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少帅的痴情
司行霈站在日光温暖的场地里,看着程艋练习射击。
程艋是程督军的长子,身体很虚弱苍白,端起小手枪都摇摇欲坠,实在不像是个军人。
就连顾轻舟都能稳稳握住的勃朗宁,程艋用起来却整条胳膊都在发抖。
“我要是你,就专攻军法和心计。”司行霈立在旁边,神色慵懒道。
昆明的冬日阳光和煦,金光似岳城早春的三月,暖融融的让他犯困。
远处的树梢,一只雀儿轻掠而过,青尾裁开了阳光的缝隙,晃动一串串金色的涟漪。
司行霈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成,他原本就比平常人更容易复原。军医建议他多晒晒日头,别总是闷在房间里,故而程艋邀请他来看看新枪的时候,他就起来了。
程艋虚弱,偏偏想要学射击,司行霈觉得这孩子走死胡同了。
“哪有大将亲自扛枪上阵的?你根本没必要练习枪法,都使不上。你若是怕死,多挑几个得力的随从就行。”司行霈道。
程艋有点泄气,将枪放下:“你别再旁边说丧气话。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练习?若是不会射击,我总归不甘心。”
司行霈略有所思。
他想起了顾轻舟。
也是在天气晴朗温暖的上午,他从背后搂住了她,握住她嫩白的手,教她如何放枪。
他的下巴落在她头顶,她的头发有玫瑰香波遗留的清香。
司行霈恍惚了下,不知身在何方,直到程艋的声音惊醒了他。
“什么?”司行霈反问。
程艋见他愣神,还以为他想到了什么,问他:“你还真有方法?”
“不是,我想到了我的女人。”司行霈淡淡笑道,“我教她射击的时候,她的手比你稳多了。”
程艋懊恼蹙眉:“想让你教教我,你反而来打压我!”
他又问,“你的女人是谁?你娶姨太太了?”
程家特意打听过,司行霈没有结婚,甚至身边连姨太太都没有。
司行霈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说的是实话。”司行霈道,“术业有专攻。你不信的话就去问问你父亲,他有那么大的飞机场,他会开飞机吗?”
程艋笑笑。
他揉了揉发疼的胳膊,隐约是被司行霈说服了。
程艋身体不好,一直在走歧路。他父亲喜欢健壮的儿子,也总是逼迫他练习枪法。可北平曾经有任总统的儿子是残疾,人家照样出谋划策。
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
一身腱子肉有什么用?
司行霈倒是武艺超群,枪法精湛,而且生得高大结实,还不是被他父亲给赶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枚红色格子风氅的女孩子,快步跑了过来。
“霈哥哥!”她几乎要扑到司行霈怀里。
司行霈往旁边挪了挪,绕开了她。
这是程督军的爱女程渝,司行霈是她的救命恩人。
程渝看到司行霈,双目就放出了精光。
“霈哥哥,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可不能打枪。”程渝道,“走吧,我陪你回去休息。”
“不用了,我还要晒一会日头。”司行霈道。
那边女佣追过来,说夫人找程渝有点事。程渝是刚刚从外面回来,道:“霈哥哥,我先去看我妈,回头再来寻你。”
下午的时候,程渝一直纠缠司行霈,说个不休。
司行霈在钻研一本关于飞机修理的说明书。
这书是程督军特意找人翻译的,原是英文版。
司行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飞机。不是程家捂得紧,而是程家只建好了机场,飞机还在美国没运过来。
程渝告诉司行霈,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份,飞机才正式到达。对外是说,飞机早已试用了。
“司少,二小姐请您去吃晚饭。”有个副官进来禀告道。
程督军在家的时候,会邀请司行霈与程家众人同桌而坐,共享晚餐。可程督军不在家,司行霈就会避嫌。
今天程督军外出,司行霈早已言明要在自己房间吃。
“不去。”司行霈言简意赅。
副官有点惊讶,还是快步跑了出去,将此事禀告了程渝。
坐在不远处的两名参谋,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位四十来岁的参谋姓罗,是司行霈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对司行霈忠心耿耿,随之逃往云南。
罗参谋心中有事,晚膳之后单独和司行霈闲聊:“程稚鸿擅长藏拙,他的势力比咱们预想得还要庞大。中原的那些军阀,只怕能与之抗衡的不多。”
“是啊。”司行霈也感叹。
“程二小姐对团座您一腔痴情!”罗参谋又道。
司行霈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团座曾经的宏图伟业,不就是需要一个兵力过人的岳丈扶持吗?程稚鸿兵强马壮,长子病弱、次子年幼,若是娶了程二小姐”罗参谋的声音越来越轻。
罗参谋看程夫人的意思,很默许程二小姐追求司行霈,应该是挺满意这个女婿。
丈母娘都首肯了,老丈人那里不足为虑。
司行霈寻寻觅觅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盟友吗?
他坚持不结婚,就是想用自己的婚姻结盟,来实现他一统南北的大业。
“我不会娶程二小姐!”司行霈言语果决。
罗参谋微愣,还以为有什么深层的考虑,不解看着他。
司行霈却道:“之前我受伤,轻舟问我会不会娶程渝,我说过绝不会娶她,我答应了轻舟。”
罗参谋讶然。
一时间,心思灵巧的罗参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顾小姐?
哪怕说不出也要说。
罗参谋清了清嗓子,道:“团座,顾小姐她已经结婚了,她负约在先。”
“我跟她承诺的时候,她并没有反过来承诺一定会跟我。”司行霈淡淡道,“不存在她负约。”
罗参谋又被堵了回来。
“可”
“我将来是要娶轻舟的!”司行霈认真看着罗参谋,“若是我现在娶了程渝,轻舟一定会很生气,我不能让她更加生气。”
“团座,顾小姐她”
“你想说她嫁给了司慕是吗?”司行霈深深叹了口气,“我了解轻舟,她还没有把自己给司慕。她一个女人,想要跟我闹脾气,需要势力,她在借助司慕的势。没有成功之前,她是不会交付自己的,他们是假婚姻。只要我不死,司慕就得不到轻舟!”
罗参谋瞠目结舌。
假结婚?
“团座,您也太笃定了吧?”罗参谋道,“您不过是心有不甘!”
“我是了解轻舟!”司行霈反驳道,“她什么性格,我最清楚!轻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看到胜利,她就看不到和司慕的前途,她不会牺牲自己的身体。我跟她闹了两年,她身体都没有给我。”
罗参谋更是震惊。
“你没睡过她啊?”罗参谋的话脱口而出。
司行霈爱顾轻舟爱得命都不要了,居然还没有睡过人家,岂不是滑稽?
那他凭什么说顾轻舟是他的女人?
“我像变态吗?”司行霈斜睨他,“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十六岁。”
罗参谋心灵震荡,半晌理不出思绪。
“您明知道她是假结婚,又何必急匆匆跑回去挨一枪?”罗参谋问。
“我回去了,她就会知道,我宁愿死也要爱她。轻舟看似精明,实则没有安全感,她总是不确定我能爱她到什么地步,现在她知道了,她更加不会和司慕睡的。
给她点时间,她会慢慢放开她乳娘和师父的死,跟我在一起。”司行霈道。
罗参谋看鬼一样看着司行霈。
这番言论,司行霈自己真的相信吗?还是罗参谋太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
“团座,您真是痴情。”罗参谋最终道。
这点,罗参谋倒是很欣赏司行霈。
司行霈从前走马章台,罗参谋总是为他担心。如今能定心,罗参谋也踏实。
司行霈静静看着迷蒙的夜色,想起了和顾轻舟的点滴:“轻舟现在只有我了,我绝不背叛她。”
罗参谋不说话了。
顾轻舟已经嫁给了司慕,整个岳城都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改名换姓?
“顾小姐和司慕哪怕没有夫妻之实,总有夫妻之名,这以后”罗参谋有点忧心忡忡。
“我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司行霈道。
流言蜚语是不怕的。
司行霈其实也担心,司慕可不是良善之辈,若是司慕发疯了,轻舟未必能拒绝得了他。
这点担忧,司行霈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顾轻舟属于他,打上他的烙印,一辈子只有他一个男人。若真的被司慕那司行霈会先杀了司慕。
司行霈遥望着北方,静静沉思。
他想起了顾轻舟的点点滴滴。她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在他眼前回放,枯坐了整夜。
他很想她,想将她抱在怀里,她细腻微凉的肌肤,有淡淡的馨香。
远在岳城的新宅,顾轻舟和司慕也彻夜未眠。
他们俩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商量起了对策。
“很多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是最管用的。”顾轻舟对司慕道。
司慕知道她想说什么,略微沉吟。
老实说,他不愿意走这条路。
“其他办法,都没有十成的把握。”顾轻舟道,“督军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你说服不了他。”
司慕站了起来。
“我明早回趟督军府。”司慕道,他这是认同了顾轻舟的计划。
第347章 机会
顾轻舟和司慕商量了一晚上,最终回到了原点。
“去找夫人。她跟督军二十多年的夫妻,比我们更了解督军,她会想到最万全的方法。”顾轻舟提议。
这是顾轻舟最开始的提议,被司慕拒绝了。
他想要依靠自己,不想让他母亲去说情,觉得没面子。
然后,他和顾轻舟商量了一晚上,方法一一被否决。最后司慕觉得,最有效的,还是顾轻舟最初的提议。
他去了趟督军府。
司慕去了督军府,依照顾轻舟的吩咐,他没有单独去找司夫人,而是留在司督军的外书房,拿最新的军事布防图。
“来了?”司督军看到了儿子,若无其事打招呼,好像不记得昨晚的争吵,“早饭吃了吗?”
“还没有。”司慕道,“轻舟还没醒,等我回去她差不多起来了。”
他们小两口很恩爱,司督军很高兴。这门婚事是他力主的,他当然希望很成功。
“吃了再回去吧。”司督军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点,你回去她都不一定醒了,别打扰女人睡觉。没睡好的女人都是母老虎。”
这种玩笑话,司督军从前没有说过,因为那时候儿子还没有结婚。
很自然的邀请,司慕答应了。
饭桌上,他们父子谈到了南京的调令,司慕就多问了几句。
调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司督军即将要去南京上任。
在这个交谈过程中,司慕将司督军要接司行霈回来的消息,不动声色递给了他母亲。
司夫人很敏锐,顿时筷子停了下来。
司慕就知道母亲留意到了。
吃了早饭,司慕回到了新宅,司夫人则去了司督军的书房。
她婀娜坐下来:“真的要接阿霈回来?”
司督军知道她要维护司慕,不悦道:“此事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了。”
司夫人微笑:“你知道我嘴碎,我不说我难受。”
司督军心中很坚定,任由司夫人巧舌如簧,他也不会动摇。有了这样的心理,司督军只是蹙眉,也没有呵斥夫人。
司夫人就感叹道:“慕儿不甘心,他一直很嫉妒阿霈!”
司督军诧异看了眼司夫人,道:“你也看出来了,是吧?”
身为父亲,司督军不太喜欢司慕这个态度。争强好胜,那么心思应该花在打仗上,而不是军功卓越的哥哥争风吃醋。
司行霈的威望,是他一点点攒积起来的。司慕没有经历过这些,他的吃醋在司督军看来非常不讨喜。
“对啊,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吗?”司夫人道。
司督军欣慰,夫人总算还是个明白人。
“你抽空说说他。”司督军道。
司夫人轻轻拢了下鬓角:“我说他没用,应该你去说说他。”
司督军不方便说。
一旦他开口,司慕的怨气会更深,觉得父亲是偏心司行霈。
他母亲更有立场去说。
“我很小的时候,每次看到厨房炸丸子,油花滋啦啦的响,就特别眼馋,总想亲自去弄一弄。
我乳娘常说不要碰,会烫伤手,我哪里肯依?后来,我趁着乳娘不备,踩在小板凳上,把一块萝卜糕丢入了热油里,油花四溅,烫得我手背起了好几个水泡,从此才不敢去碰热油。”司夫人道。
她追忆往事,自然是为了说服眼前的人。
司督军静静看着她,不解何意。
“所以说,慕儿跟我一样,没有疼过,怎么劝说他,他都不肯听的。你告诉他说,他现在的能力有限,无法管辖好岳城的军队,他只当是你这个父亲偏心。
他还没有经历过失败,不知道轻重。阿霈在军中多年,什么苦都吃过,所以什么事都懂,慕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司夫人道。
司督军略微沉吟。
司夫人趁热打铁:“这次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你让他试试,他知道了滋味,才会明白您对两个儿子一视同仁。
况且阿霈背叛,若是您轻易原谅了他,以后在军中也是个坏榜样,其他将领有样学样怎么办?
您去南京任职,将岳城的事托付给慕儿,让他知道其中的艰辛;同时再托付给倚重的参谋,比如颜新侬,让他帮衬着,岳城乱不到哪里去。
等过了一年半载,您寻个错过,慕儿也可能引得军中怨言沸腾,您再把阿霈接回来,顺理成章,岂不是更妙?”
这话,倒也在理。
司督军很清楚,司夫人是在替司慕争取机会。
司慕的历练的确太少了。
给他个机会,也是应该的。
只是,司督军还是不忍心长子流落在外。
“督军,您还不知道啊?”司夫人抿唇微笑。
“不知道什么?”
“阿霈曾经救过程小姐的命。他现在在程家,说不定乐不思蜀,您非要他回来,岂不是断了人的姻缘?”司夫人笑道。
这件事,司督军也听说过。
司行霈逃到了云南,司督军是很清楚的。
只是,他没有往这方面想。
司夫人一提醒,司督军倒是想起了去年司行霈受伤,正是为了救程稚鸿的爱女程渝。
如此说来,司行霈这次远行,还真有一段不凡的造化。
“他若是能成家立业,我也放心了!”司督军道,“他弟弟都结婚了,他也该有个家!”
到了这里,司督军就差不多被说服了。
暂时不管司行霈,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胡作非为的下场;第二也是给他时间,让他和程家结盟成功;第三,给司慕一个机会,让他知道父亲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他经验稀少,能力有限。
一箭三雕的事,很是不错。
“既然这样,明年我上任之后,就让阿慕暂管岳城的军政吧。颜新侬还要留在岳城,他辅佐阿慕,我也放心。”司督军最终道。
三言两语,司夫人就说动了司督军。
于是,司督军打算等明年六七月份,再考虑和长子联络。
司行霈也该收点教训。他放荡不羁,司督军也管不住他。若是程稚鸿能帮他教教儿子,司督军乐见其成。
老丈人的话,总比父亲的话管用些。
司慕的事,司夫人信手就化解了。
司夫人亲自来了趟新宅,将此事告诉了司慕。
“你可要好好听颜新侬的话,把他的经验都学过来,不能让你阿爸失望!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你不出功绩,以后就彻底翻不了身。”司夫人警告他。
司慕道:“姆妈,多谢您。”
司夫人欣慰,总算在儿子跟前有了一项人情,将来儿子离婚之后的婚姻,司夫人就能说得上话。
“你应该去拜访颜新侬,虚心求教。”司夫人道。
司慕颔首:“我们中午过去吃饭。”
顾轻舟坐在旁边,含笑不语,一副温柔恬静的模样。
司夫人看了眼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女孩子。
等司夫人走后,司慕轻轻舒了口气。
“你说得不错,此事姆妈办才有效果。”司慕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笑了笑。
她起身,给颜太太打了电话。
颜太太听说他们俩要来吃饭,很是高兴:“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要紧,义父在家吧?”顾轻舟问。
醉翁之意不在酒。
颜太太失笑,自顾自道:“那就吃火腿鲜笋汤吧,最近的鲜笋不错。”
顾轻舟挂了电话,告诉司慕道:“义父在家。”
从新宅到颜家,不过十分钟的路。
顾轻舟拿了大衣穿上,问司慕:“我们要不要走过去?”
