体……因为这中间有些缺失了的东西。”
“缺了什么!”庄婴姿瞪大了眼睛,准备接受一个离奇而震撼眼球的故事。
“您的余额不足。”
戴天仕的笑容很灿烂,但庄婴姿真的很想一拳打上去。
戴晚晴被杀一案之所以影响极大,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名作家身份,还有两人在五年前结合时造成的社会轰动。
戴晚晴的丈夫向明哲比妻子年长二十岁,是戴晚晴的大学老师,也是戴晚晴处女作的推荐人。
因为与戴晚晴相恋,向明哲与发妻离异,又辞去了大学的教职,在物议沸腾之中娶了自己的学生。
戴晚晴一直顶着“第三者”的帽子,但无论是妆扮还是文字,都带着“纯情”的标签,竟然也有一大批毫无是非观的铁杆粉丝认为“爱情”不该受到世俗的责难:中国又不是天主教国家,还不许人离婚了?
如果戴晚晴早在结婚之前就有了孩子,那情况又不一样了。
起码从辩护方角度而言,社会对戴晚晴的同情会下降,同时只要向明哲声明:自己是一时糊涂,因为有了孩子而被迫与发妻离异,娶了戴晚晴。那么他所受到的道德谴责也会下降——即便最后证明他的确是杀妻犯。
所以庄婴姿的独家新闻稿引发了新一轮舆论狂潮,带来的激烈辩论就是报社的业绩。
《南市画报》原本只是梧城的二流刊物,却因此频繁登上一流报刊的版面——谁都得注明这条消息转自《南市画报》。
“干得漂亮!”
报社主编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这种挖掘新闻的精神,是我们每个新闻从业者都必须具备的精神!今天,小庄,你很好地展示了这种精神!那个线索费是……”
“一百。”庄婴姿如实道。她做不出虚报开销的事。
“嗯,本月里就批,让他带好身份证来报社领。”主编咧嘴笑道:“一百块拿到这样的消息,很值得啊!”
“我已经垫付了……”庄婴姿道。
“哎呀,这就比较麻烦了呀。”主编脸上顿时一紧:“虽然咱们跑新闻的都知道,你光打白条,很多人都不乐意跟你说话。不过记者垫付,终究有些不好管理,你也垫付,他也垫付……”
“主编。”庄婴姿打断主编的话:“这笔钱无所谓。不过他说还有更大报料,可能跟戴晚晴案有重大关系。”(未完待续)
99,秘书和司机
“哦?”主编头一偏:“他还知道什么?”
庄婴姿抿了抿嘴唇,道:“那个,他开价三千,不见钱不肯说。”
“三千也不多啊!”主编道:“我批了,只要他确定能弄点东西出来。还有,必须是独家,不能让他到处卖啊。”
“是,那我这几天……”
“你就跑好这个新闻。”主编大手一挥:“警察局那边我让小陈去盯着。”他旋即压低了声音:“那个,一百块钱的线索费,你还是叫他来领,好歹落个人情呢。”
庄婴姿颇有些看不上这个连一百块都看得很重的主编,不过人家也是好意,当即点头应道:“明白,我跟他说。”
“你再找几张出租车**,我给你报掉。”主编语重心长道:“跑新闻不容易啊,再让记者自己掏腰包,说不过去的。”
庄婴姿顿时心生感慨,倒不是因为自己那条裙子又回来了,而是领导的理解和认同实在让人鼻酸,恨不得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为报社跑出一个惊天大新闻!
“谢谢领导的关心。”庄婴姿故作轻松,一般也只有调侃的时候才叫“领导”。
主编挥了挥手:“去忙吧,好线索要咬紧,你转正的事也就好说了。”
“谢谢领导。”庄婴姿浑身轻快,飞一样地出了主编办公室,恨不得有道传送门,可以直接出现在戴天仕的出租屋里。
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先准备好独家消息的合同,还有线索费登记表。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那个江湖术士能多拿一百块钱,庄婴姿心中颇有些不爽。
戴天仕倒是很高兴,只要跑一趟报社就有一百块钱拿,而且还可以让庄婴姿接送——反正她打的费可以报销。
庄婴姿如果知道戴天仕心里这么想,多半会忍不住拿挎包砸他脑袋——即便他是盲人也不会心软!
“关键是那三千块钱,你到底有没有线索可以报料?”庄婴姿更担心自己转正的事。主编的承诺如果反过来看,无疑是说:如果搞不来更劲爆的消息,转正的事恐怕就得“按规定”来了。
“我怎么可能没有?”戴天仕笑了:“就算案情没什么好说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些戴晚晴的**啊。你也知道,我是她哥哥。”
庄婴姿心中一动,明白了戴天仕的意思,正色道:“我可不要虚构的故事!”
“我只是备一手罢了。”戴天仕从转椅上了站了起来,膝弯朝后一送,让转椅撞到了墙上,然后健步朝大立柜走去。
庄婴姿很好奇地望着,看到戴天仕从大立柜里取出一根文明杖,似乎比她想象中的盲拐要稍稍短一些。
戴天仕将文明杖夹在腋下,又取了一顶亚麻色的绅士帽,扣在头上。
庄婴姿差点笑出来,提醒道:“外面三十多度呢。”
“屋里也差不多。”戴天仕并不为所动,翻起衬衫衣领,系上了黑色领结。
庄婴姿惊讶得下巴都掉了,问道:“我们去干嘛?”
“赚那三千块钱。”戴天仕说着,将一件米黄色的西装从衣架上取了下来,搭在手臂,问道:“怎么样?”
