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震惊的药效
顾轻舟问何微的伤情。
霍钺指了指何微那条腿,道:“用了你的药膏之后,她的高烧褪了一度,现在是三十九度。”
三十九度,也是高烧了。
“我弄好了药,我来喂她。”顾轻舟道。
何梦德和慕三娘过来帮忙。
霍钺退到了旁边。
何微半睡半醒间,痴痴说着梦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轻舟给她喂下了半颗安宫牛黄丸,又喂了半碗药。
“等三个小时之后,再看看情况。”顾轻舟道。
霍钺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雨水,人很狼狈。何梦德和慕三娘两口子看到顾轻舟,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轻松。
他们知道,顾轻舟出手了,何微就有救。
霍钺心想:“能像轻舟这样给人希望,真的很好。”
他想着顾轻舟,可心思像流沙,根本困不住,片刻的功夫又飘到了何微身上去。
“能不能退烧?”霍钺一直想,“别烧坏了脑子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叫王起的医生来查房了。
闻到了中药的味道,王起立马大怒:“谁让你们乱给病人用药的?”
然后又对护士道,“赶紧把病人送出去,若是死在我们医院,我们医院还要担恶名。”
听到他说死不死的,慕三娘和何梦德的脸色很难看。
顾轻舟站了起来,眉宇狠戾道:“你给我闭嘴,再嚣张我一枪毙了你!”
说罢,她果真掏出了枪。
王起吓得腿发软。
这是什么女人?
虽然说是军政府的少夫人,难道就不应该顾及端庄雍容的影响吗?
王起身不由己后退数步。
顾轻舟这才收了枪,对他道:“不要再来了,这个病人我负责。等明早你的老师来查房,让他过来,你没资格。”
这医生动不动就说病人要死了,顾轻舟担心何微,不免情绪暴躁。
王起气哼哼转身就走了。
霍钺看着顾轻舟,不禁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顾轻舟见他神色奇怪,不免问道。
“你真像司行霈”霍钺的话,脱口而出。
说罢,他们俩都愣了下,气氛一瞬间僵住。
霍钺很少说错话。
只是顾轻舟那个时候的神态,真跟司行霈如出一辙。
她很像他,她身上有司行霈的痕迹。
霍钺顿时心灰意冷,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
情绪太多,都堵在心口,反而没什么表情。
顾轻舟的感触,并不比霍钺少。
“你脸上有字。”顾轻舟时常会想起司行霈这句话。
那时候的玩笑话,如今想起句句刺心。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把情绪敛住,才对霍钺微笑:“我也觉得太凶了点。只是,那王医生说话泄气,我怕姑姑和姑父听了更难过。等何微好了,我去给他们赔罪就是了。”
霍钺也笑了笑。
半夜三点的时候,何微醒过来了。
顾轻舟请护士给她量了体温。
护士很高兴,对顾轻舟道:“降了半度,真是好事!”
何微的体温,从三十九度降到了三十八度半。
这半度的下降,预告着何微自身的免疫系统开始工作了,她的病情稳定就很有希望。
顾轻舟也高兴。
可是何微好疼。
“姐。”何微拉着顾轻舟的手,说每句话都很费力气。
顾轻舟紧握了她的:“没事,我在这里呢。”
何微道:“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顾轻舟心疼不已。
“我不应该说的,我知道你们也没办法,说了你们更难受。可是我好疼。”何微哭道。
只要醒过来,那火烧火燎的疼,就会一寸寸吞噬她的耐性。
这次,她没有再好运的睡过去,而是活生生疼了四个小时,才有了点睡意。
凌晨五点的时候,顾轻舟再次给她喂了药和安宫牛黄丸。
何微七点半才睡。
早上八点,休息得很充分的艾医生,终于到了医院。
不是艾医生想偷懒,而是他年纪大了,一旦他睡眠不足,一整天都可能精神不济。他精神不济,才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故而,艾医生张弛有度。
他一进医院,就听说了两件事。
第一,因为缺药,楼下有个脾裂的患者没办法手术,凌晨两点已经吐血身亡。这种外伤,中医能做的不多,大半需要手术。
第二,何微的家属给何微的患处涂抹了药膏。
这次告状的是王起。
王起痛心疾首:“他们用猪油,涂抹在患者的伤面上。我说了,伤口要卫生、要透气,他们非不听!”
艾医生也蹙眉。
“我去看了一次,那位少夫人拿枪对着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就再也没去了。这会儿,病患肯定高烧不止,救不了了老师,您得想办法让他们出去!”
外头的风雨已经停了,到处有被暴风挂断的树枝。
虽然满地狼藉,人还是可以出院的。
王起现在只想立刻赶走他们。他知道,昨晚何微就高烧到四十度了,这样的高烧快要把她脑子烧坏。
“伤口被覆盖感染,又没有盘尼西林,现在的高烧肯定突破到四十一度了,不可能降低的,那女孩子没得救了。”王起心中下了判断。
他是医生,他非常清楚中医的愚昧。
“去看看吧。”艾医生也叹气。
那位少夫人,让她去找西药。看来,她西药没有弄到,反而是弄了一大堆中药过来,还用在了伤者的伤患处。
这很危险。
叹了口气,艾医生上了二楼。
王起紧跟着。
一上楼,艾医生先去了护士那边,要昨晚何微的病情记录。
“艾医生,病人很稳定。”护士将记录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接过来看。
王起也伸了脑袋,凑在旁边看。
突然,王起一把夺过了记录本:“这是什么?”
他这样极其不礼貌。
艾医生蹙眉,因为他还没有看完。
护士伸头,看了眼王起指着的记录,道:“这是今早六点查房记录的体温,已经三十八度了。”
王起不敢置信,满腹震惊。
退烧了?
明明烧到了四十度,又进行了中药的药膏覆盖,不可能不感染的。没有盘尼西林,不可能有好转的,怎么会降?
怎么会!
王起的心,被震得回不过来神。
艾医生同样吃惊:“没有药,这种程度的烫伤,是不可能降温的。”
说罢,他又把何微的病情记录看了一遍。
的确是降温了。
何微昨晚渡过了最危险的情况,体温下降到了可以救治和等待的程度,从鬼门关回来了。
“不,这不可能!”王起声音尖锐,“老师,这根本不可能!他们一定是偷偷用了西药!”
“没有,他们昨晚没有喊我注射。”护士摇摇头。
王起再次道:“这不可能!他们对患处进行覆盖了,这不可能!”
艾医生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我早就说过了,中医是很神奇的,你为何这么不相信你们老祖宗的东西?”
王起的唇色发白。
他们一起进了病房。
何微疼了四个多小时之后睡去,现在还没有醒。
其他家属也没有离开。
顾轻舟的面容是有点苍白的,她无力坐在旁边。
彻夜未眠,她也提不起精神来。
“再量个体温。”艾医生拿着体温计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点点头。
艾医生就上前,给何微量体温。
王起站在身后,不停的盯着何微,甚至伸手摸何微的脑袋,想要把何微看个仔细。
医生的手感是很敏锐的,何微真的不像四十度的人。
她真的降温了。
“不可能!”王起还在震惊。
“什么不可能?”顾轻舟听到了他的低喃,问道,“退烧了,你觉得不可能?”
王起的脸发红。
他想起昨天阻止他们用药膏,又说他们要害死何微等。
现在何微退烧了。
“你偷偷用了西药!”王起道。虽然,他也觉得不太像。
“没有。”顾轻舟道。
艾医生已经量好了体温,三十八度,没有再升高。
而患者受伤的皮肤处,出现了收敛,没有浮肿腐烂,更没有渗出黄水。
艾医生瞠目结舌。
知道中医厉害,却是头一回知道中医这么厉害!
这位洋老头,突然就很想学中医。只是,他知道中医都是家传,不可能传给外人,念头又打消了。
艾医生在中国多年,对华夏的文化很了解。
“少夫人,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艾医生问。
顾轻舟解释道:“我给何微用了猪油煮柳树皮膏,这是中药从后晋传下来的药方,一直没有失传,说明它简单有效第二,我用了安宫牛黄丸!”
艾医生震惊看着她:“你找到了安宫牛黄丸?”
“是。”顾轻舟道。
艾医生见过多次安宫牛黄丸,知道它的效用,这时候才明白何微降温的原因。
中医里的降温药,一共有三种,安宫牛黄丸是最好用、最昂贵的那一种。
“好好,病情很稳定,伤口也很稳定。今天风浪停了,最迟晚上八点,船就能到码头。”艾医生道。
何微有救了。
艾医生也很慎重对何微的父母道:“不用担心,何小姐目前很好。”
何梦德和慕三娘几乎喜极而泣。
太好了。
五成活命的机会,愣是被顾轻舟挽救成了六成。
惊心动魄的第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483章 下定决心的两个人
何微终于稳定了。
顾轻舟出来,对站在走廊上听着的白家老爷和太太道:“你们先回去吧,休息休息,吃些东西。若是不放心,晚上再来。”
白老爷和太太实在也疲倦极了。
白莎也扛不住。
见何微暂时没事,他们就先回去了。刚回到家,白家又派了佣人来,生怕何微再出变故。
他们如此关切,也看得出诚意,慕三娘就没有再迁怒。
司慕也来了。
昨晚暴风雨,司慕回了趟军政府,因为军政府西边的大树倒了,把司督军的书房窗户给打破了。
风雨打湿了书房。
司慕回去整理了一夜,现在也是满身疲倦重新回到了医院。
“怎样?”他问。
“稳定了。”顾轻舟道。
霍钺有了几分不自在,见何微脱离了危险,霍钺就对顾轻舟道:“我先回去了,有事打电话给我。”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
霍钺难得眼神躲闪。
顾轻舟突然笑了笑:“霍爷,您是不是从未认真和女孩子相爱过?”
霍钺微讶。
“你很别扭。”顾轻舟笑道,“我真没想到,您也有生涩的时候。”
霍钺听懂了。
他咳了咳:“你误会了。我先回去了。”
顾轻舟没有误会,真正误会了自己心的是霍钺自己。
“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呢。”顾轻舟道。
霍钺回头,看了眼病床上的何微,眉头蹙了下,心中某个地方,到底还是空落落的。
顾轻舟送走了白家三人,又送走了霍钺,又对司慕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司慕道:“你也要休息,一起回去吧。”
“西药还没到,我要照顾何微吃两次药,才能回去。”顾轻舟道,“你先走,我下午回去之后,你来替换我。”
司慕看着她,又想起军政府那边还有事,码头也要重新开禁,很多人等着他,他实在没空留在医院,只得先走了。
顾轻舟很疲倦,依靠着慕三娘坐下,眯眼睛睡了一会儿。
何微是入院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再次醒过来的。
“霍爷呢?”她问。
顾轻舟道:“霍爷回去休息了。”
何微很懂事:“嗯,他昨天等了一夜。”
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黯了下去,问顾轻舟,“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顾轻舟道:“会来的。”
何微道:“我好好的,他都不喜欢我,我现在成了残疾。”
顾轻舟觉得这是心理问题,要慢慢疏导她。
“不会的,只是留疤。”顾轻舟直接对何微道,“烫伤腿而已,还有人出事了,腿保不住,甚至命保不住的,你已经很好了。”
何微想到,顾轻舟这么用力救她,如此辛苦陪伴她,父母也守在旁边不敢阖眼。任何泄气的话,都要咽下去。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姐。”
副官送了顾轻舟昨天开好药方的药过来。
顾轻舟端给何微。
她的伤口处,顾轻舟没有再碰。
下午的时候,何微的高烧反复,重新到了三十九度。
两个小时之后,又重新降下来,降到了三十八度。
艾医生多次来看,王起也跟着。
这个时候的王起,见何微的伤口没有恶化,温度没有上升,心中的震惊就再也没消失过。
“真没想到,中医也有这样的本事。”王起感叹。
艾医生心中的感叹,比王起更深。他看顾轻舟,每次都欲言又止。
顾轻舟知道他想说什么,安静等着。
艾医生却没说。
下午四点,霍钺的人找到了西药,送了过来。
“太及时了!”艾医生几乎要叫上帝,大喜,一张脸上全是笑容,“真是太及时了。”
顾轻舟就把何微全部交给了艾医生。
伤口的猪油柳树皮,重新被清洗之后,顾轻舟以为,肯定不会再用时,艾医生居然跟顾轻舟讨要:“少夫人说得对,中医传承千年的药,效果的确很好。”
顾轻舟就把坛子给了艾医生。
艾医生听说只是猪油和柳树皮,再次吃惊。
“轻舟,你回去休息吧。”慕三娘道,“晚上再来。”
顾轻舟昨天出了身汗,现在后背黏黏的,实在不太舒服。
她想回去洗个澡,再吃点东西。
她很信任艾医生,白天艾医生都在,顾轻舟就对何梦德和慕三娘道:“都回去吧,我让副官守着。”
何梦德和慕三娘不肯,无论如何也不走。
顾轻舟明白他们做父母的心情,也就不多劝了。
西药用上,傍晚的时候何微就退烧了。
夜里又发烧了些,不过很快就退下去。
到了第五天,艾医生说:“一切都很稳定,过几天可以出院了。”
所有人松了口气。
霍钺自从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医院。
何微问起了他。
“霍爷怎么不来?”何微神色忐忑。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疼了。
“应该是很忙。”顾轻舟道,“上次你的西药,还是霍爷送的。”
何微低垂了脑袋。
从前觉得,什么都要去争取,她努力上进,霍爷将来会喜欢她的。
可现在,这条腿虽然不至于残废,阴雨天肯定要疼,走路也不一定就像从前那么方便可怖的伤疤,更是不能见人。
他应该,会嫌弃的吧?
霍爷那等身份和成就,什么绝色佳人要不到?
何微心中涌起无限的自卑。
那点追求爱情的火苗,随着霍钺的冷淡,一下子就灭了。
她还是很感激霍钺的,至少他让她知道过爱情的滋味。
“我没事的。”何微道。
从那天开始,何微没有再问过霍钺。
她的伤口稳定,没有溃烂的迹象,开始结痂,艾医生就安排她出院了。
顾轻舟去接她。
霍钺那天也去了。
他亲自开车,将车子停在远远的路口。心中的情绪莫名其妙,总感觉滑稽。最后,看到何梦德抱着何微,上了顾轻舟家的汽车,霍钺悄无声息把车子开远了。
没人知道他来过。
就像从前那样,他始终觉得何微是个好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前途。
霍钺不是那个更好的前途。
何微出院那天,艾医生特意要了何氏百草堂的地址。
“少夫人,我想去拜访您。”艾医生道。
王起跟在身后,想说什么,又特别不好意思。
“可以啊,欢迎您。王医生,也欢迎您。”顾轻舟道。
王起微愣。
而后,他转过脸,不看顾轻舟。
艾医生笑道:“那行,我们过几日去打扰。”
顾轻舟就觉得真是无心插柳。
她一直想要把中医发扬光大,想要了解西医,从而改进中医。
不成想,她的医术征服了两名医术很好的西医。接下来,顾轻舟也许可以请他们帮忙。
“哪怕他们不来拜访我,我也要亲自拜访他们。”顾轻舟想。
何微出院之后,霍钺没有来拜访,何微也没问过。
她一边修养,一边安排她妹妹为她准备好出国的事。
顾轻舟那天跟何微聊天,就说起了霍钺。
何微道:“霍爷身边,会有很好的人。再说了,现在随便什么人,都比我好。”
然后又道,“姐,我想吃冰糕。”
“现在吃冰糕?太早了,对肠胃不好。”顾轻舟见她刻意转移话题,就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没再提霍钺。
“那我们一人吃一半。”何微撒娇,“姐!”