司慕道:“也好。吃完饭再走回来,正好消消食。”
顾轻舟就把自己的两匹狼一起牵了出来,带着它们溜达去了颜公馆。
这两匹狼都很安静,走在顾轻舟前面,一声不响的步履悠闲。日光很暖,不过微风里带着湿寒。
司慕看到这两匹狼,心情就不太好。
他努力压住这愤怒,对顾轻舟道:“不如将这狼送给义父养。你一个女人,养两匹狼看上去很不雅,不如养只小狗。”
“不行。”顾轻舟道。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你以为我是怀念司行霈,才带着它们的吗?不是的,是因为木兰救过我的命。”
她没说怎么回事,只是指了木兰道,“我会一直照顾它们的。”
司慕脸沉如水,之前的一点高兴全然不见了。
顾轻舟并没有说服他。
在司慕看来,顾轻舟仍念着司行霈。
不过,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反正是不会碰这个女人。她敢在离婚之前和司行霈苟且,司慕就会杀了她。
至于她心中念着谁,司慕根本不在乎。
哪怕不在乎,司慕还是生气。于是,他脚步加快。
等他回过头时,已经看不到顾轻舟的影子了,他先到了颜公馆。
在颜公馆门口,司慕遇到了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位女孩子。
这女孩子很单薄瘦弱,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女学生的蓝布衣衫,梳了两条辫子,怯生生站在门口。
她的头发很长,辫子是鸦青色的,有淡淡的光泽。眉宇羞赧,肌肤微白,白得有点虚。
她没有敲门,似乎在等谁。
这个寒冬腊月,她还是穿着敞口鞋子,没有穿袜,一双脚冻得通红,手里拎着书包。
司慕的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
现在女孩子流行剪了短头发,长发女生不常见。一头长发柔顺漂亮的,更加不常见了。
第348章 无赖
顾轻舟落后两分钟才到颜公馆。
颜公馆门口一排整齐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冬日里枝桠舒展,没了翠叶的点缀,反而虬结有力般。
正午的日光明媚,筛过树影落在门口的两个人身上。
司慕已经敲了大门,等待开门的过程中,他矗立静默,不发一言。
而他身边,居然还站着一位大姑娘。
这大姑娘很苍白,看上去比顾轻舟大一两岁,衣着陈旧单薄,颇为穷苦的模样,眉宇间倒也清秀。
顾轻舟不认识她,细细看了她两眼。
这姑娘很害羞,不敢和顾轻舟对视,目光就落在顾轻舟的狼身上。
顾轻舟的两条狼个子高大威猛,这大姑娘瞧着了,吓得往后躲。
这一躲,就躲到了司慕身后。
她似乎也是故意往司慕身后藏,只有司慕能保护她。
司慕没有推开她,似乎对她并不讨厌。
“没事,没事,它们不咬人。”顾轻舟安抚她道。
大姑娘还是吓到了,瑟瑟发抖,蜷缩着肩膀,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个圆球,远远滚开些。
“真没事。”顾轻舟又道,刻意放缓了声音。
这姑娘缩了片刻,见这两只狗也不叫唤,况且主人手里牵了绳子,才伸出头来。
“这狗好大个子。”她怯生生道,声音颇为清脆悦耳。
顾轻舟笑了下。
司慕则脸色阴沉。
他看着这两条狼,恨不能拿枪毙了他们,才能出心头的恶气。
然而,毙了这两条狼,就等于彻底和顾轻舟宣战。
顾轻舟看似无权无势,实则阴险狠毒,况且督军很器重她。真的和她斗起来,司慕担心自己败得一无所有。
他现在还没有拿到顾轻舟的软肋,也不知怎么收拾她。
“这不是狗,是狼!”司慕恶趣味般,提醒这位惊魂未歇的大姑娘。
大姑娘失控般尖叫,低下身子去抱紧了司慕的腿,手里的书包滚落在旁边,露出一双棉布鞋。
是女式的棉布鞋,绯红色绸布鞋面,绣了几朵精致的梅花。
顾轻舟瞥了眼司慕。
司慕则瞥了眼抱紧他的女孩子。她的头发真好看,又软又有淡墨色的光泽。
他没有动。
颜家的佣人终于开了大门,笑盈盈对顾轻舟道:“轻舟小姐回来了?太太念叨了好一会儿。”
顾轻舟和她的狼先进了门。
至于那个女孩子,她是被司慕吓的,而不是被顾轻舟的狼吓的,任由司慕去安抚吧。
顾轻舟往里走,心想:“家里要添第一位姨太太了。”
司慕看那姑娘的眼神,有碎芒微动。他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难以自拔。顾轻舟知道,司慕有点动心了。
那姑娘虽然瘦弱苍白,五官却也精致,不乏是位佳人儿。
顾轻舟先进了正院,颜太太、颜洛水、颜一源和霍拢静都在。
这些日子,霍拢静常在颜家。
看颜太太的意思,这儿媳妇只怕是认下了。
“木兰!”颜洛水和霍拢静立马扑过来,揉搓木兰的脑袋。
顾轻舟在身边时,木兰特别乖,真像条狗,任由众人又摸又抱,就连颜一源摸她的脑袋,她都温顺乖巧。
而旁边的暮山,别说其他人了,就是顾轻舟摸摸它,它都要龇牙咧嘴,故而无人敢碰。
暮山冷漠趴在旁边,不理睬这边的喧闹,却很警惕。若是有人对顾轻舟不利,它会立马冲过来将那人的喉咙咬断。
就在孩子们嬉闹着玩起了木兰时,颜太太问顾轻舟:“少帅呢?”
“在后面。”顾轻舟道,“方才在门口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好像被我的两匹狼吓坏了,少帅正在安慰她。”
屋子里倏然静了下。
颜太太也微微蹙眉。
顾轻舟这是默许司慕纳妾吗?
“哪家的小姐?”霍拢静先开口了,问顾轻舟。
“不认识。她穿得挺寒酸,站在门口等人,不知是不是找你们的。”顾轻舟道。
颜家众人面面相觑。
颜洛水却想起什么似的:“不会是她又来了吧?”
“谁?”顾轻舟问。
此事,颜家众人和霍拢静显然是知道了,只有顾轻舟还不知情。
“是聂芸。之前在街上,几个青帮的小流氓调戏聂芸,还划伤了她的胳膊,我上前去给她解围了。”颜洛水道,“我送她去了教会医院,她很害怕碧眼睛的洋医生,我就陪了她一会儿,跟她聊天,也说起我的姓名。
半个月前,我回家的时候,她就站在我门口,说不确定我是不是颜公馆的,就等着我。她非要把我当天垫付的医药费给我。她看上去蛮瘦的,没什么血色,长得还行。
几天前,她又来找我,还是站在门口不敢敲门,是小五把她带了进来,她给我织了条围巾,还说过几日再给我做双鞋。我跟她说了不用,她显然是没听进去。”
颜洛水不爱多管闲事。
聂芸眉眼清秀,长发似流瀑,那天她披散着头发,从背后看很像顾轻舟。
颜洛水远远望过去,当时吓一跳,还以为是顾轻舟遇到事呢,就上前去解围。发现不是,她也不好意思当场丢了人家,毕竟聂芸看上去很可怜。
送到医院,颜洛水仁至义尽了,没想到聂芸找到了颜公馆。
颜洛水就觉得有点麻烦,她根本不在乎那点医药费。
聂芸第一次来,颜洛水没有生气,感觉她这个人懂得礼数,还不错。虽然她并没有告诉过聂芸地址。
不成想,聂芸还来了第二次,非要感谢颜洛水,送了她一条毛线围巾。颜洛水就感觉不妙了。
礼数太多,看上去就别有用心!
不成想,聂芸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
“那应该是她,她刚才害怕的时候,书包滚在地上,露出一双棉布鞋。”顾轻舟道。
颜洛水和颜太太都拧眉。
“怎么着,帮她还帮出责任来了?她是要我负责她的终身,还是怎么的?”颜洛水非常不快。
聂芸三番五次登门,分明是有所图谋,远远超过了感谢的范畴。
连对人不设防的颜五少,都听出了不妙,道:“叫你逞能!”
颜洛水重重打了下他的手背,才道:“不是的,她那天披散着头发,背后看上去,身段模样有点像轻舟,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顾轻舟摸了下自己的腰。
她也那么单薄吗?
“她干嘛不敲门,非要守在门口?”颜五少又问。
“楚楚可怜,惹人同情呗。这幅做派,也不知要给谁看!”颜洛水恨得不轻,起身要出去处理此事。
司慕则带着聂芸进来了。
聂芸眼泪汪汪的,一看到颜洛水就露出几分欣喜,同时看到了木兰和暮山,又缩着肩膀道:“狼”
众人看着她,都不言语。
聂芸一身寒酸气,是挺可怜的。
可她三番五次登门,颜家又是有权有势的,怎么都感觉她别有用心,叫人无法心生怜悯。
就连一向慈悲的颜太太,都不经意蹙了眉头。
“没事,不咬人的。”顾轻舟对她道,仍是笑容温和。
司慕跟着顾轻舟,喊颜太太叫“姆妈”,打了招呼就坐到了旁边。
颜洛水问聂芸:“你怎么来了?”
聂芸低声哭了:“我想给你送双鞋子。”
“不用这样!”
“不,你救了我的命!”聂芸坚持道,“要不是你,那些小混混就要把我卖到堂子里去!你还给我医药费。我我想到你身边照顾你。”
颜洛水诧异。
就连颜一源都道:“你念过书的,应该是中学了吧?既然有文化,怎么要做女佣啊?”
“要不然,我报答不了颜小姐的救命之恩!”聂芸泪眼婆娑道。
她字字句句报答救命之恩,简直是叫人打骂不得。
可她这样子,分明就是个无赖,而且是软弱的无赖。
颜一源被她说得哑然,半晌不知该怎么办。
顾轻舟看了眼聂芸,再看了眼颜洛水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洛水”顾轻舟冲颜洛水招招手。
颜洛水俯身过来。
顾轻舟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她们俩低语的时候,丝毫没有避开聂芸。
霍拢静和颜一源也好奇她们说了啥。特别是霍拢静,直接凑上去听。
司慕知道,顾轻舟在出鬼主意。
聂芸单薄细长的手指,也微微有点发紧,她挺忌惮顾轻舟的。一个养狼的女人,看上去温良无害,可绝非善类吧?
交头接耳完毕,颜洛水对聂芸笑了:“这年头,像你这般有情有义的人还真不多!你执意报恩的话,那就留在颜公馆吧!”
众人一愣。
颜一源不解看着他姐姐和顾轻舟。
她们商量了半晌,就没商量出个正经主意?
这个叫聂芸的女孩子分明是不怀好意的,洛水看不出来吗?
聂芸是讹诈上了颜公馆,想做个姨太太之流,谋个出身吧?
聂芸那楚楚可怜的眸子也微微一动。说心里话,她莫名有点胆寒。她不是怕颜洛水,而是怕顾轻舟。
现在留下来,不仅没有让聂芸得偿所愿,反而让她毛骨悚然,感觉自己踏入了不知名的深井里。
聂芸偷偷去看顾轻舟,却见顾轻舟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聂芸心中更加忐忑了。
第349章 恐吓
颜洛水答应留下了聂芸。
聂芸却惴惴不安。
明明是她自己所求的,可看到颜洛水狐狸一般狡狯的笑容,她心中开始打鼓。
颜洛水一开始不是这样的,都是顾轻舟教她的。
聂芸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今年十七岁,即将中学毕业。她父亲得了肺炎去世,家中上有体弱多病的祖母,下有弟弟妹妹六人。
她母亲浆洗,养活七个孩子和老太太,生活十分的艰难。
父亲去世,让贫寒的家庭雪上添爽。聂芸中学毕业了,想去做文员或者编译,亦或者去百货公司,都养不活庞大的家庭。
为了全家存活,她只能去做歌女。
她声音好听,清脆悦耳。她读的是免费教会学校,学过声乐和英文,去做歌女肯定吃香。
只是,这一路往下,以后就再也没有前途了,只能成为一滩烂泥,除非被某位权贵看中,带回去做姨太太。
她揣着忐忑去了舞厅,是抛弃了一切,怀着豁出去的心念,结果走到门口她就后悔了。
一群小流氓见她单薄清秀,上前调戏她。
正好颜洛水路过,救了她一命,她就紧紧攥住颜洛水不放。
颜洛水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她身边有带枪的副官,一看就是权贵门第的小姐。况且,颜洛水衣着简朴,模样清秀温和,看上去柔软天真,很好欺负的样子。
每个见到颜洛水的人,都会觉得她善良可欺。
聂芸就借口自己害怕洋医生,非要留颜洛水陪她,其实她根本不害怕,他们教会学校也有洋人,她只是趁机打听颜洛水的身份。
颜这个姓氏不多,随便一打听,都知道军政府的总参谋长姓颜。
再结合颜洛水身边的副官,聂芸断定颜洛水就是颜新侬的女儿。
她到了颜公馆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果然等到了颜洛水。
这条门路,聂芸无论如何也要走通!只要走通了,她以后就是极佳的前途。
她以为要历经千辛万苦,才可以留在颜家时,颜洛水却突然答应了。
“胡嫂。”颜洛水喊了女佣。
一个敦厚的女佣跑过来:“四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这位是聂芸,她是我认识的朋友,说要到颜家来做工。你看她这么单薄,先带她下去梳洗,换套衣裳吧,别冻了。”颜洛水道。
聂芸脸皮微微泛红,心中也尴尬难受得厉害。
她说要做佣人,就真的给她做佣人啊?
颜家这么有钱,就不能从其他方面帮帮她吗?
在聂芸看来,有钱人就有义务做善事,帮帮她这样的穷人。
聂芸是念过高中的,颜洛水跟颜太太随便说句话,聂芸就可以去银行做事,那么收入不菲,足以养活全家。
她也是先吐露这样的心思。
更往前说,聂芸这么漂亮,颜太太给她介绍一门好婚事,她也足以存活。
明明可以帮她的路子很多,为什么要选择最羞辱她的?
聂芸这时候都快忘了,是她自己提出要去做女佣的。
“谢谢颜小姐。”聂芸低声道,声音里却无尽的委屈和难过。
她的委屈是不加遮掩的,颜太太和颜洛水却当做没听懂。
胡嫂笑道:“你是新来的,以后不要叫颜小姐,就直接称呼四小姐吧。没事,我慢慢教你。”
聂芸脸色更加难看。
胡嫂带了她下去,为她梳洗更衣的时候,聂芸突然想到:颜家那个五少爷,看上去更好欺负,而且他还没有结婚
少奶奶是没机会的,假如能做五少爷的姨太太,自己这辈子不就有了着落吗?
聂芸甚至想到了颜新侬。
她来颜家的时候,打听过颜新侬的事:颜新侬跟颜太太鹣鲽情深,至今还没有纳妾。
可颜太太已然是个老太婆啊!
颜新侬五十来岁,男人欣赏美人的心永远不会老的,如果机缘适合,这条路聂芸也能走。
聂芸到了此刻,已经打定了主意:她的目标是颜新侬。
赖上了颜洛水,果然好处特别多。
再仔细一想,去银行或者其他公司做事,辛苦又要受气,还不如做个阔太太,姨太太也行。
有了主意,聂芸就随着胡嫂更衣。
胡嫂拿了件浅红色碎花夹棉上衣给她,又给她寻了条长裤。
她长长的辫子重新梳了,编成一条披在脑后。
重新去正院服侍,聂芸几乎换了个模样。
整整齐齐的,倒也真像个做工的。
“你先试试吧,如果适应不了,也不要勉强。”颜洛水道。
聂芸道是,眼底却莫名有些委屈般,望着颜太太。
她这么漂亮,又念过书,颜太太应该心软啊!
果然,颜太太沉吟道:“聂芸有些文化,白放在正院端茶递水可惜了。老爷的外书房,倒是缺个擅长写字的秘书。”
聂芸闻言,心头大震,差点一杯水没有端稳。
她这么年轻,又有才华,颜太太怎么会提出让她去服侍颜新侬?
这是试探,还是有其他的阴谋?
“蛮好蛮好。”颜洛水笑道。
颜一源也偷笑,跟霍拢静嘀咕什么。
顾轻舟问颜洛水,声音很轻,却故意让聂芸听到般:“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了。”颜洛水低声。
聂芸被这种诡异的气氛吓得魂飞魄散。
老实说,颜洛水一点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拿捏,她满腹鬼主意。
颜太太更是反常。
“什么第七个?”聂芸在心中打鼓。
颜新侬没有姨太太,是不是他有其他方面的怪癖?
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芸略微抬眸,就看到了颜太太那温柔笑容里,添了几分笃定,好似她们占了大便宜,聂芸更是心中发毛。
“怎么回事?”聂芸不停让自己思考,偏偏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她就在颜家做起了差事。
午饭的时候,颜新侬回来了。
颜新侬生得高大,上了年纪依旧颇有威严,看上去很正派。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家里来了新的佣人。
上菜的时候,司慕却看了眼聂芸。
他这一眼,不过是随意瞟过,却给了聂芸新的希望
司慕生得英俊不凡,而且身穿军服,勾勒出他的硬朗,地位也不低。
方才在门口,司慕就看了她好几眼。
和颜新侬、颜一源相比,司慕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司慕更有地位,更加年轻英俊,而且对聂芸有点心思,更容易被勾引。
可是司慕的妻子,是个养着狼的女人,不太好相与。
聂芸满心踌躇。
午饭时候,司慕跟着颜新侬去了术法。
聂芸端了下午茶进去,走到门口听到了顾轻舟和颜洛水在笑。
“她真不错。”顾轻舟道。
这话,不知是评价谁,却愣是让聂芸脚步微停。
她下意识觉得这是在说她。
“就是太瘦了,不知道能活过几个月。”颜洛水道。
“最长的一个,活过了几个月?”顾轻舟问。
颜洛水算算:“三个月半。我阿爸这个人吧”
她的话,低沉了下去。
聂芸心中直跳。
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聂芸知道自己卑鄙,颜洛水救了她,她还要赖上颜洛水。
换个角度,聂芸觉得颜洛水不应该轻易接受她的勒索,可顾轻舟的暗示之下,颜洛水同意了。
颜家这么容易进吗?
