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自断前程
家里来了个客人。
顾轻舟洗澡之后,躺在床上,用芭蕉扇打了一会儿风,默默想新来的阮兰芷。
当年秦筝筝走投无路,亲戚朋友都顾不上她,孙家才收留她的。
阮兰芷不管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像是生而富贵的,秦筝筝有这样富贵的亲戚吗?
若是有,当年为何不收留秦筝筝?
顾轻舟的乳娘将秦筝筝的祖宗八代都告诉了顾轻舟,独独没提到姓阮的人家。
“阮兰芷?”顾轻舟回想她的音容笑貌,“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觉得阮兰芷面熟。
顾轻舟不想了解阮兰芷此人,她是秦筝筝的亲戚,注定不会对顾轻舟有善意。
哪怕顾轻舟再和气,也只会引来她的反感。
顾轻舟会以为,自己要了解一番阮兰芷的,也许顾缃会撺掇阮兰芷跟自己作对,不成想第二天早起,阮兰芷就告辞了,她早起赶火车回了南京。
“兰芷回去了,她这次是跟着家里的管事去香港进货,她乘坐的邮轮先到了岳城,故而来看看我们。”顾缃笑道,“她已经回南京了。”
阮家定居南京,阮兰芷这次只是从香港回来,路过岳城而已。
“怎么不留她多住几天?”顾圭璋问。
看来,阮家真的有钱,有钱到顾圭璋愿意花钱去招待阮兰芷。
“她出来玩了几个月,家里电报一封封的催,老太太想她想得紧,她没办法了,只得先回去。”秦筝筝解释道,“反正南京离岳城近,下次单独请她。”
顾圭璋点点头。
“这是兰芷送给我的手袋,她从香港买的。”顾缃很高兴,拿了个漂亮小巧的皮手袋,给秦筝筝看。
秦筝筝认得牌子,当即道:“这个牌子是法国的,价格不低。”
顾缃顿时孜孜自喜。
顾圭璋也看了眼,见姨太太们和孩子们都望过来,很羡慕的样子,他说:“等明年阿绍去了法国留学,也给你们带这样的手袋。”
顾家早已筹划,送顾绍出去念书,大概是明年开春。
秦筝筝手里的筷子,莫名顿了下。
顾轻舟不解。
父亲送阿哥去留学,这是早就说好的,秦筝筝为何不高兴?
她的儿子将来有出息,她不是应该更沾沾得意吗?
顾轻舟瞥了眼她。
可能是感受到了顾轻舟的余光,秦筝筝立马换了神色,面上的笑容却始终淡淡的,吃饭也漫不经心。
吃过早饭,顾轻舟收拾课本,照例去给霍拢静补课。
出门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一个女人,穿着粗布蓝斜襟衫,正在顾家的后门,探头探脑。
顾轻舟之前就见过一次她,远远的。被顾轻舟发现之后,她逃开了。
这次,又碰到此人。
“这是谁啊?”顾轻舟疑惑,“难道小偷这么嚣张,青天白日来放哨吗?”
那女人却警惕,发现了顾轻舟,再次快速跑开。
顾轻舟没有去追,依照上次的经验,她追不上,那女人的脚力很快。
依照原计划,顾轻舟去了趟霍家。
到了霍家才知道,霍拢静可能有点犯暑,不太舒服。顾轻舟给她开了副去暑湿的方子,叮嘱她:“这几天饮食清淡,也别热着了。”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在家,确定霍拢静没事,不需要去西医院打点滴,他也放心。
“天气热,我送你回去。”霍钺对顾轻舟道。
他总是一副沉稳儒雅的模样,待人接物不会产生距离感。
顾轻舟问:“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要去一趟海关,正巧要路过你家门口。”霍钺道,“走吧。”
“轻舟,让我阿哥送你吧,免得你乘坐黄包车也中暑了。”霍拢静道。
顾轻舟颔首,纤纤素手摸了下霍拢静饱满光洁的额头,说:“已经不怎么发热了,我不在这里打扰你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霍拢静点点头。
霍钺跟顾轻舟一起出门,并肩而行,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前面,顾轻舟的身影细长窈窕。
她满头青稠长发,微风中曳曳,影子就像荡开一个个涟漪圈。
她的头发很好看,软而稠,阳光一照就有淡墨色的清辉,反衬得她唇瓣娇嫩,肌肤胜雪。
她擅长医术,同时又有大智慧,生得好看,而且看人的时候眸光镇定,这就让人无意识忽略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霍钺倏然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轻舟问。
霍钺笑道:“我好像老了。”
顾轻舟骇然:“您是青帮这两百多年来最年轻的龙头,怎么说老?”
霍钺轻笑。
对于青帮的龙头,他是前无古人的年轻,他想,以后也不会有人超过他的功绩;对于顾轻舟,他就显得太老了。
不过,四十来岁、五十来岁的,照样娶十**岁的年轻太太,霍钺并不老。
他仍是泄气,好像自己和顾轻舟之间有了鸿沟。
上了汽车,霍钺闻到了淡淡的玫瑰清香,那是顾轻舟洗发香波遗留的余香。
略有略无的香味,最是令人向往,有种半遮半掩的神秘。
“轻舟,我请你吃饭?”霍钺自己开车,问顾轻舟。
顾轻舟摇头:“不了,霍爷,我还有点事。”
顾轻舟有自己的顾虑,她不想让霍钺破费,霍钺请她,肯定不会让顾轻舟掏钱;更重要的是,若不小心被司行霈看到,他又要发疯了。
她是怕了司行霈的。
霍钺对朋友是春风般的温柔,绝不叫人为难,笑道:“那下次。”
顾轻舟说好。
回到家,正值午饭前的宁静,所有人都在自己房间里,连女佣也是懒懒的打盹。
“轻舟小姐,您这么早回来了?”有个女佣道。
顾轻舟颔首:“是啊,今天早点回来。吃饭的时候叫我。”
女佣道是。
顾轻舟就轻悄悄上楼,不想打扰任何人。
进了房间,刚刚放下书包,顾轻舟倒了杯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喝着,她就听到了隔壁说话的声音。
是秦筝筝跟顾绍。
顾绍阳台的门窗都没有关,声音就自然传到了顾轻舟的耳朵里。
“好不好?”秦筝筝声音有点哽咽。顾绍则沉默。
沉默了须臾,秦筝筝又接着说:“异国他乡的,有什么好?以你的成绩,考上圣约翰大学不成问题。圣约翰大学是教会开办的,师资不比法国差,你阿爸也是圣约翰毕业的。”
顾绍声音则闷闷的,问:“姆妈,您怎么不自己去跟阿爸说?”
“我怎么能去说呢?”秦筝筝道,“我说我不能离开儿子,需得儿子傍身养老,那我岂不是成了慈母多败儿?女儿我就不论了,姆妈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你去了法国,万一有个好歹,姆妈就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秦筝筝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轻舟震惊。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秦筝筝,直到秦筝筝跟顾绍说这番话,顾轻舟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秦筝筝了。
此前正是出国大热,所有的学子都盼着能出国去镀金。
别说男孩子了,就是姑娘家,有条件的都要出去,像顾缃。
顾绍成绩很好,已经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大学,顾圭璋也留足了金钱送他出去。
可这会儿,秦筝筝居然不同意!
秦筝筝一生争强好胜,小孩子都知道出国归来的前途,是在国内念书比不了的,秦筝筝难道不知道吗?
她对女儿要求都那么高,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她反而拉后腿?
顾轻舟愕然,心里倏然有了个荒唐的念头。
顾绍,真的是秦筝筝生的吗?
若是秦筝筝只生了三个女儿,顾圭璋是不会扶正她的。当年顾圭璋扶正秦筝筝,除了对秦筝筝有感情,还不是因为秦筝筝给顾圭璋生了个香火继承人?
“这就有趣了。”顾轻舟轻轻放下了茶盏,靠在后门上倾听。
她听到顾绍也是满心疑窦,顾绍问:“姆妈,出国念书能有什么好歹?阿姐一个女孩子都去了,何况是我?”
“她是女孩子啊,她万一出事了,姆妈也不至于终身无靠。可是你不同,你是姆妈的命根啊,姆妈绝不能让你有闪失!”秦筝筝道。
顾绍还是不懂。
他已经计划好了,他的老师也帮他申请了法国那边的学校,明年年初通知就能到。
父亲也准备好了金钱。
一切妥善,最要强的姆妈这会儿打退堂鼓,顾绍是懵了的。
顾绍彻底不知该怎么接话。
秦筝筝又说:“父母在不远游,若是你远在法国,姆妈有什么事,连你最后一面也见不上的。”
顾绍道:“姆妈,您别说不吉利的。”
秦筝筝说了一大通劝慰的话,就是不想顾绍出国。
而且,她希望顾绍自己去说服顾圭璋。
顾绍大概是一直没有回神过来,沉默的时候多,接话的时候少。
顾轻舟也从震撼中回神。
这时候,她心中起了凉意。
秦筝筝和顾绍的这席谈话,应该不想别人知道,顾轻舟就抱着书包,重新悄悄下楼,在楼下的餐厅温习功课。
午饭的时候,顾绍垂头丧气,很受打击。
他这个人很纯净,但是也不傻。
他的母亲那席话,摆明了要他自断前程,他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缘故,故而闷闷不乐。
第137章 秘密被戳穿
秦筝筝那番话,太过于明显,好像就直接告诉了顾轻舟:顾绍不是秦筝筝生的!