“不行!”顾轻舟道。
白莎来看望何微,两个人商量出国的事,顾轻舟就亲自出门,想去给何微买冰糕。
不成想,她在商场附近遇到了霍钺。
霍钺正跟人说什么,站在马路边。
瞧见了顾轻舟,他闲步走过来,笑道:“这个天吃冰糕啊?”
“微微想吃的。”顾轻舟笑道。
说罢,又试探性看着霍钺的脸色。
霍钺则道:“少吃点冰糕,对身体不好。”
半句也不问何微现在如何。
顾轻舟想:“怎么回事呢?之前不是对何微挺好吗?只是因为的恻隐之心,还是现在嫌弃了何微?”
她也拿不定主意。
她又想,“霍钺和何微都是拿定了主意,以后不再来往。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我一个外人,凑在中间说什么都不恰当吧?”
她看出了霍钺的决心,也看到何微的。
顾轻舟笑笑:“以后会少吃点。”
霍钺又寒暄几句,始终没问何微,好似那个人从来都跟他无关。
顾轻舟拿着冰糕回去了。
晚上回到家,司慕也回来了,随口问了句:“何微好转了吗?”
“已经无碍了。”顾轻舟道。
顾轻舟想,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霍钺既然想把何微当陌生人,应该云淡风轻问一句何微如何了。
可他故意不问。
“真是个别扭的人。”顾轻舟想。
同时,她也无可奈何。
这种事,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只能看霍钺和何微自己的造化了。
晚上,顾轻舟去颜公馆吃饭,看到她的义兄颜一源无精打采,顾轻舟调侃他:“怎么了,是不是魂儿被阿静拿去了?”
颜一源叹气:“阿静回老家给她姆妈扫墓,快十天了也不见她回来。”
顾轻舟心中一个咯噔。
这么久?
阿静不会出事吧?
颜洛水却拿筷子敲颜一源的头:“矫情,跟小姑娘似的,阿静不是刚刚才打了电话吗?”
新婚的颜洛水和谢舜民,也是每晚都到颜公馆蹭饭。
颜洛水跟顾轻舟道:“阿静说了,她姆妈的坟被雨水冲开了。即将又是梅雨季节,她怕坟窝进水,特意留下来修葺。
她姆妈和霍龙头不是一个姆妈,所以这件事需得她亲自扶棂。他们那边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顾轻舟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
吃完了晚饭,顾轻舟领着木兰和暮山往回走。
颜洛水和谢舜民跟她同路。
拐弯之后,他们分开,顾轻舟领着两匹狼回家。
却看到木兰突然呲牙低哮。
顾轻舟往那边一瞧,有个人站在树影底下,黑黢黢的一团。
她的心猛然一提。
第484章 少帅的悔意
有个人,高高大大站在阴影里。
他化成灰,顾轻舟也认得:是司行霈。
她的心毫无预兆一缩,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呼吸屏住。
他又回来了!
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要怎样折腾顾轻舟和她的生活。
“这么晚”顾轻舟想着。
最近照顾何微,顾轻舟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下意识觉得上次被他掳走是昨天的事。
又来了!
顾轻舟的脸微落。
司行霈则是一脸的笑,笑容倜傥英俊,走到了顾轻舟跟前:“怎么,看到我不高兴?”
顾轻舟阴沉着脸,道:“你不用天天来催,我们说好的两个月!”
有种被索命鬼缠上的感觉。
司行霈笑,轻轻捏她的脸:“小东西,你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枪?”
这么轻易接受,就不是顾轻舟了。
司行霈总感觉她会出手。
只是他的轻舟聪明过人,司行霈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
这次千里迢迢回岳城,却不是专门看顾轻舟的,而是有其他事。
当然,若不是为了见顾轻舟一面,司行霈也不会专门回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这些日子,总是梦到她。
“过来!”他用力一拽,把顾轻舟拽到了树下,避开了路灯的光。
两个人站在树后面的阴影里,哪怕有人路过,看不清他们的脸,也不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站在路灯下,天又这么晚,更加不恰当了。
这是司行霈的用意,他知道顾轻舟在乎这些的。
顾轻舟的木兰和暮山,也被拽了过来。
木兰使劲咬司行霈的裤腿。
顾轻舟蹲下来,轻轻摸木兰的脑袋,安抚它。
“我这次回来,是有点小事。”司行霈道。
顾轻舟沉默。
小事?
只怕你的事,没一件能小得了。
她依旧沉默着。
“军政府的监牢里,有一名囚犯是我当年关进去的,现在想提出来,你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道。
“什么囚犯?”顾轻舟问。
“是情报探子,具体是哪里的人我还没有审问出来,他骨头硬,要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关着他,早就毙了。”司行霈道,“叫李胜,关在第四号监牢。”
顾轻舟蹙眉。
她知道军政府的监牢都有序列号。
从一号到九号,全是单独监牢,关押的是重犯。
“你想要审问他,自己去提审就是了。”顾轻舟道,“告诉司慕一声,免得他又发火。”
司行霈一把将顾轻舟按在树干上,低声凑在她耳边。
“我不是要提审,我要带走他,开份手谕给我。”司行霈的唇,凑在顾轻舟的唇瓣,轻轻摩挲着,似乎想吻上去,却又没有凑上。
顾轻舟用力推他,神色已经骤变:“这是外面!”
司行霈最终还是吻了下。
不占便宜就不是他司少帅的作风。
轻啄了下顾轻舟的唇,司行霈才往后一步半,声音也轻:“回去写份手谕,让副官送到监牢,我要用。”
顾轻舟自然不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她道:“你去跟司慕说清楚,让他开好手谕!”
“章不是都在你身上吗?”司行霈不以为意,“轻舟,你这样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这种激将法,对顾轻舟毫无作用。
假如顾轻舟真的开给了司行霈,司慕回头肯定会知道。
越过司慕,让他颜面扫地,只怕他又要发疯了。
和司慕相处的日子长不了,顾轻舟不想司慕总是气鼓鼓的,他难受,顾轻舟也难受。
“我最后说一遍,你记住了:军政府现在当家做主的人是司慕,你去问过司慕!”顾轻舟冷漠,说罢转身就要走。
司行霈想要拉她,结果木兰就冲了上去,几乎要把司行霈扑倒。
他后退两步:“轻舟别闹。”
顾轻舟喊回了木兰,脚步匆忙回家了。
她刚刚回到正院,副官随后进来,对顾轻舟道:“少夫人,大少帅回来了,说有急事见您和二少帅。”
顾轻舟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是紧跟着他过来的。
副官又去敲司慕书房的门。
司慕刚回来不久,正在处理一件文件。
闻言,司慕脸上严霜轻覆,用力打开了书房的门,气冲冲走出去,却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
他正想说:“让他滚,有什么事明天白日再来!”
却听到了脚步声。
司行霈带着两名副官,直接闯了司慕家的内宅。
司慕眼底的冷意更重。
有什么事,非要夜里拜访?
司行霈却道:“阿慕,我今天不是来找茬的,是阿骏出事了。”
阿骏,就是二叔的小儿子司骏,今年才十五岁。
老太太跟二房一起生活,论起感情的生疏,长房除了司行霈,其他人都比不过二房的孩子。
司骏若是出事,非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可。
只是,司骏乖巧成绩又好,他怎么会出事呢?
司慕蹙眉:“他怎么了?”
“他写了封信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二叔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找他。我一路查下去,却找到了一个叫王卿的女人。”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面面相觑。
然后呢?
“这个王卿,曾经是李胜的女朋友,也就是搭档,我抓到了她,言行拷问司骏的下落,她骨头也特别硬,就是不说。”司行霈道。
司慕和顾轻舟听完,各有不同的感触。
顾轻舟想:“司骏还活着。对方想要用他来要挟司家,自然不会伤害他,不用着急的。”
死人没有做筹码的资本,只能是活人。还有价值,就会有命在。
司行霈大张旗鼓找司骏,也是为了告诉对方这个信息,让他们留住司骏的命。
想到这里,顾轻舟的情绪平复,心中也格外冷静。
而司慕则想:“二叔和我同住在岳城,却千里迢迢去向司行霈求助!”
司慕不至于和亲叔叔生气,心中却也是无尽的苦涩和失落。
二叔这么明显的扇他耳光,告诉他,他根本比不上司行霈半分。
这点情绪,在顾轻舟和司慕之间缓缓流淌。
司行霈只能猜到顾轻舟的心思,却不知道司慕的打算,故而他开口催促:“拖延一分钟,阿骏就多一分危险,赶紧把李胜交给我。”
顾轻舟看司慕。
司慕有心为难,可堂弟安危在即,这时候刁难司行霈,越发彰显了司慕不重视亲情,无能上还要加个无义。
一顶帽子要扣下来,司慕也不想,就道:“你可以审问李胜,却不能带走他。”
“王卿在平城。”司行霈道。
不带走李胜,王卿什么也不肯说。
“那你怎么不把王卿带到岳城来?”司慕问。
司行霈眯眼,静静看着他。
问完了,司慕也感觉自己问了句傻话:王卿是联系司骏唯一的线索,若是路上遇到同伙劫持或者灭口,这条线索就断了。
所以,王卿是绝不能动的,免得出意外,只得司行霈亲自来接李胜。
司慕问这种话,他的不专业和不成熟,一览无遗。
司行霈的眼神有点深。
“阿慕,你写了手谕给他吧。”顾轻舟插话,“这大半夜的,我们也要休息了。”
这话说到了司慕心坎里。
假如顾轻舟说,“到底也是我们堂弟”,司慕会很愤怒;而她现在逐客的态度,虽然没有把堂弟的安危放在嘴上,却从侧面加快了拯救堂弟的步伐。
“你稍等。”司慕道,转身回书房。
顾轻舟也上楼,去拿印章。
司行霈就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把腿搭在他们家的茶几上,慵懒躺下来休息,似乎想看看沙发上可有顾轻舟的味道。
没有!
这个家里,从客厅到顾轻舟的房间,都昂贵而单调,没有个人特色,顾轻舟从来不肯布置这个地方。
这里,不是顾轻舟的家。
每次看到这房子,司行霈的心中就肯定了一层:他的轻舟只是寻个地方落脚,她在等他接她回家。
很快,司慕就写好了。
顾轻舟也拿了印章下楼。
盖好了章,司行霈问他们:“你们可要同行去看看?”
司慕颔首:“好。”
现在不去,将来传到老太太和二叔耳朵里,只怕会觉得他对司骏冷漠。况且,司慕也担心司行霈搞鬼,不去他不放心。
“轻舟,你要不要去?”司行霈笑道,“也许,你可以在旁边帮我们出出主意。”
司行霈是这么说的,却做了个拿照片的动作。
他在暗示顾轻舟,若顾轻舟不肯去,他就把顾轻舟和司慕已经离婚的离婚书照片给司慕看,甚至公开。
他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没空你侬我侬的,他想要抓住任何一点看到顾轻舟的机会。
天天和顾轻舟见面的人,大概无法理解司行霈的相思之苦。
“堂弟出事了,我们应该尽力。”顾轻舟却只是看司慕,“可要我去?等会儿一起回来,也能作伴。”
她说话很有技巧,对司慕进行了顺毛安抚。
司慕就服服帖帖的,这次没有炸毛。
“一起吧。”司慕道,“阿骏出事了,祖母会很担心的,她老人家那么疼你”
三个人相互欺骗着自己又欺骗着对方,一起出发了。
顾轻舟和司慕上了同一辆汽车。
司行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情绪莫名。他想起了一件事,心情顿时又大好。
顾轻舟不知司行霈的情绪,只是和司慕独坐。
司慕不说话,顾轻舟也不开口。
第485章 崇尚暴力的司行霈
司行霈一直在计算着时间。
他在等待。
等顾轻舟完全属于他。
说不着急是假的。
从前等她长大,现在等她和司慕理清楚这段协议的假婚姻,司行霈一直看着鲜嫩无比的人儿在眼前晃,却无法下口,着急焦虑是有的。
只是想到还有一个半月的期限,他心情就好转。
他最近是掰着手指算日子的,比谁都清楚!
车子到军政府监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顾轻舟下车,看了眼巍峨高耸的院墙,心中莫名发紧。
“又来这里了。”她想。
第一次是司行霈带着她过来的。
那次,他叫人活剥了一个人给她看,从此给顾轻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再次站在这门口,顾轻舟耳边还能清晰听到那人惨烈的叫声。
她打了个寒战。
“别怕。”司行霈下车,站在顾轻舟身后,“这里已经没那么暴力了。”
只有司行霈清楚顾轻舟。她现在脚步发僵,说明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往事那一幕,顾轻舟肯定记得。
司行霈后悔的事不多,带她来看那么残酷的刑罚,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人都没有天眼,不可能想到以后的事?
那时候的司行霈,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前途,更没想过和某个女人相爱。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乖巧稚嫩的女孩子,会成为他心尖上的宝贝。
若是知道
那时候为什么带她来看?大概是她偷了自己枪的顽皮,让他想要捉弄她吧?
“没什么可怕的,走吧!”司慕回身,握住了顾轻舟的手,带着顾轻舟往里走。
司慕印象中的顾轻舟,永远都是镇定从容、胆量非凡的,他都没想到顾轻舟会惧怕小小监牢,心中诧异。
他甚至听不懂顾轻舟和司行霈之间的话,好似他们有什么秘密瞒住了他。
肯定有。
他们在一起两年,经历过很多事,司慕全不知道。
“他们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司慕想,“多到她能为他去死。”
气不平,又有些嫉妒,司慕用力攥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却抽回。
司慕微愣,继而恼怒。
三个人各怀心思,进了监牢。
司慕拿了手谕,递给了看守监牢的人,让他去提出李胜来。
顾轻舟坐在刑讯室旁边的椅子上,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好像稍微松懈,她就能把惧意全部释放出来。
司行霈一直在留心顾轻舟。
看着她唇色微微发白,司行霈很想过去抱住她。
“还这么怕。”司行霈心疼。
那段经历,对顾轻舟来说是噩梦,司行霈却一直不以为然。
众目睽睽之下,司行霈若真敢去抱她,她回头一定要气上很久,忐忑很久。
司行霈压抑着情绪,一副随意的态度,余光却始终在顾轻舟身上。
李胜很快被提了出来。
关了很多年的囚犯,又是受过重伤的,李胜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上全是伤疤,甚至断了一条胳膊。
军政府的监牢,可没有善待犯人的规矩。
“司少帅,好久不见啊。”李胜看到司行霈,就裂开嘴笑,笑得全是不怀好意。
那笑容狰狞,有恨,有恶毒。
他紧紧盯着,似乎那恨意能把司行霈生吞活剥了。
司行霈笑,笑容倜傥风流,是难得一见的俊美。
他很英俊,笑容就看上去人畜无害:“原来你想着我呢?还不错,算你有良心。”
李胜的笑容就维持不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啐司行霈一口。司行霈却抓过了狱卒手中的长鞭,狠狠抽了李胜一鞭子。
李胜脸上,立马鲜血纵横。
司慕愕然:“你做什么?”