后来颜太太又让聂芸去给颜新侬做秘书。
又说什么“第七个”。
现在又偷听到什么出人命!
聂芸到了现在,差不多就明白:颜新侬是个衣冠禽,兽,做他的姨太太无法活命,颜家已经死了六个姨太太了。颜太太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聂芸去的。
聂芸双腿都在发抖。
她在门口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端了茶进去。
此刻,她已经是面无人色。
“我要跟那位少帅走!”聂芸心中打定了主意。
她方才上菜的时候,听到众人叫司慕少帅。
什么少帅,不就是督军府的少帅吗?
这身份地位,给他做姨太太,就是一步登天的大好事!
而且司慕一直在看她,明显是对她有点意思。现在不抓住,等过几天司慕忘记了,聂芸就失去了最佳的机会。
聂芸出去的时候,颜洛水问顾轻舟:“她吓住了吗?”
“应该是吓住了。”顾轻舟笑道,“我看她吓得不轻,断乎不敢留在颜家了。”
颜洛水眼底一片寒芒。
“真是不要脸。我好心帮她,换来这么个结果。”颜洛水恨恨道,“真是个阴险的人。”
顾轻舟同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自己生活遇到了困难,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用努力去换取生存,而不是讹上某个人。
颜洛水外表温柔,内心腹黑,若是聂芸再缠下去,颜洛水非要弄死她不可了。
“她会去找二哥吗?”颜洛水问。
颜洛水上次还说司慕是妹婿,可是她和颜一源从小喊司慕叫二哥,现在改不了口。
“一定会的。”顾轻舟笑道,“这个你不用再操心了。司慕之前在门口看她,看得心旷神怡的。”
“真不甘心这么便宜她。”颜洛水咬牙,又道,“轻舟,你”
“我跟司慕有约定的,我不能干涉他纳妾。”顾轻舟道,“他将来会给我一笔很庞大的赡养费,很公平。”
顾轻舟其实一直盼着司慕赶紧弄一房姨太太,她有自己深层的考虑。
第350章 少帅的怪癖
顾轻舟一直希望司慕可以尽快纳妾。
她对男人了解不深,只知道以前司行霈隔几天不见她,就要折腾好几次才肯放开她。
司慕讨厌顾轻舟,憎恨她,可万一他憋得太久,脑子里缺血而导致神志不清晰的时候,他会不会伤害她?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担心,因为她没有这样的魅力。
司慕对着她,是绝没有需求的。
哪怕知道,顾轻舟也希望,司慕有个很稳定的姨太太。他的生理能得到舒缓,他整个人就更加正常一些,顾轻舟那点细微的担心也能消弭。
有了女人能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司慕就绝不会对司行霈的女人再有想法了,顾轻舟也彻底放心。
聂芸看上去有点卑鄙无耻,为人也聪明机灵,而且韧性很足,可顾轻舟不怕她。
论起心机,顾轻舟觉得自己能压过聂芸。
“唉!”颜洛水叹了口气,对顾轻舟现在这门婚姻,充满了不快。
果然,聂芸去找司慕了。
她换了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辫子,一副女学生的可怜模样,也不跟颜洛水和颜太太打招呼,直接去找司慕。
她走到了外书房门口。
副官不让她进,她也不吵闹,就在门口等着。
司慕和颜新侬出来的时候,聂芸立马走过来,眼中含泪看着司慕。
阳光细细铺陈了她的头脸,她的黑发有光泽萦绕。
她头发很长。
司慕呼吸微顿。
“这是谁啊?”颜新侬问。他很好奇,怎么会有个陌生人在自己家里?
吃饭的时候,聂芸不是这幅打扮,颜新侬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司慕则道:“洛水的朋友。”
他鬼使神差走上前。
聂芸眼泪连连:“少帅,我做不下去了,要回家了。”
说罢,她伤心哭了起来。
司慕没有答话。
颜新侬好奇:“谁欺负你了?”
聂芸更是楚楚可怜,往下一跪,就抱住了司慕的腿,死也不肯撒手,大哭不止。
“参谋长,您先回内院吧,让轻舟出来,我们回家了。”司慕道。
颜新侬看了这一幕,浓眉轻拧,总感觉不太舒服。
司慕怎么招惹这样的女孩子,还带进了颜家?
颜新侬沉吟了下,才道:“改日再来吃饭。”
说罢,颜新侬就先离开了。
顾轻舟很快出来,聂芸已经站起身,低垂着脑袋站在司慕身后。
“走吧。”顾轻舟道。
他们三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新宅。
聂芸想说什么,愣是没敢;司慕也懒得解释,只顾走路;顾轻舟步履悠闲,牵着两匹狼慢慢踱步。
到了门口,司慕对聂芸道:“你先站在这里。”
聂芸大惊,还以为司慕不要她了。
不过,司慕若是不要她,她就每天守在这里,让左邻右舍都看看。司慕是体面人,也是男人,他会收下她的。
然而,聂芸想多了。
司慕进去是开车。
很快,他开了汽车出来,让聂芸上车。
他把聂芸带到了一家大饭店,径直上了四楼的客房。
客房很敞亮,装饰奢华。
“先去洗澡。”司慕面无表情,对聂芸道。
聂芸知道,他这是要她了。
她忍不住心头狂喜。
她明明还想给颜新侬做妾,不成想一转眼,军政府的少帅对她青睐了,她即将成为督军府的姨太太。
从此,她比普通大户人家的正头太太都要体面!
聂芸忍不住要落泪,真是天降鸿运。
司慕却打了个电话。
很快,侍者送了一些洗漱用品给聂芸,其中还有一瓶洗头发的香波。
香波是玫瑰味的,有点清苦的香气,非常好闻。
聂芸洗了澡,出来时床上多了件旗袍,是月白色的。
司慕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屋子里的女人道:“换好衣裳,把头发擦干。”
聂芸照做了。
她想:怎么要我穿衣裳?难道还要带我出去吗?
她穿衣裳的时候,手有点发抖。
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给男人。当然,她的前途也来了,她隐约又有点兴奋。
旗袍很合她的尺寸,是她洗澡的时候,司慕打电话叫裁缝铺子送过来的,还带着新丝绸的气息。
聂芸开始擦头发。
中途,司慕出去了一趟,他临走时对聂芸道:“不要动,就呆在这里。头发不要编辫子,让它散着。”
聂芸有点焦虑。
她不知道司慕要做什么。
司慕这一去,就是六个多小时。
饭店的侍者给聂芸送了晚饭。
“他是不是回家,跟他太太说这件事了?”聂芸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期望。
司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从外头进来,带着一袭寒意。
聂芸立马转过身。
司慕眼神微动,眼底有些莫名的情绪在流淌。
他道:“转过去!”
聂芸不解。
她还很害羞,就转过了身子,背对着司慕。
身后没有动静,司慕的呼吸却好似急促了起来。
他关了灯。
没有拉窗帘,月华铺陈了满屋,稀薄的光线中,司慕走了过来,紧紧拥抱住了聂芸。
他轻轻吻了她的头发。
“少帅”聂芸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不要说话!”司慕厉色道,“不准开口!”
聂芸吓了一跳。
司慕的呼吸急促,他从背后吻她的颈项,吻她的头发,然后用力板过她的脸,吻她的唇。
他吻得很急促,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聂芸不敢开口。
他捏住她的下颌,让她的唇贴紧她的,她满头的青丝落在他的怀里。
亲吻完了,他又吻了她的头发。
“你真脏!”他这样说。
聂芸一惊,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却早已被司慕从背后按了下去,跌倒在床上。
她的面颊贴着冰凉的丝绸被子,人被司慕从背后压住,动弹不得。
旗袍被司慕一把扯开了扣子,银扣落在地面上,有泠泠清脆声,似月夜下锦鲤跃水而起。
手伸了进来,触碰到了她光滑的肌肤,司慕道:“你是我见过最下贱的女人,我从来不屑你这样的货色!”
聂芸差点哭了。
她不知道这少帅是什么怪癖,心里很害怕。
他为何要羞辱她?
聂芸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既然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她?
司慕的手,却褪了她的小衣。
他板过她的唇,死死吻住了她,吻得极其用力。
然后,他将脸埋在她的青丝之间,闻着她的发香。
有玫瑰的清香,狠狠刺激着他。
“你很喜欢男人这样弄你,是不是?”他问,“他弄得你爽吗?”
“少帅,我没有跟过别人,我还是”聂芸这时候,彻底禁不住了,她出声辩解。
身后的男人一僵。
司慕一动不动。
良久,原本已经起了念头的他,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打开了灯。
明亮的灯火间,他仔仔细细看这个女子,似乎将自己的情绪从迷蒙中拉回来,他的眼神失去了欲念。
他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抽了根雪茄,司慕倏然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
聂芸整个人吓傻了,转身就想要跑的时候,司慕按住了她。
他力气极大,将聂芸按在床上,一把剪刀将她的长发全剪了。
他拿起这把长发,狠狠从阳台上扔了下去。
聂芸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不要留长头发。”司慕良久才开口。
他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在床头柜子上,落下了一个重物,转身用力带上了房门,离开了饭店。
聂芸糊里糊涂的,到现在也没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司慕想要她的,可说话极其可怕,还没有开始他就停了下去,根本没有进入她的身体。
聂芸以为司慕要杀她,他却只是剪了她的头发,将她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的短发。
最后,聂芸看到司慕临走时留下的东西,她不顾穿衣裳,猛然爬了起来。
是一根金条!
一根小黄鱼金条,能值上千块钱,足够他们全家四五年的开销。
聂芸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是不甘心只拿这根金条,可仔细想想今天的事,颜新侬那边是回不去了,颜新侬看到她跟司慕走了,不会再要她。
而司慕,他年轻英俊,可性情实在古怪可怕。他今天只是剪了她的头发,下次说不定要杀了她。
聂芸穿好衣裳,什么也不敢想了,拿着这跟金条回家去了。
司慕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二楼的主卧亮了灯,顾轻舟在灯下看书。
司慕只感觉今天过得荒唐,而且诡异,甚至他都瞧不起自己。
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很用力重重关上了房门。
顾轻舟听到了,起身走到阳台上,俯身想听听楼下的动静,却听到司慕的声音传上来。
“想偷听什么?”司慕问。
极其冷漠和厌恶。
他正站在阳台上抽烟。
看来,家里的第一位姨太太计划失败。
顾轻舟才不触碰霉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还重重关了阳台的门。
到了第二天早上,顾轻舟问司慕:“聂芸呢?”
“回她自己家了。”司慕冷漠道,“以后不要提这个人。”
顾轻舟撇撇嘴,不置可否。
结果,这天下午,副官进来禀告说,门口有个人来了,正是聂芸。
她是来找顾轻舟的。
第351章 你是不是太快了?
聂芸突然来找顾轻舟。
今天的她,换了一件细葛布夹棉的蓝色旗袍,外头罩着一件浅蓝色开线衫子,竟有种温雅,小家碧玉般。
她眼睛哭得通红,眼皮略微浮肿了起来。
和昨天不同,她已经剪掉了长长的辫子,齐肩的短发,给她添了几抹活力,更像试下流行的女学生装扮。
突然改变,让人耳目一新,颇为好看。
“少夫人,这个给您。”聂芸说着,眼泪从苍白面颊滚落,更添楚楚可怜。
她将一根金条放在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看着黄澄澄的金条,映衬着她苍白的面容,立马就明白了。
“这是少帅留在床头柜上的。”聂芸抽泣道,“我是穷人家的女儿,无权无势,少帅想用钱打发我,我也能明白。只是,我人穷志不穷。
这钱我不能要,我又不是伎女。少帅如此对我,他轻瞧了我,也看轻了自己。我仰慕少帅,我是心甘情愿的。”
顾轻舟微微发愣。
她听到聂芸说“伎女”,往事一帧帧府上心头。她想起很多次,司行霈想要逼迫她的时候,她都用这个词来压他。
每次她说自己是伎女的时候,司行霈就心疼得不行。
如今
顾轻舟眨了眨眼睛,将眼中陡然浮动的水光敛去。
聂芸见顾轻舟变了脸,似乎是要哭了,便知道计划成功,她更是摆出可怜姿态:“少夫人,金条和我的话,您一起给少帅吧。”
说罢,她站起身就要走。
顾轻舟看了眼她,再想起昨晚司慕的态度,道:“聂小姐,这种事关乎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前途,不如你亲自跟少帅说吧。”
聂芸却不想。她站起来,脸色更惨白了,落泪道:“我不想纠缠不休。”
颇有骨气的模样!
被司慕睡了,钱不要了,名分也不要了,就连最后的纠缠都不要了。
这可不像是在颜公馆门口一等就是老半天的聂芸啊!
“少夫人,告辞了。”聂芸道。她眼底滑过一丝冷笑,略有略无。
她转过身子,顾轻舟没有看见。
顾轻舟拿着金条,算了算昨晚司慕出门的时间。
他从出门到回来,不过一个半小时。司慕将聂芸安置的那家饭店,顾轻舟也知道,副官都告诉了她。
不是顾轻舟有意打听,而是她想做到心中有数。
聂芸不好对付,司慕又是男人,很多时候有些事想不到、有些事又不方便下手,只得顾轻舟处理。
顾轻舟想给司慕添一房姨太太,却又不能让自己太被动,故而让人直接去问了跟司慕出门的副官。
副官知道少夫人在督军和夫人、老太太跟前都有分量,不敢隐瞒,有一说一。
从新宅到那家饭店,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到了饭店,见面、寒暄,事后洗澡,司慕满打满算只有十分钟不到。
“他这么快?”顾轻舟拿着金条,微微蹙眉道。司慕强壮,没有肾虚体弱的毛病,不至于快成那样。
还有聂芸的态度
司慕的行为不合常理,他哪怕两秒钟完事,中间耽误的时间,绝不止十分钟;而聂芸突然的大度和慷慨,更是毫无道理可言。
顾轻舟沉默片刻。
就在顾轻舟沉默的时候,副官进来,轻声禀告了一件事。
副官声音很小,问:“少夫人,要怎么办?”
顾轻舟不动声色:“什么也不用做,我心中有数。”
副官就退了下去。
顿了顿,顾轻舟又道:“备车。”
她也要出趟门。
她这次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大门口遇到了司慕。
夜色迷蒙,路灯橘黄色的光飘洒而下,落在顾轻舟的头发和肩膀上,她宛如批了件轻柔纱幔。
朦胧中,她的恶毒和锋芒敛去,只剩下柔婉。她的眼睛很?艳,含笑的样子很媚,能把人的骨头都酥了去。
顾轻舟笑:“回来了?”
司慕嗯了声,问她:“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同时,司慕瞧见她的头发有点湿漉漉的,好像半干未干,眉头微蹙。
“约了洛水姐弟俩去打网球了,出了身汗;出来的时候太饿了,又去吃了东西,看了场电影。”顾轻舟道。
出汗了,所以她洗澡了;去看最后一场电影了,所以她回来这么晚。
一切解释得很通顺。
只是,为什么?
司慕凝眸看着他。
路灯从头顶洒落,照在她的脸上,有梧桐树细微枝桠的脉络,清清楚楚落在她的眸子里。
司慕心中有点异样:她是因为昨晚聂芸的事心中烦闷,所以去运动、吃喝等宣泄吗?
这点情绪,在他的心头潆绕不散。
“对了少帅,下午聂芸来了。”顾轻舟道。
司慕疑惑的眼眸里,立马聚拢了一团愤怒的碎芒:“她来做什么?”
“她把昨晚的金条送给你。”顾轻舟笑道,“她说,她不是伎女,不能收你的钱。”
司慕心中充满了冷嘲,这是聂芸的另一个计划吧?
聂芸的不死心,让人格外倒胃口。和倒贴司慕的名媛相比,聂芸实在连普通都算不上,苍白瘦弱,孤零零的很丑。现在头发也被司慕剪了,司慕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见她。
只是她从来不自知。
在惹人憎恶这方面,聂芸倒是可以跟顾轻舟平分秋色。
“哦。”司慕眉宇平淡,甚至有几分不耐烦。
顾轻舟问他:“你睡过她了?”