没有其他可能!
顾轻舟对自己认定的事,非常确定,她只是可怜顾绍。
顾绍估计接受不了,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
顾轻舟下午在房间里练字。
隔壁的顾绍,一直没什么动静。
中途顾轻舟去了趟洗手间,正巧顾绍从洗手间出来,他眼睛泛红,隐约是哭过了。看到顾轻舟,顾绍也没心情说话,错身而过,又会房间躲了起来。
“不让阿哥去留学,省下那笔昂贵的留学费用,应该是给顾缨的。”顾轻舟心想,“顾缨被退学,名声和离家出走的顾维一样糟糕,大概只有去留学,才能让她有机会翻身。”
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儿的前途比儿子更重要?
顾轻舟难以置信。
从前秦筝筝没说什么,对顾绍也还不错,大概是三个女儿各有安排,和顾绍不冲突。
如今,顾轻舟回来了,家里添了四姨太,四姨太还怀孕了,家中需要的开销更大了,她不得不为女儿打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四姨太说起她的孩子踢了她一脚,顾圭璋很开心,其乐融融,只有顾绍神色灰败。
顾绍向来是个文静内敛的人,他气色不对,竟没人发觉。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口饭吃了半晌,都不知道往下咽。
“我觉得是个儿子。”顾轻舟开口,说起四姨太肚子里的娃,认定顾圭璋老来得子,乃顾家门第兴旺之预兆。
“轻舟眼光不错。”顾圭璋大喜,觉得顾轻舟嘴巴甜,懂事乖巧。
四姨太也感激看了眼顾轻舟。
秦筝筝默默翻了个白眼。
“若是四姨太生了儿子,那阿爸就两个儿子了。”顾轻舟笑容柔婉,甚至有点天真,“阿爸,明年家里添了弟弟,阿哥出去念书的话,就不算不孝顺了吧?”
“什么?”顾圭璋不解。
秦筝筝感觉这话不对味,心下一咯噔,抬眸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就道:“我上午听到太太跟阿哥说,阿哥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父母在不远游,若是出国出了事,阿爸后继无人。宁愿不要前途,也要孝顺父母。”
“什什么?”顾圭璋也震惊了。
他听到这些话,比顾轻舟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要震惊多了。
不止秦筝筝争强好胜,顾圭璋更是。
儿子是自己的延续,顾圭璋恨不能把所有的钱财和关系都给顾绍,让顾绍及早出人头地。
顾圭璋年轻时无权无势,没办法去留学,那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这点遗憾,都要在顾绍身上找补回来。
留学不仅是顾绍的理想,更是顾圭璋的。
为了儿子留学,顾圭璋已经托了很多关系,这个当口,秦筝筝说不让孩子去?
“你说什么?”顾圭璋转头去看秦筝筝。
自从四姨太的事后,顾圭璋对秦筝筝厌恶至极,不想认她为太太。
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秦筝筝居然教唆孩子不成器?
顾圭璋的怒焰,顿时就上来了。
“老爷,我没这个意思!”秦筝筝也大急,她没想到那席话被顾轻舟偷听到。
依着顾绍内敛木讷的性格,顾绍是绝不会告诉顾圭璋的,他只会推说自己不想去。
到时候,顾圭璋生气也没办法,哪怕打死顾绍,也牵连不到秦筝筝。
可现在,一切还没有开始,就被秦筝筝戳破了。
“老爷,我岂会自毁儿子的前途?我只是担心孩子,说了几句泄气的话,没有让阿绍不去留学啊。”秦筝筝急匆匆狡辩,给顾绍使眼色,“阿绍,你告诉你阿爸,姆妈一直盼着你成才的呀!”
顾绍的舌头,却像是千斤重,他说不出话来。
顾轻舟则笑了:“原来如此。阿爸,那就是我听错了。对不起太太,我误会啦。”
“那你下次听清楚了再说!”秦筝筝微怒。
顾圭璋有点疑惑。
顾绍一直没说话。
虽然顾圭璋没有责骂秦筝筝,顾轻舟却算胜利了,以后顾绍留学的事有了蹊跷,顾圭璋会第一个怀疑秦筝筝。
秦筝筝想把顾绍留学那笔钱挪给顾缨的打算,已经彻底被顾轻舟断送了。
顾绍虽然没说话,却很感激开了眼顾轻舟。
饭后回房,顾绍和顾轻舟在阳台上说话。
顾绍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说:“舟舟,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帮你开口,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我懂。”顾轻舟知晓顾绍的性格,“你说什么,反而都不恰当,沉默是最好的。阿哥,阿爸不会让任何人断送你的前途。”
顾绍的清泪,却滚落下来。
“舟舟,我不懂。”他哽咽着说。
他活了十七岁,第一次开始审视他的母亲。
他完全糊涂了。
若说是继母,秦筝筝那席话,顾绍是懂得她的用意,可她是亲生母亲啊!
顾家就顾绍一个儿子,他应该是全家、是父母唯一的希望,将来是要做顶梁柱的,为何他母亲要害他?
除了断送他的前途,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什么孝顺、什么担心出事,都是谎言,这点顾绍能分辨。
“阿哥,我不是什么好人,那我今天就索性挑拨到底了。”顾轻舟道,“阿哥,你可有怀疑过,你并非太太亲生?”
顾绍好似遭遇雷击。
这比他母亲葬送他前途更他无法接受,他怔愣看着顾轻舟,目光里浮动一种哀切,希望顾轻舟能把这句话收回去。
“不,舟舟,你不要这样说话!”顾绍抓住了顾轻舟的手。
她的手柔软凉滑,顾绍牢牢抓住,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舟舟,不会的,你想多了!”顾绍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顾轻舟,“大人的考虑,是我们不懂的,你别这样猜疑我姆妈!”
他抓住顾轻舟的手不放,继续道:“也许是阿爸没钱了,为了我出国孤注一掷,姆妈不能直言,就委婉告诉我。”
“阿爸有钱,我见过阿爸的保险柜,别说你,就是十个孩子去法国的费用,阿爸也给得起。”顾轻舟这时候就有点绝情,她冷漠打断了顾绍后退的路。顾绍活得很干净,他没有见识过任何的肮脏和丑陋。
秦筝筝那番话,顾轻舟是旁观者清,秦筝筝就是不想顾绍出去而已。
没有其他的借口!
顾轻舟觉得,顾绍不是秦筝筝的儿子,他身上都不带秦筝筝的痕迹。
秦筝筝护短很严重,她对女儿们维护得那么紧,却要毁了儿子,这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顾绍可以躲在龟壳里,拒绝承认。
若是这半年没出这么多事,秦筝筝的三个女儿高嫁、留学,前途似锦,她估计永远不会暴露出来。
现在,知晓顾绍去留学之后,顾圭璋就不会再拿出其他钱来培养顾缨,顾缨成了弃子之后,秦筝筝终于忍不住了。
一连的失败,让所有秘密都付出水面。
顾轻舟可以善良点,不跟顾绍点破,但是她能帮顾绍这次,未必帮得了他下次。
现在,顾轻舟已经八成肯定,顾绍并非秦筝筝的儿子。
而顾绍是谁,她暂时也不知道。
“我不信!”顾绍哭了,半大的小伙子,哭得像个孩子,“姆妈一直很疼我,阿爸也一直很疼我。”
顾轻舟让他小声些。
他哭得厉害,顾轻舟将他带回房间里,别叫人听到。
顾绍则拉着顾轻舟的手不放,反复说他不相信。
顾轻舟沉默,一直没有改口。
半个小时之后,顾绍终于镇定了点,他把他母亲的行为,从小时候到现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一颗心就彻底寒了。
只是,顾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过。
“阿哥,我乳娘说,阿爸非常喜欢男孩子,自从你出世之后,阿爸就很偏袒你们那边。若不是有你,阿爸绝不会扶正太太的。”顾轻舟道。
她跟顾绍解释一下,顾绍存在对秦筝筝的意义。
顾绍依靠着墙壁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不说话。
“算命先生还说过,你能给阿爸带来财运。”顾轻舟道,“所以,等我姆妈一死,阿爸就扶正了太太。你看看这世道,外室扶正的能有几个?”
顾绍仍不抬头。
顾轻舟试图拉了下手腕,顾绍不放,死死攥住了她,好似溺水的人寻个浮木。
“阿哥,你心中不好奇吗?”顾轻舟问他,“我们做个假设,好吗?”
顾绍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已经是一脸的泪,眼睛哭得通红,“怎么假设?”
“两个假设。”顾轻舟道,“假设你是太太的儿子,那么太太为何要阻止你去留学?
假设你不是太太的儿子,那谁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太太是怎么把你换过来的?怀孕是骗不了人的,太太当时生的孩子,是死了还是送人了?”