好好的,没说话就动手,让司慕看不惯。司行霈如此不尊重人,行为野蛮,司慕一阵阵的憎恶。
“打招呼啊。”司行霈不以为意,还想要再把这个刁钻的李胜处理一番,不成想却看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抿着唇。
若是司行霈再打下去,顾轻舟眼前就会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顾轻舟胆子已经很大了,只是这座监牢给了她压迫感。
想到这里,司行霈就丢下了鞭子,收敛了自己的行径。
那边,李胜破口大骂,说一定要杀了司行霈泄愤等。
狱卒堵住了他的口,只剩下含混不清的呜呜声。
“好了,人我带走了。”司行霈道。
司慕愤然。
司行霈实在太过于暴戾,司慕对他的行事一万个看不顺眼。
“我告诉你,这是军政府的犯人,你怎么带走的,就要怎么给我还回来!”司慕厉声。
这是警告司行霈,不许他再次动用私刑。
司行霈无所谓耸耸肩:“放心,一根毛都不会少。”
既然司慕说了,司行霈就会把李胜完完整整送回来给他。至于到时候李胜的肢体还在不在一个身体上,司行霈就不管了。
敢绑架司行霈的堂弟,千刀万剐了他们都是轻的!
司慕是绅士,他不崇尚酷刑和暴戾,而司行霈年轻不能服众,他就是靠血腥立威的。
两种不同的世界观,让司慕和司行霈相互看不起。
司行霈没有再讽刺司慕,不想平添口舌之争。
出了监牢,李胜交给了司行霈的副官。
副官给李胜打了一针,李胜立马陷入昏迷。
司行霈道:“走吧。”
看他的样子,居然不是亲自护送李胜回去,而是要跟顾轻舟他们回城。
“你不去找阿骏了吗?”顾轻舟出了监牢,终于能说话了,只是舌头稍微有点发涩。
“我手下的人会去找。”司行霈笑道,“我这次亲自回来,不就是想见见你们吗?”
是想见见顾轻舟。
司慕愤怒,往前站了一步。
“你赶紧滚,否则李胜我重新关回去。”司慕道。
司行霈道:“我既然回来了,就要去看望祖母,明天下午再离开。”
他说得理所当然。
已经是深夜了,顾轻舟深感疲倦,对司慕道:“随便他吧,别浪费口舌了,你说不过的。”
跟司行霈讲道理?
顾轻舟都看得出司慕在白费力气,司行霈故意气他的。
不等司慕再说什么,顾轻舟自己钻进了汽车里。
司慕也上了车。司行霈和他的随从们分开,自己只带着司机和另一名副官,开车跟顾轻舟和司慕回城。
司行霈很无赖把车子开到了新宅门口。
“做什么?”司慕道,“你不可能住在这里。”
“没事,我就是护送你们俩回来,免得你们俩再出事。”司行霈笑道。
笑得那么随意,那么嚣张!
司慕攥紧了拳头。
“晚安。”司行霈笑,然后从他们身边路过时,握了下顾轻舟的手,塞了个纸条给他。
他跟过来,是有话跟顾轻舟说,而不是故意气司慕的。
纸条塞给了顾轻舟,司行霈的任务完成,转身上了自己的汽车,离开了新宅。
他直接去了司公馆见老太太。
顾轻舟捏住纸条,有淡微的温热。她不用看,都知道司行霈写了什么在上面。
肯定是约她明天见面。
如果不答应,就威胁她把离婚书直接甩给司慕,亦或者直接甩给报纸。
这种套路,顾轻舟实在太清楚了,因为她也这么干过。
他们是如此的相似,相似到了了解彼此的灵魂和思想。
顾轻舟有点伤感。
她回房之后,果然见司行霈在纸条上用大白话写着:“轻舟,明早九点,司公馆见。你要来,否则”
意味深长的“否则”。
顾轻舟深深吸了口气。
早起时,她问司慕:“可要去看看祖母?堂弟失踪了,司行霈来找咱们,二叔只怕已经知道了。咱们不露面,二叔会不会说咱们漠不关心?”
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司慕就大怒。
堂弟失踪,二叔可没找过司慕,而是舍近求远去找了司行霈。
“不去!”司慕冷冷道,“怎么,你想去见他?”
“我是想去的。咱们事情做了,人情没到,反而落下埋怨。”顾轻舟道,“凭什么好处都让司行霈领了去?祖母现在不知道,等阿骏找回来,自然会晓得的。那时候,祖母想起我们俩闭门不出,还以为我们毫无作为。”
司慕沉吟。
这席话,若是其他人说,司慕根本不想理。
可顾轻舟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至少总能说中司慕的心坎。
没有司慕的允许,司行霈也带不走犯人,明明他们也愿意帮忙的,凭什么落下个不顾手足的名声?
这些话,一旦传开,就可能传到军中去,对司慕的威望有损。
“走吧。”司慕将其他的儿女私情都压下,对顾轻舟道。
于是,他们俩吃了早饭,就去了司公馆。
果然,二婶是在老太太身边的,等着听消息。
若顾轻舟和司慕不出面,二婶就会知道,司行霈找了他们,他们俩却装作不知。
这些罅隙,以后会留下不满和口实。
司慕瞥了眼顾轻舟:“没想到,她人情世故方面也比我通透。”
如此想着,司慕心中情绪微动。
这时候,司慕也发现,司行霈其实早已离开了司公馆。
他松了口气。
顾轻舟则低头看了眼手表。
“八点四十二了。”顾轻舟思忖。
还没有到九点呢。
大概是知道她一定会带着司慕吧?
第486章 奇妙的约会
司行霈走了。
顾轻舟蹙眉,心想:“司行霈不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他怎么会先走?”
他时常盼着见顾轻舟,既然有机会,哪怕是众人在场,他也要多看几眼才肯离开的,如何会爽约?
“不会是阿骏出事了吧?”顾轻舟心中打鼓。
他们费心费力救阿骏,阿骏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这边想着,就跟司慕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顾轻舟和司慕来看老太太,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的。
上次一起吃饭是端午节,当时满大家子人,司芳菲也回来了,老太太只顾和司芳菲说话,反而把其他都给疏忽了。
老太太还有很多话想问顾轻舟,只盼着顾轻舟来。
“慕儿忙,倒也就罢了,你整日在家,怎么不常来摸牌?”老太太拉着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失笑:“祖母,我也忙啊,常有些人情往来。这些琐事最烦人了,看上去不值什么,却耗功夫。”
老太太很喜欢顾轻舟这种态度。
如今军政府是顾轻舟当家,她理应八面玲珑,方才是司家儿媳妇的风范。
“是这个理儿,人情是最耗功夫的,也难为你了。”老太太笑道,又问顾轻舟,“有动静没有?”
这是问她怀孕了没。
司慕在旁边,无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尴尬咳了咳:“还没。”
“都大半年了。”老太太担心,“别是”
“姆妈,您现在知道轻舟为何不来了吧?”二婶看着顾轻舟和司慕脸色都不自然,连忙在旁边打岔。
老太太哈哈笑,感叹了几句“老了,人老了就是?碌摹钡龋??屏嘶疤狻?br>说了几句,司慕也起身去驻地,他先走了。
顾轻舟略微坐了坐。
等她起身告辞时,二婶追了出来。
二婶眼泪连连:“轻舟,阿骏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顾轻舟点点头。
她想要安慰几句,二婶自己却抢了话头:“轻舟,阿骏他是留书出走,直接往苏州去了。我想着平城离苏州更近,才跟你二叔商量,让阿霈去寻找他,他更近些。并非不信任你们。”
这是其一。
还有个原因:二婶跟司夫人蔡景纾一直不太和睦。自己的儿子离家出走是丑事,二婶不想妯娌看笑话,自然不会去找司慕了。
司行霈则会保守秘密。
“我明白的二婶。”顾轻舟道。
听到说留书出走,顾轻舟略有所思。她当然希望能找到堂弟,因为那孩子对顾轻舟也不错,很敬爱顾轻舟这个嫂子。
“二婶,我能去看看阿骏的房间吗?”顾轻舟问。
二婶微讶:“怎么”
“我就是随便看看,可有什么线索。”顾轻舟道,“若是不方便,那我就回去了。”
二婶还是很喜欢顾轻舟的,因为顾轻舟跟司夫人关系也不太好,不会将二婶这边的丑事告诉司夫人。
“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跟我来。”二婶道。
顾轻舟随着二婶往里走,路上又问了一些情况。
比如司行霈怎么说,去哪些地方找了等。
“那边有消息吗?”顾轻舟又问。
那边,自然是指司行霈了。
二婶叹了口气:“还没有。阿霈一早就回去了。”
“走得急吗,会不会是有了消息?”顾轻舟试探着问了句。
二婶没察觉,只当顾轻舟是在关心司骏,道:“不急,陪老太太吃了早饭,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今天老太太起得早。”
顾轻舟颔首。
她跟着二婶,去了趟司骏的房间。
二婶告诉顾轻舟:“他有个青花瓷莲台模样的存钱罐子,是南边的商人到岳城办事,送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就给了阿骏。
阿骏孝顺,又喜欢水墨,宝贝得不行,时常放钱进去。这次他离开,连那个宝贝都砸了,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带了很多的钱走。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司骏是跟着叫王卿的女人私奔的。
“王卿是谁?”顾轻舟又问二婶。
二婶也听司行霈说起了王卿。
王卿三十出头,不可能是司骏的同学;照片二婶也看了,更不是司骏的老师。她在岳城的伪装身份,司行霈也在查。
一时查不到。
十五岁的孩子跟三十来岁的妇人私奔,这可能吗?
二婶深感荒唐。
“照片您还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随手拿出来递给了顾轻舟,这是司行霈给二婶的。
顾轻舟接过,仔细看了几眼。
这张照片上的王卿,是被司行霈抓住之后狼狈的模样,仍可以看得出眉目妖娆。
顾轻舟看了又看。
她凝眸沉思。
司骏屋子里,就是普通小男孩子的屋子。
学校有网球课,他脏兮兮的网球鞋甩在旁边;书架上有书籍,也有杂志;抽屉里有电影票、舞票和跑马票。
“轻舟,你帮忙好好看看。”二婶在旁边道。
虽然司行霈已经看过了,但男人和女人接触的事情不一样,顾轻舟也许能看出其他端倪来。
二婶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嗯。”顾轻舟应着,眼睛一下也没停,仍在四下里查看。
她打开了司骏的衣柜。
顾轻舟看到了一把二胡,就好奇拿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的?”顾轻舟问。
二婶心中一咯噔,因为司行霈来的时候,也问这二胡是做什么的,和顾轻舟的口吻一样。
难道,这二胡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学校的声乐课,每个学生学一种乐器。大部分的学生选了钢琴,阿骏却说钢琴难,轻易得不到高分。他将来想公费出过,分数很重要,所以他另辟蹊径,选了二胡。”二婶道。
二婶又补充道,“他们声乐课老师是个洋人,却喜欢听中国的戏曲,阿骏说他这是投其所好。”
聪明、勤奋、上进而且懂得钻营的司骏,最后居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顾轻舟心中,有了个很清晰的轮廓,她猜想司骏还在岳城。
对方绝不会带着他。
一旦行踪泄露,全部被司行霈或者司慕抓住,王卿就没了保命符。
她的保命符是司骏。
于是,她会把司骏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也明白,司行霈去了哪里。他绝不是离开了岳城回平城,而是去了城里。
“二婶,我能再看看阿骏的抽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
顾轻舟打开了抽屉,发现了各种票,却独独没有戏票。
“大少帅拿走什么了吗?”顾轻舟又问。
二婶摇摇头:“没有。”
没有戏票!
顾轻舟再三确定之后,这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二婶,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也会帮着找阿骏的。”
二婶颔首,只当顾轻舟是说了句客气话。
顾轻舟则立马回了家。
她叫了副官:“带上五十人,跟我去趟宝怡饭店。”
副官道是。
二婶说,司骏很巴结他的老师,是希望成绩更出众些,将来能考取公费生;而他的老师喜欢戏曲。
岳城时髦的大饭店,很多地方都有舞厅,会请俄国人或者英国人专门教跳舞。
然而,在岳城也有洋人,他们同样有权有势,需要娱乐。那些西式的歌舞,他们自己喜欢,但不乏有猎奇者,酷爱华夏的文化。
于是,宝怡饭店不设舞池,专门搭建了一个戏台。
他们家有自己的戏班,当然也会邀请其他出名的名角客串。
这里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比戏园子更新颖些,吸引了不少的洋人和戏迷。
司骏学二胡,又巴结爱听戏的洋人老师,什么票据都保留的司骏独独没有戏票,却有几盒宝怡饭店的火柴。
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的人在门口停下,把宝怡饭店前后门都包围住。
就在顾轻舟准备进入的时候,司行霈的随身副官走过来了:“顾小姐。”
这位副官一直站在门口等。
司行霈早已猜到顾轻舟会来。
他叫顾轻舟去司公馆,不是为了在司公馆见她,而是为了把她引到这里来。
他了解的顾轻舟,一定会发现他所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他昨天就到过了司公馆。
他做做样子,顺便约会顾轻舟,还要顾轻舟不经意间甩开司慕。
“这个人!”顾轻舟咬牙。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司骏救出来,那些什么情报探子,在司行霈眼里根本不够分量,他们的计谋放在司行霈面前就是简易且漏洞百出。
司行霈回来,完全是为了见见他的轻舟。
“原来递纸条给我,是这个意思。”顾轻舟想。
她到饭店来,自然觉得时间紧急,不会特意去通知司慕。
她只身来了。
这就是司行霈要的。
他可以强行掳走她,也可以随便耍个滑头,就让她心甘情愿走向他。
“顾小姐,您请。”副官道。
司行霈的副官,都拒绝将顾轻舟称呼为少夫人或者太太,在他们心中,顾轻舟依旧是司行霈的“顾小姐”。
顾轻舟看了眼那副官。
副官依旧如从前那般敬重她,因为司行霈。
已经到了,况且顾轻舟也想救出司骏,就跟着副官进了宝怡饭店的大门。
“顾小姐,这边请。”副官道,说着就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楼下的戏台上,好戏早已开锣。
司行霈的好戏,也在上演。
第487章 私会
顾轻舟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视线最好。
桌上有几碟子凉菜,一坛最上等的陈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姜片加热,能泛出馥郁幽香,整个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对着门而坐,目光看着一层薄纱之外的戏台。薄纱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却不影响雅间的人观看戏台上的水袖佳人。
听到脚步声,司行霈回眸,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好像是约会顾轻舟的男人,久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约。那么自然的招呼着,请她坐下。
顾轻舟走进来,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
司行霈随手,给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黄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起潋滟的涟漪,似一块琥珀。
顾轻舟没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吗?”顾轻舟问司行霈,“让别人担心,你这么悠闲就是想把我骗过来,是否太无良心?”
司行霈笑,侧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噎住。
认识司行霈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司行霈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和进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真正的乱世枭雄。
他唯一善待过的人,是她顾轻舟而已。当然,假如他没有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话
顾轻舟想着这些,又觉得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心情一时间灰败。
“轻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给你。”司行霈笑,几乎要凑到顾轻舟身边,“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你!”
顾轻舟眉宇凌厉:“我不要,全是黑的脏的!阿骏呢,他在哪里?”