“与你有关吗?”司慕道。
顾轻舟解释:“毫无关系。只是我算了算你前后的时间,发现你好像对那事力不从心,快得有点”
司慕猛然回头,狠狠瞪着她。
顾轻舟迎上他愤怒的眸子,道:“不要生气啊,你生气就是讳疾忌医,这种病能治疗的。别说只是快,就是萎了也能治。我是大夫,我遇到这种事不问问总不好,习惯使然。”
司慕很想用枪敲顾轻舟一下。
他怒火冲天一甩手:“闭嘴!”
回过味来,司慕也发现顾轻舟在嘲弄他。
他停下脚步,阴测测的问:“你这么关心,也想试试吗?”
顾轻舟不怕他说这种话,顿时就道:“你想试试?”司慕很嫌弃看了她一眼。
他当然是不想碰她的。
他的厌恶,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轻舟认真解释道:“我们婚约里,不是提到了子嗣吗?若是你本身不健康,你的子嗣可能会天生不足。将来夭折的话,你也不能怪我啊。”
司慕觉得自己脑抽了,要跟她讨论这种话题。
他道:“我没有睡她。”结束了顾轻舟的穷追不舍。
司慕气哄哄回了屋子,没有留意到身后顾轻舟的表情。
顾轻舟试探了半晌,最终从司慕口中问到了实情。
此事跟她猜测、探寻差不多。
心中有数了,顾轻舟也能睡个踏实觉。
临睡前,她吩咐女佣:“最近几天的报纸,至少要送十份到我屋子里来。”
“十份?”女佣微讶。
“对,什么小报我都需要。”顾轻舟道。
司慕不知道她吩咐,只是被顾轻舟逼问了一番之后,心中烦闷极了。
他想起了聂芸。
不是想她那个人,而是想起自己对她做的事。
他从背后拥吻她,那时候的心情,竟有点跳跃,好似盼望已久的心愿终于达成。若是聂芸能不说话,他还真以为得偿所愿。
可惜,聂芸开口了,他就没办法继续做个糊涂人。
他静静叹了口气,望了眼楼上的顾轻舟,略感沉默。
顾轻舟则一夜无梦,甜美睡到了次日清晨。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白日都不沾家。
已是年关了,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和霍拢静去置办年货。
她们女人的年货,就是衣裳、首饰,忙得不亦乐乎。
颜一源总是跟着,鞍前马后照顾她们。
“他们俩是不是快要定亲了?”顾轻舟指了指颜一源和霍拢静,问颜洛水。
霍拢静大惊:“喂!”我还站在这里呢姐姐,不能等我离开了,背后再说我的八卦吗?
颜洛水大笑。
“快了!”颜洛水道,“阿爸已经在和霍龙头接洽,左不过明年三四月份。”
“你们俩!”霍拢静扬手捏顾轻舟的脸,又掐颜洛水的胳膊,不许她们再说。
三个女人笑成一团,颜一源站在旁边,也是乐呵呵的,一脸的心满意足。
又去挑了几件首饰,颜洛水看到不远处有人卖烤番薯,就对颜一源道:“去买几个番薯吧,我有点饿了。”
她不是饿了,就是馋烤番薯而已。
颜一源言听计从的去了。
番薯摊子旁边,还有个报摊,正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报纸。
颜一源拿出一份看了几眼,倏然大惊失色。
他买好的番薯也不拿了,而是买了份报纸,神色仓皇往回走。
“他最近神志不清,光想着娶媳妇了!”颜洛水笑话她弟弟。
还没有等颜一源走近,颜洛水问他:“烤番薯呢?”
颜一源则神色怪异,将报纸递给了她们:“你们快看!”
颜洛水和霍拢静一头雾水。
报纸的头版头条,极大的字体写了一则新闻。
待看清楚之后,颜洛水和霍拢静一齐变了脸,震惊去看顾轻舟。
第352章 少帅杀人罪行
聂芸死了。
顾轻舟接过报纸,才知道聂芸惨死。
“少帅司慕逼女干良家女,贞女聂芸赴死保名节!”
这则新闻,头版头条的字硕大无朋,还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的上半身盖了白幡,下半身是从旗袍里伸出来的小腿,黑白照片上肌肤被水浸泡得腐烂不堪。
“聂芸死了?”颜洛水震惊看着顾轻舟,“二哥他他真的跟聂芸”
霍拢静轻轻搡了下颜洛水的腰:现在不是说这个话的时机。
颜洛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他们三个人苍白着脸:此事刊登出来了,可大可小,对司慕来说绝非好事。
司慕在军中不得军心,再闹出这种事,司慕品德有亏,只怕再也不能服众;而在岳城百姓心中,此事也会留下痕迹,有损司慕的威严。
军政府只怕不稳,除非将来司慕不做督军。
只有顾轻舟,实实在在将这份报纸看完了。
看完之后,顾轻舟道:“这是《浮世晚报》登的消息,说明有南京那边授意的。”
《浮世晚报》有南京政府的关系,这件事很多人知道。只是,它平常总是刊登些故事性的花边新闻,军政府也没把它放在眼里。
不成想,这件事居然是从浮世晚报登出来的。
“督军知道了没有?”颜洛水给顾轻舟出主意,“若是知道了,赶紧去撤了剩下的报纸。”
顾轻舟却恍若不闻。
她把报纸折起来,说:“晚了。”
“什么晚了?”颜洛水等人吃惊看着她。
《浮世晚报》故事性很强,很多都是编造的,销量不算特别的大。
“这只是冰山一角。”顾轻舟道,“此事轻易无法善后,说明有人筹谋很久了,想要让司慕身败名裂。”
他们也顾不上吃什么番薯,拿起自己置办的东西,一起回到了颜公馆。
颜新侬不在家。
颜太太还不知道此事。
顾轻舟道:“我先回新宅了,等会儿可能有事。”
颜太太也不留她。
顾轻舟步行回到了新宅时,正巧司慕急匆匆出门。
督军召他有急事。
“阿爸找你?”顾轻舟问。
司慕点头,又问她:“你可要去?”
“不了,我改日再去拜会。”顾轻舟道。
司慕也没指望她去,抬脚就走了。
到了督军府,司督军将一大叠报纸全部砸到司慕脸上。
司慕这才看见,全是南京的报纸,岳城没有这样的。
一共二十多份,铺天盖地报道司慕逼了聂芸,导致聂芸投江自尽。
司督军即将要上任南京政府海陆空三军总司令,现在闹出这样的丑闻,还传到了南京,司督军的调令肯定要延后。
他一世英明,却要被司慕染上污点,如何不恼怒?
此刻,司督军一张严肃的面孔铁青:“我以为你比你那个混账哥哥懂事,不成想你也是个下流胚子!岳城多少女人你不要,非要去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书房里,除了司督军还有七八名参谋,包括颜新侬。
司督军骂着就要动手。
司慕眼底闪过震惊。饶是他镇定无比,此刻也有点慌了神。
这事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慌神只是一瞬,很快就归于平静。他的眼神里,透出警惕。
“怎么会这样?岳城的命案,我们没听到风声,南京反而铺天盖地的报道?”司慕神色冷峻。
这点,司督军不是没想到过。
是有人蓄意陷害司慕,损伤司督军的名誉。
可流言已经出来了,对司督军影响很大,对岳城军政府也是一个考验。苍蝇不钉无缝的蛋,司慕若是洁身自好,哪里来这种新闻?
就在这个时候,司夫人闯了进来。
司夫人也是刚刚得知了消息。
参谋们全给司夫人敬礼。
司督军蹙眉:“你先回去,我们这里商量军务!”
司夫人谲滟的眉宇凛冽:“我的儿子、我的丈夫,甚至军政府全被陷害抹黑,我能置身事外?此事,已经不单纯是军务,也是我们司家的家务事!我是女主人,家务事我必须插手!”
夫人大义凛然,遇事绝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冷冽分析,言语中颇有豪气。正是这样,司督军和参谋们都很尊重她。
司夫人不等司督军再说什么,拿起报纸道:“岳城毫无动静,南京就闹得轰轰烈烈,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的确是阴谋,就是不知谁在背后推动。”颜新侬开口,接了司夫人的话。
“谁是得益者,谁就是阴谋的操控者。李文柱听说督军要任海陆空三军总司令,跳脚骂娘,怕督军会撺掇南京对他不利。他女儿和妹子都是嫁给了南京的高官,我看此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司夫人道。
司督军和众参谋点点头。
他们也是这样怀疑的。
李文柱和司家争斗了很多年,而且组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部时,李文柱上蹦下蹿,推动了总司令部的成立。
他以为自己军功至伟,结果南京一转脸就不认账,直接和司督军接洽,想让司督军任总司令。
司督军的长子司行霈,更是多次寻李文柱的麻烦,李文柱在司行霈手里吃过无数次的亏,两地军政府交恶已久。
“不能排除李文柱的嫌疑。”司督军道。
众人纷纷附和。
他们猜测,到底是谁对司慕下手。
只有颜新侬脑子比较清楚,他将众人的话题拉了回来:“督军,夫人,现在不是商讨谁是主谋的问题,而是要商讨,如何消除影响!”
此事影响恶劣。
销毁报纸,似乎不能遮掩舆论的压力;补偿聂家,也不能消除司慕的罪行。
司慕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就在这个时候,副官急匆匆送进来一封电报。
“督军,南京派了特派员,来岳城调查此事。南京政治部怀疑聂芸非自杀,而是他杀。”
司督军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可见,背后的主谋者,正在一步步逼近。先将司慕的名声弄臭,民怨沸腾;再让司慕无法自证,罪行成立。
“特派员是谁?”司督军问
“是司法部的曲连生曲部长。”
曲连生?
司督军知道此人,他是司法部的老人了,曾经是总统的亲信,在南京关系很深。
“督军,需得当机立断!”司夫人急切道,“一旦特派员到了,此事就要换了性质。”
司督军是扛枪打仗的猛将,却不是玩弄心机的政客。现在这个关口,就看谁更奸诈,司督军反而没什么奸佞的主意了。
参谋们七嘴八舌出谋划策。
司夫人步步紧逼。
司慕沉默不语。
“此女的死,跟少帅无关!”颜新侬提议用釜底抽薪的办法,“南京有人操控舆论,我们也可以。通过所有的报纸,收买出名的主笔和文人,为少帅鸣冤!
聂芸的尸身已经运往了南京,听说在水里浸泡了四天,已经溃烂不成样子,看不出她的模样,根本无法断定就是她。”
证据不足,对方先下手为强,利用的也是舆论压力。
既然这样,岳城的反击,也只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哪怕尸体真的是聂芸,也无法断定她跟慕儿有关!”司夫人接口,“现在作证的是她母亲,可红口白牙,她一面之词又如何自证?”
司督军的怒意,到了这个时候,稍微平复了几分。
他看到铺天盖地的报纸时,先是气疯了,现在才回味过来。
这件事,主要在南京闹腾,说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司督军声誉扫地,做不成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督军,我跟南京那边有些相熟,亲家又在南京任职,此事交给我去办吧。”颜新侬道。
司督军舒了口气:“新侬,我就全部拜托给你了!”
司夫人也松了口气。
寻到了方法,众人纷纷回家。
司慕也回到了新宅。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顾轻舟。
“怎样?”顾轻舟面前,也是一大堆报纸,除了一两张岳城的,剩下都是南京的。
“义父要去南京,此事是舆论战,看谁收买的主笔和文人笔锋更犀利吧。”司慕道。
顾轻舟略微沉吟。
“你觉得此事是针对谁?”顾轻舟又问。
“军政府。利用我来对付督军,督军的总司令怕是做不成了。”司慕道。他在督军府里没敢说,怕说了激怒司督军。
他觉得此事不是单单针对他,而是针对整个岳城军政府,一点点毁掉军政府的声誉。
可当着司督军的面说,就好像推卸责任一样。
“军政府和司家所有人都在这个阴谋里。”司慕道,他的脸色惨白中带着铁青,“先从我开刀。”
顾轻舟沉吟。
司慕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聂芸是失踪了,聂太太说女儿曾哭诉我强了她。江里浮起来的尸体,烂得不成样子,是聂太太说那是聂芸离开家时候的衣裳。”
只有聂太太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其他的证据。
这点一面之词,在军政府还来不及反应时,先被捅到了南京。
一个妇人的说辞,居然掀起这么大的浪,没有高官推波助澜才怪!
“这是连环计。”顾轻舟道,“你想要证据,会有的。”
司慕蹙眉瞥了她一眼,觉得她此刻乌鸦嘴很不吉利。
不成想,很快事实就告诉司慕,顾轻舟不是乌鸦嘴,她是心思缜密。
果然,第二天就又出事了。
第353章 钓鱼的顾轻舟
司慕逼死聂芸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儿。
很快,岳城的报纸也开始报道,接着就是铺天盖地传遍了岳城上下。
流言会发酵、会被加工,于是逼死聂芸,变成了“司慕杀死聂芸”。
“没有证据证明少帅杀了聂芸,同时也没有证据表明少帅的清白。”参谋们商议。
顾轻舟也被叫到了督军府。
督军甚至问顾轻舟:“轻舟,你能给阿慕作证吗?”
“阿爸,我是少帅的妻子,我的证词不足取信于民众。”顾轻舟道,“少帅这件事乃是丑闻,想要消除影响,只得打舆论战。”
她很赞同颜新侬现在的方法。
对方也没有证据。
既然你能用报纸,我也能用。
司慕去了趟营地,就有个耿直的将领对他很不客气,当着司慕的面对司督军道:“少帅还是闭门不出的好,免得给咱们岳城抹黑。”
司慕脸色惨白。
他和司行霈的争斗,早就在军中传开,引起了不少将领的不满。他们不信任司慕,觉得司行霈才是他们的前途。
司慕卑鄙无耻,赶走了司行霈,将领们都憋着火。
那些大老粗,自然不会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帅好脸色。
司慕回到了城里,也暗中派人去调查此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可事情是从南京闹出来的。
南京的民众看到报纸,每天都在说这件事,还以为是岳城已经闹翻天了,他们也就当个趣闻看。
司家在整个江南都有名气,军阀权贵门第,他们家的流言蜚语,能引起全天下人的兴趣。
岳城在南京的势力不多,此事想要追究根源,无从下手。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司慕一边抽烟,一边问顾轻舟。
顾轻舟则道:“第一,我们不知道对手还有多少证据,也许他要做的,就是故意让你以为没证据呢?第二,我们不知道对手是谁。敌暗我明,形势很不容乐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司慕烦躁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到了腊月二十四,是岳城的小年夜,岳城晚报添加了新的头条。
这些日子,军政府一直在和背后的人打嘴仗,坚持称聂芸只是失踪,死者并非聂芸。
结果,南京那边传来消息,说:“聂芸的右脚天生只有四指,而找到的尸骨,虽然溃烂不成样子,无法辩驳面目,但是她的右脚也是四指。”
这下子,死者就是聂芸无疑了。
聂芸的确是死了。
司慕猛然站了起来,转身出去了。
晚夕,义父从南京回来了,司慕又不知去向,顾轻舟就去颜公馆吃晚饭。
饭桌上,颜洛水和颜一源围着义父问个不停。
“阿爸,此事咱们是不是没了办法?督军的总司令怕是做不成了吧?南京那边的舆论对他很不利。”颜洛水道。
颜一源也问:“阿爸,那二哥这逼死聂芸就成了事实吧?阿爸,聂芸是学生,她还没有正式毕业,会不会引发学生运动,就像上次尚涛那事一样?”
“学生一动,工人就要动。到时候镇压就要流血,成为全国的公敌,除非给二哥判刑。”颜洛水也道。
他们俩忧心忡忡。
“吃饭,吃饭!”颜新侬对两个孩子道。
顾轻舟没说话。
从头到尾,顾轻舟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她漫不经心,好似对司慕的生死并不关心一样。
她如此冷漠无情,颜新侬和颜洛水他们能理解,却也心惊,顾轻舟这次有点太狠了。
顾轻舟和司慕是假婚姻,不管司慕死活,顾轻舟都是军政府的少夫人,她需要的仅限于此。可她对她丈夫的事这般豪不担心,就个陌生人都不如。
饭后,颜洛水再次提起了此事。
顾轻舟慢条斯理道:“对手的牌还没有出完。”
颜洛水一愣。
颜新侬也看着顾轻舟。
颜太太和颜一源不懂其意。
“义父,我始终觉得你们太心急了。您瞧,您刚刚回应说聂芸没死,对方立马证明尸体就是聂芸。您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中。”顾轻舟道。
颜新侬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
军政府的动向,全在对手的算计之内。
司家想辩解说死者非聂芸,聂芸的身份立马被坐实;等司家再想说,死者跟司慕没关系,对方立马就坐实这种关系。
“轻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此事依照你看,应该如何是好?”颜新侬问。
“依我说,就照义父的方法进行下去。等对方把司家逼得走投无路,司慕彻底在华夏待不下去,军政府声名狼藉,对手的身份才能暴露出来。
只有等对手暴露出来,我们知道背后是谁,反击才有胜利的希望。现在的反击,都是无用功。”顾轻舟轻描淡写道。
“那到时候还有反击的资本吗?”颜新侬问。
“有啊,我不是还没动吗?”顾轻舟道。
颜家众人看着她。
顾轻舟一个女人,无权无势。在这场政治和资本一起下海的陷阱里,顾轻舟又有什么胜算?
