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接骨
第558章接骨
跑马场的四周,全是高高山岭,金翠相间的时节,触目似一张半卷的锦帘,暖风宜人。
顾轻舟让高桥荀悄悄先走,然后颜一源从旁边下楼,再从侧门进来。
颜一源的出现,让整个场地的人欢呼起来。
“刚才是洋人摔下马了。”有人幸灾乐祸。
“什么洋人,那是倭人。”有人提醒道,“倭人和我们长得一样。”
“西洋人是洋人,东洋人也是洋人嘛。”
“真没想到啊,颜五命这么好,要是他摔那么一下,啧啧”
颜五若是摔下马,肯定当场摔断脖子。别说那么疾奔的快马,就是平常骑马,也常有摔下来把自己摔残废的。
所以说,颜五少命好。
众人议论着,颜五少回到了颜洛水和谢舜民旁边的席位上。
“吓死我了。”颜洛水一手抚摸着微隆的小腹,一手打颜一源,“你再干这种事,我非要告诉姆妈不可!”
颜洛水说“吓死了”,其实不然。
她看到顾轻舟和霍拢静一派淡然,就很清楚知道小五没事。
话虽如此,那个人摔下马的时候,颜洛水仍是受惊了。
“姆妈知道的。”颜一源笑道,专门和洛水作对。
姐弟俩争锋对麦芒。
顾轻舟安静的眼波中,似有一泓清泉,此刻掀起了涟漪。
“我去趟医院。”顾轻舟道。
那个摔下马的副官,顾轻舟要去看看如何了。
当时的情况看,他只是受了外伤。
这件事是他自愿的,而且顾轻舟给了他高额补偿,也告诉他非常危险,摔断胳膊腿不可避免。
那副官却愿意:“为顾小姐赴汤蹈火,是属下的职责。”
他是司行霈训练出来的人。
“轻舟,我也去。”颜一源忙道。
那副官是为了颜一源才受伤的。若不是颜一源执意和高桥一较高下,也不会闹成这样。
高桥看中的那匹马,根本不是颜一源的,颜一源维护它,实在是小孩子的稚气。如今害得顾轻舟的下属受苦,颜一源过意不去。
“好啊。”顾轻舟道。
霍拢静也站起来:“走吧。”她也要去。
顾轻舟转脸对旁边的谢舜民道:“姐夫,你和洛水自便。”
谢舜民颔首:“你们忙吧。”
三个人去了医院。
那名受伤的副官叫郭寺。
郭副官的右脚,骨头几乎转了个弯,有很严重的骨折,医院的人正在束手无策。
西医提出要手术,把骨头锯开重新正位而有华人西医,就提出:可以去找会正骨的中医来试试。
顾轻舟恰好到了跟前。
此情此景,顾轻舟看在眼里。她不太擅长接骨,主要是她手上的力气不够。
接骨需得大力。
“医生说,需得找个会正骨的中医。”另一名副官告诉顾轻舟,“如果今天晚上还找不到的话,他们会手术,将骨头锯开。”
顾轻舟沉吟。
她看了眼这名副官。
这名副官姓刘,跟郭副官是一起参加比赛的,他当时逃过了一劫。
“刘副官,你可有胆量帮帮他?”顾轻舟指了指在病床上的郭副官。
郭副官此刻痛苦不堪,死死咬住了唇,面如金纸,冷汗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少夫人,您要属下如何做,属下就如何做。”刘副官道。
顾轻舟颔首。
她走上前,对病床上的郭副官道:“郭副官,我给你看看脚。”
“不用了少夫人,太脏”郭副官声音断断续续的,疼得太厉害了,他要很努力才能控制得住。
他说,他的脚脏,不希望顾轻舟去碰。
他额头不停渗出冷汗。
如此剧痛,他愣是没哼一声,全部咽了下去。
顾轻舟心中既有愧疚,也有敬意。
“我看看。”顾轻舟执意道。
她上去摸骨。
郭副官的整个脚面都肿得老高,因为有一块骨头翘起,导致脚向后偏移,已经完全挪位了。
这种情况下,硬是要接骨,郭副官非要疼死不可了。
“得叫人按住他。”顾轻舟道。
刘副官道是。
很快,刘副官叫了四名医生进来。
而且都是洋人男医生。
顾轻舟让他们把郭副官紧紧按住,就对刘副官道:“你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忙,我手劲不大。”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摸到了伤骱所在,对刘副官道:“按住这里。”
刘副官道是,果然上前,依照顾轻舟的吩咐,按住了伤骱。
顾轻舟自己则托住了郭副官的整个脚面,她气息轻软,对刘副官道:“我数一二三,到了三你就用力往下按。”
刘副官道是。
顾轻舟数数很轻,免得郭副官听到,心中更紧张。
她用她和刘副官能听到的声音,喊到了三的时候,刘副官使劲按下了伤骱处,顾轻舟用力一托脚面。
骨头清脆的咔擦两声。
郭副官疼得全身痉挛,终于啊的一声大叫出来,昏死了过去。
众医生吓得胆战心惊。
回头一看时,居然已经接好了,郭副官的脚被正了过来。
众医生又非常错愕。
骨科的医生上前,摸了摸郭副官的脚,发现那块翘起的骨头,居然这般轻易被接了回去,大为惊讶。
“这是如何做到的?”医生问。
顾轻舟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后背一层冷汗,而她的面颊上,汗也顺着鬓角滑落。
“他这是一处半脱位,一处上掉位。那怕再有高明的手术,也无法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顾轻舟道,“需得正骨。”
顾轻舟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当刘副官按下去的力度,如果太大,和她扭转的力度无法匹配时,这只脚就无法同时处理好两个脱位。
她不能告诉刘副官用多大的力,因为力气太轻了,根本无法将伤骱复位而她自己也不知刘副官的力气有多大。
万一弄不好,白白让郭副官吃苦。
好在,凭借着一点运气,以及她的精准判断,将这只脚复位了。
“少夫人,他这脚是不是不用锯了?”刘副官又惊又喜。
顾轻舟颔首:“不用锯,修养两个月,就能和从前一样了,习武都可以。”
刘副官大为感激。
医生们还在研究,想看看脱位处的复位到底如何了。
顾轻舟则走出了病房。
颜一源和霍拢静见她满头的汗,很是担心。颜一源先开口问:“怎样了,是不是要割开骨头?”
“不用,正好了。”顾轻舟道。
霍拢静忙掏出一个帕子给她。
顾轻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她回去之后,写了手谕,给郭副官再补贴了两年的军饷。
这样,哪怕是退伍回家,郭副官也能养活自己了,况且他也没必要退伍。他只要休息好了,他的脚不会留下太大的后遗症。
“总算没出大事。”顾轻舟舒了口气。
她知道,这只是个开端。
这场阴谋里,此事是烟雾弹,起到误导顾轻舟的作用。
真想要让顾轻舟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让军政府倒台,就需要把岳城弄得一团糟。
“我现在大概知道是谁了。”顾轻舟道。
与此同时,顾轻舟写好了一份通知单。
她拿着这份通知单,找了家里两个不太认识字的佣人,问她们能否读懂。
“心火”几乎不怎么认识字的一位负责打扫庭院的佣人,告诉顾轻舟,她认识“心”字和“火”字。
顾轻舟想,这份通知单,应该能有点效果。
她拿着通知,亲自去了趟颜洛水的家。
她到的时候,颜洛水和谢舜民才回来。他们后来离开了跑马场,去城里吃饭了,此刻才归家。
“洛水,这个帮我印三千份。”顾轻舟道。
颜洛水看了这份通知书,满腹疑惑:“轻舟,这个行不行啊?”
“可以的。”顾轻舟道。
“那行,我叫舜民的工厂连夜开工。”颜洛水道。
“要保密。”顾轻舟道。
颜洛水颔首:“你放心。”
谢舜民换了衣裳下楼,也把通知书接过去看了。
他道:“我现在就送去印刷厂。”
等他走后,颜洛水问顾轻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今天的事开始,颜洛水也察觉到了异样,事情很不简单。
阴谋慢慢浮出水面。
顾轻舟笑道:“没什么大事。目前最大的事,就是你安心养胎。洛水,你是想生女儿,还是想生儿子?”
“当然是儿子啊!”颜洛水道,“若是儿子,他们父子俩疼我若是女儿,舜民得疼我们俩个人,多亏啊”
居然跟自己的孩子争风吃醋。
顾轻舟差点笑得肚子疼。
她没想到,洛水也这么幼稚。
两个人说起了孩子,洛水就暂时忘了追问顾轻舟到底怎么了,顾轻舟也送了口气。
看着颜洛水有点乏了,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顾轻舟起身告辞,回到了新宅。
她一回来,副官就告诉她:“少夫人,您要的证据,已经搜集完毕了。”
顾轻舟接了过来。
她派副官去搜集学生活动的证据,果然很快就有了成果。
为了岳城的稳定,这些证据足以放入档案,申请两百到三千军队的调令。
“好,连夜送到驻地,交给总参谋,调令赶紧签好,我来批复,我们要趁早行动。”顾轻舟道。
副官道是。
急匆匆去,急匆匆回来,顾轻舟当天夜里十一点,就拿到了调令。
同时,谢舜民也把顾轻舟要的通知单印刷好了,叫人送到了顾轻舟府上。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等背后主谋唱戏了。”顾轻舟慢慢喝了口茶。
第559章 毒计
第559章毒计
岳城市长魏林,最近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他有很多的孩子,最寄予厚望的是魏清寒。
魏清寒的死罪,魏市长想让自己别记恨顾轻舟,可他无法为顾轻舟开脱:若是没有顾轻舟,魏清寒就不会死。
“阿寒说,嘉嘉死在了顾轻舟手里,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魏市长和自己的幕僚赵璎说起这件事,老泪纵横。
他的二女儿魏清筠,被司慕害死了长女和幼子,又被顾轻舟害死了。
非要说当初魏清筠的死是意外,如今又该怎么遮掩魏清寒和魏清嘉的死?
“我没办法自欺欺人了,我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魏林陷入深深的自责里。
他的思绪越陷越深,越想越觉得顾轻舟和司慕夫妻俩害死了他的三个孩子。
三条命啊!
他坐不下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幕僚赵璎就给魏林出了个主意:“想要对付顾轻舟,对付军政府,眼下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啊。”
魏林问他什么机会。
幕僚就把自己的计划,一点一滴告诉了魏林。
魏林的眼睛骤然发亮,纷乱的心绪也沉稳了下来。
他觉得不错,是个极佳的好主意。
“不错,不错!”魏林大喜,“这样下去,司家的军政府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顾轻舟为什么敢杀人?还不是她背后依靠着司家。
司家不倒,顾轻舟就很难倒。
哪怕司家倒不了,魏林也要给军政府制造一个极其复杂的困难,让军政府无法收场,最后不得不用顾轻舟顶包。
为了平息民愤,稳定军心,司督军肯定会杀了顾轻舟来竖威。
毕竟,现在岳城是顾轻舟当家!
“这个主意好,可以让顾轻舟死无葬身之地,甚至可以让军政府元气大伤。”魏林道。
目前军阀割据,一旦岳城受挫,其他人肯定要打过来,司督军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司行霈,说不定就会趁机自立军政府。
看到岳城军政府分崩离析,魏林才能算给魏清寒报了仇。
“好,就这么办!”魏林大喜,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司家、顾轻舟,全都跑不掉!”
幕僚沉吟了下:“市长,这么做,对您和我的私德,只怕”
“积德是为了死后。我们活都活得不痛快,还管死后?”魏林摆摆手,“不必多想。”
幕僚赵璎道是。
于是,他们开始了计划第一步:挑拨军政府和南京政府的关系。
他们挑选来挑选去,没想到最后上钩的,居然是日本武器专家的儿子高桥荀。
“这样更好了,这算国际矛盾,南京政府更是不能坐视不理。”魏林觉得高桥荀上钩,是意外的惊喜。
果然,一切照了他们的计划,高桥荀到了岳城。
经过魏林周密的研究和安排,高桥荀一到岳城就跟军政府总参谋的儿子颜一源杠上了。
“他们约定了比赛跑马,定下输赢。”魏林的探子告诉他。
魏林大喜。
简直是顺利极了。
“这个计划很好,你安排得周密,一切都照了我们的规划进行。”魏林对幕僚赵璎道。
赵璎点头:“天时地利人和。市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该您报了此仇啊。”
魏林顿时面目狰狞。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这点情绪压下去。
他不该遭受这般厄运的。
老来丧子,这痛苦也该让他的仇人尝尝了。
只是,后来计划稍微有点变故。
比赛的时候,颜一源和高桥荀带了面具,这是魏林没想到的。他安排的人是杀了高桥荀,让日本人跟岳城军政府没完的。
带了面具之后,谁知道哪个是高桥荀?
魏林当时混在人群里,看到这种情况也非常担忧。
他还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有好几次余光微动,似乎在看魏林。
魏林也不确定,没敢看过去。
最后,魏林自己判断,红色面具的应该是高桥荀,因为那个人的身手更加轻盈,不像颜一源那个草包。
于是,他让人射击红色面具。
倒地之后,魏林趁着人群混乱,离开了跑马场。
枪手只知道有个带着帽子的大胡子收买他,却不知道那个胡子之下的脸长什么样子,甚至记不住他的声音。
魏林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他离开之后,再次派人密切关注,知道了颜一源走出来,高桥荀却再也没露面。
“原来,受伤的是高桥荀。”魏林大喜过望。
他居然蒙对了。
“天公作美。”他的幕僚赵璎也高兴,对魏林道,“市长,咱们这次肯定能大获全胜。”
魏林欣慰颔首:“不错,不错!”
既然是高桥荀受伤,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魏林再派人去打听,才知道高桥荀根本没送到岳城的医院,而是连夜离开了岳城,回南京去了。
再派人去打听消息,才知道高桥荀没了踪迹。
而高桥荀的父亲,已经跟政府的警备厅报案,要派人去找自己的儿子。
“高桥荀根本没回家,这件事就大了。”魏林道,“赶紧让报社准备。”
在魏林的计划里,高桥荀被摔死之后,高桥荀的父亲会抗议,然后南京和岳城的报纸都声讨颜一源破坏国际关系。
这样,顾轻舟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就会忙得焦头烂额。
这是烟雾弹。
在这个焦头烂额的遮掩之下,魏林真正的计划就要暗中实施。
一切等顾轻舟和军政府措手不及的时候,岳城发生极大的灾祸。灾难越来越大,最终酿成惨剧。
“市长,高桥荀的父亲通知了大使馆,大使馆正在抗议,要岳城军政府找到高桥荀。”赵璎将最新的消息,告诉魏林。
魏林大喜:“好,让报纸和学生们出动吧,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幕僚道是,匆匆去办了。
接下来三四天的报纸,言之凿凿说高桥荀死在了岳城。
高桥荀的父亲,也亲自到了岳城。
“太好了。”接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是魏林。
一切都很顺利,顾轻舟和整个军政府都无瑕旁顾。
“开始吧。”魏林对幕僚道,“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吗?今晚就动手。”
“是!”赵璎道。
到了晚上六点半,一共有十辆货车出城,车上全部拉着人和火油。
货车往四个不同的方向而且。
魏林坐立不安。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件事的后果,远远比魏林想象中更可怕,魏林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赵璎却安慰他:“市长,若不是这样,您永远没机会和军政府作对啊。”
魏林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叫人不耻,甚至留下千古骂名,也许会害死成千上万的人。
可司家打下这片江山时,也是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战功堆砌,那时候死得人更多。
“和司炎相比,我的罪孽算轻的。”魏林安慰自己。
赵璎就安慰他:“您根本没有罪孽,这是天灾!”
魏林把心彻底硬下来。
到了晚上十点,魏林重新踱步,他对赵璎道:“这会儿,咱们的人应该就位了。”
“是,今晚没有消息,明天一大清早肯定有。您可要去睡一会儿?”赵璎问他。
魏林摇摇头。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一转眼就到了凌晨。
魏林道:“有人回来报信了吗?”
魏公馆派了人去警备厅、军政府以及驻地远处的山上、顾轻舟的新宅,分别打探消息,看看何时能传回来。
“我去看看。”赵璎道。
半个小时之后,赵璎回来了,对魏林道:“暂时还没有。市长,说明成功了,那些人忙着救火呢,哪有空来报信?”