“急什么?”司行霈道,“好好吃顿饭,听场戏,喝坛酒,阿骏自然就回家了。”
对方是搞情报的,消息灵通,手段不错,司行霈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似吊儿郎当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实则早已安排妥当。
司行霈虚虚实实的,才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胜,是司行霈为了更重要的事,同时麻痹对方,以为他真的上当。
等对方中计,司行霈就直击要害,来找阿骏了。
宝怡饭店是个妙地方。整个饭店的二楼做成雅间,三楼空出来不住人,四楼才是客房。
这样的话,房钱比五国饭店还要贵一倍。
只是,四楼远离了一楼戏台的喧嚣,倒也不吵闹。有点声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会介意,毕竟早上九点才开锣,十一点就歇了,下午三点开锣,唱到晚上八点。
整个唱戏的时间段,都避开了休息的时候,当然哪怕楼下戏台开场,也吵不到四楼睡觉。
“这地方多好,有戏班,有饭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随便藏个人,还不是跟玩闹一样?”
顾轻舟沉吟。
“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顾轻舟道,“有人来搜查的时候,把人涂上油墨,往戏子里一推,也许就糊弄过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轻舟这里就过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
副官进来。
“叫小伙计过来,点菜吧。”司行霈道。桌上还没有吃的,他在等顾轻舟。
机会难得,上次请顾轻舟和司慕吃饭,出现了刺客,司行霈遗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顾轻舟坐在他身边乖乖吃饭,他的心情就会很好,有种难得的安静。
副官道是。
很快,小伙计就到了门口,并没有进入雅间,而是把菜单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给司行霈。
司行霈伸过头来,问顾轻舟:“吃什么?”
顾轻舟想要往旁边挪。
司行霈就揽住了她的脖子:“躲什么?躲得了吗?”
顾轻舟气急。
司行霈叹气:“轻舟,我就是想你了。”
顾轻舟的心,就倏然被什么填满。简单的话,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调侃,可顾轻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从司行霈的口中说出,还是落入顾轻舟的耳朵里,都是千斤重。
顾轻舟很想跟从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曾几何时,他翻墙跳入她的房间,得意洋洋看着她:“轻舟,我回来了。”
每每想起,心就拧成一团。
往事像一张很宽大的网,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紧,把她打捞上岸,挣脱不了。
顾轻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稳住情绪,声音有点暗:“想吃红烧圈子和鲈鱼。”
“真乖。”司行霈这才满意,自己又哗啦啦点了一大堆菜。
半个小时后,副官帮着上菜,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司行霈夹菜给她:“尝尝清蒸鲈鱼。”
顾轻舟低头,吃司行霈拣给她的那块鱼肉,长长的青丝低垂,差点掉到碗里,她用手撩到耳后。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洁白的皓腕微抬,衬托着青丝,越发觉得青丝有淡淡清辉,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带你走。”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叹气,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舟”
“别这样!”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未婚,你未嫁!”
那离婚书是伪造的。
而且,顾轻舟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绽。
岳城的法律没有承认,顾轻舟就不承认。
她站起身。
司行霈叹气,只得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饭,我不捣乱。”他无奈道。
顾轻舟这才坐下。
司行霈看着她吃鱼,仍觉得她像是他的猫,矜贵,骄傲,有脾气!
他爱这样的她。
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一点点的酝酿,一点点发酵。顾轻舟吃鱼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了。
她快要哭出来。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骏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耳边有戏台依依呀呀的软语,她落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湾。
顾轻舟不记得司行霈拥抱了她多久。
他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门口传来副官的声音。
“师座,找到阿骏少爷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经不再是小小的团长了,他手下的兵力,顶得上一个军政府。
可他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愿意大兴干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亲和谈,任小小少将,部下接受岳城军政府的编织。
听到副官叫他“师座”,而不是“督军”,顾轻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与抱负,想到他对天下的大爱。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个满脸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间里。
司骏浑身无力,双目努力睁开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药,中间经历了颠簸,后来就不知发生了何时。
“盈盈呢?”他这样想,陷入昏迷。
顾轻舟上前,摸了摸司骏的脉,又查看了舌苔,才转动自己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取出银针。
她扬起脸对司行霈道:“是**汤。”
几针下去,司骏慢腾腾有了意识。
他想要开口,舌尖却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半晌才涩涩道:“二嫂”
“是我,阿骏。”顾轻舟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司骏还想说什么,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骏再次醒过来,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顶。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骏很心虚。
祖母身后,则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大伯家的兄长和嫂子。
顾轻舟立在人群的后面。
“跟祖母和二叔说说,为什么要留书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仪态威严,把二老爷的气势全压下去。
司骏和家里其他孩子一样,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开口,司骏哪里还敢玩花哨,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我是学二胡的时候认识盈盈的。”司骏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对我很好,然后然后我只是喝了点酒她说她怀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妈骂她”
司骏断断续续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却听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惊,包括顾轻舟。
他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觉得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详情,后面的问题要单独问了。
顾轻舟跟着众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言语,静静站着。
司行霈则没有出来。
众人站在屋檐下,都默不作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厉喝:“蠢货!”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被人算计了,你还维护她?”司行霈骂道,“再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二叔和二婶也在屋子里,却愣是不敢吭声。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第488章 你哪个字没听懂?
顾轻舟站在屋檐下。
司慕立在她不远处。
几位堂弟堂妹都在偷听,顾轻舟也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有司慕漠不关心。
“二嫂,大哥会不会真的要打断阿骏的腿?”有位堂弟问。
顾轻舟道:“吓唬他的。真打断了,你大哥养阿骏一辈子吗?”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司慕眸光似利箭,猛然睃了过来。
顾轻舟拿司行霈开玩笑,触及到了司慕的忌讳。
他很讨厌这样。
顾轻舟沉默,不再说什么,继续偷听。
“她根本没有怀孕!”他们听到司行霈的声音,“她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只是把你灌醉,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没睡她!”
屋檐下偷听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位堂妹道:“还好还好,要不然阿爸真的要打死阿骏!”
“没出事就行,还能挽救。”另一个也道。
顾轻舟没言语。
司慕也慢慢转过去脸,不看顾轻舟和众人。
一个小时之后,老太太才从屋子里出来。
闲杂人等散去,顾轻舟和司慕陪着老太太回房。
司行霈也跟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知道顾轻舟和司慕也派人找了司骏,他们应该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老太太实在疲倦,不愿意说,就让司行霈代劳。
司行霈道:“就是王卿给阿骏喝了点酒,两个人脱了衣裳睡在一起,王卿谎称自己怀孕了,又坚持称我们家容不下她,要阿骏带着她跑,留下孩子。
阿骏给家里留书,这样他一天不回家也没人怀疑,很顺利就把他迷晕了,关在宝怡饭店的地下储藏蔬菜的地窖里。”
王卿安置好了司骏之后,一路往苏州逃,又有阿骏的留书,司家的人肯定以为他去了苏州,到时候南辕北辙,司家找不到司骏,王卿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一切很轻易就被司行霈识破。
“她今年都三十三了,阿骏才十五,她勾搭阿骏,成功怀孕了自然要跑,阿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家里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太太,甚至姨太太都不行。”司行霈道。
男人是很难抵御女人的刻意挑逗。
司骏没有经历过情事,更是容易上当。
王卿一点老态也没有,只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这种女人,最容易勾起情窦初开少男的欲念。
况且,司骏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不太得宠,他母亲分给他的爱不够多。
于是,他从王卿哪里得到了爱情又得到母爱。
诡异的走向,让一心钻研读书、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司骏几乎崩溃,最后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毅然带着钱跟王卿私奔了。
“你二婶还说,应该在他房里放两个干净丫头的。”老太太冷笑,“都什么年代了,我这老太婆都知道通房丫头是老黄历了。”
然后又指了司行霈和司慕,“你们兄弟小时候,谁跟前有人服侍?你们也不是好好的?独独阿骏做出这种事,可见这孩子将来没什么大用处。”
顾轻舟觉得,司骏将来是学术型的人才。
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倒是很会变通,而且想着办法得高分。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既然学术好,世故自然就差了点。
“吃一堑长一智嘛。”顾轻舟笑道,安抚老太太,“年纪轻吃了点亏倒也很好,能辅助成长。”
老太太的气稍微顺了。
“别人有心利用,就防不胜防了。”司行霈道,“这不是阿骏的错。”
当面骂堂弟骂得凶,背后还要帮他说话。
老太太看司行霈,是越看越满意。
“也是这个理儿,有人诚心设套子,中计了也不丢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大为好转。
离开司公馆的时候,顾轻舟准备和司慕上车,司慕想起什么,对司行霈道:“请你立马把李胜送回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无所谓:“一个囚犯而已。”
“你别使诈,那是重囚犯。”司慕眉目冷峻,“立马把他送回来。”
“行啊。”司行霈敷衍着。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还回来了。
司慕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身上。
当着司慕的面,司行霈突然高声道:“轻舟,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顾轻舟蹙眉。
“别等我亲自动手。”司行霈勾唇,有一抹邪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绽开,英俊到了极致,同时又透出深深的不怀好意。
司慕看顾轻舟。
顾轻舟的脸阴沉如铁。
司行霈耽误了两天,实在没空再等了,他上了自家的汽车。
车子发动,司行霈摇下车窗,冲顾轻舟摆摆手,很是亲昵的模样。
司慕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说什么?”司慕问顾轻舟。
“没什么。”顾轻舟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他说得每句话你都听到了。”
司慕勃然变色。
“你敷衍我?”司慕声色严厉,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他捏得顾轻舟的胳膊生疼。
“这叫敷衍?”顾轻舟冷笑,“他的话,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司慕更是怒不可遏。
他当然没听懂,因为司行霈说得是暗语,只有他和顾轻舟两个人才懂,司慕如何能知道?
顾轻舟却一脸的疲倦,抽出手,转身上了汽车,不等司慕就让司机把汽车开走了。
她实在不想回家。
最近见完一次司行霈,对维持的协议婚姻就少一份耐性。
顾轻舟不讨厌司慕,她只是讨厌自己深陷在这段荒唐婚姻里的自己。故而她说话不客气,只因司慕撞到了枪口上。
她先回了趟家。
拿出两根大黄鱼,放在自己的手袋里,顾轻舟想:“上次答应过微微,会资助她留学的。”
顾轻舟打算给何微两根大黄鱼。
这些日子,何微还在准备留学的事。家里的东西,她母亲和妹妹帮她打理,学校和船票、护照的问题,白莎全权负责。
这样,白莎的内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
“去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出门,让副官去备车。
副官道是。
车子一路顺行。
顾轻舟下车之后,直接去看了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内热散去,没有伤及筋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很疼。
她用拐杖,在妹妹何稚的搀扶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踱步。
顾轻舟进来,正好看到何微。
何微扬起脸,一张嫩白的小脸,全是笑意:“姐,你来了?”
说着,就让何稚去玩。
顾轻舟亲自搀扶她走路。
“这几天怎样?”顾轻舟问。
“挺好的,就是昨晚有点发酸发胀,闹得我一夜没睡好,早起补了个觉,现在没事了。”何微笑道。
她精神不错。
只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痕,怕是跟腿上的伤疤一样无法平息。
何微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顾轻舟道,“要多休息。”
她想要宽慰何微几句,何微就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现在什么都顺着何微,她知道支持和关爱比什么开导更重要。
“我以前就说过,要资助你留学的。”顾轻舟道。
何微忙道:“姐你忙糊涂了吧?我有公费啊。”
顾轻舟知道公费生的艰难,当初邢森就是那样,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众人才知道,他爸爸是北平政府的财神爷。
“外头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还是希望你出去之后,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多念点书。”顾轻舟道。
说罢,她拿出两根大黄鱼给何微。
何微震惊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连忙摆手不要。
顾轻舟再三劝说,最后道:“放在你身上。你实在用不上,学成回国再还给我。”
何微知道顾轻舟并非虚情假意,而且她现在有钱,能拿得出来,不接就辜负了顾轻舟的好心。
“谢谢姐,我会好好念书的。”何微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中很高兴。
每次看到何微,顾轻舟同样能看到希望。
听说顾轻舟来了,何梦德连忙走了进来。
“你可来了,我有事找你。”何梦德笑道,“艾医生来过了,王医生也来过两趟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顾轻舟笑。
何梦德请顾轻舟出来。
两人在小问诊间坐下,何梦德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真的要把慕家的药方和医术传出去,还要传给外国人?”何梦德至今不是很能接受。
中医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顾轻舟沉吟。
她的药方和医术,根本不是慕家的。顾轻舟的师父站在北平中药行开市的后端,他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是慕家的人。
他医术高超,最后只有顾轻舟这么一个传人,没有桃李满天下。
顾轻舟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过往。
“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顾轻舟道,“若是二十年前,中医行业再艰难,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的时代变了,连皇帝都没了。姑父,我们华夏的根基都在改变,医术也要变了。”
“我就是说说。”何梦德想起教会医院的美国人艾医生,尽心尽力救治何微,深深感觉到医术是没有国界和人种的区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第489章 爹?O,我疼
顾轻舟和何梦德闲谈。
他们说起了中医的前途。
讨伐中医已经很多年了,故而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禁止中医开办学校,禁止申建公立中医院。
“先是禁止开办学校,从根本上断了中医传人再是国家不资助成立中医院,让中医更加举步维艰。”顾轻舟道,“等这条法令一颁布,我们真正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了。”
何梦德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
顾轻舟道:“我会想办法。”
办法不一定有,却总能给其他同行一条活路。
何梦德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很多。
“姑父,我想把我师父的医术全部公开,传授出去他的药方,我们留下二十种,作为秘方药,毕竟西医也有特权的药嘛,不可能真的全部公开。
剩下的药方,不管是多么难得的,也全部放出去,交给学生们研究,促进中医的发展。”顾轻舟道。
何梦德眼前一亮。
“你这么说,我反而能接受些。”何梦德笑道,“是应该保留几分,不能全部放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最后,何梦德说起一桩很重要的事。
“东街那边,开了个西医小诊所,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大夫开的。”何梦德道,“我们百草厅的生意又要降了,能否回本还两说。轻舟,你可有主意?”
这点,顾轻舟倒是不知道。
“已经开业了吗?”她问。
何梦德道:“开业半个月了,一直想告诉你的,后来微微生病,我又忘了。”
顾轻舟的情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不知道。
“没事,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顾轻舟道。
只是,离得这么近,一中一西,这是打擂台吗?
对方明知平安西街有个很大的中药铺子,还把西医诊所开在两条街之外的西街,颇有挤垮中医的意思。
“是英国人吗?”顾轻舟问。
何梦德摇摇头:“是中国人,从前老家就是岳城的。”
“那他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很了不起。”顾轻舟道。
何梦德想想,的确如此。
洋人到华夏是高人一等,可中国人出门就是矮人一头。
医院救死扶伤,这位医生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既然开得这么近,那么若是能联合
顾轻舟想着心思,心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从这老城区的街道开始,就当有个开端了。
“姑父,我想拜访那家诊所,医生姓什么?”
“姓宋。”何梦德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声音。
小孩子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进来,是何家最小的孩子,叫何汶。
何梦德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出去玩。”
小孩子却凑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姐姐,给!”何汶把一张纸,递给了顾轻舟。
纸上写满了字。
顾轻舟一愣。
“为什么给我啊?”她敛了惊讶,笑盈盈问何汶。
何汶道:“有字,医字,和姐姐一样的神医,写姐姐的!”
顾轻舟失笑,心中有个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最近特别喜欢孩子,童真的话让她心情极好。
何梦德也好奇。
顾轻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打开了纸。
看完之后,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却把纸递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则变了脸。
“我出去看看!”何梦德愤怒拿了纸,走了出去。
顾轻舟依旧在逗何汶,问他:“怎么认识字的?”
“阿姐教的?”
“哪个阿姐教的?你两个姐姐呢。”顾轻舟笑道。
何汶道:“大姐!”