她绝不是司家的最后一张王牌!
“那你现在为何不出手?”颜新侬问。
顾轻舟觉得颜新侬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义父,幕后主使不除,这次消除影响,还有下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次闹得越大越好。”
她一副气定神闲。
颜新侬却不敢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她再聪明能干,不还是个女孩儿吗?
督军府那边也是焦头烂额。
“这事不能传到司公馆去,老太太知道了非要气死不可。”司督军道。
于是,司家继续买通报纸,坚持称司慕和聂芸没关系。
聂芸也许是真的死了,可司慕没有和她发生过什么。
很快,刊载这样反驳的文章,登上了南京和岳城重要晚报的头条。
舆论稍有平息。
的确,谁能证明聂芸和司慕有关呢?她既不是司慕的妾,也不是司慕的女朋友,甚至都没有消息证明她和司慕认识。
到了今天,军政府才开始一点点摘清聂芸和司慕的关系。
舆论很快就发生了转变。
大年初一,南京和岳城的报纸,同时刊登了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司慕带着一个女子走进饭店,背影恰似聂芸;第二张是聂芸穿着去世那套衣裳,站在司慕新宅的门口;第三张是聂芸站在江边的大桥上。
最后一张,是聂芸母亲拿着一根金条,这根金条是军政府的府库所出。
“铁证如山!”
司慕和聂芸去了饭店,此事不假;司慕给聂芸金条,此事也有物证;聂芸临死前去过司慕家中,此事也无法辩驳。
司慕逼了聂芸,甚至害得她自杀。
一瞬间,舆论轰然倒塌,再也没人相信司慕的清白。
南京的特派员到了岳城也七八天了,什么都没有查到。
看到报纸,曲部长拿了南京最高法院的逮捕令:“司督军,此事涉嫌谋杀,我要带令郎回南京去接受审查。”
“照规矩办事,我能理解。”司督军好似一夜间苍老了很多。
他们想了办法,甚至从各大报社去入手,结果都没有寻到背后的主谋,只知道这件事跟政治部可能有关系。
当初尚涛在岳城出事,南京政治部怀疑是岳城军政府下拌子。
而很快,就有消息称:李文柱即将成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
“是南京政治部和李文柱合谋,目标是海陆军三军总司令的位置,以及针对岳城军政府的。”顾轻舟想。
然而,此事岳城就没人受益吗?
司慕出这种事,谁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司行霈吗?
司行霈不屑用这种方法对付司慕。
看来是一个与军政府无关的人。
就在督军府一败涂地,司慕即将要押往南京的时候,有个人出面了。
她是魏清嘉。
魏清嘉找到了司督军和司夫人:“我认识一些英国人和美国人教会人员,我想去趟南京,为少帅奔走,希望能得到您和夫人的同意。”
当时,司慕和顾轻舟都在场。
司慕没言语,脸色阴沉着,也没有露出半分表情。
而顾轻舟表情恬柔。
司夫人想到:顾轻舟这个儿媳妇从头到尾没有半分作用!顾轻舟没有势力雄厚的娘家,没有名气和朋友,一旦出事了,她屁用也没有!
司夫人之前没想到这些,是她不知道督军府会有这么巨大的麻烦!
“好好!”司夫人答应了,“嘉嘉,其他都好说,若是能请英国人出面,为慕儿申请到租界公共法庭审理,我们就感激不尽!”
司慕一旦进入南京司法部的法庭,司家的手就伸不进去,他就必败无疑。
若是能进入公共租界的法庭,南京政府就不能一手遮天,司家也能周旋,未必就会失败。
司夫人不叫魏小姐了,直接热情称呼“嘉嘉”。
不用说,这件事成功了,魏清嘉就会是督军府的恩人,顾轻舟可能会面临扫地出门的境地。
司督军为难看了眼司慕,再看了眼沉默安静的顾轻舟,心中露出了失望。
“魏小姐,就拜托你了!”司督军最终也松口了。
不是司督军不疼顾轻舟,她的确是没什么用。
顾轻舟则唇角微动。
终于,所有的鱼都上钩了:南京的,岳城的!
第354章 出头
顾轻舟对司慕的事,始终不温不火。
魏清嘉提出要为司慕奔走,临行前含情脉脉看了眼司慕。
司慕心中起了涟漪。
这涟漪不是对魏清嘉,而是对顾轻舟。
就连魏清嘉都想要拯救他,亦或者说想卖个人情给督军府,身为司慕盟友的顾轻舟,始终不发一言。
回到新宅,司慕猛然砸了一个水晶杯。
碎晶满地,杯子里的葡萄酒流得到处都是,羊绒地毯染上了酒污,似一朵妖冶盛绽的花。
“你好像很享受!”司慕眼眸中寒芒涌动,胜过无数的剑锋,缕缕都劈向了顾轻舟,“你想做我的寡妇?”
顾轻舟知道他生气。
他生气,她就后退了一步,坐到了沙发上。
司慕很想上前,扼住她的脖子,可她的肌肤都被司行霈触碰过,司慕觉得恶心。他强压住动手的念头,狠戾道:“你看着我落难,很高兴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高兴?”顾轻舟道。
司慕一怔。
顾轻舟眼眸澄澈,似一泓清泉,定定看着他。
司慕不知自己怒气到底从何而起。
顾轻舟没有必要幸灾乐祸,也没有义务为司慕奔走。
她像只雀儿,岳城军政府这棵大树繁茂矗立,她就停下来筑巢扎营;若是这棵树倒了,她第一个要飞离,自谋生路。
她只是雀儿,翅膀瘦弱,庞大的军政府要倒,她根本扶不住。亦或者说,她是条毒蛇,盘踞在树上,毒牙能守住地盘,可她无法决定军政府的命运。
司慕现在遭遇的,跟顾轻舟无关,甚至跟他自己无关,是政治部要为尚涛报仇,更是李文柱觊觎三军总司令的位置,他自己都没能力去拯救,何况顾轻舟?
“你先上楼!”司慕像泄了气的皮球。当愤怒远离之后,他像被人抽干了力气般,无力坐在沙发上。
他不想冲顾轻舟发火,更不想看到她。
顾轻舟的存在,对司慕没有任何安慰。他憎恨她的一切,哪怕自己被丑闻缠身,即将要被送往南京受审,他都能分出心神来恨顾轻舟。
顾轻舟却没有动。
她突然盘起腿,动作有点俏皮。伸手触摸脚背袜子上纹路,顾轻舟徐徐开口:“你也觉得我这个人没有良心。”
“你本来就没有良心,还没有良知和羞耻!”司慕道。
攻击顾轻舟,他素来不会手软心软口软,什么难听捡了什么说。
“我也觉得我没什么良知。”顾轻舟道,“不过,我有医术。”
司慕浓眉紧拧。
他头疼欲裂,精神也差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听顾轻舟说话。
顾轻舟却根本不打算有什么眼色,她继续道:“以前每到春夏之际,乡下人会生火疖子。
这种火疖子很疼,服药、敷药都没用,我师父会用芙蓉膏,对火疖子进行催化,让它成熟。
火疖子只有成熟了,才可以刺破排脓,再用药,慢慢好起来。若是火疖子不成熟,很难让它消散。”
司慕听着她稀里糊涂一番话,神色更为冷峻。
顾轻舟继续道:“这是一个比喻。聂芸的死,就是军政府发了个火疖子。你们都在用尽手段,想让它悄无声息的消失,而我却在等它成熟。
你们的手段,看似高明,却想要压抑这个火疖子,让它消散,这很难,最终只是让它潜伏,可能过段时间重新长起来,费时费力。
而我等待它成熟,甚至主动催熟它。等它成熟,表皮软化,我能看清楚一切的时候,一刀下去将所有的脓排出,这个火疖子才能彻底痊愈。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司慕倒是明白了。
他的脸色却没有半分好转。
明白,不代表能接受。
顾轻舟的解释是,其他人为司慕奔走,都是在做无用功;而她的冷漠,是等待事情的爆发,让所有事都透出来,最后自然而然处理完毕。
她为自己的冷漠,做了个很好的诠释。她觉得不动才是最要紧的。
“上楼去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听你说任何一句话。”司慕很疲倦,阖上了眼帘。
顾轻舟起身走了。
这次,她没有坚持。
司慕余光的缝隙里,看到了她的背影。她身材纤瘦窈窕,却有很玲珑的曲线,让她瘦得恰到好处,毫无干瘪枯瘦之感。
她的脚步坚定,离开了他。
司慕应该很愤怒,很恼火,可是他的心绪却情不自禁乱转。
他知道顾轻舟有点鬼才,就连司行霈也能被她赶走。
假如司行霈出事,她会不会也如此淡薄分析利弊?
司慕此前没必要考虑这些,他的心绪却愣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他往男女之情这条小径上跑。
这一跑,他就无法掌控自己。
司慕这一坐,便是到了后半夜,他抽了一整盒的雪茄。
他没有睡,顾轻舟却是沉沉睡去了。即将要考虑很多问题,顾轻舟需要充足的睡眠,来保证她脑力的盈沛。
她这样能吃能睡,在司慕看来也许更是没心没肺吧?
翌日上午,魏清嘉从南京回来了。
她回来的时候,顾轻舟和司慕都在督军府,闻言一起去了外书房。
魏清嘉一脸疲倦,神色泱泱对司家众人道:“事情不太容易,南京那边政治部压得紧,听说是武部长亲自下了令!”
政治部的武部长,是总统的妹婿,家财万贯,江南很多的实业和银行,都是武家开办的。
已经被判刑枪决的尚涛,是武部长很得力的下属,他培养了尚涛多年,准备让他接替自己。
尚涛出事,这是有人不给武部长面子,挑战武部长的权威,武部长岂能不怒?
“毕竟公共租界的法庭在上海,一旦去了上海审判,那么政治部可能手伸不到那么长”魏清嘉又道。
司督军已经知道,是南京政治部有人想要弄垮岳城军政府,自然会有人紧压着不放,想要去公共租界审理,就要去上海。
远离了南京,事情就会超出他们的控制。
“魏小姐,辛苦你了。”司督军摆摆手。
司夫人却不甘心:“嘉嘉,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魏清嘉面露难色,却始终怀揣几分保留。
她看了眼司慕。
顾轻舟恰如其时开口了:“魏小姐,您怎么知道是政治部在压下这件事?”
司督军心中一凛。
的确,这件事岳城探查了很久,才弄清楚源头。
魏清嘉不过是去游说,怎么她也很清楚的知道了?
“我没什么本事,就是消息灵通了些,少夫人见笑了。”魏清嘉面上,闪过几分震惊,复而又恢复了从容。
她这点震惊,落入司慕和顾轻舟两个人的眼睛里。
司慕顿时就明白了。
顾轻舟这是在提醒他们呢。
“原来如此。”顾轻舟微笑。
司夫人则瞪了眼顾轻舟,示意她不要开口。这个时候,顾轻舟又帮不上忙,捣什么乱?
“嘉嘉,你可有其他办法?”司夫人继续追问。
司家也派人去跟英国人和美国教会接洽,可惜那点单薄的交情,对方根本不买账。
“我倒是认识美国在上海租界的参赞,只是那人极其贪财,我可以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送给他,只是我以后”
这话,暗示得不能再明显了。
她把钱财捐出去,那她以后就只能靠司家养活了。
她想要进入司家。
这么大的恩情,司家好意思让她做姨太太吗?
如今西北有好几位军阀,娶了几房太太,全是用龙凤花轿太进门,称呼“二太太”,却不是妾。
这算是多妻,每位妻子的地位都是平等的!
魏清嘉原本打算对司慕施展手段,结果司慕措手不及就和顾轻舟结婚了,魏清嘉何尝不是当头一棒的感觉?
“嘉嘉,你放心吧!”司夫人立马保证道,“只要你办成此事,我们就开了岳城的先例,正式登报让你和慕儿结婚。”
说罢,司夫人看了眼司慕和司督军的脸色。
司督军浓眉微蹙:这位魏小姐,摆明了是来占便宜的,真是个市侩的女人!
司慕却看了眼顾轻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顾轻舟,却下意识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端倪。
不成想,顾轻舟依旧云淡风轻。
就在这个时候,颜新侬进来了。
司家一边托付魏清嘉去周旋,一边又让颜新侬去行走,给司慕争取到公共租界法庭审理的资格。
“督军,没有申请到,还是要在南京审理。”颜新侬也失败了。
此事跟英美等国人没有利益,他们乐得看热闹,根本不会帮岳城军政府。况且,岳城军政府在外交方面素来挺薄弱的。
唯一的希望,就是在这个交际广泛的第一名媛身上。
司督军和司夫人,都转眸看着魏清嘉。
司督军眼底,有了点退让的神色。不是他不疼顾轻舟,此刻军政府、司慕和他都面临危局,顾轻舟的确是毫无用处,只有魏清嘉能用。
“阿爸,义父,姆妈,你们都觉得在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会对少帅更有利?”顾轻舟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如果是这样,我来试试吧,也许能申请到。”
第355章 勒索
顾轻舟话音一落,众人诧异看着她。
颜新侬先开口了,他轻轻咳了咳:“轻舟啊”
任何人都有好胜之心。
在自己公婆、丈夫,以及司慕曾经的相好面前,顾轻舟的好胜之心泛起,觉得魏清嘉能做的她也能做,主动请缨,颜新侬可以理解她。
正是因为理解,颜新侬才不好意思让她丢脸,故而小声提醒她,却又不能说什么,唯有咳嗽,希望顾轻舟自己能体会到他的意思,清醒一点。
现在不如魏清嘉,她固然觉得丢人;可答应了去周旋又所求无门,到时候更加现眼。
颜新侬知道顾轻舟除了医术,已经一无所有了。从前司行霈还帮衬她,现在她连这点庇护都失去了。
她回头肯定还需要颜新侬的帮忙,然而颜新侬已经去试过了,他做不到,他没有在外交上过硬的关系网。
那些外国人很高傲冷漠,对司慕的事幸灾乐祸,顾轻舟办不到的。
颜新侬帮不了她,不能看着她往坑里跳,自己挖坑埋自己。
“轻舟,阿慕的事我们都很担心。你不要急,有我们呢,我们会救他。”司督军也提醒顾轻舟。
司督军的想法和颜新侬一样,不愿意看着顾轻舟难堪。
顾轻舟现在才提出这种话,显然是想和魏清嘉较量一番。
若是她真的有办法,她早就提出来了,何至于手足无措,到现在才说?
司督军回想了下顾轻舟这几天的反应,都是沉默寡言,看上去是谨言慎行,实则是毫无用处。
她一个女人,管理好家务事就行了,指望她懂得政务、军务,这太为难她了。
司督军替司慕结亲,也是为了报答旧情,不是为了娶个门第相当的儿媳妇。
顾轻舟娘家指望不上、顾轻舟本人指望不上,司督军已经接受了。若顾轻舟非要闹出点笑话,司督军觉得自己会后悔坚持信用。
他阻止了顾轻舟的念头。
人可以没用,却不能挣扎着丢脸。
司夫人则满心冷漠,顾轻舟要去申请,她当是入学考试吗?
相比较司督军的爱护,司夫人此刻心情极差,很不客气道:“别添乱,你以为是入学考试吗?”
司夫人觉得顾轻舟没有自知之明。
司家娶她,明眼人都知道是委屈了。别说权贵名门的小姐,就是魏清嘉,顾轻舟也不及万一。
顾轻舟现在试图和魏清嘉相比,就是太过于滑稽,司夫人都感觉难为情。
颜新侬可是动用了军政府的外交、魏清嘉是英国人美国人所青睐的第一名媛,顾轻舟有什么?
“我们都在忙,你一边玩去吧!”司夫人冷漠,然后冲手招了魏清嘉和司慕,“你们俩跟我过来。”
说罢,司夫人自己起身先走了。
魏清嘉看了眼顾轻舟,跟着司夫人离开了书房。
说心里话,魏清嘉不讨厌顾轻舟。物伤其类,她甚至可怜顾轻舟。
顾轻舟没有才华、没有人脉,有的只是小聪明。上次魏清雪的事,让顾轻舟记恨上了魏清嘉。
魏清嘉却没有将顾轻舟视为对手。
对方太过于弱小,面容不出众,能力不卓越,这样的小丫头,根本无法与魏清嘉比肩,又如何能与她较量?