庄婴姿嘴角微微抽搐:“有些怪……”
“不帅么?”戴天仕轻轻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庄婴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戴天仕的配装来。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个江湖术士的白衬衫洗得十分干净,熨烫仔细,而且还用了风骚的银色袖扣。
“我明白了。”
戴天仕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信步走向门口,一并脚,皮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你的审美观有问题。”他说。
庄婴姿彻底被戴天仕脚上的那双棕白两色相拼成的尖头皮鞋吸引住了,甚至忽略了戴天仕对她审美观的污蔑。
“这鞋除了在婚礼上,没人会穿吧!”庄婴姿几乎叫了起来。
“喔?是么?”
“实际上我从来没见哪个新郎穿过这么……这么……骚气的皮鞋!”庄婴姿真的叫了起来:“上世纪三十年代以后你就没出过门了吧?”
“去开车吧,庄记者。”戴天仕噔噔噔跑下楼去,鞋跟尽职地在地板上奏响伴乐。
庄婴姿砰地一声拉上门,追了下去,然后大声告诉瞎子大师:“老子没车!”
“那就租一辆。”戴天仕说得理所当然。
“这个时候上哪儿去给你租车!”庄婴姿吼道:“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
“我本来就是。”戴天仕坦然应道。
“你就是个连房租都付不起的撸瑟!”庄婴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火气越来越大。
大概是因为外面有三十多度,庄婴姿站在太阳底下觉得整个人都被点燃了。
她看到一辆出租车驶进小区,一个少妇顶着半开的阳伞从车里下来,逃命似地冲进了楼道。
太阳实在有些烈。
庄婴姿快步走向出租车,头也不回地喊道:“有本事自己走过去!”
戴天仕轻轻按了按嘴唇上的毛毛细汗,撇嘴道:“虎落平阳哎。”
出租车到了一个豪华别墅小区门口,司机方才打破车中的沉默,道:“这里不让出租车进去的。先生是海外回来的吧?”
戴天仕轻轻用手杖敲了敲前排座椅,提醒庄婴姿付钱,一边道:“的确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啊。”说话间不尽唏嘘,好像真是个成功的海归人士。
司机笑道:“刚才那个小区是先生的老房子吧?呵呵,二十年前那里倒也算是梧城的好小区了,不过现在有钱人都喜欢住到郊区来了。我开出租也有二十年了,先生要是一时半会没有买车,可以考虑包我的车。”
庄婴姿脸藏在阴影里,看着计价器上血红的数字,心头滴血。她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司机早就准备好了十五块钱的找零,是十分讲究的新钞,随着一张名片递还给庄婴姿,脸上多有讨好。二十年的从业经历,让他有着丰富的阅历,知道什么人能做主,什么人具体经手。
比如车上的这二位,后座的老板决定是否包车,而副驾驶座上的秘书有权力提供备选项。(未完待续)
100,戴先生
“我这车还是很新的。”司机提醒了一句。
庄婴姿点了点头,收下了名片,隐约意识到这位司机师傅似乎搞错了状况。她以前从未遇到过出租车司机毛遂自荐的事,难道是因为某人那身三十年代的流行西装?
戴天仕则坐在后座,笃悠悠地等人给他开门。
这个识相的人是别墅区的保安,身穿一袭笔挺的中山装,更像是大酒店的服务生。
“先生,如果是访客进入别墅区,本物业为您准备了电瓶车。”保安指着大门内停着的红色古董车造型的观光电瓶车,他并没意识到这位戴着墨镜的先生是个盲人。
“请问先生,您是哪户业主的客人?”保安继续问道。
戴天仕用手杖在脚前扫了一扫,道:“戴晚晴。”
庄婴姿上前一步道:“b区十七栋,他是戴女士的哥哥。”
保安的脸上颇有些精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问题。于是他想了办法,将问题往上扔。
戴晚晴被杀是这里的热门话题,同时也引起了少数住户精神洁癖似地逃离——宁可低于市场价许多抛售手中的房产。物业公司为之头痛,用尽一切办法挽回负面影响。他们现在最怕听到的业主就是“戴晚晴”,最怕听到的户号就是“b区十七栋”。
“先生请等一等,司机还没有来。”保安边打内线电话,一边叫住正往里走的戴天仕和庄婴姿。
——狗日的,快接啊!
电话里传来嘟嘟声,保安急得腿抖,那头却没有人接听。
“先生……”他见戴天仕没有丝毫停步,只得挂了电话,对木讷没有眼色的同事到:“我领他们进去,你继续给陈经理打电话。”
昨天才上班的小同事点了点头。
保安觉得心情很沉重,没有上司的许可就放人进去,自己这个黑锅很有可能就背定了。但是他更不敢让两人等在门口,万一闹起来岂不是影响更大?到底那人号称是戴女士的哥哥。
“我们走过去。”戴天仕道。
“啊?现在这个时候?三十多度呢!”庄婴姿颇为不满。
戴天仕提了提手杖,扫到庄婴姿腰胯:“帮我引路。”
庄婴姿只得轻握戴天仕的手杖。
大门的保安已经快步追了上来,道:“二位,b区请从右边的岔口过去。”
戴天仕一步步走得很慢,但是很稳,同时还有余暇道:“看来小区安保很敬业。”
“谢谢。”保安大方得体地应了一声。
“如果我坐宾利来,你们会放我进去么?”戴天仕的声影透着磁性,让人不自觉地平静下来。
虽然意识到这是一种“拷问”,保安却没觉得受到了冒犯。他道:“如果是外来车辆,必须是要照相登记的。戴女士出事那天,也没有外来车辆,实际上那天刚好没有车辆进出。”
“一整天都没有?”