“还认识什么字?”顾轻舟又问。
何汶就一点一滴告诉她。
顾轻舟这边逗着孩子,余光却瞥了外头,两个小伙计也跟着出去了。
很快,何梦德抱了很多纸回来。
何汶也不耐烦了,要下地去玩,顾轻舟就放开让他走了。
孩子一走,她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
“轻舟你看看,他们太过分了!”何梦德气得脸发红。
这是一份宣传单页。
这张单页上说:“日常要注意卫生,头疼脑热要看西医,不要愚昧相信中医,耽误病又被骗钱。”
然后,下面就是西医诊所的地址。
“这条街都被贴满了。”何梦德很生气。
顾轻舟看了看。
这不仅仅是宣传新开的西医诊所,还在踩低中医。
毕竟骂中医是时下流行的趋势,这么一踩,反而显得他们时髦、知道中国国情,能深入百姓的心。
“太过分了,我要去理论!”何梦德再也没了好脾气,发起怒来,“我们可没攻击他们。”
“是要去说。”顾轻舟娇媚的眉眼,也添了层凛冽,“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不要大张旗鼓上门了,约了茶楼,请宋医生过来喝杯茶吧。”
说着,顾轻舟让副官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平安东街西医诊所的宋医生。
宋医生刚刚出手术室。
他小小的外科诊所,却是功能齐全。
有家太太吞金自杀,中医没办法了,教会医院不敢去,送到了宋医生这里。
这种外科手术,宋医生很娴熟给病人取出了胃中金块,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完成这桩看似简单的手术。
“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宋医生对那太太道,“如今又不是不能离婚?光你这一锭金子,就应该是你生活下去的费用,而不是求死的工具。”
病人还在麻醉中,宋医生的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出来刚刚休息了半个钟头,有当兵的副官走进来,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少夫人请您去西街的茶楼小坐。”副官道。
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夫人?
宋医生唇角冷笑,他当初在这里开诊所,可是把四周都研究了一遍。
知道何氏百草堂跟军政府有关系,宋医生依旧敢把诊所开在这里,只因此地是他妻子娘家的祖宅,占地面积大,可以节省一部分的花销。
再去买这么大的铺子和地面,价格就太高了。
“我倒要看看。”宋医生不以为然。
他洗手更衣,换了套挺括昂贵的西装,带了眼镜,准备去赴约。
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的两个小儿子,在门口闹腾厮打,最小五岁那个,一下子就撞到了宋医生身上。
“爹?o,疼。”小儿子道。
宋医生笑:“撞疼你了?”
小孩子茫然,摇摇头又道:“爹?o,我好疼。”
“哪里疼啊?”宋医生又问,眉头蹙起来,想着带孩子去大的教会医院做个检查。
小儿子最近上念叨着疼,宋医生是外科的,他给孩子照了x光,没吃什么异物金属等进肚子。
他自己是医生,却不懂儿科。
小孩子只是嘴上囔囔着疼,疼完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太太说:“小孩子天天听病人喊疼,学着话呢,想引起大人注意。”
太太这么说了,宋医生这边又有病人,他也没空,就没当一回事。
今天又听到孩子说疼。
他抱起来,问儿子:“你哪里疼?”
小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扭了几下身子要下地,转身又跟兄长厮闹着玩去了。
很活泼,没觉得他哪里疼啊。
宋医生摇摇头:“生病疼痛会叫人焦虑不安,小楠实在没看出焦虑在哪里。”
他想了想,就放下了心,转身去了茶楼。
一进门,小伙计就认识他:“是宋医生吧?”
宋医生微讶,点点头。
“您请,少夫人和何掌柜在二楼雅间。”小伙计道。
宋医生跟着小伙计上楼。
一进门,就看到何梦德:穿着青布绸缎长衫,儒雅斯文,有点像前清时期的掌柜。
“这人倒也不错。”宋医生心想,“有点中医的样子。”
不是贼眉鼠眼,不是肥头大耳,让宋医生对何梦德第一印象还不错。
而后,宋医生又看到了顾轻舟。
军政府的少夫人,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围了同色的长流苏披肩,肌肤胜雪的白皙。
粗略扫了眼,宋医生也没仔细看顾轻舟的脸,只感觉气质高贵,仪态雍容,一看就叫人不敢小觑。
“何掌柜,少夫人,不知您二位可有事?”宋医生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何梦德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开口了:“宋医生,这是你们诊所的单页吧?”
宋医生没否认。
“怎么了?”宋医生问。
“我们是开中药铺子的,宋医生你这样诋毁中医,是否在挑衅?”顾轻舟清隽眉眼一凛,肃然问道。
她这气势,猛然压了下来,让宋医生下意识心生敬畏。
宋医生回神,态度也冷傲,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少夫人,这并不是我的话,而是政治部武部长的话。”
说罢,宋医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顾轻舟:“这是二月武部长视察金陵医科大学时,对全校师生说的,中医就是落后和愚昧,应该摒除糟粕!”
如今骂中医,是顺应民意,是很正确的政治态度。
“少夫人,请问我这单页上写了政府官员的讲话,有什么不对?”宋医生冷淡看着顾轻舟和何掌柜,心中升起了无尽的鄙夷。
中医药铺?
你们两个骗子!
第490章 震撼
宋医生叫宋一恒,岳城本地人,很早就出国读书。
他当时读的是文学,后来认识了一位友人,在朋友的帮助下决心改读医科。
后来,他在英国的工作,也是朋友帮忙介绍。
宋医生与一共去留学的未婚妻结婚。
他之所以决定回国,是因为他的长女去年出了车祸去世。
女儿十三岁了,聪明漂亮,英文说得流畅,中文和岳城话也是很地道,他们夫妻当宝贝一样宠着。
孩子去世了,当时她伤得太严重,死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宋医生是父亲,他怕自己关心过度无法安心手术,他没有参加急救。
从那之后,愁云密布了宋家,原本和美富足的家庭,一下子似被挤垮。
宋医生打起精神,决定辞去很有前途又高薪的工作,远离伤心地,回到他和妻子长大的桑梓之地岳城。
回来之后,宋医生也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浪费生命,他可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外科大夫。
重拾心情的宋医生,开了这家外科诊所,一是发展自己的事业,二是拯救受苦受难的病患。
赚钱的事,宋医生倒是没想过,毕竟西药那么贵,药贩子早已把利润盘剥光了,医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如果看病太贵,病人宁愿去看中医或者巫婆。
宋医生也留心华夏的局势,特别是舆论。
对中医的讨伐,是这些年不减的热度。国人,尤其是有点眼界的知识分子,对中医深恶痛绝,觉得必须消灭他们,免得他们再来祸害生命。
宋医生就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堂弟不过是伤口被割破,就破伤风死了。
那么小的疾病,也能要人的命,足见中医的愚昧与无能。
中医,就是骗子!
宋医生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他医术那么好,在英国念的是最好的医科大学,工作也是最好的外科医院。
于是,他治好过的权贵有不少,其中上海大使馆的参赞,就是宋医生的好朋友。
华夏的人都怕洋人。
有了这层关系,加上痛恨中医,宋医生才发出这样的宣传,让街坊邻居都不要看中医了,免得被害死。
“我这是为了街坊们着想。”宋医生毫不畏惧顾轻舟,“连政府官员都劝导民众不要相信中医,少夫人您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医生也觉得中医是骗子?”顾轻舟问。
她脸上没有笑。
这位少夫人的头发浓密乌黑,肌肤又是赛雪白皙,两下一对比,她的面容就格外耀目,似乎能放出华采。
她眸光咄咄。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宋医生气势微微降低,道,“少夫人,这本书是我亲自编写的,一些日常卫生小知识,送给您。祝您健康。”
说罢,将自己印刷的小册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接过来,放在手边没有看,只是道:“宋医生,假如你再有攻击中医的言语,我们就视你为挑衅。你既然挑衅,也就别怪我们反击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芒,威严灼灼。
宋医生就知道,这不是善茬。
人家有兵有枪,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没必要跟人家硬碰硬,落了下风。
“少夫人,您既然是一方权贵门第的女主人,就应该为岳城百姓着想。您难道愿意看着您的百姓受苦受难吗?”宋医生道。
旁边没有插嘴的何梦德,再也听不下去了。
何梦德脸色铁青:“宋医生,你未免太刚愎自用!我们中医跟西医一样,都是救死扶伤的!”
“呵。”宋医生冷笑了声,短促又滑稽。
何梦德脸色紫涨。他老实了一辈子,不擅长与人起争执,只是气得胃疼。
“姑父,没事的。”顾轻舟低声安慰何梦德。
顾轻舟觉得宋医生此人很敌视中医,估计是在国外的时间久了,一回来就被报纸洗脑,觉得中医罪大恶极。
一时间顾轻舟也扭转不了他的想法。
只是大家彼此做生意,竞争是很正常的,顾轻舟也能理解。
她不想在这里起争执。
“何掌柜,我想问您一句话。”宋医生徐徐开口,反而没完没了的。
何梦德则如临大敌:“什么话?”
“中医在急救方面是短板,这点您承认吗?尤其是外科急救。我知道中医也有外科急救,却不如西医,此话不假吧?”宋医生道。
何梦德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不争辩的态度,让宋医生也暗中点头,至少是个明白人。
是明白人就好,不会办糊涂事。
宋医生觉得大家都是讲道理的,这样还不错。
“那么,下次如果有外伤急诊,您能否建议他们去我的诊所?”宋医生道,“假如我那边有适合看中医的病例,我也引荐给您。”
何梦德沉了脸。
几千年都没这样做生意的。
顾轻舟却抢先一步,夺过了话头:“可以。”
答应得很干脆。
何梦德回过神来,也觉得可以先退后一步,两家暂时和睦相处。
“当然,我们不会拿病家的性命开玩笑。既然你擅长外科,我们会建议的。”何梦德道。
宋医生还以为要说服他们会费劲呢。
这种事,宋医生是认真的,他却也明白,对方会觉得他在挑衅。不成想,何梦德和少夫人这么通达,有点意外。
“是心虚吗?”宋医生想。
不管是什么,他们干脆答应了,宋医生有点高兴。
离开的时候,顾轻舟和何梦德先下楼了。
“宋医生,两家铺子这么近,以后和平相处。”顾轻舟道。
宋医生点点头:“一定一定,少夫人慢走。”
他没有走在前头,等顾轻舟和何梦德先离开。
顾轻舟也无客套,自己先离开了。
何梦德情绪低落,好像还是被宋医生气到了。
宋医生则落后他们几步。
原本想拐到东街去的,可宋医生看到远处的何氏百草堂挂了招收学徒的大风帆,心中有点好奇:“中医还有这样大张旗鼓收徒的?”
他记得中医是家族传承,哪怕招收徒弟,也是对方求上门的,而不是这样公然招人。
带着这点好奇,宋医生折回来,往何氏药铺这边走。
远远的,顾轻舟和何梦德已经进了药铺。
宋医生走近,却又看到一辆汽车停靠在何氏百草堂的门口。
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
中年人拉开车门,请下来一位高大的金发碧眼洋人。
宋医生一惊:这两个人,他都认识。
“王起,艾诺德医生?”宋医生吃惊,“他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王起和宋医生是幼时同窗。
宋医生回国,上海的英国大使馆参赞知道他要开办西医诊所,向他举荐了艾诺德医生,又介绍了艾诺德的背景。
艾诺德在美国教会的地位很高。
宋医生回岳城之后,去拜访艾诺德,在艾诺德家中遇到了王起,彼此报了名字才记得是儿时同伴,相谈甚欢。
王起是个反中医的领头人。
“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宋医生心想。
一个美国人权威西医,一个反中医的西医,他们俩都是江南西医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却一齐到了何氏百草堂,不用说,一定是这家药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宋医生看到艾诺德和王起进去,又想着自己上次去拜访艾诺德时,艾诺德态度很冷淡,心想:“这也许是个巴结艾诺德的好机会。”
艾诺德这个人,对他的病人是慈父般的关爱,对同行和学生却很严格。
宋医生是英国知名外科医生,照样不入艾诺德的眼睛。
然而宋医生想要在岳城站稳脚跟,就需要这个有美国教会背景的老头支持。
既然艾诺德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跟着进去,说几句话,也许就拉近距离了呢?
如此想着,宋医生进了何氏百草堂。
他一进去,就听到艾诺德用极其流利的中文感叹:“中医真是博大精深,看看这些药柜和药材!”
宋医生微讶。
听这口气,是真心赞美,不是反话啊。
难道不是找事的?
紧接着,宋医生又听到艾诺德用一种很谦卑的口吻对军政府的少夫人道:“少夫人,您当得起神医这个称号。我一直想要了解中医,正好您这里收学徒,就先收下我吧!”
站在门口处的宋医生,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
他只感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整个人都在发懵。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对其他医生很倨傲的艾诺德医生,为何如此谦卑?
“还有我!”这时候,宋医生听到他的发小王起也道,“少夫人,我也想来当个学徒!”
宋医生只感觉下巴要掉下来了。
上次见面时,王起还大骂中医,那些话宋医生言犹在耳。不过短短半个月,王起怎么变成了如此谦恭的态度?
宋医生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样子。
他目瞪口呆看着艾诺德。
上次自己拿着介绍信和履历,艾诺德看一眼就放在旁边那冷淡的模样,宋医生至今记得。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姿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江南这般有名望的两位西医,对骗子中医如此恭敬,还说要做学徒?
“我是不是在做梦?”宋医生下意识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第491章 宋医生的求医
清脆一声响。
众人回头。
顾轻舟这才看到跟进来的宋医生,他似见鬼般立在门口,神色震惊。
他的震惊,让顾轻舟微微蹙眉。
“怎么是这样的表情?”顾轻舟不太理解宋医生。
“宋医生,您没事吧?”顾轻舟问。
艾诺德和王起也看了过来。
“我”宋医生张口结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西医都反对中医吗?
反中医不是正确的政治言论吗?
宋医生见鬼似的,看着艾诺德,又看着他的同窗王起。
后来,顾轻舟请他们全部到小问诊间坐下,顾轻舟仔细询问,才知道王起跟宋医生是发小,宋医生也拜访过艾医生,彼此算熟悉的。
“原来是认识啊。”顾轻舟笑,“我就说嘛,中医西医其实也是个圈,总能化成圆。”
宋医生还是一脸错愕,不时去看王起,希望王起给他解释解释。
王起则不言语,没打扰顾轻舟和艾诺德的交谈。
艾医生对宋一恒没什么兴趣,看了眼继续对顾轻舟道:“老师,我们何时开课?”
老师?
宋医生只差要跌倒。
他没有听错,也没有做梦,艾诺德的确就是这么叫的:老师!
老师是一句多么高尚的称呼啊。能为人师,这是对少夫人医术的极大肯定。
这什么情况啊?
他急忙又去看王起,想着王起是反中医的,他想从王起脸上找到相同的震惊。
却见王起理所当然,甚至有点期盼看着顾轻舟。
王起居然也翘首以盼,等着开课。
宋医生的心灵,再次受到了震荡。
王起也觉得军政府的少夫人,当得起老师这个称呼吗?