魏林一想,这倒也对。
他是派人去放火的,正常情况下,火一起,肯定要先灭火,而不是来军政府报信。
乡下连个拍电报的地方都没有,何况是电话?
“市长,最迟也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有消息。”赵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放宽心吧,今晚一定能成事。”
魏林前思后想:他的计划,在军政府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很容易成功的。
军政府此刻跟日本人交涉,又有报纸推波助澜,学生极力要求军政府不要挑起事端,顾轻舟一个头两个大,军政府也忙得一团糟,哪有空闲去防备魏林?
“我也觉得能成事。”魏林不知是告诉幕僚,还是告诉自己。
他一直睡不着。
没有消息传回来,他这颗心不可能安稳。不说旁的,他连喝口水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不停的搓揉自己掌心。
夜一点点深了下去,墙上的钟摆响了有响:两点了、四点了,一转眼天色蒙蒙亮,五点半了、六点半了。
晨曦熹微,魏林听到了脚步声:“老爷,老爷!”
是他家房门上的佣人,急匆匆跑进来禀事。
那急促的脚步声告诉魏林,终于有消息了。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终于有了。
“好,有人回来了。”魏林站起来,急匆匆迎了出去。
站得太急了,又一夜未睡,魏林有点头晕,步伐也踉跄,而他却顾不得了。
然而,等他迎出去,却看到了另一幅他没有预料到的场景。
第560章 敬礼
第560章敬礼
晨光迷蒙,九月的岳城有晨雾,轻盈如冰消纱的薄雾萦绕着,顾轻舟娉婷而行,走到了魏林面前。
她黑发素裳,一张精致如细瓷娃娃的面孔,那么干净漂亮。
魏林的心,咯噔了下。
顾轻舟身后,还有一大群扛着枪的亲侍这些人不是军警,而是强悍的驻军。
魏林不由后退了半步,如堕冰窖般,全身都发凉。
“少夫人,这是做什么,一大清早的?”魏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存一分侥幸。
顾轻舟却绷着脸孔,表情肃杀:“魏林,你派人携带火油,预谋烧掉稻田里尚未收割的稻子,摧毁成熟的粮食,罪恶昭彰!”
魏林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彻底被抽空。
他的双腿开始打颤。
顾轻舟知道了!
明明安排得如此周全,顾轻舟为什么会知道?
魏林的嘴唇哆嗦。
“来人,将魏林绑起来,关到军政府的监牢去。”顾轻舟厉喝。
魏林挣扎:“你敢,你有什么证据?”
“魏市长,这是逮捕令,证据自然有。”顾轻舟冷笑。
魏林大喊:“军政府的印章都在你手里,你自己签个逮捕令还不容易?我不服,我要打电话给南京,我是政治部任命的官员,不是你们军政府任命的!”
说罢,他大叫,“来人,来人啊!”
魏公馆的佣人,却个个躲得老远。
魏林的幕僚赵璎,也悄悄躲到了佣人身后,他不想被顾轻舟看到。
“带走,把魏公馆给我封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顾轻舟道,“案子结束之前,你们若是非要出去,那么就全部请到警备厅的监牢去。”
魏家的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
顾轻舟带走魏林,去了军政府的监牢。
魏公馆的院墙,五步站了一个哨兵,将魏公馆团团围住,别说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出去。
赵璎急坏了,赶紧回屋,想给南京政治部打电话。
结果,拿起电话才发现,电话线早已被人剪断了。
赵璎错愕:“这这”
这是什么时候断了电话线?
断了魏公馆的电话线,不可能是一下子就办到的,说明早有安排。
早有安排?
赵璎不敢想,一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难道计划走漏了吗?从一开始,顾轻舟就盯着我们?”
赵璎又想,“府里可是有内奸?”
他整个人都慌了。
电话线全部被切断,府里出不去,赵璎想要帮魏林都使不上力气。
而顾轻舟,早在昨天下午,就给司督军打了电话。
“阿爸,我这几天借口查学生运动,查到了市长魏林头上。我派了情报人员,得知魏林在大量囤积火油,招募人手。”顾轻舟是这样告诉司督军的。
司督军错愕:“他想烧什么?”
“我把此事告诉了义父,义父和诸位将领们研究了下,他们一致猜测,魏林可能想烧掉稻田。”顾轻舟道。
此事,顾轻舟只跟颜新侬商量了,没有跟将领们开会,怕走漏风声。
她确定魏林是要做这件事,一边任由学生们闹事,任由报纸挑拨军政府和高桥教授的关系,一边着手准备还击魏林。
“稻田?”司督军听到这句话,声音都变了。
他又惊又怒。
稻田已经快到了收获的时节,若是起了连绵大火,把稻子全烧了,今年、明年,整个岳城辖区都要面临极大的灾荒。
而军政府的府库,这几年并不是那么充足,司督军还等着这一季的粮食充实。
一旦发生大火,将粮食全部烧了,百姓们没得吃、军队里没粮食,后果不堪设想。
没了粮食,百姓会暴动,军中会哗变,整个华东要乱成一团糟,司家的军政府,即将面临最大的考验!
“我马上回去!”司督军急匆匆回到了岳城。
他是自己开车的,将汽车开得飞快,原本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司督军三个小时就赶到了。
他急匆匆到了驻地。
顾轻舟也在驻地。
那时候,顾轻舟的副官,已经在驻地附近抓到了魏公馆的探子,先将探子们收押起来,没人去给魏林报信,魏林也不知道司督军连夜回来了。
“阿爸,您不要着急。魏林在酝酿事端,就是想让我们无瑕旁顾,他可以把计划做得更周密,不会泄露自己,却也给了我时间。
我已经派了三千士兵,分别到了每一处的田庄,给农民发通知书,让他们这几天连夜不能睡,看守自己的农田。
农民一听自家的粮食要遭殃,比我们预想中更加配合。只要魏林动手,我们就能抓到他的人,绝不会酿成灾祸。”顾轻舟道。
司督军的气息不稳:“他什么时候动手?”
“他今晚才派出探子,肯定是今晚。”顾轻舟笃定道。
颜新侬和诸位将领们,都不说话了。
这件事,是顾轻舟力主的,他们没出什么力。
司督军脸上有严霜,整张脸都是铁青的:“好,我等着。一旦是真的,老子要亲手毙了魏林!”
果然,到了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士兵回到了驻地。
他们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人,抬回了火油。
“督军,这些人趁黑往水田里倒火油。这种火油,遇水就漂散,还能烧起来。”派人监督的李师长对司督军道,“我们发动了整个村庄的男男女女,他们全部埋伏着,应该不会损害半分庄稼。”
司督军看到了人,又看到了火油,确定顾轻舟的消息属实。
若是光军政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手,反而是顾轻舟发动了整个村庄,这样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和顾轻舟、军政府相比,那些农民更在乎自己一年到头辛苦种出来的庄稼。
“好,好!”司督军脸色更青,“魏林啊魏林,他这是要我辖区内数十万百姓的命!”
一晚上,陆陆续续的有人回到了驻地。
他们一共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五十人,收获了将近一百桶高档火油。
看到这些,司督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么多人,肯定是分散在各个不同的村庄去烧而这么多火油,足够烧掉今年八成的收入。
粮食是种出来的!
没有了粮食,农民要饿死,城里那些靠买粮食吃的居民也没地方去买,也得饿死。
好好的丰收年,差点就要酿成这等悲剧。
司督军重重拍了下顾轻舟的肩膀:“轻舟啊,若不是你警惕,现在”
说到这里,司督军的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
“阿爸,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顾轻舟笑着道,“您看,一颗粮食也没烧掉。这些兵,都是阿爸的人那些农民,也是军政府辖区内安居乐业的人。他们拯救了自己,都是阿爸的管理有方,我只不过是出了点小力气。”
诸位将领们,纷纷不说话了。
他们看着顾轻舟,情绪比顾轻舟还要激动。
虽然顾轻舟谦虚,可她这次的确是拯救了一次人为灾祸。
“阿爸,我派人去抓魏林吧,他一定很想看到我。”顾轻舟对司督军道。
司督军点点头:“好,你去。”
他的手,放在那些油桶上,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怒意,已经被无尽的后怕所遮掩。
顾轻舟出了房间。
她刚走出来,突然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少夫人!”
顾轻舟微愣。
不远处的校场上,已经集合了所有的军队。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他们在领头的李明居带领下,齐刷刷转向了顾轻舟的方向,然后高声呼少夫人。
顾轻舟被吓了一跳。
司督军和颜新侬等人,也急匆匆出来。
就看到数万士兵,一齐叩靴,恭恭敬敬冲顾轻舟行了军礼。
他们知道,顾轻舟挽救了数十万百姓的粮食,等于救了他们的命。
他们也知道,顾轻舟用她的警惕和计谋,化解了岳城一个极大的危机。
他们更知道,他们自己父母亲人的家园,因为顾轻舟的小小行为,保住了,动乱扼杀在萌芽里。
在迷蒙的晨曦里,他们恭恭敬敬,整齐划一,冲少夫人,敬礼!
顾轻舟看到这场景,莫名其妙的,眼眶一热,热泪滚下来。
司督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你这样得军心!轻舟啊,阿爸也要感谢你。”
说罢,还没等顾轻舟说什么,司督军重重一扣军靴,给顾轻舟敬礼。
顾轻舟回身急忙说使不得,却见颜新侬等人,同样敬礼了。
顾轻舟的眼泪流得更狠,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哭,只是夺眶而出的热泪忍不住:“阿爸,我会努力的。”
她转身走了。
上了汽车之后,顾轻舟听到前头开车的唐平,一直在吸鼻子。
“你哭什么?”顾轻舟问唐平,虽然她自己的情绪也平复不了。
唐副官道:“少夫人,我从未见过这样感动的。他们给您敬礼,督军和总参谋也给您敬礼!我我感动的,我忍不了”
和顾轻舟一样,唐平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起那么多将士,一起给顾轻舟敬礼的场面,他就想哭被感动得想哭。
顾轻舟则笑了。
她的笑容很甜,眼睛成了小小的月牙弯,露出细糯的小牙齿,像个孩子。
自从师父和乳娘去世,她再也没这样笑过了。
第561章 浓墨重彩
第561章浓墨重彩
顾轻舟抓到了魏林。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并不简单,她也生怕出错。
她当初看到了秋水稻,就想到万一一场大火,只怕华东地区都要遭殃。
这等当口,不是最怕火灾的吗?
又有颜一源的事,让顾轻舟敏锐感觉到这是个烟雾弹。
烟雾弹的到来,后面都隐藏着阴谋。
顾轻舟不是天生的敏锐,而是她经历太多了。这些敏锐的感觉,全是一次次的遭遇,深深刻在她的潜意识里。
她派人去查学生,就顺带查了查自己的仇人。
顾轻舟最近结仇的,比较有魄力、有权利、有财力搞大动作的,除了魏林就是董晋轩。
董晋轩目前没什么动静,魏林却从苏州老宅的仓库里,运了一批黄酒到岳城。
顾轻舟再派人去查了魏林在苏州的仓库,根本没有珍藏过黄酒的痕迹,而是一股浓郁的火油味。
两下一对比,顾轻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魏林在打秋粮的主意。”
秋粮出了意外,赔上军政府也收拾不了。
魏清寒的死,对魏林打击太大了,他肯定会做点什么。
他没了理智。
顾轻舟也不知道他哪一天下手,从哪里下手,就派人遍布撒网,发下单页。
她的单页上写得很简单:“丰收在即,当心火灾。”
这几个字很简单,农村认识字的人不多,读过几天书的人认识就行。
同时,她又派了士兵去村庄驻守,和族长联系上了,让保守秘密的同时,派人日夜在田埂、树林巡防。
魏林派出探子时,顾轻舟早已黄雀在后,抓住了他的探子,同时知晓了他动手时间。
抓住魏林之后,顾轻舟将他送到了军政府,就回了自己的新宅。
“少夫人,高桥教授又来了。”副官对顾轻舟道。
这五天,日本大使馆和高桥荀的父亲,逼迫岳城交出人,甚至听了谣言,以为高桥荀死了,态度非常激烈。
他们每天登门,甚至让大使馆的侍卫过来闹事。
“告诉他,高桥荀早已回了南京。”顾轻舟道,“现在可以联系高桥荀了,让他露面。”
“是!”
副官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高桥荀的父亲,以及大使馆的官员,可惜他们全部不信。
“请少夫人不要敷衍我们,要给我们一个答案!”高桥教授苍老了十多岁的模样,形容憔悴。
“没有敷衍,少夫人说高桥荀回到了南京,就是回到了南京,请你们自己去查证。”副官态度更强硬。
这是岳城,军政府的地盘,副官没把这些倭人放在眼里。
这时候,又有副官跑出来。
这位副官是重新传达顾轻舟的话。
“少夫人说,请诸位到会议大厅,她一会儿就来。”
副官这才让这群日本人进门。
他们带着翻译,另外高桥教授自己就会说中国话,交流无碍。
佣人上了茶。
约莫等了十分钟,顾轻舟就来了。
她穿着高跟鞋,个子就显得高挑颀长,一身葱绿色绸缎旗袍,围了条长长的深绿色围巾,流苏极长,在她周身徜徉萦绕。
顾轻舟的头发很浓很顺,披散在身后,只用小小的梳篦点缀,能泛出淡墨色的清辉。
这等深色里,她莹白面容更加精致,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似一泓滢滢秋水。
“这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副官介绍。
几个日本人站起来。
高桥教授想要说话,顾轻舟摆了摆手,对他道:“请稍等。”
她面色肃然。
她话音刚落,会议大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素手莹白,青葱手指拿起话筒,她喂了声之后,说了句:“嗯,稍等”
她把话筒递给了高桥教授,“令郎的电话,请您过来,听听他的声音。”
高桥教授一愣,急匆匆奔过去,走的时候太急了,差点被椅子绊倒。
他对着电话说么西么西,然后声音骤然激动而拔高,叽叽呱呱说了一大通,顾轻舟没听懂,跟着高桥教授一起来的日本人,却个个面露惊喜。
高桥教授问了很多,大概说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他给顾轻舟鞠躬:“对不起,司少夫人,犬子的确身在南京,打扰了。”
其他日本人,也纷纷鞠躬道歉。
顾轻舟略微颔首。
高桥教授迫不及待赶回去,匆匆忙忙乘坐火车离开了。
顾轻舟的电话却又响起了。
“司少夫人,我是高桥荀。”电话里,传来高桥不标准的口音。
顾轻舟道:“高桥先生,你父亲已经回去了,剩下的事,还请你自己处理好,麻烦你了。”
说罢,她就要挂电话。
高桥荀急忙道:“司少夫人,我有句话要问。”
“高桥先生,你误会了规矩。当时我们的规矩是,如果你赢了,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可你没赢。”顾轻舟道,“不过,我不介意问你几个问题。”
高桥荀道:“可以,我们交换问题。你想问什么?”
“如果可以,面谈比较好。”顾轻舟道。
高桥荀道:“我明天就去岳城。”
“请你暂时不要过来,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岳城还有很多事,等我有空了,而且机会合适,我会打电话给你。”顾轻舟道。
她掌控了主动权。
高桥荀立马道是。
他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顾轻舟,并且再三道:“司少夫人,请你一定要打电话,我有很多问题。”
顾轻舟道:“再说。”
她挂了电话,开始组织语言,想想如何跟高桥荀周旋。
她不想高桥荀把她的事传到日本去,亦或者说,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和蔡长亭较量。
蔡长亭是一只狡猾之极的狐狸。
她抢占了先机,暂时稳住了高桥荀,得到了主动沟通的权力,高桥荀要做的就是等待。
顾轻舟挂了电话,重新去了军政府。
她这次回家,是一夜未归,督军让她回来睡觉和吃饭。
睡觉是睡不着了,但是顾轻舟很想回来换套衣裳,以及吃点东西。
她去了督军府。
督军府正在开军事会议,还没有开始,就有将领道:“今天的会议,要请少夫人到场吧?”