“除了向先生的车。”保安已经回答了几百次这样的问题,解释道:“这里的业主大多周五回来,周日或是周一早上离开,平时住在城里的公寓。那天是周三,只有向先生的车回来了。”
戴天仕点了点头,感受着四面来风:“绿化不错?那边还有个湖?”
“嗯,六亩的人工湖,最深处有两米八。”庄婴姿道:“警察之前把水都放光了,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保安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这位干练的“女秘书”。
“屋舍相隔很远嘛。”戴天仕走了将近十分钟还没有感觉到屋舍。常人随便扫一眼能够知道的信息,他却必须通过脚下道路高低走向来判断——建筑物总是略高于通勤道路的。
“其实,从这里要走到b区十八栋,需要半个多小时吧。”保安说道。
——狗日的司机还不来!
他很想松松制服的领扣,但他知道,一旦图一时爽快,很有可能被罚去一个月的奖金,只好忍着汗水划过皮肤的瘙痒,等待领口将汗水吸饱。
——这死瞎子不热么?
保安偷看戴天仕,发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然没有半点汗水,而且轻松惬意地穿着衬衫、西装。
怪人!
保安又偷看了一眼庄婴姿,心情大好。
这位美女额上黏着碎发,西装下的白衬衫随着步伐黏在皮肤上,扯开,又黏上去,映出里面肉色的内衣轮廓。
——狗日的,好像更热了!
保安强迫自己挪开眼睛,打望四周。
“电瓶车还没来么?”庄婴姿已经忍不住想长大嘴呼吸了,现在鼻腔里的空气灼热得几乎能让她喷出火来。
“还……没……”保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刚才一心打电话给经理,但是忘记通知司机了!
现在跑回去找司机?
他几乎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有车来了。”戴天仕突然道。
庄婴姿和保安连忙回头去看,又过了两秒钟才看到红色的老爷车头转出隔离灌木。
——瞎子的耳朵真灵。
两人心中同时一松。
保安朝司机招了招手:“带我们去b区十七栋。”
“ok。”司机很高兴地打了个响指。
保安跳上车,坐在了司机身边。庄婴姿像个尽职的秘书,提醒戴天仕抬脚,入座。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戴天仕,很想知道这人的身份。他几度张口想询问身边的同事,但是那位同事拽拽地将视线投向了另一侧。
这个小区的内部道路是标准规格的双车道,在整个行驶过程中,只有两辆内部电瓶车与戴天仕乘坐的车交相而过。戴天仕没有听到车上有人,看来除了固定等候的电瓶车之外,内部也有流动的通勤车,好方便就近服务业主。
“的确如此。”司机证实了戴天仕的推测,壮着胆子叫了一声:“戴先生。”
“你怎么知道我姓戴?”戴天仕问道。他很确定刚才庄婴姿没有暴露过他的姓氏。
“抱歉,因为您跟戴女士实在太像了。”司机为自己的聪明和观察力十分得意。
保安在旁边干咳了两声。
“戴女士……我妹妹,常坐你的车么?”戴天仕随口问道。(未完待续)
101,晚晴小筑
“因为我负责的路线是b区到1号门,又都是白天当班。戴女士出去买菜,都是让出租车停在一号门外,所以的确很熟。”司机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自己:“我还是戴女士的铁杆读者。”
“你也看言情小说?”庄婴姿忍不住问道。
司机嘿嘿笑道:“戴女士写的故事都特别有意思,那个怎么说来着?文似看山不喜平嘛。她的故事情节转折很大……戴先生不喜欢看她的书么?自己妹妹,总是要支持一下的吧?”
“不是我的菜。”戴天仕轻笑道:“而且我也是个作家,所以不会在她的书上寻找心灵抚慰。”
“喔!戴先生也是作家啊!难怪,原来是家学。”司机笑道:“戴先生写的什么?”
戴天仕没有回答,反倒变得有些冷漠:“很抱歉,我跟妹妹不一样,我不喜欢跟人讨论自己的作品。何况你肯定不会读盲文书。”
司机有些尴尬,保安更是在一旁偷偷拉他的裤子。
“戴女士其实也不怎么跟我说话,但她有一回说:小朱啊,你说就行了,我听着。”司机无视了同事的提醒,将自己人生中最为光辉的一页讲述出来。
“她真是个好人,可惜遇到了那个禽兽!”司机从感动着走向了缅怀,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悲怆,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特别安静典雅的女子,现在想起来,其实是她过得不开心!”他说着,还用力打了一下电瓶车的方向盘。
庄婴姿带着奇怪的目光审视这个司机,奇怪自己居然没想到从物业人员身上挖点新闻,不免感叹自己还是缺少经验。
b区十七栋是戴晚晴别墅的户号,在别墅的大门上还写着“晚晴小筑”四个字。
“是什么字体?名家手笔么?”戴天仕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仰着头,装得好像能看到那四个字一样。
“是电脑刻的吧,隶书……你知道隶书是什么样子么?”庄婴姿想起戴天仕透露过,他是先天失明。如果是一个先天失明的人,从未见过隶书,那么他怎么在脑中构建隶书的形象呢?