顾轻舟谦虚了起来:“万万不敢当一声老师。老师的责任太重大了,我当不起。我是中医,您二位是西医,咱们是朋友,相互交流。”
艾医生和王起对中医的好奇,并非想要学会它去治病,而是想更深入了解它,知道它的本质。
这样的话,的确不适合叫顾轻舟为老师。
王起点点头,想着还是叫少夫人吧。
不成想,艾诺德医生很坚持:“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句话的老师也有,别说少夫人还是传授课业,这老师当得起。”
王起立马汗颜。
传统的文化,自己居然没有外国人通透。
“是是,老师就不必谦虚了。”王起道。
艾诺德医生又道:“老师想跟我们讨教西医,可以也称呼我们为老师,相互为师嘛。”
相互为师,才是繁荣的标志。
顾轻舟笑:“您这么坚持,那我们就相互为师吧。”
宋医生重新被震撼。
他一开始还以为艾诺德医生是进来找茬的。
后来,宋医生迷迷糊糊回到了自己的诊所。
护士见他神色恍惚,问:“宋医生,您怎么了?”
还有宋医生招的两名外科医生也走过来,问:“宋老师,您没事吧?”
“没、没事,我就是见鬼了。”宋医生喃喃道,“真是见鬼了。”
中医啊,这还是人们口中的中医吗?
能让艾诺德称呼一声老师的,能是骗子吗?
宋医生一整天都没缓过神来。幸而今天也没手术了,倒也没耽误事。
顾轻舟和两位医生交谈了很久。
艾医生很想学中医,王起就是赶个热闹。
“艾老师,这本书是我写得教案,您先拿回去看。”顾轻舟笑道。
她把自己的教案,先送给了艾医生,又给了艾医生入门的几本书。
“我入门的时候,先背《内经》和《伤寒论》,您先拿去背熟。什么时候背熟了,若是您还有兴趣的话,您再来。”顾轻舟笑道。
她也先把这两本书送给了艾医生。
重新学中医,难度不亚于西医。艾医生慎重接过了。
王起却只是看了看。
“王医生,我没有书了,您得去买。”顾轻舟笑道。
王起道:“是,我回头去买。”
他又道,“少夫人,您那些药方”
顾轻舟就单独跟他聊了聊药方的事。
晚夕回到家,顾轻舟很疲倦。
饶是那么疲倦,还是想起了司行霈。
想起司行霈,顾轻舟再也没了睡意。
她翻来覆去的。
“司行霈明明可以打个电话,让二叔或者其他下属去找阿骏的,偏偏自己回来了。”顾轻舟想。
他是为了回来看她。
她又想起那个拥抱。
他抱了她很久,军装的坚硬,映衬着她的柔软,他气息灼热,烧灼着她。
顾轻舟很想抽烟了。
她极力忍住了,还是心中戚戚。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是到了凌晨。
她听到了楼下的声音,司慕回来了。
顾轻舟没有理会,继续阖眼打盹。
然后,她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是军靴的声音。
顾轻舟心中一凛,急忙坐起来,想要看看房门锁了没有。
锁了的,她很清楚记得。
脚步声在她的门口处停下,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停留,脚步声重新下楼。
顾轻舟错愕:“上楼又下楼,这是做什么?”
她猜不到司慕的心思。
继续装睡的顾轻舟,依旧睡不着。身体很疲倦,心中却有事。
直到凌晨三点多,顾轻舟才进入梦乡。
早起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房门口,摆放了两盆茶花。
一盆白茶,一盆美人脸,都开得丰神凛冽。
尤其是美人脸,?丽得赛过了天际的晚霞。
“原来,昨晚上楼是送花树的?”顾轻舟终于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
将花搬到屋子里,放在南边的阳台上,顾轻舟缴了一朵美人脸的茶花,别在自己鬓角。
她下楼时,司慕就看到一个穿着银红色绣繁复花纹旗袍的女子,披散着满头青稠般的头发,鬓角一朵?艳的花。
花太艳了,把顾轻舟衬托得格外妖娆妩媚。
她像一朵茶花转世的妖精。
司慕看愣了。
“谢谢你的花树。”顾轻舟扶了下自己鬓角的茶花,“很漂亮。这是哪里买的?”
司慕送的,是两盆名贵的茶花,普通花卉市场是买不到的。
顾轻舟这是没话找话。
她在搭台阶,好让司慕下台来。
司慕就接受了她这点好意,道:“是丁团长送的,特意说送给少夫人的。”
“替我谢谢他。”顾轻舟道。
司慕的表情稍微松懈。
吃了早饭,顾轻舟又去了何氏药铺,和何梦德挑选学徒的事。
这些日子,何梦德选了五个学徒,顾轻舟只打算要其中一人,所以要去挑。
她给了五个人二十种药材,让他们花半天的时间分清楚,而且准确说出用处。
这件事很快就做完了。
跟何微闲聊了一下午,顾轻舟傍晚时回家。
第三天,顾轻舟再次去何氏百草堂。
这次,她要挑学徒。
经过考验,五个人中,只有叫风金楼的人符合顾轻舟的要求。
“你以后就是学徒了,我们不受学费,却也不负责你的生活开销,将来也不会给你安排工作,你要考虑仔细。”顾轻舟道。
“我一定会好好学的。”风金楼保证,没有知难而退。
收了第一个学徒,何梦德也很高兴,中午阳光明媚温暖,就在后院摆了两桌,何家的人和药铺的伙计都捧场。
顾轻舟也留在何家吃饭。
饭后,她带着何微出去散步,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废旧教堂那边。
“我记得司慕以前在这里坐过,后来还是他送我回家。”顾轻舟笑道。
何微抿唇微笑:“姐,你第一次主动说起姐夫。”
顾轻舟失笑。
她们逛了三个多小时,何微想多走走路,直到黄昏才回去。
刚回来,顾轻舟准备去洗个脸,然后吃了晚饭回家,不成想却有人敲门。
门已经上板了,只有旁边一个小门可以进出。
“何掌柜,我是宋氏诊所的宋一恒啊。”来人道。
何梦德微讶,急忙去开了门。
居然是宋医生。
顾轻舟也诧异看着。
宋医生看到顾轻舟,顿时就大喜,急忙道:“少夫人,您帮帮忙!”
说罢,将手中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抱进来。
跟宋一恒同时进来的,还有他的太太。宋太太同样是满脸的焦虑,看到顾轻舟时却露出迟疑。
顾轻舟没顾上这么多,上前去查看了孩子。
“小事而已,放在问诊间的小床上去。”顾轻舟道。
宋医生道是。
可看到问诊间的小床,铺了一床素麻床单,而不是医用的白布床单,做医生的洁癖有点忍受不了:“这太不卫生了!”
他就不受控制的停下脚步。
顾轻舟察觉到了,道:“床单每天都换的,换下来的也高温煮过,要不然不会用这么粗糙的床单了。”
宋医生的心思被戳破,有点尴尬放下了儿子。
顾轻舟就上前,先撩起了小孩子的小腹,用银针在小腹处进行简单的针灸。
宋家的小孩子说英文,柔柔软软的说着什么。
顾轻舟念了两年书,英文也就那样,她听得半懂不懂,隐约是小孩子喊“妈咪爹?o我好疼”等。
“没事的,一会儿就不疼了。”顾轻舟道。
回头又问宋医生,“他听得懂中国话吗?”
“听得懂,听得懂!”宋医生连忙道。
针灸之后,顾轻舟回过神,淡淡对宋医生和宋太太道:“没有任何的病变,只是体内有一股内伏的寒邪,阻碍了气机,气机不通则痛。”
第492章 敬重
顾轻舟的话,宋医生和太太其实是听不懂的。
只知道顾轻舟说什么气机。
气机什么鬼?
“无妨,今晚喝了药,这病就能根除。”顾轻舟继续道。
宋医生和宋太太都愕然。
宋太太的话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对症下药嘛。药用对了,很简单的药就见效。我说过了,小孩子不是病变,只是气机被寒邪阻碍了。”顾轻舟笑道。
宋太太的记忆中,每次家里人生病请医生,都是一大堆的药,迟迟好不了。
如今这位少夫人,简单说一剂药就可以痊愈,她不是说笑吧?
“多谢少夫人。”宋医生接话。不管信不信,人家出手了,都应该感谢。
顾轻舟颔首。
“你们照顾他一会儿,我去开了药方,叫人煎药来。”顾轻舟笑道,“给你们拿回去煎也行,我怕你们家没药炉子,新买的药炉也要喂养,不能拿起来就用。”
这点体贴,倒是很有医德。
宋医生点点头:“麻烦少夫人了。”
顾轻舟起身出去了。
宋太太摸着儿子的头发。
孩子在顾轻舟针灸的作用下,好像不那么疼了,昏昏欲睡。
“唉!”宋太太低声,声音已经哽咽了,“阿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
“不会的。”宋医生安慰妻子。
孩子说疼,也不是一两天了。
每次问他,他说不清楚;给他做了检查,又没什么大问题,宋医生也是费解,就下意识误会孩子在玩闹。
直到今天早晨,小孩子突然倒地,面如金纸,冷汗直下。
宋医生和太太瞎懵了,两个人抱着孩子去了医院。
儿科的医生做了各种检查,跟宋医生的诊断一样:孩子没有问题。
“他这个情况,倒像是中邪了。”儿科的医生也是华人。
华人再怎么学西方的科学,都改不了骨子里的文化沉淀。
医生这话,把宋一恒两口子吓得够呛。
上前去问孩子,他到底哪里疼,小孩子却说不清楚,只知道是整个肚子都疼。反而,再三检查,还是没有任何疾病。
“要不,你们转到肠胃科去瞧瞧?”儿科这边无能为力。
宋医生抱着孩子,转了肠胃科。
一系列的检查,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还是一样的结论。
医生看不出小孩子哪里病变。
宋太太当时就哭了:“难道真的是中邪?”
肠胃科的医生瞧了瞧,道:“从前我们乡下,有人走夜路中邪了,还真是这模样!”
恐惧轻覆,将宋一恒夫妻俩淹没。
不,他们已经夭折了一个孩子,上苍不会收走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的!
宋太太不能接受,当场昏倒。
护士们忙搀扶起宋太太。
后来,是艾诺德医生到肠胃科借东西,看到了宋一恒。
“艾医生!”宋一恒病急乱投医,把他儿子的病情,说给了一个烧伤科的医生听了。
艾医生其实涉猎过西医的每一科。
闻言,他又看了各种检查结果,才对宋一恒道:“器官上没有任何疾病,我也束手无策。你们中医说,人体除了器官血液等,还有气和经络。
这两种东西,仪器是检测不出来的,西医也看不明白。你们说的中邪,也许就是气或者经络上的问题,何不去看看中医?”
然后,艾医生又说起了顾轻舟。
“司少夫人的医术,很精湛!”艾医生道。
救子心切的宋一恒和宋太太,连忙把孩子抱到了何氏百草堂。
他们还是懂人情世故的。
若是直接把孩子抱到军政府去,只怕副官会把他们打出来,少夫人又不知坐镇的大夫;可是抱到何氏百草堂,就是很正常的求诊了。
到时候,何掌柜治不了,自然会打电话给少夫人。
不成想,少夫人居然在何家。
宋医生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有运气。
只是,他也没把握顾轻舟真的能治好自己的儿子。
宋医生和太太都有这样的考虑:“到底行不行?”
不过,不行也没办法了。
直到疼晕,小孩子也说不清到底是如何痛、哪里痛的。
“和乡下的神婆相比,中医稍微靠谱点。况且,艾医生和反对中医的王起都信任她,我们就给她一点信心吧。”宋一恒对他太太说,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
两口子心中还在打鼓。
这种煎熬是痛苦不堪的。
一个小时之后,顾轻舟的药才熬好。
宋一恒又想:“熬药真是一件费劲的事,西药就无需这样麻烦,增加病人痛苦的时间。”
他不敢说什么,抱起孩子,哄着他喝药。
药很苦,小孩子闹腾着不肯喝。
最后,是药铺的伙计们,熟练按住了孩子,把药硬灌了下去。
顾轻舟对宋医生和太太道:“你们可以带孩子回去养病,反正离得这么近,有什么突发情况立马过来就是了。”
宋医生点点头。
他还是觉得中医诊所的床单不够卫生,怕小孩子病上添病。
于是,他们两口子把孩子抱回去了。
回去之后,小孩子就睡着了。
宋一恒两口子却毫无睡意,两人在旁边嘀咕。
“真的有用吗?”宋太太问,“万一不行的话,我们赶紧把阿楠送回英国。”
“有用!”宋一恒道,这话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妻子。
宋一恒听到了艾诺德医生喊顾轻舟叫“老师”,这种震撼,宋一恒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既然艾诺德如此推崇顾轻舟,顾轻舟又说无碍,宋一恒决定抱以希望。
宋太太却不敢,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要再做准备。如果不行,就送孩子去香港”
说着,就哭了。
宋太太想起了长女。
孩子那么可爱,一床车祸就香消玉殒,生命竟是这般脆弱。
他们夫妻饱受痛苦折磨,远离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回到了祖国。
若是再夭折一个孩子,让他们还躲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哪里才是他们的家?
“不会的,你别多想了。”宋医生安慰妻子,却也想起了爱女,眼泪控制不住。
两个人彻夜未眠。
孩子倒是睡得香甜。
凌晨五点时,小孩子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嘀咕道:“上厕所。”
宋医生一下子惊醒,问他:“阿楠,还疼吗?”
小孩子茫然,问:“爹?o,什么疼?”
宋医生大喜。
不知道什么疼,说明不疼了吧?
不成想,小孩子又道,“肚子疼!”
宋医生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心想:“中医果然是没用的。”
他抱着儿子去了厕所。
小孩子有点拉肚子。
拉完之后,回去倒头又睡。
宋医生和宋太太见孩子睡得香甜,在梦中很安稳,心也慢慢落下,两个人依靠着睡着了。
睁开眼时,小孩子不见了。
“阿楠呢?”宋太太大惊。
急忙出去问了护士,护士指了指后院的大槐树:“那儿呢。”
原来,阿楠又跟他哥哥爬树去了。
宋太太又惊又喜,扬起脸问:“阿楠,你还疼不疼啊?”
小孩子爬得老高,像只猴儿似的,道:“不疼!”
声音响亮而肯定。
想到昨天他冷汗直下,又见他今天活泼如猴,宋太太捂住唇,呜呜哭了。
这是喜极而泣。
“他没事了!”她转身对晚一步出来的宋医生道,“阿楠好了,少夫人治好了他!”
宋医生也愣在那里。
凌晨的时候阿楠腹泻,把寒邪清泄出去了,睡饱了的孩子精神抖擞。
他那活泼的劲头,洪亮的声音,像极了在英国的时候,而不是回国之后发病的那段日子。
阿楠真的好了!
“怪不得艾诺德喊少夫人叫老师了!”宋医生感叹,“我也要去叫声老师!”
宋太太则道:“准备重礼,赶紧去谢谢人家!”
两口子把阿楠从树上哄了下来。
仔细看他,的确是痊愈了。
西医院检查不出来,少夫人说是小病,居然真的只是小病!
“我看看。”宋太太瞧着孩子,又按了按他的小腹和胸腔,“还疼不疼?”
以前,小孩子不知道哪里疼,按了之后他不知道,要么不回答,要么乱点头。
这次,他咯咯笑,被宋太太按得有点痒,大声道:“不疼!”