顾轻舟立了大功。
这个功劳,足以说上很多年的,简直可以在军政府的史册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且,顾轻舟还掌控着军政府的印章。
合情合理,她都应该出席今天的军事会议。
这九个月来,顾轻舟在军政府的威望,水涨船高,很得人心。
这些当兵的大老粗,没几个愿意使花花肠子。正是因为不会,才格外佩服谋略过人的。
顾轻舟的谋略,是大智慧,是军国大计,所以她格外受到将领们的尊重。
若她是个男人,是可以做总参谋的。
“我也觉得,应该请少夫人到场。少帅去了日本留学,少夫人独掌大印,她应该参加。”有一位将领道。
司督军听闻了这些话,道:“诸位无异议,那就请了少夫人过来。”
正说着,副官说少夫人来了。
督军就叫人把顾轻舟叫进去。
顾轻舟坐到了司督军的下首,那是司行霈以前常坐的位置。
众人打量顾轻舟,却发现她凝眉的样子,竟然有点像司行霈,顿时感觉自己想多了,纷纷转移了心思。
“今天的会议,主要是讨论如何处理魏林。”司督军道。
顾轻舟坐正了身子。
这次的讨论,非常和谐,没有从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局面。
关于魏林的处罚,大家一致认同司督军的决定:公开魏林的罪行,押着他游街三天示众,最后处以枪毙。
“在游街之前,先去把岳城所有报纸的主编都叫过来,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他们,让他们先造势。”司督军道。
顾轻舟记下来。
司督军的每一项决策,顾轻舟都当场让他写下手谕,这样回头盖了章,就可以直接发布。
当天下午,司督军返回了南京,他在南京也是公务繁忙。
临走的时候,司督军对顾轻舟道:“等魏林被处决之后,我会重新任一名市长。轻舟,你可有人选?”
顾轻舟摇摇头:“阿爸,我不涉足政治的。”
司督军看了眼她,道:“你应该常去市政厅走动走动。军事重要,政治也重要。”
这就是想把岳城的政治也交给她。
顾轻舟受宠若惊:“阿爸,我没这个本事,不敢揽这么大的活儿。在军政府,是有义父坐镇,我才敢胡闹。”
司督军也觉得有点仓促。
“你心里有个准备,等过年的时候,我再来具体安排。你也别怕,到时候我让芳菲辅佐你。”司督军道。
顾轻舟的心,顿了下。
司芳菲
她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下午,颜新侬将魏林的罪行,发布给了各大报社的主编,让他们报道下去,而司督军那边,以魏林触犯军事罪行,直接把魏林的处决权力夺过来,不经过南京政治部。
南京肯定要抗议,可是抗议在枪杆子之下,也没什么用处。
魏林的事一曝光,顿时激起千层浪。
粮食,关乎每个人的生计。不管是高官还是乞丐,都跟粮食有关。
于是,这件事引发了一次全岳城甚至中国关注的大浪潮。
当天晚上的晚报,每家报纸都脱销了,每个人都在找报纸,想知道今天冬天能否吃得上粮食,想知道魏林是什么下场!
第562章 顾轻舟声名大噪
第562章顾轻舟声名大噪
“少夫人力挽狂澜,提前揣测到了魏林的阴谋,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缴获火油上百桶,上万名农民连夜伏击歹徒。”
“魏林已经主动交代了罪行,申请公开审判,遭到了岳城军政府的拒绝。南京政治部提出异议。”
“司少夫人提前发了通知书,提醒农民提防火灾。”
“今年粮食大丰收,收成比去年提高了二成,并未出现损害。”
“少夫人乃女中豪杰”
晚报上,这些主要的内容,每天重复被报道。
“司少夫人”这四个字,是报道的核心,每个人都知道,顾轻舟这次拯救了岳城的粮食危机。
报纸上的主笔,对顾轻舟歌功颂德,当然也有唱反调的声音,可八成的报纸都是在使劲吹嘘顾轻舟。
“粮食乃是民生大计,若是粮食被烧毁,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无数人,粮价也会奇高,从而引发经济动荡。”
那些主笔纷纷都在分析这件事的可怕。
一旦粮食被烧了,那么岳城面临的,不仅仅是军事的崩溃,还有经济的大膨胀崩溃。
军事和经济崩溃了,整个岳城就要完了。
十几年的安宁日子,就要过到头了。
“江北天天过大兵,百姓居无定所,流民南下成灾。”
若是岳城动乱,他们也要过这样的日子,想想就后怕。
于是,每个人都说顾轻舟的好,每个人都骂魏林。
魏林游街的第一天,街上围满了人。
顾轻舟在颜家吃早饭,颜一源非常想去看。
“你去看看也好。”颜新侬正好在家,对颜一源道,“看看罪人的嘴脸。”
颜太太也是后怕:“魏林一方父母官,这样对待自己的百姓,如何能不叫人气愤?”
如果是其他人,不会引起这么大的舆论浪潮。
魏林是市长,他几乎相当于从前的知府,是百姓的父母官。百姓敬重他,换来他将数十万的人命于不顾,多么寒心和可怕。
犯罪的人是魏林,而且事情关于每个人的吃饭,才会迅速发酵,酝酿成一场舆论风暴。
在这场风暴里,顾轻舟是最大的受益人。
她的名声,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村头村尾,甚至华东地方,以及消息比较灵通的北方城市。
岳城的报纸,称呼顾轻舟为“岳城之母”,对她给予了极高的荣耀。
“岳城之母?”顾轻舟从颜洛水、颜一源、霍拢静甚至霍钺口中都听说了,也是啼笑皆非。
这是什么称呼啊!
顾轻舟想到自己至今还没跟男人正式睡过,就落了“母亲”的名声,还是整个辖区的,也是五味杂陈。
义父颜新侬笑道:“你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原本就是岳城将来的第一夫人。总统夫人乃是国母,那么你是岳城之母,倒也不夸张。”
现在的岳城第一夫人,还是顾轻舟的婆婆。
顾轻舟想:“司夫人听到我现在的名声,肯定很不高兴!”
经过这次的舆论大轰动,顾轻舟不仅在军中得军心,也得民心。
再有人提到她和司慕的婚姻,提到魏清嘉的时候,几乎没人敢说顾轻舟不如魏清嘉了。
有好事者,把魏清嘉拉出来批判一番。
魏清嘉的父亲做出这等危害百姓的事,魏清嘉的品德能高尚到哪里去?又因为顾轻舟和魏清嘉是情敌,她更是被卷入话题的风暴中。
这下子,魏清嘉似乎也犯了众怒,大家纷纷踩她,编故事诋毁她,她离婚的事,原本大家比较隐晦,这下子更是成了攻讦她的重要论点。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舆论的发酵,居然到了如此地步?”顾轻舟深感可怕。
报纸批判魏林,也就会顺便批判魏清嘉。
为了抬高顾轻舟,魏清嘉就被贬得更低了。
顾轻舟蹙眉。
颜洛水却高兴极了。
“当年他们都说你不如魏清嘉,没把我气死,如今我算是出了这口恶气!”颜洛水高兴道,“轻舟,女人还是得像你这样有本事!”
有本事,本事总能发挥大作用,总能让一个人顶上无上的光环。
顾轻舟现在就是。
她现在的名声,已经牢不可破了。
而村民们,更是感激顾轻舟。他们的做法,简朴而实在:十里八乡的,每个村都给顾轻舟立了生祠。
听说,顾轻舟的生祠可以保佑庄稼风调雨顺,这是后话了。
外头舆论的风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魏林枪毙那天,达到了顶点。
顾轻舟去观刑。
三天的游街,魏林被人砸了不少的烂菜叶子和生鸡蛋,形容狼狈。
顾轻舟看着他,想到这个人居然想要饿死数十万无辜的百姓,顾轻舟就很想看看这张脸下面的心,黑成什么模样。
“仇恨,可以把人变得这样可怕。”顾轻舟也感叹。
对魏林,顾轻舟没有半分愧疚。
她没有杀死魏清嘉,魏清寒却固执报复她;魏清寒想用恶毒手段对付顾轻舟,顾轻舟并没有用相同的手段对付他,她仁至义尽。
然而,这些是毫无用处的,魏清寒的死,还是换来了魏林的疯狂。
魏林的死,顾轻舟更是没半分不忍心:假如魏林不死,假如魏林成功,整个华东地区,都是一场浩劫。
军事、经济全部都要崩溃,数百万人会倒霉。
魏林的为祸,才是真正的祸端!
“行刑!”
到了时间,魏林被处于枪决,顾轻舟看着他。
看着他倒下,她才慢慢舒了口气。
这场浩劫,果然扼杀在萌芽里了。
而顾轻舟得到的名声和荣耀,她并不感激魏林。造成她的成就的,是她自己的警惕、机敏,跟魏林无关。
顾轻舟昂头挺胸走了出去。
正如顾轻舟猜测的那样,司夫人随后也听闻岳城民众对顾轻舟的赞誉。
顾轻舟是“第一夫人”,是“岳城之母”。
那么,他们把司夫人蔡氏放在哪里?
司夫人大怒。
她当着司芳菲和司琼枝的面,发了脾气。
“顾轻舟太不要脸了,居然借机为自己造势!”司夫人骂顾轻舟,“她居然还压过我!”
司芳菲心中有句话,却不知是否当讲。
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了,司芳菲看到了他们的公章离婚证的备份,后来她又还了回去。
这种情况下,顾轻舟还敢这样大造势,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司芳菲有点糊涂了。
“姆妈,她一直都不要脸啊。”司琼枝同仇敌忾。
司夫人气道:“总司令太宠她了,宠得她比女儿还厉害,看她成了什么样子!”
到了南京之后,司夫人就改口把司督军叫“总司令”。
“我今晚要跟总司令谈谈。”司夫人怒道。
司琼枝忙阻拦:“姆妈,这个使不得。阿爸可器重她了,你若是说了什么,阿爸还当你嫉妒顾轻舟呢。”
司夫人的眼眸阴冷。
琼枝的话,中了司夫人的心思。贸然去诉苦,只怕不得司督军的认同,反而还会留下不妥的印象。
可不说的话,岂不是要气死司夫人?
司夫人还没死呢,儿媳妇就爬到了她头上去,成何体统?
“姆妈,不如我跟阿爸提一提吧?”司芳菲声音柔婉。
司夫人欣慰看了眼司芳菲。
这当然是最好了。
司芳菲不是司夫人的亲生女儿,却深得司督军的欢心。她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顾轻舟的问题,司督军应该更听得进去。
“芳菲,姆妈没白疼你。”司夫人道,“那这件事,姆妈就交给你了。”
司芳菲素来花心思讨好司夫人,况且她也隐约为此事不快。
再这么下去,儿媳妇在阿爸心中的地位,快要超过她这个女儿了吧?
司芳菲明知不该嫉妒的,可她想到顾轻舟已经离婚了啊。
如此,顾轻舟不是欺骗阿爸吗?
司芳菲也不知二哥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她不想在她父亲心中留下更深的痕迹,故而她打算利用司夫人的不满,把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稍微透露几分。
“二哥明明知道了,还打了她一枪,这中间到底牵扯什么呢?”司芳菲慢腾腾的想着。
她又想,“顾轻舟她真厉害,这厉害的背后,都是阿爸和颜新侬在扶持她吗?”
她和二哥离婚,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桩桩一件件,在她心中飘过,司芳菲的情绪无法静下来。
她去了趟父亲的书房。
一进门,他听到了父亲爽朗的笑声:“对,轻舟立得起来,她若是个男人,真正的将相良才!”
司芳菲的心,倏然一紧,酸涩的滋味冒了出来。
她也很用心,而且很有智慧,阿爸却从未这样夸过她。
顾轻舟一个不是司家儿媳妇的女人,居然得到了阿爸这样的欣赏。
司芳菲深吸一口气。
她那点涩意,想要敛去,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一直以来,阿霈都太强了,我就担心将来两个儿子失衡,阿慕没生存之地。如今有了轻舟,长房和二房才算平衡了,这样我百年之后都放心。”阿爸又道。司芳菲的脸色,变了又变。
阿爸居然觉得,顾轻舟的智慧和才干,可以与司行霈媲美?
司芳菲不能接受!
“我阿哥是无人能及的,他的智慧和谋略,足以掌控这天下!”司芳菲想。
没有女人能配得上司行霈,更加没有女人有资格和司行霈相提并论。
第563章 女人的嫉妒
第563章女人的嫉妒
司芳菲的心情起伏很大。
司督军的电话尚未挂断,司芳菲轻手轻脚进了书房,端了一杯司督军最爱的雨前龙井。
司督军是在听颜新侬汇报军务。
两个人是几十年的老友,提到了顾轻舟,颜新侬非常骄傲,就多说了几句。
司督军更骄傲,这儿媳妇是他自己选的,话题就更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轻舟,那时候她跳舞,满场惊艳,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子不简单,将来定能兴旺我司家门庭。”司督军对颜新侬道,“我看人很准,第一眼的感觉更准。”
颜新侬笑了笑:“你这是马后炮。”
司督军哈哈笑。
总之是很得意的。
把岳城交给了顾轻舟,几乎没什么烦心事。
不管遇到了多大的风雨,顾轻舟轻描淡写帮司督军处理完毕了。
顾轻舟真的很得军心。
从前司行霈在军中威望高,有七成的人信服他,却也有三成的人看不惯他;而顾轻舟,可能是性别不同的缘故,没有引起任何的抵触,她得到了十成的信任。
这对一个上位者来说,是非常难得的。
只有下属崇拜你、敬重你、信任你,你才能驭下游刃有余。
聊了快一个钟头,司芳菲进来,司督军这边也聊得差不多,挂了电话。
“阿爸,跟总参谋聊天吗?”司芳菲问。
司督军颔首:“是啊。”说罢,他端起茶啜了一口,茗香四溢入喉。说了半天的话,他的确口干了,这茶来得及时。
他拿起文件,只当司芳菲是像往常那样端茶,也没招呼她。
却见司芳菲站在他面前,好似有话要说。
司督军起身,笑着指了指沙发:“看你这脸色,肯定是有事。有事坐下说。”
司芳菲这才微笑起来。
坐到了司督军身边的沙发上,司芳菲组织了下语言,将心中的涩意敛去,尽量语调平和。
“方才去看姆妈,我不小心说了二嫂在岳城的名望,不知姆妈生气了没有。”司芳菲低声。
她很会说话。
她先把责任拉到自己身上,而不是去说司夫人发怒。
司督军笑道:“不会的。”
话虽如此,司夫人肯定不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
司夫人最不喜欢被人比下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顾轻舟的能耐,是普通人比不了的,司夫人也比不了,她不服输可不行。
“姆妈脸色不太好。”司芳菲叹了口气,一副做错事的表情,“阿爸,我觉得姆妈会不高兴的”
司督军看了眼司芳菲。
芳菲觉得
难道芳菲觉得,顾轻舟的名声超过了司夫人,不是应得的吗?
司督军想到这里,就觉得有必要把顾轻舟的所作所为,告诉女儿。
他还指望明年派司芳菲去辅佐顾轻舟呢。
司芳菲向来最懂事,大概只有她能跟顾轻舟和睦相处。
司琼枝不行,她跟顾轻舟交恶很久了。
“你姆妈不会生气的。”司督军端起茶,轻轻撩拨着浮叶,“轻舟的名声再大,那都是她应得的。她是我司家的儿媳妇,这样有本事,你姆妈会骄傲的。”
这就是说,司督军需要她们为顾轻舟感到骄傲。
谁不满顾轻舟,都要自己憋住。
司芳菲的心,再次收紧。
阿爸真的给顾轻舟太高的评价了!
咬了咬唇,司芳菲想起司督军说二哥有了顾轻舟,就跟大哥旗鼓相当,隐约是把顾轻舟放到了司行霈相等的地位,司芳菲后面的话,就不得不说了。
她可以容忍顾轻舟盖过她、盖过司夫人,却无法容忍她和司行霈相比较。
她大哥,任何女人都没资格和他并肩。
大概只有她和他一样的血脉,才有一样的智慧和才能吧?
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配和司行霈相提。
司芳菲轻轻咬了下唇:“阿爸,有件事”
就在这时,司夫人来了。
司夫人明明是让司芳菲来说的,后来想了想,她必须亲自出面。
她不能任由顾轻舟踩着她!