戴天仕没有科普意思,只是“哦”了一声,拾步朝里走去。
“过了大门是前院,种了竹子……”庄婴姿替戴天仕读道。
“什么品种?”戴天仕停了脚步。
“呃,不知道,就是那种比较细的竹子……”
戴天仕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道:“高矮,颜色。”
“两三米高吧,”庄婴姿道,“有绿色的,有淡绿色的,有紫色。有的有斑,有的没有。这里应该不止一种竹子。”
戴天仕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去。
“竹子跟案子有关系么?”庄婴姿见戴天仕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继续充当解说员:“前院直通主楼,是白色的玻璃钢建筑,落地大窗……里面有人。”
“你们是干嘛的?”里面的人显然也看到了庄婴姿和戴天仕,拉开玻璃移门,大声问道。
戴天仕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应该是刑侦用的化学品,绝非日常生活中能够闻到的味道。
这股味道之中还夹杂着方便面的味道,所以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除了专业的警察,谁还能在这种怪味包围之中淡定地泡面吃?
“我是戴晚晴的哥哥,警官怎么称呼?”戴天仕上前一步,挤出一个微笑。
开门的男人愣了愣,道:“我姓钱。”
“钱警官,方便么?”戴天仕朝里走去,庄婴姿反倒跟在了他身后。
钱警官警惕地伸出手在戴天仕眼前晃了一下,确认道:“你是盲人?”
“先天失明。”戴天仕顺势抓住了钱警官的手,踏上台阶,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鲁米诺。”钱警官让戴天仕进了屋子,毫不介怀地介绍道:“你洞察力很强,喜欢侦探小说?”
“鲁米诺是干吗用的?”戴天仕抽了抽鼻子,朝味道最重的地方走去。
“也有叫发光氨的。”钱警官说着,紧跟戴天仕:“你现在在厨房,这也是我们怀疑的第一现场。整个厨房里亮得就像是点了灯——鲁米诺遇血会发出蓝绿色的荧光。”
“凶犯没有擦洗干净?”戴天仕好奇问道。
“擦洗不掉的。”钱警官道:“鲁米诺能检测出百万分之一的含血量,靠自来水冲怎么可能冲干净?哪怕冲洗得再干净,放了两天漂白剂的干扰就消失了,就算几年之后都还能验出来。”
“确定是我妹妹的血?”戴天仕摸索着厨房里的摆设。
“鲁米诺不会破坏dna,对比下来的确是令妹的血。”钱警官顿了顿:“从失血量判断,令妹凶多吉少。”
“东西摆得很整齐。”戴天仕笑了笑:“凶犯收拾过?”
“之所以说恶性犯罪就在这里。”钱警官叹道:“嫌疑人杀了人,处理了尸体,整理好了案发现场,然后报警说妻子失踪了。我们在检定血痕的时候,发现有滴落血痕,也有喷溅出血,还有擦拭血痕,但是没有第二个人的血迹……”
“虐杀。”戴天仕接口道。
钱警官看了一眼庄婴姿,希望不要给这个年轻漂亮的社会小菜鸟留下阴影:“我们还从妇联查到了一些消息,令妹曾经偷偷去咨询过家庭暴力的事,一度想找律师离婚,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戴天仕点了点头。
“令妹在家工作,交际圈很小,倒是跟小区里一户人家的保姆关系很好。”钱警官道:“那个保姆证明令妹身上常有淤青,但从来不肯说这些淤青的来历。她怀疑令妹是被嫌疑人打了。”
“家庭暴力……啧啧。”戴天仕不喜欢鲁米诺的味道,摸索着出了厨房,回到客厅。
钱警官像是主人一样:“随便坐,还有泡面,你们要么?”
“不,谢谢。”戴天仕走到沙发前,缓缓落座:“钱警官留在这里是……”
“唔,其实现场已经勘察完了,不过我的习惯是在现场里坐坐。”钱警官端起茶几上的碗面,吸溜一口,又道:“先生刚从国外回来?”
戴天仕没有回答,反问道:“我能见见妹妹的遗体么?”(未完待续)
102,保姆
“还没找到。”钱警官继续吃面:“看起来先生与令妹的关系很一般,一点都不伤心啊。”
“的确,没什么感情可言。”戴天仕毫不掩饰道:“我更关心她死了之后,我能不能分到点遗产。”
钱警官呵呵笑了笑:“兄弟姐妹是第二顺位继承人,令尊堂还健在吧,他们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真遗憾。”戴天仕抿了抿嘴。
钱警官自恃见过许多穷凶极恶之徒,但是看戴天仕如此坦然地咒自己父母早死,实在有些不寒而栗。
“而且令妹名下资产,已经是负数了。”钱警官环视这栋精美豪华的别墅:“这房子也都抵押给银行了。”
“她一个写书的,怎么会弄得资不抵债?”戴天仕问道。
“他丈夫生意失败,家产都折腾进去了。”钱警官道:“她近年来遭遇事业瓶颈,新书难产,旧书销量也在下跌,网上抨击她的人越来越多,再碰上家暴之类的,总之生活很不如意。”
“你很了解我妹妹?”戴天仕问道。
钱警官从沙发背后拎出一个沉甸甸的双肩包,拉开一道小口,探手进去翻找半天,抽出一本软皮日记本。
“这是你妹妹的日记。”钱警官道:“她从五年前与向明哲结婚的时候开始写日记,写到去年十二月结束。这是她的最后一本日记本,记录了她从幸福走向不幸的故事,看得我都差点掉眼泪。”
庄婴姿看着日记本,就像是看到了一座金矿。她忍不住伸手抓向日记本,钱警官并没有阻止。
“这个不是重要证据么?”庄婴姿激动地抚摸着日记本里的手写文字,凹凸不平的纸页是她通往知名记者的垫脚石。
“孤证,没什么用。”钱警官不以为然道:“而且最后一篇日记距离案发都有小半年,什么都做不了数。”
“但是可以从中了解戴晚晴的人生,融入这栋房子,寻找那个不和谐的存在点。”戴天仕缓缓道。
钱警官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这位冷血盲人,怔了怔,重新自我介绍道:“我叫钱唯一,市局刑侦大队第一刑侦组,三级警督。你是戴晚晴的亲哥?”