顾绍略有所思。
“这些,你不好奇吗?”顾轻舟问。
顾绍点点头:“我也想知道。”
“那我们来求证。”顾轻舟道,“我们先求证第一个,好吗?看看太太到底为何阻止你去留学。”
顾绍点点头。
但是到了第二天,他就找顾轻舟说:“舟舟,我有了新的主意。”
第138章 招蜂引蝶
一夜的功夫,顾绍的心气发生了改变。
他接受了事实。
“舟舟,我不想去求证姆妈为何阻止我上学了。我想去求证,我到底是谁的孩子。”顾绍道。
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却灰蒙蒙的,失去了神采。
他到底只有十七岁,无忧无虑至今,倏然遭遇变故,他一夜未睡。
这一夜,他的世界坍塌了,现在他正在重建。
这个过程很难,但是他爬起来了,顾轻舟觉得顾绍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他并不软弱。
顾绍不想有两种可能,因为他知道第一种只是自欺欺人,他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希望了。
因为希望破灭的时候,他的痛苦就重了一层。一层一层的痛苦,会压垮他,他宁愿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就是他并非顾家的孩子。先从最坏的开始,熬过去了,顾绍就能真的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就很难查了。”顾轻舟先泼冷水,给顾绍打预防针,道,“阿哥,你要有心里准备,十几年前的旧事了,没那么容易水落石出的。”
“我知道。”顾绍道,“我能等。”
顾轻舟颔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有事,就一定能查出来,阿哥你放心。”顾轻舟泼完冷水,又给顾绍树立信念。
“嗯。”顾绍点点头,眸光坚定。
顾绍一夜之间长大了。
说完了这件事,顾绍又对顾轻舟说起了他的前途。
“舟舟,我不会去法国念书的,我过几天会告诉阿爸。”顾绍道,“不管我是不是顾家的孩子,我都不想再依靠家里了。”
“糊涂!”顾轻舟勃然变色,“你才多大?以后有很长的路要走,没有学历傍身,寸步难行!你如何谋生,去码头卖苦力吗?”
顾绍被她说得有点难过,低下头,喃喃道:“我可以读圣约翰大学。”
顾轻舟记得司行霈说过,世道迟早要大乱的,北方军阀混战频繁,南方是短暂的宁静。
若是炮火濒临岳城,大学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世人庸俗,国外的月亮总是比较圆,没有出去过,总归要差些,尤其是男人。
“阿哥,我不是说法国的大学一定就比圣约翰大学好,只是阿爸已经准备好了那笔钱,那是你应得的。”顾轻舟道。
顾绍摇摇头:“万一我不是顾家的孩子”
“那你也是我的兄长!”顾轻舟道,“我想让你成为我的依靠,将来给我撑腰,我没有其他娘家人了,阿哥。”
顾绍倏然动容,伸手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父亲不可靠,继母和姊妹对顾轻舟不好,顾绍都知道。
顾轻舟孤立无依,她一直很坚强,难道自己不如一个姑娘家吗?
也许,他们两个才是相依为命的。
“阿哥,当年若是没有你,阿爸是不会扶正太太的,也不会给其他姊妹锦衣玉食,所以你不欠太太的;而阿爸的钱,都是我外公的,他赚的远远不够家中花销,他是没有家底的。”顾轻舟悄声对顾绍道,“你花的钱,等于都是我的。我同意你花钱去念书,你就心安理得去念,以后回来了,对照顾我!”
“好!”顾绍慎重,眼眸里全是镇定。
他使劲点头,好似手里握了千斤重,小心翼翼捧着顾轻舟的手。
这样,顾轻舟的盟友,又多了一个。
顾轻舟说服顾绍,暂时按兵不动,照常温习功课、出门交际。
书是要念的。
“不要露出马脚,太太这几天肯定防备着你。”顾轻舟道。
同时,她承诺会去帮顾绍查询十几年前的旧事。
顾绍这次却拒绝了她。
他眼眸难得一见的冷冽,孩子的稚气褪去,露出男人的骄傲,他说:“舟舟,我想自己去查!这是我的身世,我不能依靠你。我将来是要保护你的,我不能做个窝囊废。”
顾轻舟心中温暖。
暖流沿着她的胸膛,传遍了四肢百骸。
“阿哥,我相信你!”顾轻舟笑道,“你能查清楚的。”
顾绍点点头。
当天,顾绍就出去了。
他不疾不徐,好像打算用最温和的方法,去寻找自己身世的秘密。
顾绍回想起,从他记事开始,母亲疼他是有限的。
毕竟他是男孩子,不会敏感多疑,又有父亲倚重,母亲偶然的疏淡,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印象最深刻,是十一岁那年,他和顾缃去学骑马,结果他的马冲撞了顾缃的,顾缃跌了下来,摔断了腿,母亲骂他“贱种”。
父母生气的时候,辱骂孩子会用各种难听的话,顾绍当时也没有多想。
他只是记得,因为当时母亲的面容很狰狞,好似他欠了母亲和长姐很多一样,她的表情令顾绍胆颤。
如今回过神来,处处都有蛛丝马迹:母亲的疼爱,给长姐最多,双胞胎妹妹其次,顾绍最少。
世道重男轻女,不仅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此。
秦筝筝是个很平常的女人,却独独对儿子不冷不热,这里头透出很多的问题。
顾绍是她的独子啊!
到了秦筝筝让顾绍自断前程这一步,顾绍已经没什么侥幸了。
他读书多年,同学老师都很喜欢他,他暗中也有些门路,只要有钱就能办事。
顾圭璋疼儿子那是没话说的,远胜过他的闺女们,顾绍身上有钱,都是历年的零花钱省下的。
他不狎妓,不赌马,也不抽鸦片,衣裳鞋袜都是家里负责定制,他平时的钱也就是看看电影、吃吃咖啡、买买文具和书籍,故而积累了很多。
顾绍也不是特意存钱做大事,就是父亲给的多,而他花的少,一点点就攒了些。
他有他的尊严,不想顾轻舟插手,顾轻舟就不参与。
顾轻舟依旧去霍家,给霍拢静补课,顺便准备开学的事。
又过了几天,顾轻舟在家做功课,司行霈的女佣朱嫂给顾轻舟打电话,让顾轻舟出门。
顾轻舟若是不去,司行霈回头就要翻到她的房间里。
现在是盛夏,若是关紧了门窗,会更加引人怀疑。
顾轻舟无法,只得去了。
司行霈开了辆崭新的斯第庞克汽车,穿着背带裤,雪绸短袖衫,戴了顶深棕色的帽子,依靠着车门抽烟。他这么一打扮,没了军人的威严,反而有点阔少的纨绔。
他生得原本就俊美无俦,身材修长挺拔,斜倚着车门的身姿也格外优雅,雪茄的轻烟逶迤而出,让他眉目有点迷蒙,就越发俊朗不凡。
路过一群女学生,约莫六七个人,都驻足打量他,然后红了脸,小声议论着。
司行霈则目不斜视,专门盯着那个路口,等顾轻舟出现。
他从来不撩骚,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女学生,他的女人都是别人送到他嘴边的,除了顾轻舟。
“他好帅。”有女学生嘀咕,“是不是大学生?”
这些女学生家世普通,不知道司行霈这辆汽车的名贵,只当他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
能开汽车的,也是富贵门第。
“去问问他啊,要个名帖来。”
“我不敢,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大胆又自负美貌的女学生,整了整天蓝色的校服,往司行霈这边走。
却见司行霈眸光似利箭,倏然射过来。
女学生何曾见过这等气势?当即吓得心乱跳,话全部堵在喉咙里,不知该说什么。
“何事?”司行霈问人家。
这女学生看似大胆,可面前司行霈这等冷冽的眼神,胆子都吓没了,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轻舟看到的时候,还以为司行霈在训斥人家小姑娘。
她上了汽车,那小姑娘就退到了旁边,和顾轻舟差不多的年纪。
“那是谁啊?”顾轻舟好奇。
“不知道,突然跑过来,又什么也不说。”司行霈道,然后伸手就摸顾轻舟的小脸,“这几天又瘦了。”
倒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女学生,终于在汽车离开她的视线时,有口气喘了上来。
她的同学围上来,问她:“怎样,要到名帖了吗?”
“没有,人家有女朋友!”女学生气哄哄的,双眸已经通红了,眼泪涌了上来。
她也算是美貌的,可那个男人看她的时候,带着一股锋利的审视,甚至嫌弃。
然后,他女朋友到了跟前,他的眼神就立马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神态越发英俊不凡。
汽车上的顾轻舟,拍开司行霈的手,扭头通过后视镜去看那群女学生,这时候也明白了。
她说:“司行霈,方才那群女学生想勾搭你!”
司行霈哦了声:“太嫩了,没一个可口的!”
他一开口就没句好话。
“人家想跟你交朋友,又不是想跟你睡觉。”顾轻舟鄙视他。
司行霈则不理解:“男人和女人,不睡觉浪费时间做什么朋友?”
“你恶心!”
“是你天真!”司行霈道。
顾轻舟说不过他,沉默不语。
他每次找顾轻舟,总没有好事,顾轻舟心情不太好。
她漠然看着车窗外。
过了片刻,见他开车出城去了,顾轻舟问:“又去练枪?”
“不,我带你去钓鱼。”司行霈道。
顾轻舟问:“你说的钓鱼,和我想的钓鱼,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司行霈:“”
第139章 你下毒吗?
车厢里有雪茄的清冽,这种味道是司行霈独有的。
“钓鱼,就是钓鱼,还有什么意思吗?”司行霈笑问顾轻舟。
顾轻舟撇撇嘴,道:“不知道,你这个人常说混话。”
司行霈失笑。
车子上的味道,顾轻舟习惯到了麻木,在汽车的颠簸中,她就睡着了。
司行霈正开车,余光就瞥见她娇憨熟睡的脸,心中莫名一安。
她睡得安稳,这是对司行霈的信任,司行霈顿感光荣。
哪怕没有事业,没有军队,只要有她跟着他,他就可以替她打下一片天下。
离开岳城又能如何呢?