一个儿媳妇,这样敢为自己造势,她眼中根本没有婆婆,没有尊卑。
“总司令,岳城的报纸,成天写了些什么东西,您看看!”司夫人将报纸,放到了司督军面前。
她指了说顾轻舟是“岳城之母”的头条给司督军看。
这暗示,实在太明显了。
司芳菲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的计划被打断,只得悻悻将话题收住。
“总司令,她敢自称是岳城之母,她要翻天啊!”司夫人端庄优雅,哪怕是生气时,说话也慢条斯理。
司督军的脸,却沉了下去。
“这不是她的自称,是百姓对她的爱戴。”司督军态度冷峻。
他就把顾轻舟缉拿魏林的事,再次说了一遍。
“若不是她,岳城即将大崩败,我们连家园都保不住。她给了岳城百姓第二次生命,拯救了他们的家园,他们敬她为母,这是她的能耐。你们谁有这样的本事,就做一件这样的大事给我看看!
否则,就应该高兴!高兴我们司家出了这样的风云人物,高兴慕儿有这样的贤内助!”司督军一字字一句句,如刀般锋利,既像是说给司夫人听,也像是说给司芳菲听。
司夫人彻底傻眼。
司芳菲亦然。
她们还没说什么,司督军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他甚至察觉到了司芳菲要说顾轻舟的坏话,直接堵死了司芳菲的话头。
司芳菲的背后,冷汗沁了出来。
“原来,阿爸真的很看重顾轻舟,甚至超过了我!”司芳菲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一直都是督军最疼爱的女儿。
在西方的语言中,儿媳妇就是法律上的女儿,故而也是女儿。
突然间,司督军最疼爱的女儿,从司芳菲变成了顾轻舟
司芳菲的眼波流转,眼芒盈盈欲碎。
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事,今天不能说,时机太不恰当了。
她说了,就可能给阿爸留下“落井下石”的印象,对她太不利了。
司芳菲出了书房,却含混不清走了很多的路。
她把园子逛了一遍,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卧。
她打了个电话给司行霈。
副官接了电话:“二小姐,师座正在忙。”
“我阿哥在忙什么?”司芳菲问。
副官言简意赅:“军务。”
司芳菲道:“就不能接个电话吗?”
副官为难道:“二小姐,属下不敢打扰师座”
这时候,司芳菲听到了一声“轻舟”,她愣了愣。
那是司行霈的声音。
她再仔细听,似乎听到了司行霈的笑声,然而副官利落挂了电话:“二小姐再见。”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司芳菲拿着话筒,半晌没有动。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幻觉?
为什么她在打给她哥哥的电话里,听到了她哥哥叫轻舟?
“我怎么了?”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是不是疯了?”
她此刻,很想立马去平城看司行霈。
司芳菲想着,突然脑海中有个想法:“假如我阿哥正在跟顾轻舟打电话,那么我现在打到岳城,应该是占线,亦或者她不能接听吧?”
鬼使神差的,司芳菲给岳城的顾轻舟打了个电话。
而司芳菲并没有误会,司行霈正在旁边用专线,打电话给顾轻舟。
司芳菲打给司行霈的时候,副官给司行霈递了眼色,司行霈看也没看,一直和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这次功不可没,就连司行霈这边的亲信,也纷纷跟他说:“顾小姐真是厉害!”
能不厉害吗,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司行霈对顾轻舟道:“轻舟,机会是非常难得的,时机往往只有一次。这次你抓住了,而且你成名了,真了不起。”
顾轻舟反应比较平淡。
上次司行霈任由那两个细作自杀,顾轻舟心中再添一槛。
司芳菲的槛还没跨过去,又添故意欺瞒她这一槛,顾轻舟都快要被自己逼疯了。
她面对司行霈的电话时,有点笑不出来。
她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的另一台电话响起了。
顾轻舟放下司行霈的话筒,去接了。
“喂,哪位?”她问。
电话那头却传来司芳菲含笑的声音:“二嫂,听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恭喜你。”
她非常开心。
她哥哥不是在跟顾轻舟通电话。
“谢谢。”顾轻舟的心,却似浸在冰水里。
“二嫂,改日到南京来玩啊。”司芳菲又道。
顾轻舟沉吟,问:“芳菲,都这么晚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的。”司芳菲笑道,“就是我才听闻这个好消息,没打扰你休息吧?”
“我的确是要去睡了。”顾轻舟道。
她态度的冷淡,司芳菲也听出来了,只当是她乏了,就挂了电话。虽然理解顾轻舟的疲倦,司芳菲受到了冷遇,到底不开心。
顾轻舟也不开心。
再次接起司行霈电话时,顾轻舟更加没力气说什么。
“芳菲打的?”司行霈问。
顾轻舟嗯了声。
“她蛮懂事的。”司行霈笑道,“我家芳菲总是会体贴别人。”
顾轻舟道:“我要睡了,晚安。”
态度更冷漠了。
司行霈忙道:“我有个消息,你一定有兴趣。”
然而,顾轻舟没有,她什么兴趣也没了。
她现在不想说话。
她挂了电话。
准备起身上楼,电话重新响了。顾轻舟接起来,司行霈的声音传过来:“轻舟,这个消息跟你有关,也跟岳城有关,你真不想知道?”
第564章 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
第564章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
电话里,是司行霈温醇的声音。
这声音,时常在顾轻舟午夜梦回时给予她安慰,此刻却听得如此刺耳。
司芳菲突然的来电,这般凑巧,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顾轻舟已经被司芳菲怀疑了。
新月如钩,四周繁星点点,衬托着墨色夜穹。
吹进屋子的风,还有木樨残留的清香,亦添了一份凉意。
顾轻舟拢了下披肩。
“你知道督军会引荐谁继任新的市长吗?”司行霈在电话里道。
这就是司行霈想告诉顾轻舟的秘密。
顾轻舟很想知道,此事也关乎岳城,可她现在毫无心境。
她把话筒放在耳边,歪头一下下捋着披肩上的长流苏。
她把流苏一下下的打散,再一下下的结拢,轻轻应着司行霈的话,最多是“嗯”一声,再无其他。
她眼前,总是闪过司芳菲的脸,以及她依靠着司行霈撒娇的样子。
顾轻舟这时候就明白,当初司行霈是如何吃她和顾绍的醋的。
然而,她那时候觉得司行霈变态,至今也觉得吃这种醋不上台面。
顾轻舟从骨子里有点坚守,她始终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话不能说。
她不会表达这种醋意。
“是贺明轩。我得到了情报,督军会选贺明轩继任市长,文件送到了政治部,已经批复下来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反问了句:“岳城财政部总长贺明轩?”
司行霈笑道:“你还记得他?”
顾轻舟的柳眉轻蹙。
她不是记得贺明轩,而是记得贺明轩的女儿贺晨茹。
年初的时候,叛将周成钰伙同德国人害司慕,被司慕处死,结果周成钰的情人贺晨茹找顾轻舟报仇。
顾轻舟反将一军,让贺晨茹的丈夫和公公都来看看她的鬼样子,顺便也找了贺晨茹的父亲贺明轩,让他看看自己女儿的失态。
那天,顾轻舟就见到了贺明轩。
后来,贺晨茹下落不明。
“记得呢。”顾轻舟淡淡道,“他六十多岁了,还能担此重任吗?”
督军把岳城的财政交给贺明轩,足见对他的器重。
这次也是临时换人,且是很重要的职位,岳城的舆论动荡那么大,百姓会担心其他人是否也危及他们的生存。
此情此景之下,就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让百姓信任的人。
“贺明轩年纪大了,在岳城风评很好,而且持重!督军现在要的,不是能做什么大事的市长,而是能稳定人心的市长,没人比贺明轩更适合了。”司行霈道。
贺明轩这样的年纪,足以平息百姓们的担忧。
顾轻舟想着贺晨茹的下落,不知她跟贺家,又是什么光景。
她心思微动,情绪都藏在眼波中,没有再说什么。
“我知道了,晚安。”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握住电话不肯松手:“轻舟,你是否有事瞒着我?岳城没有半分损害,你反而赚得盛名,应该高兴才是,可你的心情非常不好。”
顾轻舟的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沉默一瞬,她说:“我想念我的亲人了。我的乳娘,我的师父”
司行霈那头屏住了呼吸。
顾轻舟的心情,有点潮湿。伤感似潮水,一下子涌上来,淹没了顾轻舟,也淹没了司行霈。
“晚安。”她道。
“轻舟晚安。”司行霈这次没有在坚持。
挂了电话,顾轻舟的情绪并未好转。
她带着木兰和暮山出去散步,走了很远的路,走到了颜公馆门口,并未进去;回来时,路过颜洛水的家,听到了钢琴声,还有颜洛水两口子的笑声,她亦没打扰。
洗了澡躺下,顾轻舟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一个夜晚。天气寒冷,风裹挟着寒雨,往人身上浇。
顾轻舟很冷,不停的跺脚。
她的手脚很小,低头可以瞧见自己红色的小皮鞋,乳白色的防雨斗篷,格外鲜艳。
不远处有个店铺。
店铺点着昏灯,橘黄色的灯火,冲淡了夜幕,似一进暖暖的锦裘披散下来;店铺是印花棉布门帘,白雾氤氲而出,混合了红豆的清香。
“我想吃红豆糕。”顾轻舟这样说。
一只纤柔嫩白的手,塞了一把纸币给她。
她扬起头,想去看给她钱的那个女人的脸,可惜她的身子太过于矮小,又是夜里,什么也没看清。
她踩着积水的地面,高高兴兴跑到了铺子里。
捧着热腾腾的红豆糕,她站在屋檐下吃。
暖流徜徉,她很舒服舒了口气,浑身都暖和了。
屋檐下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十几岁,非常的漂亮英俊,比画里的人还要精致。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烟。
他眉头紧锁,双目似有严霜。
他看上去很伤心,快要哭出来似的。
顾轻舟上前,指了指他的眉心,问他:“你怎么不哭呢?”
远处,有人喊她:“轻舟?”
顾轻舟清脆应了声:“来了。”就急匆匆跑开了。
醒过来的时候,顾轻舟还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
而梦中的男孩子,是司行霈。
顾轻舟揉了揉头:“真好笑,我居然能幻想出司行霈小时候的样子!”
这个梦很清晰。
清晰到她记得那红豆糕的味道,记得自己戳了下司行霈的眉心,而他眉心冰凉,甚至记得司行霈不耐烦吐了她一脸烟气。
当时司行霈正坐在屋檐下抽烟。
十四五岁的他,比现在更加英俊,俊得近乎邪魅。
他的唇间旖旎而出的轻烟,笼罩了他的眉目。
他当时很伤心的样子。
“昨晚和他打电话,才会梦到他吧?”顾轻舟想。
她沉思良久。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进来禀告道:“少夫人,少帅回来了。”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
司慕回来了?
他怎么会回来?
莫名其妙心中发慌,想到他开枪射击自己,顾轻舟的心就定不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突然问:“哪个少帅?”
“大少帅。”副官唐平道。
顾轻舟瞥了眼他。
唐平低了头。
是司行霈来了。
顾轻舟轻轻拍了下胸口,就对唐平道:“让他到会议大厅去等,不许他进入内院来。”
唐平道是。
顾轻舟重新上楼,梳了个低髻,带了一支赤金的簪子,换了套鹅黄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裙子,这才走了出去。
司行霈看到她时,就觉得她像前朝的少奶奶。
那根赤金簪子,金光熠熠,她又穿着一件鹅黄色绣海棠花的斜襟衫,看上去就如一朵盛绽的迎春花。
司行霈走过来:“今天这身衣裳好看。”
顾轻舟略微颔首,低声道:“这是司公馆的新宅。”
她抬眸,看着司行霈。
他应该是天亮时匆匆忙忙乘坐飞机回来的。
以前回来,都是打电话让她去他的别馆,这次居然闯了她的家。
昨晚她的坏情绪,肯定让他担心了。
顾轻舟的心中,生出几分内疚和不忍,她也没打算折腾。
可自己的感情,往往是无法自控的,理性战胜不了它。
“特意回来看我的?”顾轻舟问。
司行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哪次回来,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顾轻舟蹙眉,往后躲了下:“注意点!”
“怕什么,你都跟司慕离婚了,我摸你是堂堂正正的!”司行霈道。
顾轻舟神色骤变。
看到她恼火,他才略微收敛,道:“好好,不闹了。”
他也往后退了两步。
像赌气似的,他们隔得比较远,四目而视。
顾轻舟的眉宇凌厉,似有刀锋闪过。
“你到底有事没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我当然有事了。”
说罢,他拿出一张纸,交给了顾轻舟。
说是纸,更像是照片。
照片撕下来一块,很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身影。
“给。”司行霈道。
顾轻舟接过来。
果然是照片。
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痕迹已经发白了。她看到一个人,中等身材,眼睛大而无光,看上去很慵懒眯着。
这个人,是她的师父!
“你!”顾轻舟猛然站起来,“整张照片呢?”
司行霈笑:“整张照片?你想要,我就会给你吗?”
“司行霈!”顾轻舟咬牙切齿,怒意从她齿缝间迸出。
她似只炸毛的猫。
司行霈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道:“不让我摸?有你求我的时候!”
顾轻舟用力推搡她,她又急又怒,声音猛然拔高:“你当这是玩笑?”
司行霈也发现了,她气得身子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不停的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她盯着他,黑眼珠里似有阴森,有些狠戾与鬼魅:“整张照片给我!”
她动了情绪。
司行霈也正色:“你就是这样求我?”
“司行霈,你做事不要太绝。”顾轻舟的声音轻颤,“你是想我们把旧账全部算一遍,还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她肝胆俱裂的痛苦,刺痛了司行霈的心。
司行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照片,递给了她。
“拿好了。”他道。
顾轻舟一把抢夺过来。
她迫不及待将他师父凑了上去。
一张完整的照片,呈现在她的面前。
第565章 我们私奔吗?
第565章我们私奔吗?
黑白照片发花了,却也能看到很清楚的人像。
这是在家庭的中堂照的,依稀可以瞧见后面的匾额。
顾轻舟的师父,站在最左边,穿着一件长褂,可能是刚刚剪掉鞭子不久,头发还没有长好,故而带了一顶瓜皮帽,瓜皮帽的下面,可以瞧见很清晰的短发。
中间坐着一位女士,上了点年纪,很端庄,也是和顾轻舟的师父一样大眼睛,无神而慵懒。
最右边的,站着两个年轻人。
这像是一家人,母亲带着三个儿子照相。
“从前的时候,常有洋人或者时髦的学生,要给人拍照,吓死人了,还以为是把魂魄关到了那黑盒子里呢。”
顾轻舟记得乳娘这样说过。
她的情绪很激动,手一直发颤,道:“这是我师父,这是我师父!”
司行霈走到了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的肩膀,似乎要给她一点依靠。
顾轻舟却推开他。
她此刻,再也没了和他亲近的心思,也不想再听她插科打诨。
“这是我师父,他到底是谁?”顾轻舟急促,眼睛里全是期望,看着司行霈,“你既然弄到了照片,你就肯定知晓我师父的身份,他到底是谁?”
司行霈沉吟。
顾轻舟的眼底,顿现厉色:“告诉我!”