“否则我来这里干嘛?”戴天仕带着微笑。
“比如来挖新闻的记者。”钱唯一望向庄婴姿。
庄婴姿有些尴尬,紧紧握着日记本,竟然不敢跟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警察对视。
“记者,呵呵。”
戴天仕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记者这个职业的偏见,却博得了钱唯一的好感。
有时候警察真希望记者能少帮点倒忙,不过无冕之王显然看不上朝廷鹰犬。
庄婴姿硬忍住揍戴天仕的冲动,想把日记本偷偷放进包里。
钱唯一刚要出声阻止,却见戴天仕轻轻用手杖敲着茶几。
“我能去楼上看看么?”戴天仕道。
“请便。”钱唯一道:“其实现场已经解封了,不过楼上基本没有什么东西了。”
“唔,这么快。”戴天仕随口应道。
“一般调查取样,然后清理现场痕迹,之后就会解封。快则半天,慢的也不过两三天。”钱唯一道:“因为考虑到被害人的职业身份,有很多文档需要解读分析,而她刚好又喜欢用纸笔写稿子,所以耽误了一天。”钱唯一解释道。
戴天仕口中应着,用手杖轻敲墙壁,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钱唯一后撤一步,示意女士优先。
庄婴姿刚要跟上去,突然瞥见警察脸上的坏笑,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衣着不适合走在登徒浪子前面。
庄婴姿也后撤一步,盯着钱唯一。
钱唯一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跟上了戴天仕:“楼上四个房间,左手到底是戴晚晴的书房。右手到底是向明哲的办公室和书房。中间两个房间是套房,一个是起居室,一个是卧室。”
“楼上没有血迹?”戴天仕站在二楼过道,同样闻到了鲁米若的味道,不过要比楼下淡得多。
“除了厨房,没别的地方有血迹了。”钱唯一道:“起码没有值得调查的血迹。”
戴天仕走向戴晚晴的书房,里面的味道好闻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一直开着窗的缘故。
“书房里很空,桌上有a4纸,黑色和红色的水笔,书架上有几本书,零零落落的。”庄婴姿为戴天仕读着现场。
戴天仕站在书房中央,沉默不语。
“案发当天,书房里到处都是草稿纸,有小说提纲,也有抄写的歌词,还有一些古诗词歌赋……反正她写过字的,大部分都收走了。”钱唯一解释道:“不过有一叠她处女作的文稿纸,看起来像是纪念品,所以就没动,放在书柜里了。”
“戴晚晴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是四天前的傍晚买菜回来。”钱唯一继续道:“三天前,也就是周三中午,向明哲报警说妻子失踪了,派出所及时出警,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周四中午,区局派出刑侦探员介入调查,下午时分发现厨房角落有零星血迹,因此进行鲁米若检测。”
“嫌犯没说为什么中午回来么?”
“他开头说早上约了人谈生意,谈完之后就回家了。后来又改口说他自己去海边独坐,思考问题。”钱唯一叹了口气:“怎么看都像说谎。”
“心理素质那么好的人,不应该会撒出这么低级的谎。”戴天仕抽了抽鼻子:“有烟味。”
“据向明哲说,戴晚晴烟瘾很大。”钱唯一道:“喜欢抽中华。”
二楼房间里的烟味很重,庄婴姿都闻到了。只是她很难想象有烟瘾这么大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以纯情闻名的美女作家。
看来今晚的稿子干货很多啊!
庄婴姿心中一阵窃喜。
“孩子在哪儿?”戴天仕问道。
“跟外祖父母坐邮轮旅行去了,明天应该能够回来。”钱唯一道。
“这么多天?”
“邮轮刚好航行到非洲,回国要转好几个航班,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钱唯一道。
戴天仕点了点头,道:“谢谢,那我们先回去了。”
“其他的房间不看了么?”钱唯一问道。
“反正都一样。”戴天仕道:“顺便,我想去见见戴晚晴的朋友,就是那个小保姆。”(未完待续)
103,寒毛尽竖
“我陪你们去。”钱唯一满口应承下来。
谁都不能拒绝一位警察的好意,尤其他能够带来极大的便利。
从小保姆不耐烦的神情来看,如果没有钱唯一用警徽压制,很可能直接就把戴天仕和庄婴姿轰走了。
“其实我不算她的朋友。”保姆站在院子里,不肯放来访者进入雇主的大门。她叼着烟,是钱唯一散给她的红双喜。从她娴熟的动作上来看,这位保姆的烟龄也不短了。
“戴晚晴在日记里说,你是她唯一的朋友。”钱唯一板着脸,跟刚才判若两人。
无论是警察还是算命先生,都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面具。
“朋友?呵呵。”保姆显然很不以为然:“她只是利用我罢了。”
“她能利用你什么?”戴天仕也冷着脸。
“解闷呗。”保姆斜了一眼这个瞎子,道:“她在我这里一坐几个小时,也不怎么说话,也不请我去她家,连支烟都不派给我。她就是寂寞了,或者……就是想挖我的故事,写成小说卖钱!”
小保姆被自己的完美推理小小震惊了一下,连烟都顾不上抽了,坚定道:“一定是这样!我的人生就是个故事!从小就凄凉悲惨得很!我五岁的时候,太爷爷就去世了!你们别笑,是真的呀!”