离开了岳城,至少司家不会说她什么,颜新侬的提议,司行霈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下。
司行霈轻轻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的肌肤特别嫩,像水豆腐似的,皓腕凝霜雪,凉滑细腻,握住就不舍得松开。
车子一路出城,下了大路,就是坑坑洼洼的小径。
斯第庞克的轮子裹了很厚的皮圈,颠簸也不难受,顾轻舟没醒。
她睡得很踏实。
司行霈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能睡的,跟猫一样,除了炸毛就是睡觉。
等她睁开眼时,车子在一株古老的柳树下停稳了,丝绦般的柳枝摇曳款摆,凉风习习。
他们到了乡下。
这是岳城的近乡,离顾轻舟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有十万八千里,但是河水被阳光晒过后泛出的清香气息,仍是让顾轻舟记起了家乡。
她心情不错。
司行霈早已下车了。
远远的,顾轻舟就看到他把裤腿卷得老高,下河里摸鱼去了。
顾轻舟讶然失笑,也推开车门下地。
这条河并不宽阔,一眼就能看到对面,芦苇一丛丛的,繁茂中有水鸟划波而去。
莲粉飘香,菱花掩碧,金灿的阳光倒映在水面上,水面波光粼粼。荷花层层叠叠,新花旧朵次第而开。
“喂,你要下河游泳?”顾轻舟远远的喊司行霈。
司行霈已经弄了满身的湿濡,帽子不知去向,头发湿漉漉的斜垂,给他英俊的眉目添了几分邪魅。
他冲顾轻舟招手:“睡猫,快过来。”
顾轻舟就朝着河堤走了过去。
这是一处村庄,田地却不属于村民,他们只是租种,司行霈才是此处的地主,他早年就买下了很多的田地。
故而他来了,汽车鸣笛,村子里的长辈就来见礼,司行霈让他们不要出来打扰,自己玩到下午再回去。
整个河边静悄悄的,人迹杳踏。
顾轻舟走到了河堤,一处用竹子搭建的小码头,司行霈站在水里,顾轻舟蹲在桥上。
他指了指桥边的荷叶:“我摘了莲蓬和菱角,慢慢吃。”
然后又把他放在旁边的帽子戴在顾轻舟头上,“别晒着了。”
水波很清,清得能看见水藻。
顾轻舟坐在竹桥上,脱了鞋子,将一双嫩白的小脚浸在水里。
浅处的水是温热的。
司行霈拿着鱼叉,正在专心致志的叉鱼。
顾轻舟撩拨着水纹,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问司行霈:“你来庄子上做什么?”“不做什么。”司行霈盯着河水里,一边回答顾轻舟,“我看你是害怕去别馆,我又想和你在一起,就出来玩玩。”
然后他笑,“这宽敞的河边,怕不怕我欺负你?”
顾轻舟正在吃莲子,顿时就不想咀嚼了,委屈瞥了嘴。
司行霈趿水而来,站在水里仰头,要亲吻顾轻舟。
顾轻舟躲开,他就搂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手湿漉漉的,全是水,弄得顾轻舟满身,顾轻舟嫌弃得不行:“你不要靠近我,把我衣裳弄湿了!”
司行霈搂住她,在她唇上使劲吻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
“莲子好吃吗?”司行霈问她。
顾轻舟剥了一颗,塞给他吃,他又摇头说不要。
等顾轻舟吃在嘴里,咀嚼了两下时,他立马过来吻她,将她口中的莲子夺了去。
“你太恶心了!”顾轻舟实在受不了他这样,起身丢了帽子就要跑。
司行霈拉住她的裙摆。
顾轻舟没有防备,足下又不小心滑了下,顿时就落入水中。
司行霈稳稳接住了她。
水面有点温,水里却很凉爽,顾轻舟的衣裳、头发全溅了水珠,河水的深度到了她大腿根,她气得不轻:“司行霈,我没法子回去了!”
她扬手要打他。
水纹荡漾,她的眼眸明媚,司行霈倏然就动情,猛然将她扑倒。
顾轻舟力气不及他,挣扎着被他按到了水里,他亲吻着她的唇,两个人沉沉落到了水底。
她喘不上气,水里手脚无力,顾轻舟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完毕,她即将憋死的时候,使劲搂紧了司行霈。
快要断气的时候,司行霈将她捞出了水面。
顾轻舟大口大口的喘气,脸憋得通红,眼睛也红了,又生气又委屈。
司行霈半坐在水里,那水齐他的腋下,他把顾轻舟抱坐在身上。
他仍吻她的耳垂:“轻舟,我想要你,你像从前那样服侍我!”
“你疯了,这是荒郊野外!”顾轻舟大急,挣扎着就像跑,偏偏她的福裙很厚重,沾了水更是累赘,她完全是跑不开的。
“轻舟!”他的手,已经沿着顾轻舟的衣襟探了进去。
顾轻舟一直在挣扎。
水纹荡漾,附近的鱼与鸟受惊,各自逃命去了。
司行霈最终没有硬来,因为顾轻舟哭了。
她抽抽噎噎的哭。
从前不管她怎么哭,司行霈该做的都会做完,但是现在他受不了了,心疼得不行,所有的欲念都烟消云散。
“轻舟,你真是个妖精,我在你身边就会被你拿住魂。”司行霈叹气。
等顾轻舟不哭了,他将顾轻舟抱到了岸边的竹桥上。
“去采莲蓬,好吗?”他哄她,“近水没有鱼,我们去河中央抓鱼,我烤鱼给你吃,可好?”
“我不要去!”顾轻舟觉得到了河中央,仍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最终,她的拒绝也没什么力度,被他抱上了船。
顾轻舟坐在床头,司行霈在船尾划桨,两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司行霈的目光,盯着顾轻舟,然后道:“已经长大了些,过些日子就更大了,轻舟已经不是小丫头了!”顾轻舟一低头,自己的上衣全贴在身上,将她发育中的轮廓勾勒的一清二楚。
她的确不是小孩子了,现在有了点诱人的起伏,特别是这半年。
“流氓!”她恼怒,撩水泼司行霈。
司行霈额前一缕碎发上,顿时沾满了水珠,有叠锦流云的神采,英俊得宛如天人。
他笑了起来,觉得他的轻舟炸毛时特别可爱。
当然,身材是越发好了,更像女人了。
司行霈将一个少女培养出娇媚的女人味,嗯,把脸皮放一边的话,也算是很有成就的。
她双手捂住了前胸,尴尬得恨不能跳到河里去。
司行霈则很不理解:“你脱光了我都看了无数次,你害羞什么?”
顾轻舟更怒,上前就要撕他的脸,甚至想坐到他身后去。
她扑上去,司行霈就将双桨一丢,捧起她的脸吻她。
吻得心满意足时,司行霈脱下了自己的上衣,虽然也是湿漉漉的,他交给顾轻舟,让顾轻舟反穿着,这样算作遮蔽。
顾轻舟就披好了。
阳光温暖,却没了半个月前的炙热,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顾轻舟的上衣也慢慢干了。
到了水中央,司行霈准备撑船进荷叶林时,突然见顾轻舟笑得有点诡异。
“怎么了?”司行霈不解。
顾轻舟抿唇不答,只是把自己的脚缩到了裙子里,将司行霈的上衣兜头盖住,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司行霈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顾轻舟为什么坏笑了。
水生的荷叶林里,蚊子多得吓人,而且非常猛。
司行霈光着膀子进荷叶林,就是去投喂蚊子的。
他火速摘了几个莲蓬,几片荷叶,立马就出来了。
一出来,他就按住了顾轻舟,要打她的屁股:“让你坏!”
顾轻舟看到他身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心情敞快无比,笑着要躲:“明明是你自己撑船进去的。”
船上滑腻腻的,顾轻舟就顺势落到了水里。
她是会游泳的。
司行霈立马扑过来,在水里拉住了她,不准她冒头,狠狠吻着她。
阳光强烈,水底能见度很高,司行霈就看到顾轻舟的长发,像水藻般萦绕荡开,她像个水里的妖精,谲滟妖娆。
吻了半晌,才抱着顾轻舟出了水面。
顾轻舟觉得蚊子给她报仇了,心情还不错。
司行霈趴在船舷上叉鱼,顾轻舟坐在船尾剥莲子吃。
约莫半个钟,司行霈岔到了五条鱼。
上岸之后,他从船头的小暗舱里,摸出一个盐瓶。
顾轻舟则四下里捡了柴火,还拖了半截子枯枝过来。
司行霈生火、烤鱼。
顾轻舟吃了一条,剩下都是司行霈的,只感觉今天的鱼很鲜美。
吃完了,顾轻舟却觉得不对劲。
她下腹疼痛,一阵阵疼,席卷而来。
顾轻舟微愣,继而这疼痛感越发强烈,几乎要疼得她晕厥。
“司行霈!”她紧紧攥住了司行霈的手,“你在鱼里下毒?”
司行霈:
我杀你还用下毒吗?
第140章 喂养
顾轻舟疼得快要晕厥,司行霈也着实吓到了,抱起顾轻舟就要上车。
“怎么会突然疼?”司行霈关心则乱。
这时候,他发现顾轻舟的后裙裾,一片鲜红。
流血了?
是方才在水里划到了哪里吗?