司行霈坐下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对顾轻舟道:“你也坐下,我们慢慢聊。”
顾轻舟依言,坐到了他的旁边。
她仍盯着他。
司行霈的心中,一阵阵发软。
顾轻舟这样看着他,看似是怒意冲天,司行霈却觉得她可怜兮兮。她像个无助的孩子,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轻舟,这个人他叫王治。”司行霈言语缓慢。
他态度端重,没有再调侃顾轻舟。
顾轻舟的心,似被一只手捏住,她有点喘不过气。
“王治?”她无意识反问。
得他授业十几年,至今才知他的名讳,顾轻舟深感自己不孝。
“王家和慕家一样,也是几百年的中医世家。只是,在明朝时,王家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被判了抄家灭族,只有少数旁枝未满十岁的孩子,流放到了岭南。
王治的祖上,就是流放罪人,后来一直为奴,辗转被发卖。到了他父亲那一代,终于在叶赫那拉家族站稳了脚跟,成了大管事。”司行霈道。
他说起这些往事,言语很慢,一直在看顾轻舟的表情。
“叶赫那拉氏?”顾轻舟突然出声,“他们是满人贵族,我乳娘说过,他们家出过皇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代皇帝之前,有过两代短命且无子的皇帝,其中有一人在位时间很短,他的皇后就是叶赫那拉氏。
“对,他们家出过皇后。”司行霈道,“叶赫那拉氏很器重你师父的父亲,也在一次翻阅旧账的时候,寻到了王家祖宗留下了的医案和药方。
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对普通人却无用。叶赫那拉氏将它们抽了出来,送给了王氏,算是完璧归赵。
王家虽然为奴,却世世代代会点医术,这是家族传承的。你师父天赋异禀,从小就跟着叶赫那拉家的一位幕僚学医。
那位幕僚,是从前太医院很有名的太医,他赋闲之后,一直被叶赫那拉氏养着。王治好奇又有天赋,他的医术后来无人能及。
他没有药铺,也没有挂牌行医,只是在叶赫那拉家行走,为众人看病。偶然中药行有什么大事,他也会出席。
中药行的人,既看不起他,又不敢得罪权贵,每次只得破格容许他列席,却不给高位。
再后来,京里局势动荡,叶赫那拉家族分崩离析,王治也逃到了江南,躲藏了起来。正巧那个时候,慕家也犯了事,王治就借了慕宗河的名头。
你是他的徒弟,你应该知道,他的医术不输给慕宗河的。他借用慕宗河的名头,并不是高攀。”
顾轻舟只感觉有口气提不上来。
很多的事,都被串联了起来,清清楚楚摆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全明白了。
她猛然站起身,道:“所以呢?”
司行霈抬眸,静静看着她:“所以,他们是清廷余孽,他们想要跟革命政府的时代作对”
“你住口!”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看着她眼睛一瞬间赤红,既不忍心,又觉得非说不可:“轻舟,你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你什么都明白了?”
顾轻舟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她指了指门口:“你走,现在就走,我半个字也不想听你说!”
她不想听司行霈揣测她师父的动机,她不想司行霈否定她人生的意义。
她是顾轻舟,乳娘和师父很疼她。
也许,他们曾经的身份很复杂,可他们对顾轻舟是真心的。
而顾轻舟,并不是一个国破家亡的人
这天地间,她有存在的意义,岳城的百姓爱戴她,军人敬重她,她是顾公馆的原配嫡女。
她不是一个没有姓名、没有面目的工具。
“你走开,你胡说八道,我半个字也不信!”顾轻舟厉喝。
司行霈一把搂住了她。
他用力,将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
他搂得顾轻舟透不过来气,她使劲挣扎时,他也不松开。
他似乎想要闷死她。
闷得她脑子缺氧了,才能阻止她接下来一连串的思路。
顾轻舟果然被闷得头昏脑涨。
她死死揪住了司行霈的衣领,好似稍微松手,她就要瘫软下去。
“轻舟,别怕。”司行霈亲吻她的头发,“我在这里呢!”
“我我想走。”顾轻舟道,“我想走!”
司行霈抱起她:“好,我们走。”
他光明正大把顾轻舟抱到了门口。
幸而也没遇到佣人或者其他人。
门口停靠着一辆汽车,司行霈把顾轻舟抱到了副驾驶座。
然后,他开了车。
车子一路出城,然后往西走,他们可能要路过南京,然后往河南去。
顾轻舟没说话。
她盯着沿途的风景,一直死死握住了拳头,不敢松懈半分。
“轻舟,渴不渴?”不知过了多久,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摇摇头。
“要回去吗?”他又问。
顾轻舟再次摇摇头。
司行霈继续开车。
开了五个小时之后,车子到了扬州,司行霈准备进城。
顾轻舟却道:“不要进城,继续走,往前走!”
她不想停下来。
司行霈将车子往路边停靠。
他伸手摸了摸顾轻舟的脸,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吗?为了知道这些,和我怄气。”
顾轻舟阖眼,眼睫毛微动,情绪几乎崩溃。
司行霈又于心不忍。
他轻轻抚摸她微凉的面颊,低声道:“我们不在扬州停留,而是进城吃点饭,买些干粮点心,准备点水。这一路再往前走,就不知能遇到什么城镇了。”
顾轻舟还是不说话。
她起身,下了汽车。
司行霈手疾去拉她,被她挣开:“轻舟,你别”
他立马下车,打算去追,却见顾轻舟并没有逃跑,而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躲到了后面。
司行霈无奈叹了口气。
于是,他当顾轻舟是默许,故而进城买了些吃的,又买了一个牛皮水袋,装了两袋子水。
车子上有三四支枪,也有足够的子弹,万事不愁。
司行霈重新出发。
顾轻舟就躺在后座。
她蜷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到处漆黑一片,司行霈停了车子,反锁了车门,翻身到了后座。
他在黑暗中抱紧了她:“我睡一会儿,要不然没精神。”
司行霈让顾轻舟枕住他的腿。
他低头,轻吻她的面颊,将她抱起来,又哄又逼的,让她喝了半袋子水。
顾轻舟重新躺下时,司行霈感叹:“咱们俩这样,像私奔吗?”
顾轻舟没说话。
司行霈自己则笑了:“我看着挺像的!轻舟,我们永远不会走投无路,将来哪怕活不下去了,我带着你私奔到山林里,作对猎户夫妻。”
顾轻舟没有说话。
她的头发散了,那支金簪也被她捏在手里。
她也不知道是想捅自己一下,还是想捅司行霈一下。
“轻舟,你不要乱动。”司行霈低声道。
他阖眼打盹。
顾轻舟没有动。
官道两旁,除了迎风款摆的垂柳,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这个时节,稻子刚刚收了,到处光秃秃的,没了风景。
哪怕有风景,漆黑的夜也看不见。
顾轻舟缩着,浑身都冷。
司行霈的身子是热的,他的大腿上,热气传到了顾轻舟的脸侧。
“我的师父叫王治!”她让自己牢记,“这就够了。”
不管王治是谁的家奴,她都是顾轻舟的师父。
顾轻舟只记住那些美好的。
至于其他的,她都不想知道。
她甚至不太相信司行霈的话。司行霈也许说了实情,可他在误导顾轻舟,让顾轻舟误会师父的动机。
这样,顾轻舟就可以忘记司行霈杀了师父的仇恨。
顾轻舟原本的生活很温馨幸福,现在,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似乎全部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在发现司行霈和司芳菲很亲近的时候,顾轻舟还在想:“这个世上没有人只爱我。”
如今,她突然发现,“我一无所有。”
这在这个时候,顾轻舟听到了声音。
“救命啊,救命!”女人凄惨的声音,略有略无,在夜空里滑动。
顾轻舟竖起了耳朵。
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没了。
她轻轻阖眼。
然后,她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立马坐起来。
她的动作很大,惊醒了熟睡的司行霈。
司行霈很机敏:“怎么了?”
“有人,有马。”顾轻舟似只豹子,眼底全是警惕。
这样的夜里,有人声、有马蹄声,他们可能遇到强盗了。
第566章 除害
第566章除害
司行霈身手利索,摸出两杆长枪,填满子弹之后,扔了一把给顾轻舟。
他自己则满口袋塞子弹。
“躲到旁边。”司行霈看到了不远处的土坡,“车子锁好,剩下的枪都藏在座位底下。”
顾轻舟接过枪,很沉手。
司行霈很快把东西收拾完毕,然后拉着顾轻舟往山坡高地跑。
这样居高临下,可以收拾土匪。
顾轻舟道:“打马不能打人,哪怕打人,也只能打膝盖。”
“这个时候,你还顾念着其他人的命?”司行霈笑。
两个人绕到了土坡后面趴好。
果然,很快顾轻舟就听到了更近的脚步声。
女人一边跑,一边哭喊:“救命啊。”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男人吹口哨的声音。
司行霈直摇头,低声跟顾轻舟耳语:“肯定是从山寨里逃出来的,这种蠢货,不知道往小树林或者小路跑,还敢跑官道,一边跑一边喊,过家家呢!”
“人家也许怕黑。”顾轻舟道。
“命都没了,还怕黑?”司行霈再次摇头,“轻舟,这种人蠢得很快乐,你也可以学学。”
顾轻舟掐了他一把。
司行霈被她掐得反而高兴了。
离他们车子还有几百米远的时候,这个逃亡的女人,终于被七八个手举火把、骑马而来的男人围住。
男人们哈哈大笑。
“这娘们儿,嫩得像豆腐,没想到跑这么快!”
“大哥说了,抓到之后,赏给兄弟们都尝尝鲜。”
那人说着话,就弯腰摸了下女人的脸。
女人吓得大叫,躲又躲不开。
她的上衣被撕了一块,能遮胸就遮不住肚子,能遮肚子就顾不上胸,男人们看得心痒难耐。
“救命啊,救命啊!”女人哭腔的声音都嘶哑了。
土匪们都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顾轻舟看着这场景,早已是满腔怒火。
她瞄准了一只马的前腿,稳稳开了一枪。
马猛然往前栽,把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什么人!”
几名土匪,个个面色骤变:“谁?哪个道上的朋友?”
那个女人,这会儿反而机灵了,抓住空隙就要跑。
“哎哎,快看住她!”有名土匪去追。
顾轻舟再次放了一枪,打中了他的马腿。
土匪同样被摔下马,半晌没爬起来。
女人跑得很快了,一直往前:“救命啊!”
她这是吓坏了之后,下意识的嘶喊。
“愣着做什么,快追啊!”年长些的土匪急眼了。
他自己打马而去。
司行霈则瞄准了他,一枪打穿了他的额头。
他摔下来,血沿着脑门流淌,当场死亡。
剩下几名土匪,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是哪路军爷?”他们看出来,对方是个神枪手,不知藏在哪里,肯定是当兵的。
顾轻舟则看了眼司行霈:说好的不杀人呢?
司行霈悄声做了个口型:“土匪呢,都该杀,没事。”
土匪杀人越货,从来不会手软。就像方才逃跑的女人,她的丈夫或者父兄,肯定是被杀了,她被劫持。
司行霈对该杀之人,素来不留情面的。
顾轻舟就收回了视线。
“瞄准了打。”司行霈道,“把他们全部打死,你就等于为民除害了。”
顾轻舟的心,稳稳往下沉。
她猛然抬高了枪管,瞄准了一名土匪的心脏。
一枪下去,那土匪一脸惊悚的摔下马。
土匪呢,他们经常打劫手无寸铁的路人!
这个年代的土匪,没一个手上不沾血的。
“好样的!”司行霈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血让他异常兴奋。
他站起身,往前走几步。
那些土匪终于发现了他们。
他们都没有带枪。一来山寨根本弄不到太多的枪,要用在关键时刻;二是大半夜的出来追个女人,他们也当出来撒泡尿,猫捉老鼠玩,完全没装备自己。
“军爷”土匪想要谈判。
司行霈的枪,快速射击。
其他土匪想跑,一个个不是马中枪就是人中枪,全部被打倒。
他的枪法精准。
顾轻舟跟着他走上前。
地上还有两名土匪,只是膝盖受伤,没有被打死。
司行霈举起了枪。
顾轻舟道:“唉,算了吧?”
司行霈冷哼:“妇人之仁!我每次为了剿匪,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也不知多少商人或者无辜路人葬送在他们手里。”
说罢,他将地上的两名土匪也给毙了。
官道上,一下子多了八具尸体。
司行霈看了眼,他们个个带着刀,身上没什么值钱的。
顾轻舟看着这些人,她没有恼怒,也没有怜悯。
她很麻木的想:“这是为祸的土匪。”
她的心态,早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她会从大局去考虑生死,不再拘泥于个人。
顾轻舟看着,还是撇过了脸,到底不够老辣。
她和司行霈回到了汽车旁边。
这么一闹腾,死了这么多土匪,顾轻舟的心情,好像稍微回转了几分。
她对司行霈道:“回岳城吧。我知道你忙,我也很忙。”
司行霈道:“好。”
又问她,“饿不饿?”
顾轻舟说不饿,司行霈的呼吸却很急促,他似乎进入了一个极其亢奋的状态。
他用力把顾轻舟按在车门上。
顾轻舟想起不远处的尸体,想到这荒郊野外,当即恼了:“你变态啊,你居然”
司行霈不管不顾,使劲亲吻她,手从她宽大的衣襟里滑了进去,又搓又揉,死死抵住顾轻舟。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的唇被他吻得有点发麻。
“上车吧。”司行霈深吸几口气,才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问他:“司行霈,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见血失态的情况,顾轻舟也不是第一次见。
从前是不关心,后来是没遇到,慢慢疏忽了。
“你这毛病,应该找个医生看看。”顾轻舟道。
司行霈伸手摸了下她的脑袋:“我什么毛病也没有。”
她想起自己和他第二次的见面。
那次,他也是极度亢奋无法自控,带着她去了趟堂子。
其实,那天他可以侵占她的,她那么软弱任由他宰割,然而他没有。
顾轻舟现在才想起,从很久之前,司行霈就给予了她最大的仁慈。
那时候,他还没爱上她。
顾轻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也觉得你没毛病,可是我担心你。”
司行霈心中温暖:“真乖!”
他发动了汽车。
路上,他们遇到了那个疾奔的少女,她还在求助。
司行霈没有停车的打算。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司行霈道:“我们已经救过她一次了,假如她没命活下去,那是她的劫数。”
顾轻舟没反驳。
于是,他们的汽车绕过了少女。
少女看到汽车,似乎很想拦下车,却被那丝毫不减的车速吓到。
她不怕汽车!
看这个样子,她应该是常坐汽车的,估计是富商家的小姐吧?
“此处离南京比较近,她也许是南京人吧?”顾轻舟回眸看了眼那少女。
司行霈道:“不与我们相关。”
他们的车子,这次路过扬州时,顾轻舟主动提出来休息。
司行霈带顾轻舟去了家饭馆,两个人吃了饭。
在雅间里,司行霈问顾轻舟:“还想知道更多的秘密吗?”
“你会告诉我吗?”顾轻舟反问他。
司行霈笑道:“等你求我的时候!”
他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顾轻舟也不会轻易去问,他们似乎都没有做好准备。
司行霈对她道:“轻舟,你可以做我的妻子,夫唱妇随,这样你就知道自己是谁,未来在哪里。
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遇到了你。轻舟,我可以是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将来”
顾轻舟打断他:“吃好了吗?吃好了上路吧。”
她的师父是叶赫那拉家的家奴,能说明她不是顾轻舟吗?
不能。
可司行霈杀了他们灭口,反而证实了另一种可能性。
顾轻舟不能想。
她不敢碰。
“我想回去。”顾轻舟道,“岳城需要我!”
司行霈摸了下她的脸。
他们俩杀掉的土匪,正是当地叫人闻风丧胆的惯匪,不知谋杀了多少人命。
他们平日里打劫商队,偶然打劫村庄,附近村子的妇人少女,全部被掳到山上。
那些妇人,没有能活过半年的。
作恶多端的惯匪,官府也没办法,根本没有财力去清剿,百姓们痛苦不堪。
一夜之间,他们死在了官道上,百姓们欢呼,纷纷说:“咱们这里出了游侠。”
这件事,让当地的百姓高兴了很久。
同时,当时死得罢个人里,有三个人是小匪首,山寨损失三名匪首,也是颇受打击。
他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对方到底打算怎么收拾他们,故而暂时蛰伏。
于是,当地的土匪消停了好几个月。
司行霈的举动,给当地百姓谋了福利。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顾轻舟随着司行霈“流浪”了两天之后,心情暂时稳定下来。
情绪一旦过去,人就会比较理性。
司行霈离开了岳城,回到了平城,走前千般不舍:“还要这样分离多久?”
顾轻舟箍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司行霈,你要有良心!”
“对别人难说,对你肯定有。”司行霈失笑,轻轻摸她的头发。
顾轻舟嗯了声。
她说这话的深意,司行霈没听出来,她也不好多说。
司行霈离开之后,顾轻舟派人去查师父的生平。
就在这时,有客登门。
“少夫人,有个人自称您的师弟,想要求见您。”副官道。
师弟?