其实只有庄婴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她见戴天仕和钱唯一都冷着脸转向她,连忙干咳一声,恢复了职业状态。
小保姆的故事丰富,但并非戴天仕所想要的。三人很快就离开了小保姆的雇主家,一同搭乘小区内电瓶车往大门去了。这期间物业公司倒是有人来看过,见戴天仕庄婴姿跟办案刑警在一起,也就没有靠近找晦气。
“我送你们回去?”钱唯一走到大门口,掏出电子钥匙一按,马路对面传来滴滴一声鸣叫。
庄婴姿看了看那辆不知道转了七手还是八手的桑塔纳,真是难以相信它还能从市郊跑回城区。
或许它有超人一般的坚韧毅力吧。
“多谢。”戴天仕道:“把我放在南浦大桥下面的公交站就可以了。”
“你没住酒店?”钱唯一还在误区之中,以为戴天仕国外回来的海龟。
“私事。”戴天仕毫不客气地把钱唯一当司机一样顶了回去。
庄婴姿听了暗笑,再看这转了七八手的桑塔纳也顺眼了许多。
钱唯一也没在意,拉开车门先散散里面的热气。这种天气扔在太阳底下,车厢里绝对比烤箱温度还高。
他一边扇着热气,一边又说起了那个小保姆:“这小保姆也是闲的,跟戴晚晴真是一拍即合。”
“怎么说?”
钱唯一道:“小区业主很多都是偶尔来住两天,专门养个保姆很不合算,他们就几家聘用一个保姆,每天打扫打扫,钱也省下了。要不怎么说越有钱越抠门呢。所以小区里的保姆很多都是兼职几家的,成天忙得做不过来。这个小保姆年纪轻,但喜欢偷懒,没做别家,你说戴晚晴不找她找谁?”
“不管怎么说,两个抽烟的人坐在一起,连支烟都不给,有些过分了。”戴天仕大摇其头。
“也没什么过分的,在我们那个圈子里,中华也不是见谁都给的。”钱唯一说得很直接,市侩得让庄婴姿在一旁直皱眉。
戴天仕在南浦大桥下了车,因为这里是交通枢纽,十分方便回家。不得不说,梧城市民的素质颇高,每次戴天仕坐公交车都会受到照顾,使得他不觉得出行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让戴天仕没想到的事,庄婴姿也下了车,而且还自觉地当起了他的眼睛。
“好了,那个警察开车走远了。”庄婴姿道:“其实你没什么事吧。”
“你不让他送?”戴天仕并不领情。
“你是看不到,这个警察有些诡异。”庄婴姿一边说着,一边领戴天仕朝车站走去。她知道戴天仕的住址,自然更清楚坐哪路车更便捷。
戴天仕并没有心情跟庄婴姿说话,默默上了车,刷了卡。
因为是起点站,车上人并不多。庄婴姿让戴天仕坐了靠窗的位置,旋即在他身边坐下,道:“你这样的情况,市**有交通费补贴的。”
“补贴是给不方便的人,我没什么不方便的。”戴天仕将头转向窗户,好像能够看到一样。
车上的空调有些凉,让庄婴姿心态平和了许多,对自己之前冲戴天仕嚷嚷颇有些内疚。她没话找话道:“我觉得你的头脑很好使啊,骗老人家的手段也挺高明的,怎么会混得连房租都交不上。”
提到房租,戴天仕不由头痛。
“以前生意都还可以,也有不少老顾客,但是最近这两个月,不知道为什么……新客人没来,老客人也都没声音了。”戴天仕将头顶在前面的椅背上,轻轻锤了两下,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戴晚晴是怎么死的?”
庄婴姿本来还在为戴天仕的营销问题烧脑细胞,突然被拽回案件上,心中暗喜之余却又有些跟不上节奏的无力感。
她略一思索,道:“这个,警察说戴晚晴失血量足以致死,那么多半是锐器……”
“尸体怎么处理?”戴天仕并不在意庄婴姿的答案,他更像是在与自己问答:“她那个别墅小区,安保周密,公共道路还有监控,往来车流极小,要想将尸体弄出去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对,人工湖里也没有……你说会不会就是邻居干的?挖了个坑埋了?或者关在地下室?”庄婴姿想着自己都有些寒毛尽竖,用力搓了搓手臂。
“警察把鲁米诺当空气清新剂一样喷,室外肯定不会漏掉。”戴天仕压着脑门:“如果她带着血走出去,那么室外也该有血迹。如果是有人把尸体带到了邻居家……势必要经过有监控的公共路段。还有!要收拾那么大一滩血,必然是要有垃圾的,警察是忽略了,还是没找到?”(未完待续)
104,无往不利
庄婴姿听着戴天仕魔怔似的低语,很难想象有多少信息在这个封闭了窗户的大脑里碰撞。
戴天仕脑中的印象与常人不同,他从未见过光明,勾勒出的影像全凭感官创造。如果让一个明眼人进入他的世界,多半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抽象画之中。
对于戴天仕而言,这个世界却是和谐而完美的世界,一切都依循于逻辑,任何一点违背逻辑的地方,都会成为黑夜中的火炬。
此刻,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正举着火炬,一步步走向戴天仕。
她留着长发,穿着白衣,白板一般的脸上写明“嘲讽”。
在她身后是那栋豪华的别墅,被各种光彩包围,内中却是腐朽的烂木头,漂浮着血腥。
戴天仕看到了突出的“晚晴小筑”,呆板得毫无生气,就像是陵墓神道两旁的石人。
往里走是一丛丛高矮不一的竹木,竹竿上的斑点就像是拉长了脸的魂灵,在饥饿和干渴中的挣扎。
前院,主楼在戴天仕脑中闪过,瞬息之间,他已经站在了那间飘荡着血腥和发光氨臭味的厨房里。
一个女人站在水槽边,循着听不见的音乐晃动着脑袋。
戴天仕站在她身后,怔怔地看着她。
突然,一个男人冲了进来,发出毫无意义地咆哮声,抡起手中的棍棒,朝惊惧的女人打去。
只打了一下,男人停了下来,面带迷茫地望向戴天仕。
戴天仕用手杖敲打着手心,再次望过去时,男人手中的棍棒变成了一把匕首。
男人仍旧面带疑惑,拿着匕首无从下手。
匕首变成了餐刀,餐刀变成了擀面杖,擀面杖变成了榔头……
女人蹲坐在地上开始发笑,仰头问戴天仕:“他到底用什么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杀她?”男人朝戴天仕摊开了双手:“如果我是个有家暴倾向的丈夫,我已经迷恋上了使用暴力的愉悦,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只会打她、踢她、卡她的脖子……但我不需要她死啊!”