想到顾轻舟的脚趾、她的胳膊,司行霈就很心疼,千万不可再添新伤了。
上了车,司行霈立马去撩顾轻舟的裙子。
顾轻舟自己也吓呆了,下腹处的疼痛,让她踹不上了气。
“会不会是阑尾炎?”她扶住肚子想,疼得撕心裂肺。
后来,司行霈愣了下。
顾轻舟低头一看,她也愣了。
她双腿之间,艳红一片,血的颜色很深,顾轻舟几乎又要晕倒。
“怎么回事?”顾轻舟急得哭。
司行霈错愕看着她。
“轻舟,这不是月事吗?”司行霈无奈看着她的手忙脚乱,又好笑又好气。
这女人看似很精明,为何突然间呆成这样?
看着她好像哭了,司行霈更是愕然。
顾轻舟微愣。
司行霈见她愣神,又疼得满头虚汗,他突然就懂了:“轻舟,你是不是初潮?”
顾轻舟顿时尴尬的无地自容。
她和她的乳娘都担心过她的月事问题。
女孩子家,初潮时间不定,早的有十二三岁,晚的十五六岁,可顾轻舟满了十六,还是没有初潮,乳娘总担心她身体有问题。
而师父把脉过,说顾轻舟很健康,每个人体质不同。
顾轻舟随时预防着来月事。
等真的来了,她居然没往那方面想,一心觉得司行霈要毒死她
司行霈也无语良久。
他想,幸好没有真的睡过她,否则就是遭了大孽,谁能想到她这么大还没有初潮?
女人的生理学问,司行霈不太明白,但这血应该是月事,这点常识他还是懂。
看着她凌乱痛苦的模样,司行霈的心软成了一团,好似自己养大的猫儿。
顾轻舟浑身是半干的,司行霈亦然,于是他打开后备箱,拿出一套他换身的军装给顾轻舟。
“换上,女孩子家月事里不能受凉。”司行霈道。
“会弄脏的。”顾轻舟尴尬,夹紧了双腿。
司行霈笑道:“我这军装,不知沾过多少血,不怕的。”
顾轻舟一点也不觉得安慰。
他不知道穿这衣裳杀过多少人,煞气重,顾轻舟很不想穿。
可她不能冻着。
她想了下,还是接了过来,将湿漉漉的衣裳褪去。
军装的地质很硬,顾轻舟特别不舒服。
她蜷缩在后座,自己的身体在流血,这种非常诡异,而疼痛是一阵阵的,轻重缓急都有。
轻的时候隐隐作痛,重的时候像潮水铺天盖地,疼得她想死。
汽车又颠簸,顾轻舟疼得想吐,又吐不出来,唯有咬紧了牙关。
“轻舟?”司行霈不知是担心她死了还是晕迷了,不时喊她一句。
“嗯。”她虚弱应了。
司行霈的车子就格外的快。
他把顾轻舟送去了教会医院。司行霈知道“医者不自医”,哪怕顾轻舟医术好,她没没办法给自己把脉。
明知是月事,司行霈见她疼得太狠,也怕出其他的意外,还是等医生确定无碍,司行霈才放心。
顾轻舟不懂,她第一次,司行霈也只是略知皮毛。
护士接待了顾轻舟时,也是一脸懵的。
谁家姑娘来月事,往医院跑?
“这个”护士让司行霈先出去。
后来一个女医生。
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很慈善对顾轻舟说:“没有什么大碍,回去多喝热水,静养几天即可,那个是你哥哥吗?你家里有女长辈吗?”
很关心的样子,医者仁心。
“有。”顾轻舟道。
司行霈又把顾轻舟抱回家。
朱嫂准备好了一切。
将顾轻舟收拾干净,朱嫂告诉她:“别怕啊顾小姐,女人每个月都一遭,最正常不过的啦。
嫂子告诉你啊,每天都要注意清洁,不能任由少帅胡闹,这几天是禁止同房的。不能沾凉水,不能喝凉水”
然后见顾轻舟疼得厉害,朱嫂又问:“你们今天做什么去了?”
顾轻舟咬唇不语。
朱嫂说得很仔细。
其实这些,顾轻舟的乳娘都教过她的。她仍是很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
等朱嫂走后,司行霈上楼。
“月事疼痛,乃是胞宫生寒。”顾轻舟道,“我开些暖胞宫的药,你去抓来替我煎好。”
“医生说了,不用吃药。”司行霈轻轻摸着她柔软的黑发,“疼得狠了,就用汤婆子捂住肚子。”
顾轻舟给自己诊脉,觉得自己是胞宫生寒,又觉得不是。
司行霈建议不要吃药。
他家里没有汤婆子,就让副官去买。现在是大夏天,街上也没有,副官废了好大劲,才从商铺的库房里找了一个出来。
司行霈亲自灌好了热水,拿给顾轻舟捂住肚子。
顾轻舟迷迷糊糊睡着了,隐约看到司行霈叹气的声音。
“不该带你玩水的,千万别落下病根才好啊。”他非常自责。
他也没想到,碰巧今天是顾轻舟初潮的日子。
顾轻舟的小腹处还是很疼。
她想,若是司行霈不逼迫她去玩水,也许她不会这么难受。
他并非有意害她的,可她的确因为他,才如此痛苦。
当然,他加在顾轻舟身上的痛苦,也不止这一件了。
顾轻舟翻了个身,很是难过的将头撇到里面,继续睡着。
她隐约听到司行霈说:“轻舟,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轻舟没有回答他。
而后,司行霈又问:“你想要什么?”
“要你永远消失,不要缠着我。”顾轻舟好像是这样回答的。
司行霈就上床,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又叹了口气。
他吻她柔软的发,以及纤细嫩白的后颈。
等顾轻舟彻底清醒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下弦月的琼华,清湛似银霜,从窗棂透进来,屋子里隐隐绰绰的。
顾轻舟一翻身,司行霈就在她的身后,沉沉睡着了。
她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换了干净的卫生纸。
等她出来时,司行霈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灯,倒好了热水。
热水里冲了红糖。
“喝些。”他端给顾轻舟。
顾轻舟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啜着,司行霈问她:“还疼吗?”
顾轻舟点点头。
“饿吗?”司行霈又问。
顾轻舟摇摇头。
两个人都睡不着,顾轻舟已经不去考虑她回家怎么交代,这方面司行霈非常仔细,他肯定早已处理妥当。
为了得到她,他也是费尽心机的。
顾轻舟慢慢喝水,红糖水有点烫,热气氤氲得她的双颊微红,唇就格外的嫩,一双眸子清澈。
司行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将窗户全部推开,裁开了一根雪茄点上。
“我想尝尝雪茄。”顾轻舟突然道。
司行霈一愣,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雪茄,然后将它按灭,说:“女孩子不要抽烟。”
他坐到了她身边,伸手去探她的小腹,轻轻按了几下。
“我和你在一起,总是很倒霉。”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窗口的琼华给他面颊渡了层银霜,他整个人进润在月华里,阴冷而寂寞。
“不知道别人和你在一起会怎样,反正我跟你是八字不合。”顾轻舟道,“司行霈,你能去养别人吗?这世上的女孩子很多,就像今天那些女学生,跟我一样大,而且也很可爱。”
司行霈再度沉默,他的薄唇微微抿着,唇角有了个恼怒的弧度。
“我好讨厌你!”顾轻舟喃喃,“我真恨你!”
司行霈倏然起身,顺势将她压住,他吻她的唇。
顾轻舟没有动。
而后,司行霈将头埋在她凉滑的青丝里,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么压住她。
他并不着力在她身上,顾轻舟一开始觉得难受,后来他一动不动,她就迷迷糊糊再度睡着了。
等顾轻舟睡熟,司行霈起身,坐在楼下的沙发里。
没有点灯,庭院的虬枝舒展,在夜风里似鬼魅。
他点燃了一根雪茄。
耳边想起颜太太的话:“少帅你做做好事吧”“少帅你积点德吧”。
而后又想起顾轻舟的话:“我恨你,我永远不会爱你的”“我跟你八字不合”。
一句句,都重重打在他的心头。
司行霈吐了一口烟雾,烟圈在他眼前渐渐散去。
放开她,随便她去嫁给什么人?
这可能吗?
司行霈想了想,不可能的,除非他死了!
这世道太乱了,男人的心思又多,别人会善待他的轻舟吗?
他一连抽了五根雪茄,墙上的钟敲响了四下,已经四点了,很快天就要亮了。
轻舟初潮,不能吃太过于油腻的东西,司行霈去了趟厨房。
厨房里有鲜虾,可以做鲜虾馄钝。
他拿出面粉,将炉子点燃,然后烧水、和面,剥虾仁,忙忙碌碌,就跟行军一样一丝不苟。
等顾轻舟早上六点多醒来时,厨房已经飘出了馄钝的清香,将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
顾轻舟下楼,一口气吃了两碗,她吃得很开心,眼睛弯弯的问司行霈:“朱嫂这么早就来煮馄钝啦?”
司行霈轻轻摸她的脑袋,含笑不说话,笑容却格外的温柔。
第141章 霍钺的人情
过了三天,顾轻舟人生第一次的月事终于结束了,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司行霈又去了驻地。
这次走的时候,他跟顾轻舟说:“可能要时间长些,也许要过长江去驻军,当然也不一定,也许半个月就回来了。”
“若是过长江去驻军,会打仗吗?”顾轻舟问。
“怎么,怕我战死?”司行霈问。
顾轻舟立马沉默。
驻军是大事,真的可能会打仗,万一他真的战死了,对顾轻舟自然不是坏事,她可以兵不血刃摆脱他。
但是她不开口去诅咒他。
是否战死,是他的事,不与她相干,反正她被他害得很惨,却从未害过他。
司行霈搂住她,狠狠吻了她,然后骂:“狼心狗肺的小东西,我要是死了,谁对你这么好?”