华夏很多没有受过教育的女人,都是顾轻舟这样的:没有能力,却偏偏爱吃醋,爱往前冲,最后弄得自己满身狼狈。
这样的人是很可怜的。
魏清嘉富有同情心,哪怕是看到了乞丐,她也会觉得对方可怜。
她从骨子里瞧不起顾轻舟,她更加不知道,她现在和司慕这点罅隙,是顾轻舟给她设了个局。
她还以为是司行霈做的。
司慕讨厌魏清嘉,却又因为魏清筠的事对魏清嘉心怀愧疚,在魏清嘉看来,他是又恨又爱而已。
没有爱,哪来的恨?司慕恨魏清嘉,他恨得越强烈,说明他内心对魏清嘉的爱就越强烈,魏清嘉自信可以收服他。
司夫人和魏清嘉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见司慕未动,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司夫人回头喊了人:“慕儿?”
司慕如梦初醒般。
他站起来,跟司督军和颜新侬告辞:“阿爸,义父,我先过去了。”
司督军和颜新侬都点点头。
屋子里剩下的两个男人,都是把顾轻舟当亲闺女般疼爱,故而颜新侬先开口了。
“轻舟啊,阿慕的事你很担心,我们都明白,回去好好休息吧。”颜新侬道。
司督军也道:“轻舟,现在家务事都要放一放,阿慕的事要紧。你放心,阿爸不管何时何地,都会保障你的地位。”
他以为顾轻舟是害怕司夫人答应给魏清嘉“二太太”的身份,从而毁了她的地位。
她不再是督军府唯一的少奶奶了。
“阿爸,义父,那我就先走了。我不是有些同学嘛,去问问总归多一条路,不是吗?”顾轻舟笑容清浅。
从出事到现在,顾轻舟就没有急过。
她比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司督军更加镇定自若。
她要去求同学帮忙,注定是一场空。
然而她不服输,让她去碰碰壁,总好过她呆在家里胡思乱想。
颜新侬道:“那你快去,路上当心。”
顾轻舟道是。
她一离开,颜新侬和司督军都叹了口气。
司夫人把司慕和魏清嘉领到了前头花厅的梢间坐下。
屋子里烧了壁炉,炉火徜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暖流中,角落柜子上的腊梅盆栽,泛出馥郁幽香。
“嘉嘉,我们都知道此事艰难,还请你多为慕儿周旋。”司夫人道。
魏清嘉眼帘微垂,她谲滟的眸子隐匿其中,看不出神态。只是一段白玉似的修长颈,优雅而尊贵,她的仪态高贵无比。
司夫人并不喜欢这样的魏清嘉。她太过于美丽,把司夫人比了下去,让司夫人心中有火烧灼般的嫉妒。
为了儿子的性命,司夫人忍耐着。
“夫人,我不敢轻易答应,是怕给了你们希望,然后又做不到,让你们失望了。”魏清嘉低声道。
她声音柔婉,一瞬间的沉寂之后,魏清嘉有点伤感般,叙述起了旧情:“最希望少帅好的,大概就是我吧。当年若没有我妹妹的事,只怕”
她眼中浮动几抹泪光,似幽蓝湖面的点点涟漪。
她既说自己对司慕还有感情,又提起司慕害死她妹妹的事。
不管是旧情还是愧疚,司家都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司夫人何等聪明?
见司慕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样,司夫人只当司慕也伤感了,就替司慕接话道:“说起你妹妹,我们真欠了魏家一个偌大的恩情!当年你母亲还在,却没有吵闹着赔偿,默默安葬了你妹妹,让她揣着安宁和平静离开了。有这样的母亲,你们兄弟姊妹才个个如此出众!”
魏家没有追究,当然是忌惮督军府的权势。
要不然,魏林能一路做到市长吗?当年的市长可是谢舜民的父亲,根本轮不到魏林接替。
魏家虽然没有闹,督军府给魏家的好处却不少。
司夫人心中有数,仍是对魏家那时候的沉默,做出很感激的样子。
“我母亲她是很可怜,还没有看到我们成家立业,就离开了。我们兄弟姊妹六人,到现在为止,只有大哥结婚了。”魏清嘉深深叹了口气,
话题就到了点子上。
“嘉嘉,你别难过了。你这般才貌和名气,能娶到你是男人的福气。”司夫人试探道,“可惜慕儿结婚了,要不然你就是我的好儿媳妇。
不过呢,现在北边流行多妻制,身份地位和子女的继承权都是一样的,我们倒也可以开个先河。
慕儿是督军府的少帅,你又是岳城第一名媛,你们若是结合,自然是天下美谈了。”
司慕沉默着。
此刻的司慕,心思根本不再听他母亲和魏清嘉的谈话。
他想到了顾轻舟。
顾轻舟做过很多事,颜新侬和司督军、司夫人都不知道,他们只当她运气还不错,医术挺厉害。
却不知顾轻舟心机深沉。
顾轻舟昨晚的话,浮动在司慕的耳边。
她说:“要等火疖子成熟,才能下刀。”
顾轻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司慕觉得她冷漠无比,十分憎恨她。可转念想想,司慕就明白了顾轻舟的用意。
魏清嘉看似纯良,主动提出帮司督军奔走,目的是嫁给司慕,让司夫人和司督军答应她做“二太太”,算是平妻。
将来挤走了顾轻舟,魏清嘉就是正房。
她和顾轻舟一样,需要司家的地位。
所以,魏清嘉去而复返,说什么失败了。
她估计根本没有使力气,反过来勒索督军府,让督军府答应她的要求,她才能继续帮司慕。
顾轻舟之前突然提醒了一句,问魏清嘉:“魏小姐如何知道政治部的事?”
司慕心中,像明镜一样通透。
陷害督军府,南京政治部的武部长和李文柱,军政两界合谋,一个为了报仇,一个为了权势。
然而,他们都不在岳城。
在岳城,他们也需要找个内应,帮衬他们完成整个计划。
魏清嘉就是这个内应。
“火疖子”,已经成熟了。
第356章 顾轻舟的奇迹
司慕心思飘忽。
顾轻舟出手了。对于他的事,她真的只是在筹划最恰当的时机,而不是冷漠。
他们是夫妻!
司慕想到这里,情绪又暗淡了下:“我们这个夫妻,到底只是盟友!她那么恶心,那么脏!假如她没有跟过司行霈,那么”
想到这里,司慕无法自控般变了脸色。
他一番独坐,将一颗心翻来覆去的掂量着。
那边,他母亲喊了他。
“慕儿!”司夫人提高了音量。
司慕如梦初醒般,看着司夫人。
魏清嘉眼底,闪过几分莫名的情绪,那些情绪很温柔,似乎在含情脉脉。
她误会了司慕的失神。
在她看来,司慕这种魂不守舍,应该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顾轻舟。
魏清嘉心中闪过几分得意。
司夫人道:“我说,我跟嘉嘉有点私事要谈,你先出去吧。”
魏清嘉既然非要一个承诺才肯出手,那么司夫人给她就是了。
什么“二太太”,将来的掌控权还在司夫人手里。司夫人高兴了,魏清嘉就是“太太”;若是不高兴,魏清嘉就只是“姨太太”。
嫁入了司家,就任由司夫人捏扁捏圆。
几番试探,司夫人确定魏清嘉要的,就是司慕用娶正妻的婚礼和规格,跟她结婚。
那么,司夫人先答应她,回头再跟儿子详谈。
司慕那么爱魏清嘉,说不定乐翻了天,什么要求都没有就答应了。
“那我先去外书房吧。”司慕看了眼魏清嘉和司夫人,起身道。
他对魏清嘉一点兴趣也没有了,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想看看一无所成的顾轻舟,如何能弄到公共租界的审判权。
司慕莫名其妙相信顾轻舟能做到。
顾轻舟是一条毒蛇,她从来不会乱放出她的毒牙,除非她很有把握。然而,司慕也觉得她做不到。
“她到底要如何创造奇迹?”司慕心想。
他想着,就去了外书房。
司督军、颜新侬还有其他参谋,都在外书房开会。
这些军事参谋们,能力都在布防打仗上。外交和政治的事,他们不太懂。若现在南京和岳城开战了,他们有办法以少胜多,可此刻化为政治危机,他们却黔驴技穷了。
书房里烟雾缭绕,声音却寂寥。
大家都在抽烟,没人说话。
司慕也沉默坐在旁边,抽出了雪茄。
司夫人那边,正在和魏清嘉商榷婚姻。
“你也知道,现在的法律是今天改、明天又改,给你和慕儿的婚书,只盖上军政府的印章,你以为如何?”司夫人问。
司夫人直接说到了结婚。
正常结婚,婚书是要盖上南京政府管辖内的印章,而非军政府的。
当然,现在军政府似乎比南京政府更加可靠。
魏清嘉同意了:“这个,由夫人做主吧。”
她没有露出半分羞涩。
魏清嘉甚至觉得,这条路很好,比她直接嫁给司慕更好。
她离过婚,不管是司督军还是司夫人,都不能接纳她这个儿媳妇,司慕再爱她,为了她和家里闹翻,那么司慕这个人还有什么价值?
魏清嘉不想和督军府闹翻!
她直接嫁给司慕不成,又不能做姨太太,这样会让她失去第一名媛的身份。身份这东西,看似鸡肋,实则决不能丢失。
现在,她做司慕的“第二房妻子”,不管别人怎么说,明面上她都是妻子,而司夫人和司督军也会同意的。
进门之后,顾轻舟那般无才无貌的女子,即将被魏清嘉衬托,成为“糟糠之妻”,魏清嘉取而代之,指日可待。
等顾轻舟消失,魏清嘉这个第二,就变成了第一,她就会不费吹灰之力成为司慕的正妻。
曲线路径,更适合现在的魏清嘉!
然后,魏清嘉又提到了婚礼问题。
她没有南京的婚书,那么她希望将来督军府可以邀请岳城权贵,甚至外地的军阀都要参加她和司慕的婚礼。
她要办一个比顾轻舟隆重百般的婚礼,彰告天下。
司夫人蹙眉:“督军不喜欢铺张。”
是司夫人不愿意宣扬得太厉害。
她儿子娶两妻,到底不伦不类,司夫人遮掩还来不及。
然而,魏清嘉对这件事不肯让步。她暗示司夫人,不办大的婚礼,那么她就不会救司慕。
“好吧,婚礼就照你说的,我们热闹热闹。”司夫人道。
魏清嘉又说,需要很多的聘礼。
因为魏清嘉要去游说美国参赞,要花出去她所有的钱,这笔钱明着由她出,暗地里督军府通过聘礼的方式补偿给她。
司夫人更是不高兴。
“我当初不同意慕儿跟她好,果然是对的,真是个妖精!顾轻舟那个傻子,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要!”司夫人恨恨的想,面容却和蔼可亲。
司夫人真讨厌魏清嘉这幅钻营的模样。
她们这一谈,就谈了两个小时,魏清嘉甚至提议,她草拟一份保证书。
“主要是怕您和我忘记了,将来有所遗漏。”魏清嘉笑道。
司夫人恨得牙齿打颤。
魏清嘉如此说话,就显得很小人了。
司夫人没办法,屈辱的去拿了纸笔给魏清嘉。
魏清嘉伏案书写的时候,大厅里电话响起了。
司夫人去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有个人自称是总统秘书:“司夫人,令郎的官司,由岳城司法部起诉司慕涉嫌谋杀聂芸一案,已经移交上海公共租界共有法庭审理了。”
“什么?”司夫人震惊反问。
已经成功了?
这么快?
魏清嘉还在这里,颜新侬还在外书房,是谁帮助了司家?
电光火石间,司夫人想起顾轻舟言语温柔:“我去试试吧。”
顾轻舟出门还没有两个小时,怎么
怎么如此快?
顾轻舟到底做了什么?如此难的外交事务,她是如何气定神闲办到的?
司夫人震惊,甚至没听到电话那头继续说什么,电话就断了。
拿着电话筒,司夫人狂喜:事情解决了!
她正想去告诉书房里的司督军,却瞥见了正在房间里写协议的魏清嘉,司夫人之前被魏清嘉挑起来的满腔怒火,此刻全部化成了嘲讽。
她立马换了副面容,上前一把扯过了魏清嘉手里的纸。
这么一拖,墨汁弄了满页,魏清嘉美艳的眸子微微蹙起。
司夫人似笑非笑,完全换了口吻:“魏小姐,你嫁入豪门的美梦破碎了,我们家不用劳烦你!公共法庭审理的申请,已经批复下来了!”
魏清嘉手里的钢笔,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墨汁溅染了她雪白的裙裾,似一朵诡谲的花,缓缓沿着布料盛开。
成功了?
谁做的?
顾轻舟吗?
那个看上去年幼又毫无名气的顾轻舟?
她怎么可能做到了这一点?
魏清嘉不敢相信!
顾轻舟一无是处,娘家更是家破人亡,她明明只是靠着司督军的念旧而嫁给司慕的。
凭什么她可以处理督军府的难题?
魏清嘉的手,微微发抖。她故意留下后手,就是想先回来谈条件,再去周旋,并非她真的失败了。
结果,却让顾轻舟捷足先登了。
“不可能!”魏清嘉美艳而冷静的面容,此刻有点狰狞。
不能这样!
她不能失去督军府的人情!
顾轻舟不可能成功的,她根本没有资格和魏清嘉媲美,她凭什么能成功?
“魏小姐,你这么喜欢慕儿的话,为爱情牺牲一点也无妨吧?做个姨太太,慕儿照样疼爱你。”司夫人笑得不怀好意。
魏清嘉猛然转身,踉跄离开了督军府。
而在书房的司督军和诸位参谋,也接到了电报。
看到电报的时候,司督军的手微微打颤。
“成功了?”司督军震惊看着电文,然后又想起了离开了的顾轻舟,“轻舟做的?”
颜新侬接过来,也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呢?轻舟哪里来的本事?”
其他参谋一头雾水。
颜新侬就解释道:“少夫人为少帅申请到了公共租界法庭审理的资格。”
诸位参谋脸上,顿时全浮动了惊喜。
“少夫人着实有大才干!”
“不在南京审理,咱们就未必会输给南京的司法部!真是太好了,事情会澄清的!”
“少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少帅何愁不能实现满腔抱负?”
司督军也沉默了。
顾轻舟啊,他之前还怀疑她,现在满心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第一次被某个人折服!
顾轻舟露出的这一手,让司督军彻底信任她了,甚至觉得她颇有鬼才。
其他参谋离开时候,司督军问颜新侬:“轻舟认识美国人吗?”
“她怎么会认识呢?她连英文都说不利索。”颜新侬也是满腔惊讶。
顾轻舟这能耐,已经超出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本事,她快赶上老谋深算的男人了!
之前她的冷漠,原来都是笃定。
她知道事情还在控制中。
而司慕,唇角微动,心中徜徉不可思议的暖意。他知道顾轻舟能做到的,但她真的做到了,他还是震惊。
“顾轻舟的毒牙,的确是很厉害!”司慕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微笑了。
半个小时之后,顾轻舟回到了督军府。
司督军、司夫人和颜新侬,现在都将她视为英雄般,看她的目光全部变了。
“轻舟,你是如何办到的,你找了谁帮忙?”司夫人放下成见,热情问顾轻舟。
司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瞧不起的顾轻舟,能有这么大的成就!
“阿爸,姆妈,我们不用着急高兴吧?”顾轻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面容,“现在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公共租界的法庭未必会判我们赢。”
第357章 家业都给你
顾轻舟说,哪怕申请到了公共法庭审理,也未必就能赢,无疑是当头一瓢冷水,很破坏此刻的气氛。
然而,她这瓢冷水并未引起司督军、司夫人和司慕的反感,他们反而在心中赞同她不骄不躁。
赢得初步胜利,已经是非常难得,顾轻舟的平淡和理智,叫人惊叹。
“的确,这个机会不能浪费了。”司夫人先道,“要好好准备,去买通法官,再聘请英文过硬的律师。”
司夫人看顾轻舟,觉得她细致的眉眼很?艳,漂亮得像个瓷娃娃,心中对她充满了好感,虽然这好感持续不了多久。
经历过被魏清嘉敲诈,司夫人觉得顾轻舟替她出了一大口气,临时放下了对顾轻舟的成见,真心实意把她当了儿媳妇。
司督军更是惊讶。他看顾轻舟的眼神,带着审视,更带着赞许。
独司慕没什么表示。
司慕这人,心里的情绪永远比脸上多。他天生一张沉稳过头的冷脸,衬托着他幽静的眸光,似乎对顾轻舟的帮衬毫无感触。
“是要好好准备。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开端,我们就要把握好。”司督军道。
“督军,我去办吧。”颜新侬站起身。既然赢得了先机,就要办一场漂亮事,别叫顾轻舟的苦心旁落。
司督军颔首。
颜新侬离开之后,司督军再次问顾轻舟:“你是托了谁去说项?”