戴天仕盯着男人:“你已经不满足这些,你想要更加刺激的……你要彻底折磨死她。”
“那我为什么要在厨房呢?厨房里有铁锅铁铲、有碗筷刀叉,我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她反击伤害的地方动手?我难道不需要酝酿一下感情,让我的暴怒释放得更加畅快一些么?”男人反问道。
戴天仕松开了手杖,手杖浮在空中,就像是有另一只无形的手拿着它。
十指一对一对抵了起来,压出接连的弹响。
“的确,你没必要杀她。”戴天仕退开一步,看着这个二十平米的厨房。
“这里做饭的确够大了,但对于施暴和发泄却小了点。”戴天仕朝手杖招了招手,手杖缓缓回到他手中。
他用手杖在空中一抹,整个空间就像是被擦去了一般,露出一片空白。
当光影流动,空白再次被填满的时候,***在厨房的角落里,目光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女人。
女人躺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只手无聊地绕着自己的头发。
“做点什么!”戴天仕朝男人喊道。
男人摊手:“无论我怎么做,鞋底都会沾上血,然后走得满屋子到处都是!我可不是傻子!”
戴天仕不能否定男人的说辞,忍不住开始用手杖敲打自己的脑门。
终于他放弃了,再次挥动手杖,将这一幕彻底抹去。
光影如同漩涡一般转动,终于再次构建了这个世界。
整洁的厨房里,女人用针筒抽出了自己的静脉血,然后激射在地上,擦干抹尽。做完了这一切,她在墙壁上画了一扇门,回头朝静立一旁的戴天仕妩媚一笑,迈进了门里。
那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渐渐淡去。
戴天仕两步冲到墙边,摸着墙壁,用头狠狠撞了上去:“你给我出来!”
“出来!出来!”
“小心那个疯子!”
四周的声音冲进戴天仕的耳膜,轰然一声,汽车的鸣镝,发动机的噪音,人群的呼喝,自己的呼吸……几乎同时闯进了耳鼓,差点让戴天仕头颅爆裂。
“你没事吧?”庄婴姿的声音让戴天仕镇定了许多。
一块冰凉的湿巾贴在了戴天仕的脑门上,手劲轻柔,气味也很熟悉,正是庄婴姿在为他擦汗。
“小姑娘,你快出来,叫精神病院来处理!”好心的乘客对庄婴姿叫道。
“他是我朋友!不是精神病!”庄婴姿几乎是吼了回去。
算得上美丽的淑女突然爆发出女暴龙的吼声,令所有围观群众都哑然无语。
“你没事吧?”庄婴姿看着精疲力竭的戴天仕:“你刚才拼命撞头……”
“没事,做了个噩梦。”戴天仕接手湿巾,在脸上擦了擦。
“你……”庄婴姿很想问:真的没有精神病史?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想什么?”
“我看到戴晚晴没死。”戴天仕平静地说道:“她没死,她只是走了。”
房间里冷气充沛,桌上还有一罐挂着水珠的冰红茶。
庄婴姿换上了睡衣,盘腿坐在电脑前。
word文档已经打开很久了,可是庄婴姿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并非没有东西可写,而是有太多的东西乱成一团,不知道从何下笔。
尤其是戴天仕在车上的那句:“她没死,她只是走了。”
这话该怎么解读呢?难道真的将戴晚晴已死这个大前提彻底否定掉,可是否定的依据呢?
庄婴姿双手插入满头乌发之中,发泄似地抓得一团糟,整张脸都胀得通红。
终于,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冲出房间,穿过客厅,冲进了爸妈的书房。
两位高中教师并没有在批改作业或者备课,而是头碰头地对着电脑屏幕在看一部都市爱情喜剧,笑得十分灿烂。
见到女儿冲进来,两人都有些尴尬,庄老师差点直接把显示器扣在桌上。
“爸,妈,借我三千块钱吧。”庄婴姿瞬间回到了十岁那年,说得可怜巴巴。
这是小棉袄的特权,只要装可怜就无往不利。
“三千?”(未完待续)
105,是人是鬼
两位老教师并不把这笔钱看得有多重,因为这些年教师收入的确提高了。不过三千也等于其中一位的基本月薪,绝不是说拿就拿出来的。更何况他们很清楚,一旦给到女儿手里,基本不用考虑收回来。
“三千。”庄婴姿竖起食指:“我保证发了工资就还给你们,每个月起码还一千!”