顾轻舟仍是不接话。
她没觉得司行霈哪里对她好;他对她的不好,她倒是能数出一大堆来。
司行霈当时没说什么,背后顾轻舟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浓眉微微蹙起来。
顾轻舟的沉默,让他很痛苦,他极力压抑住。
他跟顾轻舟说,若真的要过长江去驻军,这次要去三个月到四个月,可能年底才回来。
“轻舟,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司行霈问。他从未离开她这么久过,心中颇为不舍。
“想要你离我远远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当然不会离她远远的,他捧着她的脸啃了几口,算作惩罚。
他离开了岳城,确定没人会翻墙,顾轻舟夜里再也不用关阳台上的门窗了。
顾绍还在查自己的身世,他查到什么都会告诉顾轻舟。
目前,顾绍只查到当初替他接生的稳婆,可对方回老家了,也许病死了,顾绍要去找她。
只是他快要开学,不可能亲自去,派旁人又不放心,顾绍决定过段日子请假,亲自去一趟。
“亲自去自然是最好的。”顾轻舟道,“眼见为实。”
顾绍颔首。
他也试探了秦筝筝、顾缃和顾圭璋。
秦筝筝很警惕,再也没露出马脚,而顾缃和顾圭璋显然不知情。
家里没办法突破,就要先找到接生的稳婆再说。
“挺顺利的。”顾轻舟也道,“这么快就有了点进展。”
“嗯。”顾绍应道。
他的心情很不好。
假如他不是秦筝筝的儿子,那么当年他的父母为何会狠心丢下他?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是秦筝筝生的,那么秦筝筝又为何要毁了他的前途?
这些,让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很压抑。
顾轻舟会开导他。
转眼到了公历的九月,学校开学了。
开学当天,顾轻舟吃早饭的时候,瞧见了顾缨。
顾缨的眼神里,有蛇一样阴毒的光芒,看着顾轻舟。
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而顾轻舟明明应该死在乡下的,现在她却要去念书了。
“你一定很得意!”顾缨走到了顾轻舟面前,倏然拉了下她的书包,要将她的书包踩在地上。
顾轻舟一绕,就轻轻绕开了顾缨,同时低笑道:“别犯浑!你若是惹了我,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你这个妖怪!”顾缨道。
“你连妖怪都不如。”顾轻舟微笑,笑容恬柔安静,丝毫没把顾缨的攻击放在眼里,“缨缨,你这么蠢,还敢挑衅我?”
顾缨大怒。
居然敢说她蠢!
她是不如大姐和三姐聪明,但是她又不蠢!
那边,汽车已经准备妥当,顾轻舟乘车去学校,今天是专门送她的,以后就要她搭电车上下学。
到了学校门口,顾轻舟遇到了霍钺,他是送来霍拢静的。
学校门口名车如云,女学生们进进出出的,霍拢静有点紧张。
“轻舟!”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顾轻舟的手。
顾轻舟微笑,回握了她的手。
“霍爷,您放心吧,我会照顾拢静的。”顾轻舟对霍钺道,“那我们进去了。”
霍钺颔首,然后道:“下午我来接你们,请你们吃饭。”
顾轻舟说好,就带着霍拢静进了校园。
没了蔡可可,顾轻舟班上的同学都很团结和睦,至少表面上不起冲突。
而且,这是最后一个学年了,她们即将毕业,以后不管是嫁人还是留学,人脉都很重要,若不是特别蠢的,都不会找事。
“拢静,你还坐在这里。”学监密斯林指了顾轻舟和颜洛水前面的座位给霍拢静。
考虑到她有个那么凶残的哥哥,学监对霍拢静更客气。
上午是手工课,下午是声乐课,开学的第一天过得比较轻松。
快到放学的时候,霍拢静转过头,邀请颜洛水和顾轻舟去吃饭。
“好啊,我们去吃法国菜!”颜洛水道。
顾轻舟笑:“我也想吃法国菜。”
走远小院门,学校门口仍是停满了车子,人流如织。
暖金色的夕阳笼罩,每个人脸上都渡上了霞光,温暖而和善。
霍钺早已等在门口。
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和霍拢静,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很努力的探头探脑,似乎在寻人。
是顾轻舟姑姑家的女儿何微。
她微愣,何微怎么会在这里?
“请稍等。”顾轻舟把书包给了颜洛水,快步走向了何微。
“微微。”顾轻舟喊她。
何微听到了声音。
走近一看,何微一脸的泪痕,她攥紧了顾轻舟的手:“姐,药铺出事了!”
何微的声音嘶哑,有点发不出腔调。
那边,颜洛水和霍拢静、霍钺都跟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顾轻舟道。
何微眼睛也是肿的,哭着道:“前些日子生意好,阿爸有几个病家,其中富贵人家的少爷,身体虚弱,求我阿爸疗养。不成想,他今天死了,警备厅的人将药铺封了,阿爸也下了大牢!”
“什么!”顾轻舟愕然。
何梦德的医术顾轻舟是见过的,他最是求稳,从来不用虎狼之药。
而且为了避免惹事,病入膏肓的病人,何梦德是不会接的。
说他手里死了人,顾轻舟难以置信,他不是那么大胆的人!
“走,去警备厅!”顾轻舟道。
一转身,看到了霍钺和霍拢静、颜洛水。顾轻舟正要说什么,霍钺语气温和;“轻舟,我在警备厅也有点人脉,我送你们过去,顺便说句话,看看能否今晚就提出来。”
“多谢霍爷。”顾轻舟感激道。
颜洛水和霍拢静也不放心。
正好颜家的汽车也来接颜洛水了,颜洛水就让跟车的副官先回去说一声,然后随着霍钺的汽车,去了警备厅。
警备厅的人,没有不认识霍钺的。
一瞧见是霍钺亲自登门,警务长差点亲自来点烟了。
“是不是关了个姓何的大夫?”霍钺开门见山问。
“是是。”警员回答。
霍钺笑了笑,态度谦和温良:“放了吧,这人情记在我霍钺头上,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
警员有点为难。
警务长出来了,笑着和霍钺握手:“这点小事,怎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快快快,去把何大夫放了。”
警员比较耿直:“长官,那市政厅那边”
“上头出了事,有我呢!”警务长瞪眼。
警员立马敬礼。
何微瞠目惊愕看着这一幕幕的。
什么也不用说,这就给放啦?
怎么跟做梦一样?
何微看霍钺,还以为霍钺是个教书的先生,没想到他比军政府的人都好使!
何梦德从牢里出来,一身的狼狈。他还没有站稳,何微就扑到了他怀里哭:“阿爸!”
“回去吧,好好接风洗尘,给你阿爸压压惊!”警务长还笑呵呵对何微道。
这么大的官,跟之前去抓人的警员完全不同,竟没有凶神恶煞!
何微震撼,心想姐姐的朋友真厉害!
从警备厅出来,顾轻舟就不好意思再麻烦霍钺了,道:“霍爷,老城区混乱得很,不敢劳您大驾,改日再谢您。”
霍钺颔首:“你们路上小心。”
霍拢静跟着她哥哥回去了。
颜洛水则和顾轻舟一起,把何梦德和何微送去何氏药铺。
路上,何梦德也把那位少爷的病情,告诉了顾轻舟。
“那位少爷是元气极虚,我说了要补气,可每次开的药方,他们都减半煎药,病总不得好。我的药,是绝对吃不死人的啊。”何梦德一脸的晦气,然后又问顾轻舟,“轻舟,你花了多少钱打点,姑父还给你。”
“不,姑父,我们没花钱,是托了霍爷说情。”顾轻舟道。
何梦德问:“霍爷?”
“就是青帮的龙头霍钺。”顾轻舟道。
何梦德和何微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青帮的龙头亲自出马?
这恩情未免也太大了。
“姑父,既然那位少爷一直元气极虚,就可能不是死了啊。”顾轻舟道。
“是死了,人家都发丧了。”何微道。
“是谁家?姑父你把地主告诉我,我去看看。”顾轻舟道,“未必就是死了,也许我能救活他。”
颜洛水听到这里,疑惑看了眼顾轻舟。
人死了,气息全没了,这还能有假?
顾轻舟的医术,能起死回生?
这么玄乎吗?
颜洛水打定主意,她一定要去看看。
第142章 司慕的保护
颜家的汽车到了何氏药铺的时候,慕三娘正在灯下裁药。
不管出了什么事,她都要稳住这个家,还要照料孩子们。男人主外,女人主内,外头再怎么乱,内宅是不能乱的。
所以,慕三娘照常打发了孩子们吃饭、洗澡,检查了两个正在念书的作业,这才把他们全打发下去睡觉。
她一边裁药,一边想起娘家时的惨案,慕氏一族分崩离析,他们成了通缉犯,那时候比现在凶险多了。
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慕三娘这时候格外的镇定,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何梦德要入狱,以后慕三娘就自己撑起这个家,将孩子们都培养成才。
她会制药,医术虽然有限,也能看些小病,总好过毫无手艺的女人。
有的女人靠浆洗缝补,也能把孩子们拉扯大。
不成想,汽车停下来,何微就高喊:“姆妈,阿爸回来了!”
慕三娘的镇定,这时候就彻底夸了,急匆匆起身,将一筐药全撞翻了。
她丈夫没有吃苦,还是去时的模样,只是头发乱了点,慕三娘积累了大半天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敢哭,才有资格哭。
男人回来了,有了依靠,慕三娘才敢把自己的软弱露出来。
“真的回来了?”慕三娘上前攥住了丈夫的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警备厅的人打你了吗?”