顾轻舟猛然站起来,又惊又喜。
第567章 师弟
第567章师弟
顾轻舟有三位师父:“慕宗河”王治、齐老四和张楚楚。
其中,齐老四只是名义上应卯的,他并没有教顾轻舟武艺。
齐老四自己,则在一个风雪天捡回来一位三个月大的孤儿,取名叫齐树,养为徒弟。
齐树有点傻,从小脑子就笨,其他人都喊他叫齐二傻子,顾轻舟气不过,就喊他叫“齐二宝”。
她的乳娘也跟着叫齐二宝。
其他略有善意的人,也不好意思成天把一个小孩子叫二傻子,纷纷跟着顾轻舟叫齐二宝。
到后来,大家都忘记了他的原本名字,只用二傻或者二宝代替。
齐二宝虽然傻了些,却是身手伶俐,力大无穷。
顾轻舟离开家乡的时候,齐二宝九岁,今年十二岁了,他一直叫顾轻舟“师姐”。
若是自称她师弟,必定是齐二宝了。
顾轻舟心中极其温暖,兴匆匆去了大门口。
果然,她看到一个穿着破旧粗布衣裳的孩子,半蹲在大门口的角落里,眼睛非常警惕盯着四方。
他头发乱糟糟的,大约齐耳长了,很久没理发,几乎要遮住眉眼;他赤足,裤子短了半截,脏兮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上衣倒是干净合身,可惜全是补丁。
顾轻舟心头酸涩。
他这模样,难为副官们没有把他当乞丐打出去。
副官们都知道,顾轻舟是乡下人,这穷亲戚还真可能是她家的,故而对二宝多了份善意。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把那点猝不及防涌上来的心酸泪意敛去,叫了声:“二宝。”
二宝猛然站起来。
看到了顾轻舟,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都能看到他的后槽牙了。
笑完了,还没等喊出一句师姐,就着裂开的嘴,大哭了起来。
顾轻舟一愣一愣的。
跟着出来的副官们也面面相觑。
“二宝,别哭别哭。”顾轻舟上前,拉了他的手,“走,跟师姐回家。”
二宝点点头。
他才十二岁,已经比顾轻舟高了。顾轻舟离开的时候,他才刚到顾轻舟的耳朵旁。
他的手上,布满了纵横错落的小伤口,泥污遮掩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皮肉。
这孩子是齐老四捡回来的,可齐老四一个大老粗,他哪里会照顾孩子?一直都是顾轻舟的乳娘和顾轻舟在照顾。
顾轻舟死了,乳娘走了,二宝先活成了野人。
“师姐,我饿。”二宝跟着顾轻舟往里走,哭着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副官道:“让厨房端吃的上来,越快越好,有什么就上什么。”
副官道是。
顾轻舟领着二宝到了正院,想喊副官去拿套衣裳过来,却见副官唐平,已经捧了套旧衣裳:“少夫人,这是跟佣人借的,大概合小少爷的身量。”
“不是什么小少爷,他叫齐二宝,你们也叫他二宝吧。他从小多灾多难的,贱叫些积福。”顾轻舟道。
唐平道是。
顾轻舟又对唐平道:“你带着他去洗洗。”
二宝已经长大了,不好由顾轻舟带着他去洗澡。
齐二宝很警惕。
顾轻舟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二宝,这位大哥哥带着你去洗澡,别怕啊,师姐就在门口。”
她也跟着一块儿去。
齐二宝点点头。
果然,洗澡间的门不关,顾轻舟站在门口的不远处,大声和二宝说话,免得他再次害怕。
“二宝,最近几年你们去哪里了?”顾轻舟问。
齐二宝想了想:“很远的地方,还坐了船。”
坐船?
只怕是过长江了吧?
顾轻舟离开乡下之后,乳娘说让她顺利解决顾公馆,乳娘和师父先藏起来。后来,齐老四和张楚楚也走了。
“过得好么?”顾轻舟又问。
齐二宝道:“不好,我们打铁,很烫。”
他们师徒二人,后来隐居在某个地方,以打铁为生。
顾轻舟的心口一紧。
齐二宝现在一个人到了岳城,那么齐老四呢?
“二宝,师父呢?”顾轻舟终于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
齐二宝声音就哽咽了:“不见了。”
顾轻舟心中微凛。
唐副官换了三桶水,才隐约把齐二宝洗出一点人样子。
就连二宝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唐副官也给他洗干净顺溜了。
换了衣裳,顾轻舟看到从洗手间出来的二宝,差点不敢认了。
齐二宝才十二岁,已经有了十五六岁孩子的身量了,比顾轻舟还要高一点,双目炯炯有神。
不算特别好看,却也是精神抖擞。
“长大了。”顾轻舟忍不住感叹,“才三年不见,二宝你快要像个大人了。”
从前的齐二宝,一直像个臭屁孩子,不及顾轻舟高。
齐二宝也难得知道害羞,拘谨抓了抓衣摆,问顾轻舟:“师姐,吃的呢?”
顾轻舟啼笑皆非,带着他去吃东西。
餐厅的饭桌上,果然已经摆放了七八个碟子,有早上的各种点心,还有一两样小菜。
齐二宝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顾轻舟坐在旁边,默默给他倒了杯水。
埋头苦吃,一口气吃了个半饱,齐二宝的动作这才慢下去,而桌子上的食物,已经去了大半。
厨娘又端了一盘鸡汤面上来。
“二宝,你怎么来找我的?师父呢?”顾轻舟这时候才开口。
齐二宝咧嘴又想哭:“师父不见了。”
顾轻舟忙将一碟子炸春卷推到他面前,二宝夹一个吃,哭就敛住了,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这是个吃货,有吃的就能忘记一切。
“师父怎么不见了?”顾轻舟等他吃了一个之后,又问他。
齐二宝这下子情绪稳定了些。
他一边吃一边告诉顾轻舟道:“师父走了,我起来的时候,师父就走了,我找了他好几天,他也没回来。”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顾轻舟又问。
她不觉得齐二宝有这等心智和能耐,可以千里迢迢找到岳城。
齐二宝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顾轻舟看。
这封信,是齐老四的笔迹,写给“石兄”的。
齐老四在信里说:若是有一天他失踪,请姓石的人把他的徒弟齐二宝送到岳城,他会赠金五十块。
信里写明了顾轻舟的地址。
顾轻舟有两个感叹:一是齐老四居然知道她的地址。她到了岳城之后,再也没跟他们见过面,他却是门清。
二是齐老四居然还有五十块钱,他是从哪里存下这么一笔钱的?打铁的话,别说三年,就是十年也赚不了五十块。
顾轻舟看着齐二宝这副狼狈,就知道是师父的朋友拿了钱,直接把二宝送过来,并未收拾他,可见对方为人不咋的。
“送你过来的那个人,你认识吗?”顾轻舟又问。
二宝摇摇头。
“从前没见过?”
二宝点头:“没见过。”
顾轻舟想起二宝之前的那副打扮,大概是打铁时就穿那么一身的吧?
“师父说过他去哪里吗?”顾轻舟问,“以前可有谈及?”
二宝道:“没有。”
顾轻舟深知此事棘手,就对二宝道:“你安心住在师姐这里,师姐会帮你找到师父的。”
二宝使劲点头,然后就打了个饱嗝。
顾轻舟喊了唐平,道:“咱们家的副官里,谁会剃头?”
她看着这些副官们,个个头发短短的,却从未见他们专门出去理发,足见家里是有擅长此道的。
“孙副官就会。”唐平道,“要给二宝理发吗?”
“叫孙副官过来。”顾轻舟道,“带着剃头的东西。”
唐平道是。
等唐平一走,顾轻舟就告诉齐二宝:“回头呢,师姐叫人把你剪了头发,我们去做一身衣裳,可好?”
齐二宝眨巴了下大眼睛。
他没听明白剪头发,却听懂了做衣裳。
“要要那种的。”他指了指门口的副官。
顾轻舟失笑,难得他居然有了自己的审美。
“那种不行,那种都是当兵穿的,没有军籍,是不能乱穿军装的。”顾轻舟道。
齐二宝很听师姐的话,当即哦了声,没言语。
顾轻舟为他理发,又叫人去请了裁缝过来,给二宝量尺寸裁衣。
二宝穿着佣人的旧衣裳,长褂长裤,看上去太松垮了。
顾轻舟又叫人去成衣铺子,拿两套衣裳过来。
成衣很难正好合乎尺寸,只能拿尽可能相近的。
副官去成衣铺子给二宝买了背带裤、短袖衬衫,很是时髦的。裤子有点大,裤脚要卷起来两圈。
梳头更衣,二宝整个人大变样子,顾轻舟差点都认不出来。
然而二宝很不高兴,始终觉得这衣裳没有副官们的军装好看。
他盯着副官们的军装,又拉了下自己的背带裤,垂头丧气。
顾轻舟啼笑皆非。
“二宝知道美丑了。”顾轻舟道。
再愚笨的孩子,也会长大。
顾轻舟安顿好了二宝,心情似乎还不错,好似自己多了个亲人。
齐师父是安顿好了二宝,将他托付给顾轻舟之后,自己离开的,顾轻舟就没那么担心。
齐师父原本就是避仇的。
她如此想着,日子慢悠悠过了两天,新市长的上任文件就发下来了。
贺明轩继任市长,舆论上还是很看好他,尊重他的品德。
上任的第一天,贺家大开宴会,邀请岳城的政界、商界、军界名流贵族,顾轻舟也在受邀之列。
贺明轩亲自来请顾轻舟。
第568章 司行霈的心思
第568章司行霈的心思
顾轻舟见到了贺明轩。
上次见面的尴尬,从贺明轩和顾轻舟脸上都看不出来。
“少夫人,请您赏脸。”贺明轩把烫金的请柬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拿起来,翻看了下,笑道:“恭喜贺市长啊。”
“以后,还得依仗少夫人多多关照。”贺明轩道,“老夫这把年纪,多亏督军信任,才有机会再发余热。”
听闻,现在的岳城财政部总长,还是贺明轩兼任。
他一个人担任两个重要职务,若是政治完善的南京,这是无法想象的,可岳城只能这么办。
贺明轩如今等于垄断了岳城的政治和经济。
顾轻舟和他寒暄,表明自己一定会去捧场,以后岳城的政治就托付给了贺明轩等。
送走了他,顾轻舟想:“很多时候,权力会滋长**。一旦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就会上瘾。督军给予贺明轩这样的重任,是好是坏?”
她也能明白司督军的用意。
在司督军看来,贺明轩已经老了,权势的**没那么强烈,而且他品德高洁是有口皆碑的。
司督军信任此人。
顾轻舟却觉得,年龄不会影响任何贪念。
只有历经过一切,才会看轻看透。
“我现在看待谁,都像坏人。”顾轻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也太像惊弓之鸟了。”
顾轻舟对贺明轩心存警惕,除了他现在的政治权利太大,就是他儿子曾经和蔡长亭私交过密。
旁人已经不记得,顾轻舟却从未忘记,当初蔡长亭进入岳城的贵胄圈子,就是贺家的大少爷引荐的。
而贺家最小的小姐,很爱慕蔡长亭,那时候顾轻舟和司慕出去吃饭,就遇到蔡长亭跟贺小姐约会。
那次,蔡长亭故意用一个歹徒,引诱顾轻舟跟他一起犯罪。
顾轻舟识破了他的奸计,却始终记得那晚他的女伴是贺家的小姐。
“如此说来,贺家跟洪门到底有没有关系呢?哪怕没有,跟致和堂有关系吗?”顾轻舟自喃。
她收敛了心神。
晚上,司行霈打电话给她,问她:“听说,你来了个师弟?”
“嗯。”顾轻舟道。
顾轻舟最近很避着司行霈,故而含混应了声。
“什么师弟啊?”司行霈非常不快。
顾轻舟蹙眉:“他才十二岁。”
司行霈肯定是听副官说过,二宝看上去有十五六的模样。
顾轻舟至今不满二十岁,比她小三四岁的男孩子,司行霈自然也要防备着。
“才十二岁?”司行霈冷哼。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轻舟比他小太多了,他要一层一层防备着其他人使坏。
然而,她那般出众
“不要这样。”顾轻舟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虞,“你再这样对待我的家人,你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这三个字,说得声色俱厉。
砰地一声,她挂了电话。
司行霈捏住话筒,略微沉思。
从顾轻舟开始不高兴到现在,司行霈差不多肯定了一件事。
他知道了问题的来源在哪里,一切都直指一个人。
顾轻舟的暗示,司行霈全部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隐约猜到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机会很不错,他试探了下,顾轻舟的反应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问题找到了,可怎么解决?
司行霈知道,他遇到了难题。他不是神仙,并非每个问题都能处理妥善。
司行霈很谨慎,若是他点明一个问题,自然会永远解决,要不然他空提出来无用,所以他一直没说。
顾轻舟也是这样。
她不能告诉司行霈应该怎么做,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她沉默,她把一切都咽下去。
她跟司行霈很相似,他们都不说空话。
他们不会提出问题却又束手无策的等待对方帮忙。
到了此刻为止,司行霈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
他还在寻找机会。
“轻舟,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问题。”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打回去。
只是,他还叫副官密切注意顾轻舟的师弟。
很快,司行霈就知道,齐二宝似乎智商不太正常,有点像个小傻子,而且生得不漂亮。
傻、贪吃、长得丑,这三样让司行霈彻底放心了。
齐二宝在顾轻舟的府里,由唐平照顾他。
当天,唐平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整理房间的时候,衣柜有点挡住了床,唐平让齐二宝帮忙抬一下,不成想齐二宝自己抱着衣柜,轻轻松松举起来,问:“放在哪儿?”
唐平惊呆了。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二宝是天生神力。”
唐平很意外,对顾轻舟道:“少夫人,他可以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他不懂得规避危险的,空有一身力气。”顾轻舟笑道,“真遇到事,我还得先救他。”
齐二宝是不如一个聪明点的带枪副官,这点不假。
这件事,被唐平传开了,顾轻舟这边的亲侍副官们,都很喜欢齐二宝。他们让齐二宝表演举重,而他们则教齐二宝放枪。
齐二宝在顾轻舟这里,能吃得饱,又有好衣裳穿,还有一群人跟着他玩,顿时乐不思蜀,也忘记了去找自己师父了。
顾轻舟挺高兴的。
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司督军,说自己有个师弟住在家里,又说明齐二宝才十二岁。
她还带着齐二宝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那边,也对他的身高和力气瞠目结舌。
“这孩子老实。”老太太很喜欢齐二宝。
转眼到了九月十二,贺家的宴会到了。
宴会是中午和晚上。
中午是老式的堂会,请了各路戏班子,摆了流水席。
晚上则是舞会,请了白俄人的乐队,又请了印度舞女表演,还请了歌星程晓兰驻场。
热闹而奢华。
顾轻舟早上十点就出发,争取赶上十二点的正点。
她到了贺家,是贺家的大奶奶,也就是贺明轩的长媳出来迎接。
贺家大奶奶身后,还跟着好几名女眷,其中就有一个吸引了顾轻舟的目光。
顾轻舟不免多看了她几眼。
那女眷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很好,依旧有年轻时的风华。
“少夫人,我今天这衣裳有什么不妥吗?”被顾轻舟看着的女眷,也察觉到了,她主动问顾轻舟。
这下子,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第569章 鸠占鹊巢
第569章鸠占鹊巢
和顾轻舟说话的女人,并非贺家的人,而是贺明轩的小姨子,也就是贺家的“姨奶奶”。
这女人叫薛莹,二十年前丈夫去世,她娘家的兄弟都败落,可能会讹诈她的陪嫁,故而她带着丰厚家产,投靠了姐姐和姐夫。
贺明轩的妻子,则比这薛莹大十八岁,姊妹俩感情一般,而且两个人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薛莹是小妾所出。
可贺太太为人懦软,庶妹投奔到了她跟前,她丈夫是天生的慈善,就收留了这个小妹。
薛莹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这期间,她帮衬着她姐姐姐夫持家,嫣然是第二个女主人了。
贺家什么重要场合,都少不了她。
贺明轩很信任她,这点别说原配薛氏,就是现在当家的长媳,也越不过这位姨奶奶去。
外人却不知道。
“没有,就是您这身旗袍,是罗五娘的手艺吗?”顾轻舟笑容恬柔。她笑得有点大,这样看上去略显娇憨。
贺家女眷松了口气。
大奶奶笑道:“少夫人,您果然好眼力,这就是罗五娘拿手的折枝海棠绣工了。”
“我看着也像。”顾轻舟道。
薛莹的笑容更加柔婉:“少夫人若是喜欢,我送给您一双鞋子吧,也是罗五娘的手艺。她从来不做鞋的,这是难得的一双。”
这就是说,她和罗五娘的关系,好到了罗五娘私下里送她鞋子的地步。
顾轻舟就打量了一下她的脚:“只怕我们尺寸不一样,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她笑着,转移了话题。
薛莹也很有分寸,依言把话头给打住了,果然不再提起。
顾轻舟一路说话,一路到了正院。
贺家的戏台早已搭好,锦旗插了满座,那戏台看上去热闹而华贵,颜色繁盛。
此刻的戏台上,正有两个武生在对打戏,四周却没有铿锵的锣鼓声。这样,既热闹,又不会太吵。
顾轻舟的座位,在最靠近前排的第一桌。
“今天督军和夫人也会来,安排是这张桌子吗?”顾轻舟问。
昨晚司督军打电话给顾轻舟,他要亲自回来一趟。
理由很简单,贺明轩没有司督军的坐镇,也压不住此刻翻滚的舆论。
南京和岳城离得近,原本就有很多南京的政客在岳城置办家业,周五回来,周日晚上返程,非常的方便。
“是,少夫人。”大奶奶回答。
顾轻舟略微颔首:“你们去忙吧,我知道今天的客人多。”
贺家的女眷们道是。
那位姨奶奶薛莹,却留下来和顾轻舟闲聊:“少夫人,我给您解解闷,免得您一个人独坐乏了。”
她还是怀疑顾轻舟看她的用意。
顾轻舟微笑:“那就有劳”
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薛莹忙道:“贺府的人都叫我姨奶奶,我亡夫姓齐,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齐太太”
齐?