宋太太的眼眶又红了。
他们夫妻俩准备了礼物,去了趟何氏百草堂,正好顾轻舟也在。
她今天是特意过来,给宋家的小孩子复诊的。
“少夫人,多谢您!”宋一恒看着顾轻舟,感觉全变了。
他心中对中医的认知,也彻底被颠覆。
他知道,华夏文化里存在千年的医术,它是合理的。
中医哪怕在遭遇抨击,它是千年传统,它有自己的沉淀,有自身的精华。
这位少夫人,将中医的精华全部发挥了出来,让它闪闪发光。
学了一辈子西医的宋一恒,心服口服了。
“不必客气,救死扶伤而已。”顾轻舟笑道,然后看了眼旁边的何梦德。
何梦德也笑。
宋医生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言语很刻薄,然而何梦德在他求诊的时候,半句刁难也没有,把病人放在首位。
他们和他一样,有医术,有医德,他们也是合格的医者。
从前自己对他们的羞辱,成了件没有道德的事。
“何掌柜,多谢了!”宋医生站直了身子,再深深弯腰给何梦德鞠躬。
何梦德一愣。
行医挨骂是正常,被西医瞧不起也是正常的。
突然之间,那倨傲的人居然弯腰行礼,何梦德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他感受到了尊重。
这是顾轻舟给他的,这是医术带来的!
“无妨无妨,快别这样!”何梦德去搀扶宋医生。
第493章 端倪
宋医生来答谢,顺便请顾轻舟去复诊。
何梦德和顾轻舟就一起去了宋氏诊所,只不过几步路。
顾轻舟说,这孩子就是腑气不通,通了就不会痛了,已经无碍。
宋医生大为放心。
“少夫人,何掌柜,你们想看看我的诊所吗?”宋医生问,“不成气候的小地方。”
顾轻舟和何梦德都点点头。
西医诊所是新鲜事物,顾轻舟和何梦德都没见过。
宋医生就领着他们看,四下里到处走走,每个地方都逛了一遍。
这是老城区,这种门面房相对比较便宜,却也是普通人承担不起的。
宋医生的诊所一共四间店铺打通,有问诊间、手术室、输液室和药房。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顾轻舟赞道,“真不错。”
想到现在西医的处境,以及西药被药贩子垄断之后的薄利,开这样的一间诊所其实是不赚钱的。
“宋医生,您是个了不起的医生。”顾轻舟道,“看您这里的花销,您是没打算回本了。”
宋医生被说的心头一热。
自己的苦心被人看破,是非常感动的。宋医生不需要别人的感激,可当真正有人说出感激的话,他心中很激动,好似一切有了意义。
“竭尽所能吧。世道就这样了,我又会这门手艺,我不做谁来做?”宋医生笑道。
顾轻舟心中微肃,眸光有了敬佩之色。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为了自己活着,也有很多人为了大众的幸福活着。
她想起了司行霈。
心绪微敛,顾轻舟对宋医生道:“我想让中医和西医联合,寻一个更好的办法,促进岳城医疗体系的完善,让更多百姓受益。”
宋医生惊喜交加看着顾轻舟。
“西医我不懂,我已经拜托了艾医生和王医生。那么宋医生,您愿意帮我吗?”顾轻舟问。
宋医生大喜:“少夫人,任凭您差遣!”
何梦德在旁边看着,心中也是暖融融的。
轻舟一直想办这件事,而何梦德总是觉得此事不妥,如今终于得到了很完善的结果。“好,我们选个日子细谈。”顾轻舟笑道,“到时候开个会。”
宋一恒就跃跃欲试。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心情很好。她脚步轻盈,不知想什么,唇角有淡淡笑意。
司慕正好看到了。
他正要说什么,却又听到了脚步声。
顾轻舟上了丹墀,也听到身后有人,就回过头去,看到了潘姨太。
潘姨太目光温柔,身后跟着两个女佣,拎着四个食盒:“少夫人,我做了几样菜,孝敬您的。”
顾轻舟眼波微动,顿时就明白:司慕又有些日子没去潘姨太那边了。
潘姨太等不及,亲自来找司慕了。
“麻烦你了,进来吧。”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笑容腼腆,进了屋子。
自从开了后门给她,拱门的钥匙也给了她一把,潘姨太反而更加规矩了,行事也越发沉稳。
她好像跟顾轻舟打起了擂台,不肯失了仪态,叫司慕看不起。
顾轻舟刚回家,潘姨太后脚就到了,她的消息没这么快。顾轻舟又看了眼屋子里的司慕,他更衣之后坐在沙发里等吃饭。
潘姨太是打听司慕回来,才急匆匆赶过来的。
煞费苦心啊!
然而效果并不好。顾轻舟在场,司慕看到潘姨太就想起那晚的事,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的尴尬素来不表示,只是很冷漠沉了脸。
顾轻舟当做没看到,对潘姨太道:“你先自便,我上去更衣。”
潘姨太道是。
顾轻舟上楼,换了件家常斜襟中袖衫,豆绿色的长裙,洗了脸,重新涂了点雪花膏,这才下楼。
司慕还坐在沙发里,表情冷峻。
潘姨太和佣人一起,摆了满桌的菜,还是热腾腾的,芬芳四溢。
顾轻舟忍不住道:“好香啊。”
潘姨太不好意思,羞涩一笑,目光依旧睃向司慕。
顾轻舟没顾上司慕,反而先去看满桌的菜。
有她最喜欢的樱桃肉和脆皮鸡,还有清蒸鲈鱼、醋香鱼块、珍珠笋等,全是符合顾轻舟口味的。
“你自己做的?”顾轻舟问。
“没有没有,清蒸鲈鱼是我做的,其他都是厨娘帮衬着。”潘姨太笑道。
学聪明了,没有冒进领功。
“挺好的。”顾轻舟笑道。
潘姨太就欲言又止看着她。
当然是希望她去请司慕过来吃饭。
顾轻舟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去请。
潘姨太就走到沙发旁边。
不成想,司慕猛然将手中的杂志一扔,豁然站起身。
他没有看潘姨太,而是越过潘姨太去看顾轻舟。
“是不是你让她过来的?”他问顾轻舟。
顾轻舟微愣。
回想起他们前天的争吵,司慕后来主动送茶花求和,顾轻舟也和他说话了,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
难道他以为是她把潘姨太拉进来搅合吗?
“你可以问她。”顾轻舟用力甩开他的手。
没有甩动,反而一个趔趄,跌入了司慕怀里。
司慕顺势抱紧了她。
潘姨太看着这一幕,心中又苦又涩,喉间一个劲的泛出腥甜来。
嫉妒的怒火,几乎要把潘姨太烧尽。
“够了!”顾轻舟则低声。她越是恼怒的时候,声音越沉,似压下来的层云,叫人透不过来气。
司慕却固执没有松手。
潘姨太见状,疾步走了出去,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顾轻舟和司慕时,顾轻舟突然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司慕一愣。
他发愣的时候,手臂微松,顾轻舟瞅准了机会,在他手臂穴道处一捏,他胳膊身不由己发麻,松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退后了几步。
“这样的招数,你已经用了很多次!”顾轻舟眸色凛冽,“司慕,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
“说什么?”司慕大怒,“你做了什么?”
岳城的印章都在顾轻舟手里。
当然,婚姻不归顾轻舟管,那是市政厅的事,可她随便拿个军政府的手谕过去,市政厅的民政部门还敢为难她吗?
她都能把民政部门的印章要过来!
“顾轻舟,你做了什么?”司慕再次逼近。
第494章 例行骚扰的司行霈
顾轻舟咬了下唇。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我什么也没做。你若是再动手动脚,我会做的,到时候别怪我给你难堪。”顾轻舟道。
她改变了口风。
说罢,她上楼去了。
司慕也愤怒出门了,去了驻地。这次,他再也不敢去同僚或者朋友家了。上次带回来潘韶,就是因为和顾轻舟生气去了丁团长家。
他也想了很多。
当初和顾轻舟结婚,是因为他们俩都想司行霈死,以为有了共同的目标可以相互扶持。
现在,司慕都看得出来顾轻舟根本不想杀司行霈了,从前的协议变了味道。
可他们的婚姻,有了新的意义!
司慕想要立足,没顾轻舟真不行。听他阿爸那意思,一旦他辜负了顾轻舟,阿爸就要把司慕赶走,把司慕名下的军队和产业都给顾轻舟。
顾轻舟可能觉得阿爸是开玩笑的,可司慕知道不是。
他阿爸绝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在他阿爸说出来这句话,就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离了顾轻舟,司慕还有什么?
顾轻舟在军中比他得人心,在父亲面前比他有声望。
这个当口,司慕不能离婚。
他也不敢离婚!
顾轻舟自然也不想把司慕逼得走投无路。
司慕有自己的难处,顾轻舟也有。
她很欣赏司慕从前的性格,那么骄傲,那么绅士。
顾轻舟约他喝咖啡,把他气个半死,他愤怒离去,却还记得帮顾轻舟付了钱。那时候的司慕,真的很好。
“他从什么时候改变了?”顾轻舟想。
想了片刻,她就想明白了:“从他知道我和司行霈的事开始,他就对我没了全部的礼数。”
司慕唯一恨的人是司行霈。
顾轻舟偏偏招惹了司行霈。
司慕从那天开始,就不再是顾轻舟从前认识的那个绅士了。
顾轻舟想着心思。
她一夜未睡,司慕也没有,潘姨太更没有。
他们全部心事重重。
这盘棋,好像大家都没有胜算。司慕这次出去,就很长时间没有再回来了。
顾轻舟也常日去药铺。
她招了四名学徒,加上药铺里的四名小伙计也全部愿意学,这下子就有八名子弟了。
到了五月中旬,何微正式启程去留学。顾轻舟跟何家众人去码头送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长了新肉,不可能再溃烂,顾轻舟还是送给了她两盒自己制的药膏。
“在船上也要定期散步,活动气血。”顾轻舟叮嘱道。
何微一再说知道了。
白莎陪着何微。
临开船之前,何微还是哭了,哭得特别伤心。
慕三娘和何梦德很担心她,也抱着她哭。
白莎那边,同样扑在父母怀中痛哭不止。
在一派离别伤感中,顾轻舟和何家众人送走了何微。
转身之际,顾轻舟却看到不远处的仓库屋檐下,站着一个青灰色的高大身影。他身形颀长,带着绅士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顾轻舟对何梦德夫妻道:“姑父,姑姑,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遇到了一个熟人。”
慕三娘抹着眼泪,停留在送走何微的伤感中,含混点点头,并没有问遇到了谁。
顾轻舟朝那边屋檐下走过去。
屋檐下有一张排的长椅子,码头的地面泥沙坑洼,顾轻舟穿着高跟皮鞋,很快就陷在泥里。
副官用力托住了她的胳膊。
走得很缓慢,顾轻舟半晌才挤到聚满游客的仓库屋檐下。
“轻舟。”霍钺摘下了帽子,看到顾轻舟走过来,就先若无其事打招呼。
顾轻舟望着他:“您也是来送何微的吧?”
她没有称呼霍爷。
霍钺身份特殊,码头又是鱼龙混杂,顾轻舟怕有人知道了霍钺的身份,会趁机对霍钺不利。
“不是,我是清点货物的。”霍钺笑道,依旧儒雅。
顾轻舟看了眼他脚上沾着泥沙,以及衣摆沾上的泥水,笑了笑:“若是来清点货物,怎么不换双雨靴,不换一件劲装?您常来码头,这点忌讳是知道的。”
霍钺哑然。
半晌,霍钺才道:“轻舟,你如今也是伶牙俐齿了。”船已经开远了,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霍钺道:“走吧,回去吧。”
他坚持要送顾轻舟。
顾轻舟就同意了。
路上,顾轻舟问他:“怎么来了也不跟她打声招呼?她这一去就是四五年,人是会变的,到时候”
顾轻舟觉得这样真不好。
何微又不知道,她若是以为霍钺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从而她接受了其他人,岂不是
霍钺道:“我没想那么远。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况且,我真不是来送行的,偶然遇到罢了。”
顾轻舟沉默了。
她自己的感情一团糟,哪有资格伸出手来指点其他痴男怨女?
霍钺愿意倾诉,顾轻舟可以做个知心的朋友;他不愿意,顾轻舟也体贴的不再追问。
霍钺则始终坚持的说:何微只是他很器重的晚辈,没有其他感情掺杂。
他自己的口不肯跟自己的心对峙,更是不会跟旁人泄露半分了。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伏案看书。
这是艾诺德医生给她的西医入门。
他们在相互学习。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
顾轻舟下楼,接了电话。
电话里是司行霈含笑的声音:“轻舟,在圣母路的银行门口来。”
那是顾公馆附近,他们过去时常约会的地方。
后来,顾轻舟再也没回过顾公馆。
闻言,她精神紧绷:“你又来了?”
掐指一算,真的过去了半个月。
这人阴魂不散,说了半月来催一次,就真的毫不延误。
顾轻舟差点想把电话给砸了。
“是啊,我特意赶过来的。轻舟,你快来。”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捏住电话的手微微发紧。
“我今天没空。”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了笑,挂断了电话。
顾轻舟沉默很久。
她知道司行霈的,跟他作对实在没有好果子吃。
想着,顾轻舟只得出发,去了趟圣母路的银行门口。既然司行霈来了,顾轻舟是根本躲不开的。
第495章 可以跑,不要死
顾轻舟出门。
她是让自家司机送她去咖啡店,再从咖啡店的后门出来,乘坐黄包车去圣母路的。
一路辗转,顾轻舟的心情糟糕到了极致。
“我行得端正,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顾轻舟坐在颠簸的黄包车里,反问自己。
是司行霈!
他太无良,又太恶毒了。
他比顾轻舟聪明,比她有手腕,而且比她有权力。
他从各个方面碾压顾轻舟,顾轻舟在他手下,只有艰难求生,所有的智慧全部打了水漂。
所以,她才走到了这一步。
因为司行霈,也只是因为司行霈!
命运跟顾轻舟开了个极其残酷的玩笑。她微微阖眼,心中一片冰凉。
到了圣母路的银行门口,顾轻舟看到远处的小胡同口,站着一个穿咖啡色衬衫的男人,是司行霈的副官邓高。
邓高远远就看到了顾轻舟,冲她咧嘴笑。
顾轻舟就走了过去。
胡同旁边,停着一辆黑漆奥斯丁汽车。
汽车的副驾驶坐椅子后仰,司行霈把脚搭在汽车的前窗上,正在阖眼打盹。他肤质幽深,仍是看得出眼底的淤暗。
像是好些日子没有睡觉了。
“师座!”邓高低声喊了句。
司行霈这才慢腾腾睁开眼。
瞧见了顾轻舟站在旁边,他微笑起来,人也懒得动,指了指车门:“上车。”
顾轻舟既然来了,也就没打算矫情什么,自觉上了汽车的后座。
邓高上了驾驶座。
司行霈利落从前面翻过来,坐到了顾轻舟身边。
车子一路出城。
“又瘦了。”司行霈捏住她的手腕,似白玉般皓腕,纤瘦得一下子就能折断般。
顾轻舟抽回手:“没有。”
“多吃点饭。怎么不长肉呢?”司行霈道。
顾轻舟冷漠:“你若是不打扰我,也许我能长几斤肉!”
“那也是痴长的肉,不是幸福的肉。”司行霈毫不要脸,“我不找你,你过得行尸走肉一样,有什么意思?”
顾轻舟心中一涩。
她只觉得他可恨,偏偏这些讨厌的话,全中了。
顾轻舟深吸一口气。
“说吧,又要干嘛?”顾轻舟转移话题,“你就别绕圈子了,我知道你没安好心。”
前头开车的邓高,嘿嘿笑了。
司行霈蹙眉,踢了椅子一脚:“笑什么!”