“没有。”何梦德道,“今天来了两桩大案,他们还没有顾上审我,轻舟的朋友就把我接出来了。”
“姆妈,是姐姐的朋友,说了几句话,警务长就亲自让我们回来,说有事他做主。”何微非常开心,一股脑儿全告诉了慕三娘。
慕三娘哽咽着道:“轻舟,多亏你。”
这时候,她的镇定全没了,也忘了问顾轻舟,是什么朋友、花钱没有等客套话。
直到顾轻舟和颜洛水乘车离开,慕三娘才想起:“你姐姐吃饭没有?”
“还没顾上吃。”何微道。
慕三娘居然忘了留顾轻舟吃饭。
“哎呀,我也是晕了头。”慕三娘追出去。
那时候,顾轻舟和颜洛水的汽车,已经走远了。
哪怕她留了,顾轻舟也没空吃,她要赶紧去趟李家。
那个死了人的人家姓李,主人家叫什么,何梦德也忘了问,只知道那少爷叫李韬,今年十岁。
李家的住址,何梦德也清楚,因为李家曾邀请他登门问诊。
顾轻舟先回了趟顾公馆,拿点东西。
车厢里光线幽黯,灯火橘黄色的灯火,忽明忽暗的照进来,看不清眉眼。
新月如眉,月光是有限的。
“轻舟,你真的能起死回生?”颜洛水非常好奇,几乎把顾轻舟当个传奇来看。
“死也有真死和假死。若是真的死了,那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但若是假死闭气,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还能救一下。”顾轻舟道,“能不能救回来,也要看造化,毕竟都这么久了。”
所以顾轻舟连夜要去李家。
颜洛水这时候就听明白了。
顾轻舟是觉得,李韬没死,不过是误以为死亡。
颜洛水其实有点失望,上古名医生白骨,那等医术早已失传,她还以为顾轻舟学会了呢。
“大夫只是救命的,命没了就救不了,又不是神仙,你到底失望个什么劲?”顾轻舟对颜洛水也是啼笑皆非。
颜洛水只有十七岁,她绝大多数的时候腹黑精明,只是偶然也会露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无邪。
就像现在,她还以为顾轻舟去生尸骨,让顾轻舟哭笑不得。
回到顾公馆,顾轻舟快速上楼。
在楼梯口,她遇着了秦筝筝,然而她没空打招呼,急匆匆错身而过。
秦筝筝恼怒,问:“这么火烧屁股跑来跑去,是做什么?”
顾轻舟懒得反击。
倒是三姨太正巧上楼,闻言就高声道二姨太白氏:“二太太,您又失职了,有人替您管教小姐呢。”
秦筝筝气得半死,恨极了这个三姨太。
顾轻舟则不理会,从楼上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镂空描金的芙蓉花小盒子,又急匆匆下楼。
她仍是没有打招呼,直接就走了。
“越发没规矩!”秦筝筝怒,又不敢管,她自己是泥菩萨过河呢。
顾轻舟上了颜家的汽车,司机调转车头,往李家而去。
颜洛水问顾轻舟:“那什么?”
“银针。”顾轻舟道,“我来岳城的时候,师父送了套银针给我,必要时用用。”
“真厉害!”颜洛水道,“我还没见过你用针呢。”
“不是每个病都需要用针。”顾轻舟道,“晕迷不醒,无法服用药物的时候,针灸才是必不可少的。”
颜洛水很认真听着。
她虽然不想学中医,对顾轻舟治病救人的能耐却是敬佩得很,不免询问得仔细。
想当初,颜太太病得那么重,顾轻舟去了就药到病除,颜洛水至今想起来,就会觉得顾轻舟高大而神圣!
“我看看你的针。”颜洛水道。
顾轻舟给了她。
车厢里灯火暗淡,颜洛水愣是照副官拿了个手电。
装银针的盒子很小巧,薄薄的巴掌宽,有点长,是个镂空雕花的模样,做工精致。
打开之后,里面的银针一共三十根,细如发丝,一整排摆好。
就在顾轻舟和颜洛水出发去李家的路上,司慕带着一名副官,到了何氏药铺。
司慕穿着军装,最近的集训让他晒得黑了些,越发显得眼睛有神采。
他是到附近废弃的教堂闲坐,听人谈起何家。
附近的人都在谈论此事,说何家药铺害死了人,何掌柜被抓。
司慕过来确定下是否实属。
“何掌柜,您没有被抓?少帅听说您被警备厅带走了,很担心您。”王副官做了传声筒。
“刚放回来。”何梦德性格老实,就把经过简单告诉了司慕。
司慕一听是顾轻舟,神色冰冷。
何梦德无碍,司慕打算让副官去趟警备厅,以后不许警备厅的人骚扰何家,何微却追了出来。
“阿木?”何微不叫少帅,仍是用旧式伙计的名字称呼他。
司慕心中一软,停下脚步。
“阿木,今天是轻舟姐姐帮了我们。”何微道。司慕的浓眉,忍不住又蹙起来。
他非常不喜欢听到顾轻舟的名字,想也不愿意想一下。
他跟这个名字,不会有任何关系。
“轻舟姐姐说要帮阿爸讨一个公道,她去了李家--就是死了孩子的那家。我很担心她,阿木你能去看看吗?”何微恳求道。
何微担心顾轻舟吃亏。
据何微所知,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让她的未婚夫去保护她,应该没什么不妥的。
司慕神色不变,冷漠疏离,只是那两条剑眉微拧。
犹豫了下,看到何微哭肿的眼睛,司慕点点头。
他看了眼副官。
王副官就问何微:“李家的地址,小姐知道吗?”
何微忙说自己,交代了两遍。
王副官记住了,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顾小姐的,您早点歇息,等过几日少帅再来瞧令尊令堂。”
何微松了口气。
故而,顾轻舟和颜洛水到李家时,正巧前一分钟有辆车子停靠李公馆,司慕稳稳坐在车里,神色内敛。
和司行霈相比,颜洛水跟司慕稍微熟悉些。
当然,所谓的熟悉,仅仅比陌生人好一点。
司夫人可是很担心跟颜家结儿女亲家,对颜家这对双胞胎非常不友善。
不管是慑于司家的威望,还是处于自己修养的礼貌,颜洛水上前,跟司慕打了招呼:“二哥,您怎么来了?”
司慕从车子里下来,一双澄亮的军靴落地,他修长挺拔,气度冷傲,颇有咄咄逼人之态。
颜洛水无意识后退一步。
副官亦跟着下车,道:“四小姐,您也来了?我们是特意来找顾小姐的。”
这位王副官,精明百倍,能将司慕的心思揣摩透彻。
司慕不能说话,远远站着,望着李公馆门上的白幡,不看顾轻舟。
倒是他的王副官上前,低声道:“顾小姐,人已经出事了,李家只怕心情不好。您代表何家来的,他们情绪激动,冲撞了您,还是先回去,交给属下去打理吧。”
“姑父说,李家的小孩子是元气极虚,这种病症很容易导致‘厥逆’。厥逆的人呼吸全无,四肢僵硬,但是脉仍存薄弱,若是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或许有救。”顾轻舟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副官若是有心帮忙,不如随我一起进去吧。”
司慕面无表情。
王副官就上前,低声和司慕说话。
司慕的眸光,深邃冷厉,落在顾轻舟身上。
顾轻舟和他对视。
这辈子,顾轻舟真只怕过司行霈,其他人的目光再狠,对顾轻舟而言也是无关痛痒,故而她回视司慕。
司慕点点头。
他同意跟顾轻舟一起进去。
王副官就让另一名副官再多带两只手枪,跟随顾轻舟,敲开了李公馆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佣人。
顾轻舟上前道:“我们是何氏药铺的”
那老佣人突然就激动了,厉声朝里喊:“快来人,刽子手家派人来了,快来抓住她们!”
他上了年纪,声音却颇为洪亮,很快就传到了内院。
一群人走了出来。
第143章 少帅往前一步
顾轻舟这厢刚自报家门,那开门的老佣人就激动了,大户大喊,片刻就听到了好些脚步声出来。
顾轻舟:
李公馆的人,同仇敌忾冲了出来。
“快,抓住她们!”
这不能怪李家的人激动,说起来,李韬的去世,是一桩比顾轻舟想象中更可怕的人间悲剧。
李家三代同堂,老太爷走了,留下一个七十来岁矍铄健朗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儿子李先生生了四个闺女,四十岁上添了李韬这个儿子,前年李先生也辞世。
一家子女人,守着祖宗留下来的家业,以及唯一的独苗李韬。
偏偏李韬从小身体就不好,瘦弱不堪,李家一直想寻个可靠的老中医,给李韬调养。
后来,李家看到了报纸。
报纸上说,何氏药铺的东家医术厉害,说得绘声绘色的,李太太一心动,就跟她婆婆合计,请了何梦德问诊。
她们努力想要保住这根独苗。
世道仍是男人当家做主,现在这根独苗折了,李家就断了香火。
别说老太君和李太太婆媳,就是家里的下人,也是跟何家势不两立的,气急败坏要何家填命。
他们还不知何梦德已经被放,只当是何家来求情了。
瞧着他们冲过来,司慕很利落往前一站,挡住了顾轻舟,将顾轻舟护在身后。
他是个很高大的个子,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军装,平素冷着一张脸,不至于凶神恶煞,也是冷冰凶狠的模样。
是个惹不起的主!