司夫人和司慕都抬眸望着顾轻舟。
顾轻舟如今是“妇人”了,她不再留厚厚的浓刘海,而是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柳叶眉,描绘得很精致。
那精致的柳叶眉之下,顾轻舟的眼睛大而明亮,眼波微动间,竟有些妩媚、潋滟横掠而过。
她顷刻间的媚态,藏匿不住般,倾泻而下。
司夫人心惊:“这丫头真的长大了!”女孩子长大了,逐渐褪去少女的稚嫩。
司慕不动声色。
在全家人的注视之下,顾轻舟开口解释了。
“我去找了船舶陈家的三太太,又去找了密斯朱家的老太太。”顾轻舟道。
简单两句话,却愣是叫司督军、司夫人愣怔当场。
船舶陈家的三太太,是英国官员的女儿,她是混血儿人。有了英国官方的背影,三太太很孤傲,素来不与军政府来往。
魏清嘉所谓的“交情”,都只是见面客套的薄情,就仿佛是一块儿吃过一顿饭的酒肉朋友。
这种淡淡交情,人家凭什么为你奔走?
陈三太太就不一样了。她娘家在英国地位显赫,陈家的船舶又跟很多租界官员有经济上的来往,大家都要用船。
有了政治经济这两层的关系,陈三太太一句话,对方自然要给个面子,何况此事又不威胁到英国人的名声和利益。
至于朱家,跟美国教会关系很密切,密切到了利益共享的地步。朱老太太一句话,对方就是过千山万水也要帮忙,司慕这事,在教会看来更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魏清嘉自诩跟英国人、美国人关系很好。可那种关系,是对方认识你、欣赏你,却跟你没有经济来往,没有政治纠葛,平日里可以吹捧你漂亮你有才华,真正遇到了难事,甚至跟政府挂钩了,又凭什么帮你?
“你能说动陈三太太?”司督军愕然。
岳城有什么势力,司督军当然知道。
颜新侬去找过陈家。
陈家的人很圆滑,口中应和着,实则根本不答应搀和政治。
颜新侬碰了个软钉子,又不能把对方怎样。不能撕破脸,也不能说动对方,很是懊恼,不成想顾轻舟办到了。
“陈三太太的爱女曾经罹患恶疾,是我治好了她。此事关乎桑桑的隐秘,不宜宣扬,我也从来没说过。”顾轻舟道。
她当初结交陈家,是盼着有朝一日借助陈家的船舶逃走,远离司行霈。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向陈家讨要了人情,却是为了司慕。
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料。
司督军和司夫人则震惊看着她,心中都在想:“人果然要有一技之长。”
“那朱家呢?”司夫人问。
陈家背后有政治势力,而朱家背后有教会势力,这两者足以给南京政府施压,让他们答应去公共法庭审理。
“朱家的老太太也是生病,危在旦夕,我治好了她。”顾轻舟道。
司夫人诧异看着她。
从前司夫人觉得顾轻舟不如这个、不如那个,现在有了比较:她不显山不露水的性格、神乎其技的医术,就比魏清嘉强太多!
一个人的出身固然重要,可若是一无所有还能凭借自己的本事打下江山,那白手起家的成就就更加卓越了。
“好,好孩子!”司督军拊掌微笑,心中十二分的得意。
这儿媳妇是他力主要求娶的,三番五次拯救司家。
从前是救活了老太太,替司督军保住了母亲;后来是救了颜太太,替司督军保住了第一得力干将颜新侬,因为颜太太一死,颜新侬肯定要辞职归乡,心灰意冷;现在,她又替司督军保住了儿子。
司督军觉得,自己再质疑她半分,都该遭雷击。
顾轻舟的能力,超过了司督军的预期,他就像捡了宝贝一般。
“轻舟,你是个人才!”司督军一得意就忘形,说话也口无遮拦,“你要是个男人,我就认你做儿子,将这督军府的家业都给你!你比我这两个混账小子强多了!”
顾轻舟就笑了。
她这次是真心而笑,笑得眼睛微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齿。顾轻舟的牙齿很小,像乳牙,而她的眉眼又很艳。
司夫人心中咯噔了一下。
督军这么喜欢顾轻舟,将来司夫人想要将顾轻舟扫地出门,就比较困难了。
司慕则沉默看了眼顾轻舟,他说不出顾轻舟是漂亮还是稚嫩。
男人都希望女人美丽,同时又不失清纯。可一个人清纯了,往往又少了点妩媚;一个人妩媚了,往往又添了艳俗。
宛如红玫瑰和白玫瑰,两种不同的美,很难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种尺度很难把握,往往都要靠想象。而顾轻舟,几乎将司慕的这种想象具体化了。
司慕讨厌她,却也不得不承认,顾轻舟不经意间的某些神态,能同时满足男人对女人的两种极端幻想,这叫人沉迷。
司行霈历经繁华,最后一头扎进顾轻舟的怀里,忠贞不渝,并非没有道理的。
司慕莫名其妙想到了司行霈,情绪才稍微收敛几分。
“慕儿,跟轻舟道谢啊。”那边,司夫人又说了什么,司慕却在发呆,直到他母亲戳了他一下。
他回神看着顾轻舟,唇角微动。
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来。
顾轻舟笑笑,不以为意。
督军府留了顾轻舟吃晚饭。
饭桌上,司夫人问顾轻舟:“轻舟,我不是指责你啊。既然你有门路,为何不早点去帮慕儿周旋?”
司督军筷子微顿。
这事嘛
顾轻舟如果早点去周旋,自然是更好了,这样免得众人担心受怕。当然,现在去周旋也一样,总归是把事情处理好了。
司督军就瞥了眼司夫人,眼眸中带着几分锋利,不许她再问下去。
顾轻舟微微眯起了眼睛。果然,司夫人的感动持续不了三分钟,因为司督军说若顾轻舟是男人就要把军政府交给顾轻舟,让司夫人莫名起了警惕。
司夫人一警惕,就下意识针对顾轻舟。
是啊,顾轻舟如此厉害,为何不早点下手呢?
“我再等鱼儿上钩啊。这件事我跟少帅商量过的,我们要等所有的鱼儿都上钩,再拉起鱼竿。”顾轻舟给自己舀汤。
她拿住瓷白描大红牡丹花的勺子,舀了一碗乌鸡汤,正在慢腾腾撩去汤面上一层浮油。
司督军这时候,就彻底明白了。
“轻舟,你遇事沉着冷静,有远见!”司督军再次夸赞顾轻舟,“这很难得,你将来可以做个合格的将领,打仗的时候最需要你这种冷静。”
司夫人沉默。
一时间,司夫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轻舟的话,司夫人也不难理解。
等待的过程中,幕后的主谋暴露了出来,政治部的武部长和李文柱是他们的敌人,而岳城的内应魏清嘉也暴露出来了。
司夫人转移了话题,开始骂为魏清嘉恶毒。
“我不能饶了她!”司夫人想要派人去抓魏清嘉。
顾轻舟不同意:“姆妈,当务之急是打赢少帅的官司,另外别打草惊蛇。魏清嘉放在那里,她会心存侥幸。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司督军点点头,也对司夫人道:“夫人,你不要鲁莽行事,慕儿的事最要紧。”
司夫人难得服软,她儿子是最要紧的,儿子的事自然摆在首位,故而她点点头:“是我太心急了,轻重不分。”
司慕还是没开口。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饭后,两个人回新宅,司慕开车,顾轻舟坐在副驾驶座上。
吃饱喝足让顾轻舟睡意迷蒙。
司慕以为她睡了,她却在幽黯的车厢里开口了:“这件事结束,你要怎么谢我?”
第358章 索要
怎么谢她?
司慕只感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心中那点暖和,顿时四下里消散,从他骨头缝里往外冒。
皮囊之内,空荡荡的,故而他声音也嗡嗡的,不清不楚道:“想要我如何感谢你?”
她救司慕,不是因为感情,甚至不是因为盟友,她要报酬!
她为他治病要诊金,退亲要补充,结婚了算计好了离婚的赡养费!
如今,她为他消灾,怎能不要钱?
她对他,没有半分的恩惠,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司慕只感觉这条毒蛇恶毒,阴险。撕开她的皮肉,她的血肯定是冰凉的,没有半分温度。
“事情成功,督军的调令不会改变,他要去南京赴任,至少三年,岳城军政府就是你的。”顾轻舟徐徐而道,“我知道军政府辖区内各地的税收,上缴南京是微不足道的部分,剩下的都在军政府手里。”
司慕攥紧了车子的方向盘。
他很用力,修长的指关节发白,声音越发沉闷:“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这三年内军政府税收的一成。”顾轻舟道。
司慕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狮子大开口!
“而且我不想让督军知道。”顾轻舟继续道,“督军很喜欢我,我不想让督军失望。我这次帮你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算是试用。你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你能赢了官司。”
顿了顿,顾轻舟继续道,“你应该相信我。是钱重要,还是案子重要,你心中好好衡量。”
司慕薄唇紧紧抿着,足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飞速回了新宅。
他不再言语。
此事,司慕不会答应。一成的税收,还需要瞒住父亲,并不容易办到。
更让司慕恼怒的是:他以为她在帮他,他心中暖融融的,结果她只是在筹划算计。
恨意和难堪在胸腔里沸腾,司慕攥紧了手,不发一言。
下了汽车,顾轻舟居然还问:“你不同意,是吗?不过,你可以随时改变主意,我的提议始终有效。”
司慕阔步朝里走。
顾轻舟也没有言语。
第二天,岳城军政府收到了南京司法部的正式通知:司慕逼死聂芸一案,于十五年公历二月初九,也就是旧历正月初八,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法庭审理,司慕身为被告,要如期出席。
事情彻底定下来,特派员就回了南京。
不过,有军需部的长官秘密到了岳城,会见了司督军。
“总统先生还是青睐司督军。”总长道,“令郎的案子,无论如何都要消除影响。此事一结,督军过完正月十五就可以上任,两不耽误。”
这是总统的意思。
总统希望司家不遗余力消除这件事的影响,做好善后工作,赢了官司。这样,司督军才可以继续上任,总统仍是希望司督军去做那个虚有其名的总司令。
因为对方是秘密来的,司督军也没做什么安排,又将他秘密送走。
此事,他告诉了颜新侬和司慕。
“案子必须大获全胜!”司督军拿出万分的严肃,从未如此慎重告诉颜新侬和司慕,“动用一切力量,收买法官!”
颜新侬点头道是,心中却感觉棘手。
回到了颜公馆的时候,顾轻舟过来吃饭,正巧提到了此事。
颜太太等人,对顾轻舟申请到公共租界审理的权力都非常惊叹。
“轻舟,我就知道你心中有谱,原来你一直在等魏清嘉出手啊!”颜一源高兴道。
顾轻舟却略微沉吟。
她心中有点事,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包括她的义父。
颜新侬也是心事重重。
饭后,颜新侬对顾轻舟道:“轻舟,你过来一趟。”
顾轻舟道是。
她去了颜新侬的书房,父女俩说起了私密话。
颜新侬知道顾轻舟有鬼才,特别是司慕这件事,更加证明顾轻舟的鬼才不仅限于医术和心机,她连外交都搞的定。
司督军让颜新侬搞定法官,颜新侬没有把握。
他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顾轻舟。
颜新侬对顾轻舟道:“你也知道,军政府这些年跟洋人关系一般。督军很憎恨洋人,励志要攘除外夷,我们也不屑于跟趾高气昂的洋人打交道。现在看来,军政府想要稳定,还是需要这种外交关系。”
从这次的事情上看,颜新侬觉得,军政府想要长治久安,要么跟南京搞好关系,要么招揽懂政治和外交的人才。
这次的手足无措,让颜新侬认识到了不足。
“师夷长技以制夷,没什么不好。”顾轻舟道,“军政府又不是清廷。”
颜新侬点点头。
他又问顾轻舟:“外交这方面,你认识的人反而比我们多,你可有良策?”
顾轻舟略微沉吟。
顿了顿,她问颜新侬:“义父,您相信我吗?”
“这个自然。”颜新侬道。
若是从前将信将疑,现在是非常坚信了。
“那您还照您的方法去办,该收买就收买,该拉拢就拉拢。我这边,您交给司慕吧,我和他有点事要谈,让他来求我。”顾轻舟道。
“你们谈什么?”颜新侬问。
顾轻舟就把她和司慕的话,告诉了颜新侬。
她想要一成的税收,否则她不会出手,然而司慕却在犹豫。
颜新侬微讶。
“你若是能救司慕这次,这事你跟督军谈,督军也能答应。”颜新侬道,“岳城经济繁茂,税收比你想象中更多,督军的辖内安宁而富饶,军资充足。别说一成,就是五成,也对军政府没什么损失。”
顾轻舟却摇摇头。
“我想要司慕给。”顾轻舟道,“我知道督军会愿意。跟督军谈,可能要到更多的钱,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是怕督军对我失望,而是考虑司慕的事。”
“司慕怎么了?”颜新侬不解。
顾轻舟略微沉吟。
颜新侬说,军政府辖内安定富饶,顾轻舟就想起了司行霈。
思绪有了个缝隙,记忆就如洪水般灌入心头,她心中沉甸甸的。
半晌,顾轻舟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对颜新侬道:“我觉得司慕对这次的事有点感动”
颜新侬还是不明白。
别说司慕,就是颜新侬也挺感动的这有什么奇怪的?顾轻舟露出的这一手,让人惊叹无比。
“我办这件事时,没有考虑过利益,只因我不想司慕和督军府被人算计。有人算计,我一定会反击,这是习惯性的,我不是为了谁,也没办法真的袖手旁观。可我不想要司慕的感动。”顾轻舟道。
颜新侬这会儿,就回过味来了。
他突然明白了顾轻舟的顾虑。
“我跟司慕,说好是三年的婚约。这三年,能平平静静度过最好了。他娶一堆姨太太,儿女成群;我做好自己的事,不打扰他。三年之后,我们心平气和履行合约,最好不过了。”顾轻舟道。
她不想让司慕感动。
司慕的感动,就会让他投入感情。顾轻舟不敢确定司慕能否克服心中的障碍,真的爱上司行霈的女人,但是感动久了,总会产生其他的情绪。
顾轻舟不需要另一个男人爱她。
她不是自恋觉得司慕一定会爱她,她只是在扼杀这种可能!
没有可能,就没有萌芽。
顾轻舟对司慕的事心怀目的,司慕就不会胡思乱想。
“我跟司慕,注定不会有什么。我不会爱他,也要避免他爱上我。”顾轻舟道,“跟他楚河汉界划清楚,免得以后说我负了他。”
颜新侬点点头。
“轻舟,这样挺好的,没有无端的纠纷。”颜新侬道。
顾轻舟嗯了声。
颜新侬道:“你有办法吗?”
“我有稳赢不输的办法!”顾轻舟抬眸,露出几分笑容,“义父,您放心吧。”
颜新侬问:“什么方法?”
“我要卖个关子。”顾轻舟微笑。
颜新侬也说她滑头。
交谈之后,颜新侬感觉压力小多了。颜新侬也是军事参谋,不太擅长政治。这次的事,他反而比较依赖顾轻舟。
顾轻舟说稳赢,颜新侬心中就有底了。
他依照原本的计划,年前就去了趟上海。
顾轻舟回到新宅时,司慕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抽烟。
他想了很多事。
“督军必须去南京上任!”这是司慕最主要的念头。
督军不走,司慕无法独当一面,那么他的能力永远无法被军中肯定,也不能被督军承认。
司慕需要历练的机会。
这个机会错过了,他这辈子都无法赢过司行霈。
于是,司慕需要这个案子大获全胜。
看到顾轻舟回来,司慕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站起了身。
“请坐,我有事跟你说。”司慕道,言语中很平和,没有恼怒。
顾轻舟就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他面无表情,似樽雕像般开了口:“我同意你的提议,这是文件,你过目。”
他不仅同意了,连文件都准备好了。
军政府辖区内,不止一个岳城,税收的庞大,足以养活一方军马。正如颜新侬所言,军政府富得流油,所以腾出三年的一成税收给顾轻舟,对司家来说不算大事。
别说督军府,只要司慕接手了军政府,他都能私下里扣出这笔钱给顾轻舟。
“你若是同意,你签字吧。”司慕道。
第359章 我没有罪
司慕之前的感动,果然全部敛去。
他看顾轻舟的时候,恢复了以往的憎恨和厌恶,好似她仍是那条恶毒的蛇。
那点感动太浅,浅到还没有留下痕迹,就被顾轻舟全部抹去了。
现在,司慕对她的恶感,又添了一层:市侩、贪婪!