顾轻舟的心思收敛,笑着对薛莹道:“入乡随俗,我也教您姨奶奶吧。您到岳城有了些年岁吧?听您的口音,嫣然是岳城人了。”
“我一直在姐姐家生活。”薛莹笑道,“我们家搬到岳城,大概也有十二三年了吧。”
我们家?
顾轻舟看着这位能当家做主,却又能说话的姨奶奶,不知道贺太太是什么样子的心情呢?
要是顾轻舟,绝不会容许别人这样占了她的家庭。
“那也蛮长的。”顾轻舟笑道。
薛莹道:“是啊。岳城太平,我们才能落地生根,都是军政府给我们的。”
说罢,她就把军政府狠夸了一顿。
顾轻舟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了好玩的地方,略微颔首微笑,丝毫不动容。
她们说了几句话,颜太太就到了。
顾轻舟站起身:“姆妈,您也来了?”
“这样的大喜日子,我怎好不来的?”颜太太笑道。
薛莹也跟颜太太寒暄。
颜太太笑容和煦温婉,听了几句,突然问:“你是?”
旁边贺家的大奶奶,有点尴尬道:“这是小姨。”
颜太太就看了眼薛莹,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贺府的姨奶奶,倒是听说过的。”
说罢,她又对薛莹道,“你真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儿。”
颜太太是很温柔的,说话并不怎么刺心,薛莹愣是不自然了起来。她心中有鬼,自然就觉得旁人指桑骂槐了。
“多谢颜太太。”薛莹道,又对顾轻舟道,“少夫人,颜太太,我就先去待客了。”
顾轻舟看了几眼她的背影。
颜太太问顾轻舟:“看什么呢?”
“她手腕上有只凤血玉镯,好像很值钱。”顾轻舟道。
颜太太失笑:“你还眼馋旁人的首饰?不过,纯天然的凤血玉,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没有,不能送给你。”
顾轻舟笑。
她心中,已然是有了个主意。
薛莹的面容,薛莹的玉镯,都告诉了顾轻舟一件事。
也许,顾轻舟很快就可以找到她的师父了。
她正在沉思,外头传来了笑声。
宾客们一阵骚动,纷纷站起身来。
顾轻舟也跟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能引发这样轰动的,必然是司督军到了,况且她也听到了司督军的笑声。
她走上前。
“轻舟先到了?”司督军一看到顾轻舟,浅笑立马变成了慈祥的深笑,转身对贺明轩道,“别说你痴长岁月,轻舟的智谋和才干却是亘古少见,你以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请教少夫人。”
众人都吸了口凉气。
顾轻舟很厉害,他们是知道的;顾轻舟深得民心,他们也知道,甚至他们自己也敬佩她化解了岳城的危机。
可司督军这般器重她,宾客们倒是没想到。
一时间,众人对顾轻舟的态度越发恭敬了。
跟在司督军身后的司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有变脸。
跟在司督军夫妻身后的,还有司芳菲和司琼枝。
司琼枝撇过脸,不看顾轻舟;司芳菲却是笑容柔美,很是亲昵叫了声:“二嫂。”
在司督军面前,司芳菲非常敬重顾轻舟的。
顾轻舟的笑容不变,笑着和她寒暄,道:“芳菲,一路坐车累不累?”
第570章 我欣赏你
第570章我欣赏你
司督军和司夫人的到来,让宴会更加热闹。
贺明轩比司督军大十岁,可一个从政一个从军,体格上完全不同,竟像是相差了二十来岁的样子。
司督军还是中年人的模样,身材挺拔,一身腱子肉,而贺明轩已露苍老佝偻。
“岳城交给你,又有轻舟坐镇,我才放心。”司督军跟贺明轩碰杯。
司督军此人,性格有些古板。他坚持“父不抱子”的古训,对儿子们始终不够亲热,也不会多夸他们,哪怕他们做得再好。
越是寄予厚望的儿子,他越是苛刻。对待司行霈,司督军总是板起脸孔,对司慕反而有点和蔼。
而他对女儿,就是毫无原则的溺爱了。
顾轻舟的能耐,在司督军看来是惊才绝艳,别说他的女儿们,就是儿子们也比不上。
司行霈肯定比顾轻舟厉害的,只是司督军总记得他残暴狠辣,反而疏忽了他的足智多谋。
顾轻舟呢,既聪明又温柔,没有司行霈那等残忍,因此,司行霈对顾轻舟格外的欣赏,隐约是要把她推上去做岳城的一把手。
司夫人委婉说,顾轻舟到底是女子,不适合这样张扬,司督军反驳了她。
从这点看,司督军又有点民主平等的思想,不已性别来束缚一个人的才华。
“下官绝不辜负督军。”贺明轩笑道,“少夫人的才智,下官也十分敬佩。”
司夫人脸色微落。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宴席宾主尽欢。
午宴之后,贺家专门安排了客房,给宾客们休息,也请了名角唱堂会。
不仅如此,贺家的后花园也开了,众人可以游园赏景。
司夫人在贺家少奶奶们的簇拥之下,去了前头看戏。
司督军则有点喝多了,去客房休息。
客房的外头,还有个小小会客室,司督军坐在那里喝茶,顺便醒醒酒,贺明轩陪同。
司督军也叫上了司芳菲和顾轻舟。
“二小姐在三军司令部做事?”贺明轩也和司芳菲寒暄。
司芳菲笑道:“做些微不足道的杂事。”
“三军司令部,怎么会有微不足道的事?二小姐太自谦了。”贺明轩道,又对司督军道,“督军这是要培养穆桂英啊?”
司督军哈哈大笑。
可能是酒气上头了,司督军难得拿出了真诚,对贺明轩道:“老哥哥,这世道,江山分崩离析,总要有一场大战,才能统一和平。
真乱起来,甭管男女,该你顶起家业的时候,你就得撑起来!这也就是我不拘束孩子的缘故。”
司督军想得很长远。
司夫人的话,他很明白,他的思想也很古老,他知道世俗不容许女人太过于抛头露面。
可他总在想,万一起了战火,他们父子全部上了战场,后方怎么办?
后方,是他们的补给,这跟前线一样重要。
若是后方无人,他们前面拼命,后面失火,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故而,他愿意培养顾轻舟。
顾轻舟能发挥她的优点,能统治整个岳城,司督军巴不得,这样他的儿子们就能用在开疆拓土上。
男人征战,女人守家,这样的分工才能实现司家的抱负。
而司夫人却不明白。
“我这女儿、媳妇,都是巾帼英雄。”司督军得意洋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进来。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看上去很冷峻。
他面无表情,对贺明轩道:“阿爸,这是邬家送过来的礼单,刚到”
贺明轩接过来,不着急看,而是对年轻人道:“阿景啊,督军还在这里呢。”
这个年轻人叫贺晨景,是贺家的四少爷,目前正在帮贺家搭理家族生意,非常的精明能干。
最重要的是,他未婚。
所以,他过来送礼单,出现得恰到好处。
“督军。”贺四少给司督军见礼。
司督军瞧着这孩子,一表人才,举止大方有礼,气度从容,很是不同凡响。
贺晨景容貌英俊,单眼皮让他看上去更有魅力,眼睛里有神采。
司督军略微颔首:“坐啊,你是行几?”
“回督军,我行四。”贺晨景态度恭敬,可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峻又持重。
司督军在心中赞,此子不错。
“阿景也是从伦敦留学回来的,跟二小姐好像还是校友。”贺明轩笑道。
司芳菲闻言,笑着问:“是么?”
贺晨景就问她是哪个学校的。
司芳菲落落大方,和贺四少对了信息,肯定了他们的确是校友,而且贺四少是司芳菲的同门师兄。
“这就是缘分了。”贺市长道。
司督军的表情很平淡,并不接茬。
顾轻舟看在眼里,只怕司督军是想起了董铭吧?
当初,董铭跟司芳菲也是同校,最后董铭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阿爸,您可要歇一会儿?”顾轻舟及时出声。
司督军道:“歇会吧。”
众人就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管事来找贺明轩,贺明轩就跟贺四少道:“你送二小姐和少夫人去前头听戏。”
贺四少道是。
贺明轩就从后头绕过去了。
路上,只剩下顾轻舟和司芳菲,以及贺四少。
顾轻舟有意避开,就道:“我方才好像把披肩拉在阿爸那里了,我去找找看。”
此事,阿爸虽然不热衷,却也不反对;而贺市长全家,应该是很想撮合此事,顾轻舟跟着他们俩,就是太碍眼了。
她并没有真的去找什么披肩,只不过往回走了几步,就绕道走另一条岔路,往前头而去。
刚绕了几步,顾轻舟就发现路不对劲了。
她想要折回来时,又发现走错了路。
自己陷在一处竹林深处,好像走来走去的,都是一样的路。
她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顾轻舟自忖,“难不成遇到了奇门阵法?”
古代战争中,奇门阵法不可缺少,如今却不多见了。
贺公馆跟顾轻舟的院子差不多大,她不至于迷路这么久。
她对奇门阵法不熟悉,此刻心中涌起了惧意。
她找准了一条路,打算沿途做记号,刚想在竹子上划一个痕迹,就听到了背后有人道:“请不要毁坏竹子。”
顾轻舟转头,看到贺晨景。
贺四少仍是那套青灰色的西装,鬓角整齐,五官很是英俊,特别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冰冷,又添了魅力。
顾轻舟悻悻收回了手。
“四少,你们家这园子,蹊跷很深啊。”顾轻舟略有所指。
贺晨景眉目冷峻:“入口的地方写了外客禁入,此处危险,少夫人没看到?”
顾轻舟摇摇头。
她这个人,一点好奇心也没。
假如她看到了什么标志,她肯定会退出去的,不会非要一探究竟。
司芳菲在场,让顾轻舟的思路没那么稳。
她犯了个错误。
“抱歉。”顾轻舟态度诚恳,“无意冒犯。”
“你倒是能知错就改。”贺四少道,声音里的温度提了几分。
顾轻舟看了眼他。
贺四少亦看着她。
他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涌动,又快速敛去,一切归于冷漠。
“可以带我出去吗?”顾轻舟问。
她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成想,贺四少却道:“不可以。”
他冷漠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情愫。似戏谑,也是认真。
顾轻舟脸色一落:“这话何意?”
“司少夫人,人都说你赛诸葛,赛华佗,不管是智慧还是医术,都远超过世人。我想,小小的奇门术,只怕难不倒你吧?”贺四少道。
他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的情绪更浓。
浓得很明显。
顾轻舟的心却猛然发凉。
“不想送我出去?”顾轻舟冷漠问道。
贺四少不言语。
“我在这里耽误久了,你父亲不会打断你的腿?”顾轻舟继续道,神态更加冷傲,似有雷霆之怒。
贺四少却不为所动。
他看着顾轻舟,表情依旧是那么冷然,态度却格外认真。
良久之后,他说:“你比照片上漂亮多了。”
顾轻舟的瞳仁收紧。
这话,是带着调戏的,男人说出这句话,多少是暗含深意。
贺晨景一本正经的模样,他难道是要作死吗?
顾轻舟的眼神更冷了。
“女人家能有这般谋略,你很了不起。”贺晨景道,“我,很欣赏你。”
顾轻舟微微眯起眼睛。
“多谢了。”她道,“那么,可以领路了吗?”
“你也许应该展现一下你的智慧,对得起我对你的欣赏。”贺晨景道,“走出这里,应该不难。你如果用心的话,会发现其中的奥秘。”
顾轻舟冷笑了下。
像他展示自己的智慧?
贺家这孩子,真正好笑至极,他以为自己是谁?
“你的欣赏,对我来说不值半文钱。”顾轻舟的话,宛如刀子锋利,“贺四,你最好认清楚现实”
贺晨景表情不变。
他看着顾轻舟时,眼底倏然涌动了狂热,那狂热在他冷峻面容映衬之下,格外的阴森可怕。
“我很欣赏你,你是难得一见有脑子的女人。”贺晨景道,“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欣赏我。”
说罢,他转过身,“跟我来。”
顾轻舟却迟疑了下。
欣赏他?
顾轻舟不知西方的教育如何说婚姻的,他明知顾轻舟和司慕还有婚姻。
毕竟,顾轻舟离婚的事,此前还是秘密,没什么人知道,包括贺晨景。
第571章 狂妄
第571章狂妄
顾轻舟非常不舒服,她感受到了冒犯。
贺晨景的每句话,都充满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同时又极其失礼。
用贺晨景的话说,他欣赏顾轻舟,顾轻舟应该骄傲。
顾轻舟的眼中,宛如一层寒霜轻覆。她手指攥紧,指甲陷入肉里,捏得粉润指端发白。
“下次吧,下次寻个机会,我想看看你的才干。”贺四道,“请跟我来。”
顿了下,他回转过身。
手中多了一条黑色绸带。
顾轻舟眉宇凛冽。
“系上,我对你还是要防范的,免得你破解了我家竹林的秘密,如果传言不假,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贺四走过来。
顾轻舟后退两步。
“请你自重!”她道。
贺四看着她,见她误会了自己的举动,贺四解释道:“你别多心,我不是登徒子。举止轻浮实在下作,我不是那种人。”
说罢,他把绸带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接过来。
“我可以不看。”顾轻舟道。“我系上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走路,难道要扶住你的胳膊吗?”
“自然。”贺四道。
顾轻舟冷笑:“贺四少,你不觉得这样更加失礼吗?”
贺四却不以为意,再次道:“你别多心。”
“别多心?”顾轻舟冷笑。
他们孤男寡女,在这等隐秘的地方,手牵着手,不管是谁都看到了,都会有说不清的风言风语。
顾轻舟现在的名声很高,多少眼睛盯着她,稍微性差踏错,她都会毁于一旦。
可惜,她现在跟前没有副官,身上也没有带枪。
她自己走不出去,而贺四少似乎有所图谋。
他未必就是“欣赏”她,也许只是用欣赏的幌子,诱惑顾轻舟踏入深渊罢了。
“我以小人之心猜测,假如我毁了,贺明轩才是真正的一人独大,执掌岳城的政治和经济。”顾轻舟思忖。
只是,贺明轩敢一上任就给顾轻舟下拌子吗?
顾轻舟觉得他不会这样。聪明人都看得出,顾轻舟的水很深,不知根知底,贸然下手,实在愚蠢。
“看来,这并非贺市长的主意,而是贺晨景自己的主意。”顾轻舟握紧了拳头。
原来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中,顾轻舟这样茫然。
她看着这竹林,有种越是用力越是挣脱不开的恐惧感。
她手中拿着贺晨景给她的黑稠,没有戴上。
她眉宇冷然,道:“贺四少,请你带路!若是再有花哨,我就当你们贺家对司家没有善意!”