“不是,师座,我觉得顾小姐最了解您了。”邓高道。
邓高也觉得司行霈不怀好意。
司行霈反而很高兴,再也不顾忌什么,把顾轻舟抱到了怀里。
“能不了解吗,我养大的女人!”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心中一惊。
她遇到他那年,她刚满十六岁,稚气未脱。
她在他身边养大,她崇拜他,下意识模仿他,终于身上打上了他的烙印,所有人都觉得她像他。
不是容貌像,而是某些行为举止,如出一辙。
车子出了城,到了一处很熟悉的地方。
这是一家跑马场,司行霈的地盘,他曾经带顾轻舟来骑马、练习射击。
车子到了门口,邓高就停下了车,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师座,那我也去骑马了啊。”司行霈道:“去吧。”
邓高就高高兴兴的一溜烟跑了。总感觉他也有点孩子气,虽然是傻大个子。
顾轻舟看着邓高跑远,还没有收回视线时,已经被司行霈按在了座椅上。
他欺身而上,靠在她身上。
顾轻舟以为他又要耍流氓时,他却只是靠着她。
“轻舟,我好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司行霈低喃,“我睡一会儿,你别跑了,知道吗?”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的头慢慢下滑,枕到了她的腿上,他的腿半蜷起,几乎顶到了奥斯丁汽车的车顶。
这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他却真的进入了梦乡。
顾轻舟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一阵错愕。
“怎么了?”顾轻舟低声问,“怎么三天三夜没睡,又出事了吗?”
顾轻舟没有动。
五月的阳光是温暖的,光束落在他们身上。
司行霈睡得安稳。
他这么打盹,半个小时候才醒过来。
他坐正了身子,推开车门下车。
顾轻舟也走了下来。
司行霈点燃了雪茄,用力吸了两口,人才彻底清醒。
顾轻舟问:“怎么了?”
“剿匪。”司行霈轻吐云雾,“平城的土匪胆子太肥了,只当我是李文柱,派人跟我和谈,说若是我不答应,就破坏我的铁路。
我带着人,在山里游荡了三天三夜,把他们老巢给端了。若是他不犯我,我倒不想浪费那些子弹和兵力;可他们蹬鼻子上脸,我岂能容下他们?”
他笑了笑,又道,“一直都只有我司行霈去威胁别人的,我何曾被别人威胁过?”
笑得一脸狡诈。
顾轻舟心想:恶魔!
不过,匪患是历来军政府头疼的,司行霈这也算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你来找我,就是炫耀威风来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笑道:“当然不是,我找你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剿匪之后,土匪的二当家很机灵,溜下了山,抢了司行霈一辆汽车,把副官打得头破血流。
结果,那二当家不会开车,车子直接撞到了树上,他自己当场死亡。
司行霈的兵都觉得好笑,只有司行霈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顾轻舟。
上次顾轻舟逃跑,也是这样匆忙去开车,结果车子陷入泥里而熄火。当时司行霈跟那些副官们一样,也是啼笑皆非。
可现在,司行霈笑不出来。
他想:“轻舟从来不肯服软,若是她下次也撞到树上”
司行霈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把善后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司行霈带着几名随从,急匆匆赶到了岳城,还开了一辆新车过来。
他想教顾轻舟开车。
无论如何,一定要教会她。
哪怕是跑,也要让她安全的跑。跑了可以找回来,死了就灰飞烟灭了。
这话,司行霈自然不好告诉顾轻舟的,要不然顾轻舟还以为他盼着她跑。
顾轻舟问他来做什么,他直言不讳道:“这辆汽车,我打算送给你。”
“我要汽车干嘛?”顾轻舟道,“再说了,军政府多的是。”
司行霈表情肃然:“军政府是军政府的,这是我给你的,就是你个人的。顾轻舟,你一定要给我学会开车!”
顾轻舟蹙眉。
她也想起了上次的逃跑。
眯起眼睛,顾轻舟斜睨着他,不知他到底搞什么鬼。
“你怎么了?”顾轻舟问。
司行霈叹了口气。
他踩灭了雪茄蒂,一把将顾轻舟抱起来,放到了驾驶座上。
他自己绕到了副驾驶座上。
“学车其实很简单的。”司行霈手把手教她。
一边教,一边把土匪偷车身亡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他说:“学会了开车,不管什么时候跑起来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顾轻舟心中倏然发暖。
她紧紧握住了方向盘,手捏得有点紧,才没有失控扑到他怀里。
“轻舟,你们的命太脆弱了,要好好珍惜。”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听着奇怪:“你的命不脆弱吗?”
“不,我一般都死不了。”司行霈道。
顾轻舟翻了个白眼。
她翻白眼的时候,司行霈就捏她的脸:“别不服气,那时候你叫人打了我一枪,就打在胸口,我都没死。要看看伤口吗?”
说着,他就想脱衣。
顾轻舟的呼吸凝住。
她知道那是他应得的,可他这样的口吻,愣是让她感觉自己错了一样。
顾轻舟猛然踩住了刹车。
她想要下车:“我不学了!”
身子已经被身手敏捷的司行霈给抱住,留在了驾驶座上。
司行霈笑:“好好,我不惹你了,好好学!你不想看,没关系,我知道你忌讳什么。我答应过的,一个月之后再给你看。”
一个月之后,他就要公开顾轻舟和司慕离婚的消息,那时候她就完全属于他。
顾轻舟被按在驾驶座上,动弹不得。
她沉默着,微微阖眼,把所有的情绪都敛去,才睁开了眼睛。
“我不想看,你的生死跟我没关系。”顾轻舟道,“若是我在场,我会亲手打你那一枪!”
她的话音刚落,下颌就被司行霈用力箍住。
他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之后松开,他的情绪很紧绷。
“小东西,不许你再发狠!”司行霈言语失去了温柔,“在我面前放狠,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再敢故意说话刺我,我现在就剥了你的衣裳!”
他也会难过。
他知道实情,却不想听她说。
司行霈可以接受顾轻舟的每件事、每句话,独独不能听她说她不爱他!
况且,她根本下不了手,非要逞强!
“你”顾轻舟的眉眼也凛冽。
她这般冷冽,更刺激了司行霈,司行霈又按倒了她。
三番四次之后,顾轻舟终于低垂了眼帘,不说话了。
司行霈松了口气,轻轻摸她的头发:“这才乖。”
又是吻,又是哄,一下午就过去了。
黄昏的时候,顾轻舟学会了开车、停车、打弯、上坡下坡,急刹等。有了这些,她就能驾驭汽车了。
司行霈很满意。
“可别真的开车跑了。”司行霈低声,将她抱在怀里,“轻舟,你什么时候能温顺些?”
第496章 挨枪的顾轻舟
什么时候能温顺些?
“这世上温顺的女人很多。”顾轻舟冷漠。
“可我就想要你。”司行霈道。
“那是你犯贱。”顾轻舟道。
司行霈气得又捏住了她的脸:“顾轻舟,我早晚要收拾你的!”
他特意把“收拾”两个字咬得极重。
顾轻舟撇过脸,不想说话。
这种气氛,她居然觉得很好,她堕落至斯!
应该说,她也不是今天才这样的。自从被司行霈缠上,她就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最可怕的事,她后来接受了。
“我要回去了。”顾轻舟道,“副官还在咖啡店门口等我。”
“放心吧,唐平懂得轻重,他不敢乱说。”司行霈道。
司行霈知道,跟着顾轻舟的是副官唐平。
怕顾轻舟再次换掉唐平,司行霈就没有伸手去拉拢,唐平算是顾轻舟自己的亲信。
“汽车开回去吧。”司行霈道,“敢不敢开?”
顾轻舟颔首:“多谢你。”
她果然开了回去。
司行霈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任由顾轻舟开着回城。
他送她到城里,才会离开。
千里迢迢八个小时疾奔而来,居然只有四个多小时的相聚。
司行霈安静站在那里。
他们到咖啡馆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路灯橘黄色的光,笼罩着繁华的街景。
司行霈站的地方背光,他整个人融在阴影里。
顾轻舟回眸时,感觉司行霈是伤感的,甚至失落的。
司行霈从前过得飞扬跋扈,万事随心所欲。他强取豪夺顾轻舟,顾轻舟也在侵占他,收服了他,让他一心一意念着她,却又丢开了他。
于是,他很寂寞。
他看着顾轻舟回去,做司慕的妻子,做司公馆的少夫人,而他孑然一身。
顾轻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转身疾步上了车。
回到新宅时,顾轻舟的眼睛还是红的。
情绪做不了假,骗不了人。
她进门之后,却看到很久没有回来的司慕,立在大门口。
“你去了哪里?”司慕脸色铁青。
顾轻舟收敛了情绪,道:“出去了一趟。”
说罢,她绕过他想要上楼,司慕却没有松开手。
他用力:“你过来!”
他把顾轻舟拉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顾轻舟也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就没有反抗。
关上了房门,司慕才道:“说啊,你今天去见了谁?”
顾轻舟看着他神色不对。
“司行霈回来了。”顾轻舟决定实话实话。
她话音刚落,左边脸颊就重重挨了一耳光。
疼痛沿着她的双颊,席卷了她的整个脑部神经,顾轻舟被打懵了,半晌都没有动。
司慕却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到在地。
他身子高大,将顾轻舟压住时,顾轻舟无法动弹,就听到了裂帛的声音。
他撕开了顾轻舟的上衣。
顾轻舟只感觉浑身都疼。
被打的脸疼,牵动了她的头也疼;被撞到在地,头又直直落在地板上,再次剧疼;后背也疼。
衣裳被撕开时,布滑过她的肌肤,肌肤火辣辣的疼。
司慕的唇凑上来,吻住了她的唇时,她才清醒了几分,强迫自己从疼痛中回神。
顾轻舟用力,想要击中司慕的脖子,却见司慕快速解下了皮带,将她的双手绑起,捆在头顶。
“司慕,你要这样做?”顾轻舟口齿不清,“你确定吗?”
司慕根本不理会她,他似发疯的兽,眼睛已经是通红。
他是学过捆绑的,皮带绑住顾轻舟的手腕,顾轻舟越挣扎越紧。
顾轻舟被他那一巴掌打懵了之后,失去了先机。
“司慕,你清醒些!”顾轻舟咆哮,她心底升起了恐惧,“司慕,你瞧得起这样的自己吗?”
司慕坐在她身上,脱了衬衫,露出精壮的胸膛,将衬衫堵住了她的嘴巴。
顾轻舟坐起来,又被司慕推下去。
“你以为你很强吗?”司慕冷眼看着她,“不,只是我让着你而已!你不知道轻重,只因你没经历过。顾轻舟,做了我的妻子,你休想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
他知道了南京离婚书的事?
司芳菲最终还是告诉了他?
司慕是不是以为,是顾轻舟和司行霈一起合谋害他的?
顾轻舟看着司慕。
司慕在她的注视之下,开始脱裤子。
顾轻舟拼命的挣扎,用被绑起来的手去捶他,却很轻易被他按住。
她不停往上拱。
挣扎间,她的手碰到了椅子。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顾轻舟那么纤弱且被捆绑在一起的双手,居然一下子把椅子给拉了过来。
椅子全砸在她自己身上、头上,同时也砸到了司慕。
顾轻舟在求生。
她早已疼得头晕眼花,砸中之后,司慕有短暂的松懈,她就从他的身下钻了出来。
她的上衣被撕破,只剩下裙子。
顾轻舟爬起来,司慕也站起来了。
离门更远,离桌子更近。
桌子上有一把手枪。
顾轻舟当机立断,扑向了桌子。
就在顾轻舟握住手枪的瞬间,司慕从地毯底下也掏出一把。
他的手更快,利落放了一枪。
顾轻舟身不由己往后倒。
她很想让自己清醒,很想在这个瞬间告诉司行霈:不管他怎么对她的,她还是爱他。
可惜,她只听到了血汩汩流淌的声音。
“我中枪了。”她心中无比的清楚,“中在哪里的?”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在她和司慕俩较量的时候,司慕手更快,枪法更准,击中了她。
“不想死。”她喃喃,睁大了眼睛,却好似又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司行霈了。
若是还活着,顾轻舟一定要告诉司行霈,司慕和顾轻舟结婚的时候,婚书上他是用左手签名的。
司慕很多时候都是右手签名,却独独在婚书上用了左手。
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字体。
司慕跟土匪一样的司行霈不同,司慕是练习过书法的,他的书法非常好。很重要的文件,司慕都用左手,只是司行霈没见过而已。
只要顾轻舟拿出婚书,司行霈伪造他们离婚书的事就会败露。
而且,帮司行霈办这件事的南京官员也要倒霉。
顾轻舟最近一直在计划这件事。
可是现在,她想告诉司行霈,她不再诓骗他了。
“你怎么不能温顺些?”司行霈常这样问。
顾轻舟想:“也许,是你对我太好了,从来没有让我真正吃过亏。没吃过亏,才会天不怕地不怕,才会那么要强。”
她心中混沌。
思绪一点点滑过,顾轻舟和司行霈的过往,也全部飘荡在眼前。
她很后悔。
后悔在师父和乳娘去世的时候,没有委屈求全,留在他身边,没有相信他。
醍醐灌顶的清晰!
可是有什么用,她要死了!
“轻舟,轻舟!”他的耳边,传来凄厉的声音。
是司慕吗?
他在做什么,是在猫哭耗子吗?
“来人!去备车,快去!”顾轻舟还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后来,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她似乎走在一处高温的沙漠,触目是无边无垠的黄沙。她口干舌燥,脚下虚浮。
她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走。
“高烧,褪不下去。”
“再打退烧针!”
“至少要隔四个小时,才能再打,可少夫人已经高烧到四十一度了。”
顾轻舟听到了人声。
她回过头时,又什么也看不见。
四周全部寂静下来。
她口干舌燥,又感觉热。头顶的日头一直照着她。
顾轻舟想要喊司行霈。
她很痛苦,只有司行霈能带着她脱离苦海。
她坐下来,再也不想走了,却到处都烫。
后来,她再也没听到谈话。
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我是不是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顾轻舟想。
她生前有积德行善,也有为恶,功过相抵,为什么她要下十八层地狱?
“不,我不会被困在这里的。”顾轻舟想,“我还没有找到司行霈。”
她爬起来继续走。
双足似乎磨破,她仍是在前行。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她在走动,她在求生。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清凉。
“退烧了。”她又听到了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快去告诉少帅。”
这些声音,又渐行渐远。
顾轻舟一直糊里糊涂的,她在走,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她似乎走到一个雨夜。
她看到了司行霈。
有家铺子的帘幕半垂,司行霈坐在屋檐下,神色落寞而凄凉。那是冬天,薄雨似愁丝萦绕。
司行霈还是很年轻的模样,约莫十四五岁。他身后铺子里的红豆糕,散发阵阵热气。
顾轻舟想要走进他,却听到了乳娘的声音。
“轻舟,快过来。”乳娘温柔喊她。
站在乳娘身边,还有几位男女。
顾轻舟扬起脸。
其中有位女士,半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顾轻舟的脸。
然后,女士问顾轻舟的乳娘:“你能带好她吧?”
“主子放心。”
“那我们走了。”女士道,“你们藏好了,我们迟早要回家的,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乳娘道是。
“轻舟,再见。”女人冲顾轻舟摆摆手。
顾轻舟不懂什么,却想回头去看司行霈。
结果,司行霈不见了,眼前的人也不见了。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孤零零的立在雨夜里,只有身后铺子泛出阵阵白雾,混合着红豆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