一个女人恶毒、贪婪、市侩,她简直是一无是处了。
“多谢少帅,我们合作愉快!”顾轻舟签了字。
司慕也签了字。
合约一式两份,盖了司慕的私章。
盖完了章,司慕更加肯定顾轻舟对他是毫无感情的,心中一片冷然。他前几天的感触,现在更加可笑了。
接下来的几天,顾轻舟想就正常人一样,丝毫没有去奔走的意思。
转眼就是除夕。
军政府无心热闹,一家人全部去了司公馆。
老太太还不知道此事,司公馆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倒是红红火火操办着过年。
正月初一开始,顾轻舟行动了。
可司慕看着她,怎么都觉得她只是去拜年。
她走访了不少亲戚朋友,又去陪着老太太摸牌,过得悠闲自得。
终于到了正月初六,军政府准备了一辆专列,开往上海。
颜新侬和其他参谋、将领们都要去;司夫人和司琼枝、司家的堂兄弟姊妹也要去;颜新侬家的几个孩子,也闹着要去。
专列反正装得下,司督军一挥手,将众人全部带到了上海。
“带这么多人,壮胆吗?”司夫人不满。
司督军笑笑:“人多热闹,有喜气,好运气就来了。”
顾轻舟和司慕一个包间。
包间比普通的火车大多了,也是对面两张床,床铺很小,不过过道挺宽阔的。上铺没人住,放着顾轻舟的行李。
司慕躺在对面的铺子上看书。
顾轻舟却在愣神。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却莫名梦到了第一次见司行霈。
他当时也是这样的寒冬腊月,钻进了她的被窝,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襟。
往事一幕幕闪过。
“喂!”有人推她,她感觉司行霈就在身边,闻到了熟悉的雪茄气息。
她猛然坐起来,紧紧抱住了他。
抱着抱着,对方的身子僵了,她也慢慢回神。
她一脸的泪。
她在梦中哭泣,司慕才走过来推醒,结果她将醒未醒就搂住了他,泣不成声道:“司行霈!”
司慕只感觉恶心,僵愣一瞬之后,用力推开她,顾轻舟一下子就撞到了车皮板子上,后背闷生生的疼。
司慕愤懑出了车厢。
等他再次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他用力洗干净被顾轻舟贴过的肌肤,搓得皮肤都发红了,像是想搓掉那一块。
顾轻舟的触碰,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司慕回来,也没说什么话,只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专列到了上海,司督军包下了法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岳城来的所有人都住了进去。
顾轻舟又要跟司慕一间房。
司慕一进门就很冷漠环顾四周,发现没有沙发。
他道:“今晚你睡地上。”
若是没有在车上那件事,他大概会自己睡在地上的,而他现在毫无风度,只剩下恼怒。
顾轻舟道:“行。”
放下东西之后,顾轻舟就去找颜洛水了。
这天晚上,她住在颜洛水的房间里,并没有回来。
她不肯睡地板,又不想跟司慕吵架。
司慕情绪稍微好转。
第二天,颜新侬带着顾轻舟、颜洛水去了趟法院,旁观今天的审理。
司督军和司夫人则拜访了当地权贵,见了律师,甚至还见到了两位陪审。
其他人都有任务,各自忙碌开了。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八,案子如期审理。
司慕的案子是早上十点开庭。
此事经过舆论的渲染,在上海也是极其引人注目。
南京、岳城各大报纸都有记者跟过来,此刻全部围在法院门口。
才八点,法院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顾轻舟等人,九点就进去了。
法庭不大,特意撤掉了后面两排椅子,这样可以站更多的围观者。
司慕着正装出席。
他一袭铁灰色军装,绥带整齐飘逸、勋章熠熠生辉。他的仪态很好,长腿宽肩,往人群里一站,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高。
司慕生得英俊,如今这身德式军装,更将他的英俊发挥到了极致。
在场的所有人,男男女女都开始交头接耳。
“一方军政府的少帅,这模样,要什么女人没有?在女色上栽了跟头,是有人陷害吧?”
“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他变态,碰到个贞洁烈女非要人家呢?”
“反正我是没法子相信,这背后水深着呢。”
“这样的人,我都愿意”
之前很多人骂司慕,如今看到司慕的模样,立马纷纷倒戈。
司慕长了一张很克制的脸。他这模样,以貌取人的话,绝对是个正值而且专情的人。
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觉得此人不可能作奸犯科。
还没有开始审理,舆论就出现了变化。
而后,顾轻舟看到司督军站了起来。
回过头,顾轻舟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军装,模样却有点奇怪:他很瘦,肌肤又白。虽然上了年纪,那张脸仍带着几分阴柔。
顾轻舟一看他,不会觉得他是老头,反而觉得他像个太监似的。
“李督军,别来无恙啊。”司督军阴测测打了招呼。
原来,这个人就是李文柱。
顾轻舟有点吃惊,这和她想象中的李文柱可是差远了。
“这模样,真的是一方军阀吗?”顾轻舟腹诽,“长得跟老太太似的,我要是总统,我也不会任命他为海陆空三军总司令。这模样拉出去,真有点拿不出手。”
顾轻舟觉得,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模样,丑或者胖估计都不碍事,但一副阉人相,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司炎,好几年不见,你越发富态了啊!”李文柱不说话的时候很阴柔,可是一开口,顿时就是声如洪钟,比司督军的声音还爷们。
听他说话,大概会慢慢改变第一印象。
同时,李文柱看到了司夫人:“景纾啊,这些年你是没变,还是这么美丽,我家那胖娘们看到你,非要嫉妒死不可了。”
司夫人勉强一笑。
当面热络,背后捅刀子,司夫人面对这样的人,实在难有好脸色。
顾轻舟看了眼李文柱之后,立马收回了目光。司慕说,顾轻舟的乳娘和师父是被李文柱打成了筛子,顾轻舟不信。哪怕是真的,也是因为司行霈。
司行霈才是凶手。
她不信司行霈的鬼话,眸光中对李文柱也没什么异样。
正式开庭之前,顾轻舟突然趴在司慕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司慕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很明显的惊讶,问:“真的?”
顾轻舟往后面不经意瞥了眼,道:“真的。”
司慕点点头。
正式开庭,法官就坐之后,南京那边先站出了律师,给司慕定性是:“逼死聂芸,应该判十年牢狱。”
司家这边的律师,是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口极其流利的英文,先反驳了原告的话,再用中文翻译一边给旁观者听。
司法部请了聂芸的母亲孙氏作证。
孙氏很消瘦,哭得可怜:“是司家逼死了芸儿,她跟我说她不能活了,还说少帅拿金条打发她。”
同时,南京的律师又拿出照片,问:“这是聂芸的遗体吗?”
孙氏道:“是的,芸儿的脚趾天生只有九个。”
然后,律师又拿出照片:“这是聂芸的照片吗?”
照片是证明聂芸出现在新宅、饭店和江边。
孙氏大哭起来:“是的。”
对方律师总结:“聂芸先被司慕强,暴,受辱之后去司家寻个说法,被司家羞辱之后跳江,司慕罪行成立。”
法官就让司家的律师说话。
司慕自己也坐到了证人席上。
“请问司慕先生,你可有与聂芸发生过关系?”律师问。
司慕却闭口不答。
他沉默了下,突然站起来道:“我没有罪,这是南京司法部对我的诬陷,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想要毁了我和我父亲的声誉!”
他声音极大,情绪却很平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道。
旁观的人躁动了起来,法庭里嘈嘈切切。
法官敲了法槌,人声才慢慢平复。
司家的律师觉得司慕情绪失控,有点紧张,怕此事难以收拾,他道:“司慕先生,请您坐下,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我没有罪行。”司慕道,“律师,请你代替众人问我,为什么没有罪行。”
律师一怔。
围观的人却哄笑。
法官再次敲了法槌。
律师很尴尬。然而,司慕是一根筋的,若是不安抚好他的情绪,今天这案子必须要输掉。
于是,律师先顺着他,问:“你如何自证没有罪行?”
“因为聂芸没死。”司慕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震惊看着司慕。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最后面一个带着墨镜的男士,摘掉了头上的假发,露出及肩的长头发。
原来是女扮男装。
所有人都看着她。
聂芸的母亲则是震惊,一眼认出是自己的女儿,扑过去抱住了她,声泪俱下:“芸儿啊!”
这下子,整个法庭全部乱了套。
大家纷纷站起来:“怎么回事?”
“人不是死了吗?”
“这就是聂芸吧?报纸上天天登她的照片,就是她。”
法官使劲敲法槌,却再也无法让喧闹的场面静下来,整个法庭都沸腾了。
南京司法部的人以及李文柱,却是一瞬间面如死灰。
第360章 漂亮收场
聂芸突然出现,她母亲孙氏扑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芸儿,芸儿啊!”
司法部有位一直跟着孙氏的女秘书见状不好,上前阻拦:“聂太太,人有相像,这未必就是”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聂太太重重推搡开。
聂太太孙氏眼泪婆娑中,大声斥责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能认错吗?我就知道,上次那个不是我的芸儿,是你们非逼着我认的!”
众人哗然。
这位秘书面子上讪讪然,怕聂太太生气中说出更多,当即退下去。
聂芸也是泣不成声:“姆妈!”
母女俩抱头痛哭。
在场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这就是聂芸——被司慕逼死的聂芸。
“听到了吗,聂芸的母亲说司法部逼迫她认下那尸体。”观众席以及后面旁观的人,都在议论。
聂太太方才那声实在太大,整个法庭里的人都听到了。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公开逼迫人做伪证!”
“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政治倾轧!”
“闹成这样,也怪丢人现眼的!”
场内议论声不止。
法官用英文大声咆哮,让场面安静下来,又使劲敲打法槌。
而法槌的响动,在华人耳朵里起不了警示的作用,还不如一块惊堂木有震慑力。法官叽叽咋咋的英文,更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军警气急,朝着窗外鸣了一枪,这才让纷繁的场面彻底静下来。
“不太好!”李文柱跟身边的某位低语。
聂芸的出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岳城司家一直表现得很被动,好像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留了后招。
“是啊,人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出来了?”那人也低声。这是政治部武部长的秘书,跟着李文柱过来的。
一番静谧之后,司慕的律师机敏而双目放光,清醒过来。
这位律师叫白明华,曾辅助过北平司法部建立新的司法体系,是清廷最早派往英国的公费留学生之一。
华夏没什么法庭,白律师平常的工作,就是帮工厂拟定文件,或者帮债券、股票公司处理些经济往来。他来南方日子不长,还没什么名气,生意也惨淡。
接下这个案子,他心中也没底,只是司家给的钱丰厚,又是胡同贤胡总长的秘书介绍的,白明华不能推辞。
可现在,峰回路转,聂芸没死,司慕这案子就稳赢不输了。
今天,整个南方八成的大报纸都有记者在场。
这场官司赢了,在整个江南都要闻名遐迩,白律师就可能声名鹊起,从此名与利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如此的期盼,白律师顿时来了精神,他上前,用英文和法官沟通了。
“我想要添加新的证人。”白律师如是对法官道。
法官对华人的纠纷一点兴趣也没,之前昏昏欲睡,此刻看到聂芸居然没死,反而添了几分探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她上证人席,告诉我她怎么没死。”法官坐正了身姿。
白律师脸上立马多了笑容。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不懂英文,只见白律师展颜微笑,他们有点慌了,好似法官已经站到了司慕那边。
法官发了令,白律师就高声翻译,对聂芸母女道:“请聂芸女士上证人席。”
有人拉开了聂太太。
聂芸穿着一身很合体的西装,看上去像个瘦小的男人;现在摘了假发,露出披肩的乌发,竟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身子却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走到了证人席上。
白律师一口中文一口英文,利落干脆的询问了。
“请问聂芸女士,你和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吗?”白律师问。
“没有,我还是处,子,这是我一个小时之前在教会医院妇检的证明,有医生签字。”聂芸道。
说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神色更加难看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有明白聂芸这是“有备而来”!
连医生的证明都开好了。
聂芸没死,司慕就没有罪行,军政府和司督军的声誉就挽回了。哪怕真的发生了关系,也无法证明什么。
然而,聂芸还是有物证证明自己跟司慕无关。
她把医生的证明交给了白律师。
白律师递给了法官。
法官看了医生的签名,道:“证据可信。”
这家医院是上海最大的教会医院,医生更是业内闻名的,绝不会做假证。有了医生的签名,这张单子就是证据。
白律师翻译给所有人听:“法官大人说,证据可信,这就说明,聂芸女士仍是处,子,她未曾与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
记者们的相机,闪着镁光灯,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观众席坐着和站着的人,彼此咬耳朵。
“聂芸女士,南京司法部说你去世了,你如何自证就是自己?”白律师又问。
聂芸声音有点颤音,道:“报纸上说,我的尸体腐烂不堪,他们凭借我的脚趾,就断定是我。那么我能不能用我的脚趾,证明我就是聂芸?”
白律师问了法官。
法官点头。
聂芸只有九根脚趾,这是南京司法部提交的证据。这个证据,当然可以交给聂芸自证。
于是,聂芸脱了鞋袜,将脚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天生一脚只有四趾。
“她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认错的,你们为什么要她自证!”聂太太又大声哭了。
其实已经没人怀疑聂芸的身份。
聂芸的照片,这半个月被刊登了无数次,大家都见过她,就是她无疑了。
如今她的脚趾,更是最有力的铁证,没人再能怀疑她。
“这位就是聂芸女士了。既然聂芸女士没有去世,那南京司法部的证据,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诬陷!”白律师掷地有声道。
一瞬间,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这次,法官没有再阻止他们,而是饶有兴趣看着这群人。
这桩案子,自从聂芸出现,法官就觉得不再是乏味枯燥,而是精彩绝伦,他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请白律师一一翻译给他听。
司法部那边的律师,则是措手不及。
再多的辩词,在聂芸没死的情况之下,都苍白无力。
没有再辩驳的必要了,就是诬陷。
“你们还有证据吗?”法官问南京司法部的律师。
司法部告司慕的,是他涉嫌逼死聂芸。既然聂芸没死,司法部的状告就完全败诉。况且聂芸是处,子之身,她和司慕的关系都扯不上。
律师哑口。
“南京司法部精心准备的证据,全是伪造,诬陷罪名成立,着令该部通过五家晚报,向司慕先生致歉。”法官最后审判道。
法槌猛然一击,案子落定。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司督军和司慕的危机给化解了,也把纷纷扬扬吵闹了好些时日的案子给完结了。
“我还以为这案子要拖上半年,没想到一个小时还不到。”
“我就说嘛,司少帅这般模样和人才,至于强迫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吗?”
“司少帅真英俊,你看到没有?就连咱们上海那些风流公子,都没一个比他更俊的。”
“他没有脂粉气,看上去是个人才。”
男男女女们,还没有出法庭就议论开了。
而记者们扑上来,镁光灯不停给司慕拍照。
司慕心情还不错,司夫人则激动上前,抱住了儿子。
司督军也是一脸笑容,看着李文柱。
司慕想起什么似的,上前捧住了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诧异,司慕的唇就落在她额头。
他低声道:“多谢你!”
说不激动是假的。
顾轻舟收敛了眼中的诧异,低垂着眉眼走了出去。没人看到的时候,才使劲擦了擦额头,掩饰着内心的反感。
她不喜欢这样。
聂芸没死,这桩冤案干脆利落,司慕身上半点污水也不沾。如若不然,哪怕是打赢了官司,以后也有闲言碎语。
现在,司慕和司督军的名声彻底保住了。
“轻舟,听说人是你带来的?”司督军也看着儿媳妇。
“阿爸,我们回去再说。”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回到了饭店,而司法部众人则跟着李文柱,回到南京去了。这件事,南京方面还是要调查,毕竟证据是谁拿出来的,是谁第一个买通报纸报道的,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李文柱说是跟着去南京,实则是被司法部的军警请回去的。
“李文柱这回麻烦大了。”颜新侬笑道。
回到了饭店,司家的副官也安排聂芸母女住下。
“轻舟,快跟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聂芸没死?”颜洛水激动道。
司督军就把顾轻舟接到了他的客房。
颜新侬和将领们都过来,满屋子的人。
司慕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顾轻舟道:“把聂小姐也请过来吧。”
司督军点点头,此事聂芸是当事人,她应该在场。
聂芸来了之后,先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她拘谨交叠着手。
顾轻舟见众人目光灼灼,就不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那天聂芸到家里来还金条给我,我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异样,她有点紧张。她父亲去世,全家老的老、小的小,快要吃不上饭饿死了,她怎么会有骨气把钱送回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跟金条有什么阴谋。她到新宅去,是受人指使的,背后有人给了她更多的钱。”顾轻舟道。
聂芸闻言很尴尬。
顾轻舟说的是实话,正是因为实话,聂芸才难堪,心思被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