贺晨景几乎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也只是淡然看了眼顾轻舟,不露喜悲。
“请你系上,这是你对贺家的尊重。你尊重贺家,贺家才能尊重你。”贺晨景道。
顾轻舟将这黑稠往地上一扔。
她下巴微扬,倨傲就透了出来:“贺四少,我想你是没搞清楚状况!我再说一次,带我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滢滢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强悍。
面对她如此强势,寸步不让,贺晨景倏然就笑了。
他天性冷傲,难得微笑。一笑,竟有春华般的绚烂,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棋逢对手,真乃幸事。”贺晨景道。
顾轻舟眸若寒芒:“曾经有很多人自诩是我的对手,可最后都败在我手里。贺四少,别高看了自己!”
狂妄!
贺晨景从骨子里,就是个狂妄的人,故而他很欣赏顾轻舟的这种狂妄。
“好,我喜欢你这种态度。”他道,“你真不错!”
贺晨景从何时起,对顾轻舟比较有兴趣的呢?
大概是去年冬月,她和司慕的乔迁之喜,当时蔡长亭和顾轻舟站在走廊上说话,贺四一眼就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绾成了发髻也是乌黑浓郁,似有清辉。
贺晨景是个自视甚高的人,女人向来难入他的眼,而顾轻舟有种很特殊的气质,她眉眼?艳,五官略有点妖娆,可一笑起来又是一整排的小牙齿,特别娇憨。
她身上融合了女人和女孩子的所有优点,能把男人对女人最初的幻想给实现化。
这种美非常难得,会叫人一见钟情,能勾人魂魄。
从那天开始,贺晨景就特别留意顾轻舟。
贺明轩想让贺四去追求司芳菲,然而对顾轻舟更有兴趣。
贺四从未想过结婚,他觉得没有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于是他要找的,是能在精神上和他平等的女人。不管是智谋还是心机,都应该与他匹配。
至于能否嫁给他,他不强求的。
“很少有女人像你这样厉害。”贺晨景道,“你比很多人强。”
顾轻舟蹙眉。
她不再答话。
贺四这时候才心甘情愿,领着她走出了竹林。
顾轻舟对奇门遁甲涉猎不多,哪怕是走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走了个什么阵法,只是默默记牢了方位和走向。
看到了司督军休息的那栋楼,顾轻舟松了口气。
她没有回头去寒暄,而是阔步往司督军那边去了。
“少夫人。”副官看到了她,“督军还没醒。”
顾轻舟看了眼副官:“瞧见我的披肩了吗?”
副官四下里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
顾轻舟就道:“派个人去前头,叫我的副官拿披肩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顾轻舟自己的副官唐平,就过来接顾轻舟。
“少夫人,您脸色不好。”唐平道。
顾轻舟方才一番又惊又怒的,脸色自然不佳了。
她叹了口气,道:“无妨的。”
顾轻舟很想此刻就甩袖而去,可司督军那边怎么交代,又是个难题。
她围上了唐平递过来的披肩,跟着唐平往前走。
顺利到了前院时,顾轻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贺四没有再跟上来,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神经病一样的人。”顾轻舟心中一阵冷意。
贺四的无礼,让顾轻舟深感不悦。
这点不悦,很容易造成绯闻。司慕不在家,顾轻舟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绯闻了,要不然二宝住到家里,她也不至于又告诉老太太又打电话给司督军的。
所以,贺四的骚扰,顾轻舟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攥了攥手指:“再有下次,叫他好看!”
就在这时,顾轻舟的余光瞥见了司芳菲。
司芳菲坐在司夫人身边,慢腾腾喝茶,眼睛却往顾轻舟这边看了看。
顾轻舟想到,若不是因为司芳菲,自己也不至于那么失魂,走错了路。
“我真的不应该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也不应该把心思放在司芳菲身上。”顾轻舟对自己道。
她选择了司行霈。
司行霈有那么多的不好,也有那么多好。
他和司芳菲的关系,顾轻舟吃醋,可从外人的视角看,连他的“不好”都算不上。
这点让顾轻舟比较痛苦。
司芳菲也在看顾轻舟。
余光中,顾轻舟端庄娴雅,父亲夸赞她,百姓爱戴她,军中信服她,而她明明不怎么起眼。
方才,贺四的态度,也让司芳菲错觉:“贺四少好像更喜欢顾轻舟。”
顾轻舟结婚了,绝大多数的男人哪怕是对她有点幻想,也不敢表露出来。
可她的婚姻,并不能阻止其他男人的野心,偏偏司芳菲知道,她已经离婚了。
让司芳菲不快的是,顾轻舟已经不是司家的人,却享受着司家权力带给她的荣耀。
想到这里,司芳菲心中,有个主意慢慢成形了。
而那边,顾轻舟站起身,朝着贺家的姨奶奶薛莹走了过去。
司芳菲好奇,目光追随着顾轻舟。
“阿姐,你看什么呢?”司琼枝问。
司琼枝很崇拜司芳菲的,瞧着司芳菲一直在关注某个方向,司琼枝很好奇,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首先看到了顾轻舟。
然后,倒也没看到什么熟悉的人。
“阿姐,你在看顾轻舟吗?”司琼枝蹙眉。
司芳菲回神般,笑了笑道:“琼枝,回头阿爸听到又要说你了,那是二嫂!”
司琼枝听到这个,比较刺心。
她漂亮潋滟的眸子,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二嫂?
司琼枝和司夫人一直都觉得,顾轻舟根本配不上司慕。
“随便吧。”司琼枝想到顾轻舟,就觉得比较刺心,不想多谈论她。
司芳菲则微笑:“琼枝,我觉得二嫂还是很不错的。”
琼枝撇撇嘴:“阿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大哥娶这样的女人,你还觉得这嫂子不错吗?”
司芳菲的脸色大变。
不过短短数秒,她唇色竟然发白。
她跟大哥关系好,就像司琼枝跟司慕关系好一样。
司琼枝看到她这副模样,笑道:“你也能明白的吧?所以说,我和姆妈一直没办法喜欢她啊。”
司芳菲倏然沉默了起来。
她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其他种种,再也难过她的心了,她的一颗心,似乎都在想:将来司行霈会娶什么样子的女人呢?
这个念头很惊悚。
她沉默着。
那边,顾轻舟正跟贺家的姨奶奶薛莹寒暄。
是薛莹主动找顾轻舟的。
“您这玉镯真好看。”顾轻舟道,“戴了很多年吗?”
“是啊,至今都快二十年了。”薛莹笑道,“这是当初我婆家给的聘礼。”
顾轻舟哦了声:“您是结过婚的?”
“结过的,我丈夫病势之后,婆家特许我带着陪嫁离开。”薛莹似有感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抹了抹眼角。
顾轻舟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微微动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姨奶奶,你要节哀。”顾轻舟道。
薛莹又笑了:“多少年了,早不记得啦。”
顾轻舟微笑,又寒暄了几句,才道:“我能看看您的玉镯吗?”
第572章 无意
第572章无意
顾轻舟对薛莹的玉镯,始终很感兴趣,她让薛莹取下来,给她瞧瞧。
薛莹心想:“这位少夫人,名声不错的,怎么看上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顾轻舟对她玉镯的好奇,看上去有点贪婪。
这样的凤血玉,根本买不到的,薛莹心中盘算:“万一她向我讨要,我应该如何回答她,才不至于得罪她呢?”
她心思过得很快,手下却没有半分迟疑,利落将玉镯褪下,恭敬捧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看了几眼。
很完整的凤血玉,雕刻成小巧的镯子,正合薛莹纤瘦的手腕。
这种凤血玉是纯天然的天山玉,经过长年累月,颜色慢慢沁入,触手温润。
“真好看,最配姨奶奶您了。”顾轻舟看完了,还给了薛莹。
她摸到了一个很隐秘的记号,这就足够了。
顾轻舟是不会要的。
薛莹意外。
她也没想到,顾轻舟行事这样磊落,竟是半句试探也没有,果然真的不要。
“少夫人,您若是喜欢的话,我还有一对凤血耳坠。”薛莹道。
“姨奶奶,您这样绝色的人才配得起,我戴就太张扬了。”顾轻舟笑道,“不用了,多谢您的好心。”
薛莹也赶紧称赞顾轻舟的风华绝代。
顾轻舟是有凤血玉耳坠的,上次张辛眉送给她的。
张辛眉觉得她寒酸,时不时叫人送首饰过来,就不乏有名贵的。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去前头看戏。
顾轻舟上次被司夫人气病,她对司夫人少了耐性,坐到了她身边,却并不和她多说话。
司夫人也不想搭理顾轻舟。
她们婆媳脸上全是笑,外人倒也看不出她们的不和睦。
顾轻舟陷入沉思里,她在考虑薛莹,以及她那只玉镯。
后来,贺太太来了,由她的儿女陪同着。
她也六十岁,看上去却像七十岁的人了,居然白了头发,十分苍老。
陪同的人里,就有贺晨景。
顾轻舟脸色不变,笑容依旧那般柔婉雍容。
“我刚吃过药,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不该出来添晦气的,只是听闻夫人您来了”贺太太声音虚弱。
她是特意出来见司夫人的。
“不该这样劳动的,您快去躺着。”司夫人忙道。
客套了几句,贺太太还是陪着坐下。
那边,贺家的少爷小姐们,纷纷跟司家的小姐们说话。
“二小姐,南京好玩吗?”贺家的六小姐问司芳菲。
“挺好玩的呀。”司芳菲笑道。
六小姐道:“那下次,我请我四哥陪我去南京,能否去找你玩?”
这么明显的话,司芳菲岂会听不明白,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应答。
贺晨景已经开口了:“小六,二小姐在南京是工作,我们不便打扰的。”
贺六小姐忙道歉:“我唐突了,二小姐。”
“无妨的。”司芳菲笑道。
顾轻舟的目光,却始终在司夫人和贺太太身上。
贺晨景没话找话,问顾轻舟:“少夫人,您是神医,不知可是看出我母亲的病情有什么不妥么?”
他很想和顾轻舟多谈几句。
顾轻舟的态度,则是丝毫不露端倪,她笑道:“贺太太这是虚弱,好好养着即可。不过,有了你们这样的孝子孝女,贺太太心情舒畅,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带着敲打之意。
旁人听不懂,贺晨景却是明白了。
他唇动微翘,似乎有了个笑意。这点笑意很浅,似蜻蜓点水,很快就敛去,快得像错觉。
没人看到。
贺晨景还想要说什么,那边司夫人已经开口了。
“轻舟,你的医术的确很好,可以给贺太太把把脉。”司夫人道。
贺太太忙道:“不敢劳烦少夫人。”
顾轻舟笑道:“不用把脉的,贺太太没什么疾病,无非是要放宽心。我知道您操心儿孙,日夜愁思,可儿孙自有福气,何不少点忧虑?”
贺太太是很愁的。
她这心病,也不是一两天落下的。自从薛莹进入她的家庭,得到了她丈夫的器重、她孩子们的欢心和敬重,她就落下了病。
身为贺家的孩子们,他们难道不知道母亲的心病吗?
可他们一个个,好像置若罔闻。是不在意,还是糊涂?
顾轻舟觉得好笑。
明明都清楚问题在哪里,还偏偏要求医问药,贺家的人,果然有趣。
顾轻舟微微眯起了眼睛。
略微说了几句之后,贺太太太过于疲倦,去休息了。
六小姐却怔怔看着顾轻舟。
中途,顾轻舟跟颜太太、司夫人去了趟院子里,走走逛逛。
贺家的六小姐就一直跟着她们。
趁着空闲,她对顾轻舟道:“少夫人,我其实见过您的”
这位六小姐,顾轻舟倒是不太熟,上次和蔡长亭去吃饭的,是另一位。
“岳城就这么大,总归是见过的。”顾轻舟笑道,“不过,我没什么记性。”
六小姐连忙道:“不是的,那次您没有看到我,我是只是远远瞧见了您,您和其他人在跑马场坐。”
是前不久颜一源和高桥荀比赛那次。
顾轻舟笑。
六小姐道:“我能邀请您逛逛园子吗?”
顾轻舟对贺家的园子心中警惕。
她喊了唐平。
唐平上前。
就这样,顾轻舟带着副官,跟六小姐去逛园子。
六小姐道:“方才您说我母亲的病,我谢谢您,其他人都不敢说,故意装作不知。”
顾轻舟心头微动。
看来,六小姐这里可以是个突破。
“我说什么了?”顾轻舟故意装傻。
六小姐道:“您说我母亲心情不舒畅,这点是真的。那个妖精不走,我母亲就不会高兴,可惜”
那个妖精,自然是指薛莹了。六小姐如此形容薛莹,看来她是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可惜什么?”顾轻舟问。
六小姐欲言又止。
她咬了咬唇,犹豫再三,道:“母亲不许我们这样说,父亲也不许。”
不许?
顾轻舟沉思,然后笑道:“你姨母对你们家有恩?”
六小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她正要说什么,颜太太和司夫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正在找顾轻舟。
顾轻舟应了声:“我在这里呢。”
于是,她和六小姐往回走。
六小姐则吃惊,这件事外人知道的不多,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难道是神仙吗?
她们回到了前头。
晚上的舞会,如期开始了。
有不少的男士邀请司芳菲和司琼枝姊妹俩跳舞,却没人邀请顾轻舟。
顾轻舟是少夫人,身份比较敏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主人家的男士来邀请,尽了主人家的地主之谊。
正想着,贺明轩家的几位少爷,纷纷走过来。
原本是因为贺晨景邀请司芳菲的,他却在故意脚步一顿,于是他的三哥只得顶上去。
司芳菲也感觉到了。
她微微凝眸打量贺晨景。
贺晨景恍若不见,对顾轻舟道:“少夫人,能否邀请你跳支舞?”
司芳菲收回了视线。
顾轻舟笑道:“我今天有点疲乏”
“少夫人,这支舞比较慢。”贺晨景笑道。
他如此说服顾轻舟,四周的人看了过来,特别是司夫人和颜太太,甚至不远处和贺明轩说话的司督军。
顾轻舟不肯和贺晨景跳舞,有什么忌讳吗?
她如今辅佐监督军政府,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格外放大,叫人多想。
顾轻舟看到了四周的目光,她也觉得不适合,于是站起身来。
“小四比较有主见。”贺明轩脸色微变,跟司督军解释,生怕司督军多想。
是贺家有意撮合司芳菲和贺晨景,如今又是贺晨景叫司芳菲没面子,只怕督军会恼火的。
司督军笑笑,没放在心上。
问题很简单:贺晨景没看上芳菲,芳菲也没看上他,司督军也不觉得贺晨景有资格做自己的女婿。
彼此都无意,而且贺晨景光明正大表达出来了,清楚明了,司督军反而觉得他这个人利落。
顾轻舟含笑,和贺晨景滑入了舞池。
她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角,像一副面具,说话却不那么客气:“四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少夫人误会了,我并非无事,我是巴结少夫人呢。”贺晨景道。
顾轻舟笑着。
既然甩不掉,何不找点资料?顾轻舟对薛莹很有兴趣。
“四少,你姨母对你家,有过大恩情吧?”顾轻舟问。
贺晨景表情不变,依旧是那么冰凉。
“少夫人消息灵通。”贺晨景讽刺道,“对我们家的事很好奇?”
“贺家以后就是岳城的父母官,你们关乎我们岳城的政治和经济,我岂能不好奇?”顾轻舟道,“四少,你姨母薛氏,可像是第二个女主人?”
这话十分的八卦。
贺晨景听了,并不那么高兴。
他微微抿唇,透出了他的不悦:“谣言愚昧且恶毒!我姨母只是亲戚,帮衬着照顾我们罢了。”
“你们还在吃奶吗?”顾轻舟嗤笑,“还需要姨母照顾?”
贺晨景的下颌线微微收紧,他的不悦加重。
顾轻舟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薛莹得到了贺家男人们一致的认可,不管是贺明轩还是外甥们,都觉得她对贺家功劳极大,不能说她的坏话。
怪不得贺太太郁闷了。
要是顾轻舟,辛苦生了这么多孩子,落个如此下场,也要气病不可了。
“薛莹到底对贺家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感动,感动到相信她超过了自己的母亲?”顾轻舟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