“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庄老师就像是跟自己的学生说话一样,温柔而坚定。
庄婴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能照实描绘戴天仕这个人,否则父母一定会以为她被江湖术士骗了。若是骗财也就罢了,连带骗色就天下大乱了。然而要她说谎,这似乎难度更大。
二十三年来,她从未骗过爸妈。
“线索费。”庄婴姿咬咬牙道:“我想写个大新闻,线索费有些高。而且要下个月报社才给结。”
两位老教师对望一眼,还是庄老师先开口道:“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没道理不帮自己姑娘一把。不过人心难测,你去买线索也要小心谨慎一些。”
庄婴姿松口了气,甜甜地叫了一声:“谢谢爸比!”
庄老师满脸微笑地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信封。他从信封里点出三千元,信封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给,点点。”庄老师将钱给了女儿,又回头对老伴道:“你别忘了入账啊。”
“知道,看完这集我就去。”老伴扶了扶眼镜,催着老头子回来继续看电视。
庄婴姿转身就走,隔着门道:“爸妈,我出去一趟,稍晚点回来!”
“早点回来。”父母异口同声应道。
庄婴姿飞快地换上一件短袖衬衫,一条七分牛仔裤,在门口踩了一双慢跑鞋,甩着挎包就出门了。在等电梯的时候,她觉得心跳有些快,好像自己不是去找新闻,反倒像是跟人私奔似的。
戴天仕住的小区距离庄婴姿家并不远,公交不过三站路,若是两个热恋中的情侣,走上七八个来回都不会觉得长。然而庄婴姿一心都是戴晚晴的案子,坐在公交车上恨不得司机连红灯都别停。
好不容易下了车,庄婴姿毫不顾忌形象地狂奔起来,直跑出三百多米方才气喘吁吁地放慢脚步,懊恼自己大学毕业之后就再没有锻炼过身体了。
等真正站在了戴天仕门口,庄婴姿才恢复了白天的专业举止。她掏出湿巾,擦了额头上的汗,方才敲响戴天仕的家门。
“请进。”戴天仕直接喊了一声,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庄婴姿推门而入,就像冲进了一团黑暗之中。她几乎不舍得关门,好让楼道里的灯光能够照进屋里。可惜声控灯很快就熄灭了,除非她冒着被上下邻里诟骂的危险制造点噪音。
“抱歉,我这里一般没人晚上来。”戴天仕坐在书桌后面,背对着大门,面朝窗户,手在裆部上下撸动。
庄婴姿打开手机,走了过去:“你在干嘛?”她走近两步,看到了戴天仕手里的东西,松口了气:“原来是在擦木偶啊。”
“你不用赶稿子么?”戴天仕问道。
“日记本都被你拿走了……”庄婴姿抱怨了一句,把手机调到了常亮模式:“我打算出钱买你的推理。你怎么推断出戴晚晴没有死?她现在又在哪里?”
“如果我不说,你会干掉我么?”戴天仕突然道。
庄婴姿突然有些怪异的感觉,后背一阵发冷。她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头皮发麻,颤声道:“戴天仕,你没事吧?”
戴天仕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将木偶放在了桌子上。
庄婴姿下意识地用手机一照,看到木偶原来是个没有皮肤,裸露着肌肉骨骼和内脏的医用模型,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整栋楼里的声控灯都亮了。
昏暗的黄色灯光落在庄婴姿身上,就像是巫师的咒语,令她双脚发软,根本连逃跑的意识都泯灭了。
如果说白天的戴天仕在怪异的衣着之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那么此刻的戴天仕浑身散发出来的却是刺骨的严寒,毫不保留的敌意。
这股敌意就像是一柄锋锐的长剑,架在庄婴姿脖颈上。
“这么晚了,你没必要亲自来,怎么不打个电话呢?”戴天仕带着浓浓的敌意,一步步走向庄婴姿。
庄婴姿就像是虎口之下的小白兔,不自觉地佝偻起来,紧紧抱着挎包:“我没你电话……而且……我怕你要钱……我带了钱。”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那叠三千元现金,颤颤巍巍递了出去。
庄婴姿的手抖得厉害,让纸币在黑暗的房间里沙沙作响。
戴天仕停住了脚步,伸出手杖循着声音扫到了纸币。
庄婴姿太害怕了,手猛然一振,几乎是将三千元纸币撒向戴天仕,转身冲到了门外。
脚步声再次唤醒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她终于感觉到了这黄色灯光带来的暖意。
戴天仕蹲下身,捏起三张纸币,寻到了盲标,松了口气。
“你干嘛吓成那样?”戴天仕的声音突然的变了。
温柔得跟刚才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庄婴姿抚着胸口,发现衬衫都湿透了。
她很想哭。
“你是人是鬼啊!”庄婴姿吼道。
声音在楼道里带来嗡嗡回响。
戴天仕走到门口,在墙上一阵摸索,找到了白炽灯的开关。
虽然他用不上,但顾阿姨不可能不装灯。
“帮忙把钱捡一下,如果要喝水就自己烧点。”戴天仕回到了自己的转椅上,随手为桌上的人偶盖上了一条白毛巾。
庄婴姿这才缓步进来,虚掩上门,目光呆滞地看着一地的百元大钞,缓缓蹲下身,一张一张拣在手里。
戴天仕轻轻按下mp3的按钮,音箱轻柔地吐出一曲木吉他演奏乐。
音乐抚平了庄婴姿心中的恐惧,她终于能够抑制住抽泣,带着浓浓的哭腔问道:“这是什么音乐?”
戴天仕只是静静听着音乐,并没有作答。
庄婴姿蹲在地上,又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
眼泪滴落在牛仔裤和地板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