李家的下人老弱病残的,没几人能成事,见状都微停脚步。
军装的都是扛枪的,乱世里,扛枪的都不讲道理,惹不起!
“怎么,你们何家还敢来找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绸布长衫,应该是李家的管事,色厉内荏呵斥着。
司慕挡在前头,李家的就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王副官也站到了司慕身边。
将身上的配枪故意露出来,王副官笑容温和,一副先礼后兵的模样:“诸位,何家是开药铺的,这位小姐说,你们家少爷还有救,故而来看看,绝非挑事。”
众佣人一愣。
还有救?
怎么可能,少爷都走了大半天,这会儿尸身都硬了。
没听说过棺材里的人还能爬出来。或者能活,那岂不是诈尸?
王副官腰里别着枪,佣人们都瞧见,他们的腿不由自主发软,之前拼命的气势全没了。
他们欺软怕硬,见顾轻舟是个女孩子,全部冲了过来。直到司慕挡在前头,他们就沉默,害怕了起来。
王副官扫了眼他们,依旧是笑容满面:“谁去通禀一声?来个主事的,说说话也不错。”
佣人们窃窃私语。
最终,那个管事道:“你们先不要进来,我去问过太太。”
“多谢。”王副官道。
顾轻舟等人,往后退了几步,李家的佣人立马关紧了大门。
九月初的夜风,温暖和煦,空气里有木樨初开的浓香,似水袖轻扬,夜景顿时妩媚了起来。
顾轻舟跟王副官道谢,若不是王副官,现在只怕被李家的佣人打了。
“顾小姐,我是奉少帅之命行事啊。”王副官很精明,指了指司慕,让顾轻舟去给司慕道谢。
这位副官总是在刻意撮合司慕和顾轻舟。
顾轻舟走到了司慕跟前,道:“少帅,今天多谢你。”
司慕仿佛没听到,转过脸去,点燃了一根烟。
顾轻舟笑了下,也没当回事,退到了旁边。
司慕对她的敌意是很深的,除了在老太太跟前稍微收敛点,其他时候都不加掩饰的表达。
他讨厌顾轻舟。
无关紧要的人,顾轻舟也不在乎他的喜恶,她也从未把司慕当未婚夫。
约莫过了十分钟,顾轻舟的青丝被夜风撩拨得缱绻,乱糟糟的飞,她正压着头发的时候,李家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是李太太。
李太太四十八岁了,丧子的痛苦让她憔悴不堪,眼皮虚搭着,毫无神采。
“谁是何家的?”她高喊了声,声音嘶哑,却带着凌厉。
“是我。”顾轻舟走上前。
李太太眼睛肿得老高,从红肿的眼睛缝隙里,她打量顾轻舟,怒意倾泻:“你来做什么!”
“何掌柜是我的姑丈,他说令郎是元气极虚,他开的方子不一定会导致丧命。若是病情没有得到改善,也许会厥逆。”顾轻舟道,“厥逆的人四肢硬冷,气息略无,不省人事,很容易被误认为死亡。”
李太太一听这话,怒从胆边生:“我儿子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你还想把过错推给他原本的病?”
顾轻舟微愣。
“我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走了,也许我能救他。”顾轻舟解释。
李太太却恨极了,绝望的痛苦几乎击垮了她,她怒道:“你分明就是想找借口替何家开脱!”
顾轻舟年纪小,还有带枪的男人壮势,李太太只感他们来者不善。
李太太有见识,饶是痛苦万分,她也知道孩子已经走了,没什么侥幸的。
这么个小丫头,是救不活死人,她花言巧语,想要看尸身,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折腾李韬,替何家开罪。
李太太无法容忍,她希望儿子走得安静。
“太太,您若是真疼少爷,就让我去看一眼。”顾轻舟坚持,“也许少爷还能活过来。”
这话听在李太太耳朵里,完全就是在讽刺,把她当傻子似的!
李太太大怒:“来人啊,去打电话叫警备厅!”
李韬的几个姐姐,也纷纷出来。
其实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张牙舞爪扑向了顾轻舟,一边哭一边厮打顾轻舟:“你们害死了我弟弟!”
司慕上前,那这女孩子像拎小鸡一样拎开,然后又把顾轻舟拦在身后。
他高高大大的,像做伟岸的山。
对面都是妇人,心中发怯,再也不敢鲁莽。
顾轻舟则没防备这小姑娘冲出来,被她推了个跄踉,司慕就立在跟前,挡住了顾轻舟的视线。
一声轻咳,从内院传过来。
李太太立马收敛了她的泼辣。
佣人们也往后退。
一个杵着拐杖的老太太,也是浑身素淡,由女佣搀扶着走了出来。
“姆妈。”李太太低声,往后退了半步。
孩子们也叫“祖母”,然后恭敬立在旁边。李家还是老式的做派,以长者为尊。
老太太精神也不太好,苍老更甚往日,路也走不稳了,气也喘不匀。
“是何家的人?”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带着古墓的气息,听着心里颤颤的,好似她这口气,随时要续不上。
“是,老太太。”顾轻舟从司慕身后走出来。
“你所求何事?”老太太冷漠问道。
“我就是想看看小少爷,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厥逆导致的假死,可以救回来。”顾轻舟道。
李太太恨恨瞪了眼顾轻舟。
虽然悲伤过度,李太太还是有正常人的思维。
假若某个人登门,说他是南京总统,也许李太太会上当;若是某个人登门,说他是玉皇大帝,李太太估计会将他扫地出门。
吹牛,也要有边!
李韬已经走了,这小丫头却说能起死回生,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难道让李太太去相信这小丫头是神仙吗?
李太太不懂医术,什么厥逆,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顾轻舟非要看尸身,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家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你能看吗?”老太太则问顾轻舟,“你能救活我孙子?”
“我只是想确定他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自然可以救活;若是真死,我也没法子。”顾轻舟耐心解释。
李太太想让她滚:“你怀疑我家孩子假死,诈骗你们吗?”
李家的姑娘们也是恨不能撕碎了顾轻舟。
顾轻舟不语。
倒是老太太,沉吟一瞬,道:“既然如此,你就来看看吧。”
李太太愕然。
她忙拦在老太太面前,低声道:“姆妈,韬韬走了,我比您更伤心,可咱们不能让何家的人开棺啊,谁知道他们存了什么样的坏心!”
李太太也是命苦,给父母送葬过,也给丈夫送葬过,如今还要给儿子送葬。
人是否死了,李太太还是能分清的,她的儿子是真的走了。
也许老天不公,但李太太绝不容许自己的奢望,毁了儿子身后的清净。
她绝不同意开棺。
“开棺吧,我也想再看看韬韬。”老太太说。
李太太再也撑不住,失声痛哭。
李家的姑娘们也全哭了。
这个当口,她们都还没有从悲痛中回神,何家就派人来闹了。
“老太太,我也想留住韬韬,但是我怕啊”李太太还是不同意。
婆婆发话了,她也没办法。
李太太私心里,也想再看一样自己的儿子。
李家的佣人就把顾轻舟等人,请到了灵堂。
司慕跟在顾轻舟和颜洛水的身后。
颜洛水这时候有点胆怯,她不太想看死人。
“轻舟,我在外头等你好吗?”颜洛水道。
顾轻舟点点头,说:“好,你不要进来。”
然后,顾轻舟看了眼司慕,也说:“少帅,要不您和洛水一起留在门房?”
司慕不看顾轻舟,懒得回答她,直接去了灵堂。
这个人,不能说话,表情也懒得做。
倒是王副官,陪着颜洛水留下。
顾轻舟只得快步跟上了司慕。
第144章 针灸
李家做了两手准备。
老太太同意让顾轻舟去看李韬,命人开棺。
老年人忌讳开棺的,李家的老太太现在却同意了,可见老太太对孙子复活的期盼,比李太太还要深,深到冲晕了她的脑袋。
李太太也想孩子复活啊,那是唯一的儿子,李家唯一的男丁。
但是她知道不可能了。
她读过几天书,明白生命是无法死而复生的。
李太太就让佣人,去把法租界巡捕房的巡警找来。
她们这次不叫军政府的警备厅了。
“祖母,我害怕!”李家的三小姐,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眼泪簌簌滚落,“为何还要折腾韬韬?”
“有人说韬韬可能活过来,哪怕是渺茫的希望,也不能错过。”老太太对孙女道,更像是对儿媳妇道,“否则,将来你们和姆妈一样悔恨终身。”
李太太眼泪又滚下来。
老太太想看看李韬是否有复活的可能,同时也想再看一眼孙子。
也许,再看孩子一眼,才是老太太最终的目的。
李太太想到这里,万箭攒心的疼。
李韬今天下午才入殓的,还没有念过往生咒,棺木只是虚阖,还没有上钉子。
棺木很厚重,佣人推开了,顾轻舟往棺材里看,就瞧见打扮得很整齐的李韬躺在里面。
李韬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一双精致绣云纹的双梁布鞋,脸色铁青着,像是死过多时。
“我的儿啊!”李太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哭,姑娘们全哭了。
老太太也是老泪纵横。
佣人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全跟着抹眼睛。
顾轻舟上前,伏在棺材上,试探了李韬的鼻息,已经气息全无了;而后,她又抓住了他的手。
他四肢僵硬,手腕冰凉,也全无脉搏。
正是因为如此,李家才断定他真的走了,没有其他的可能。
顾轻舟起身,转到了棺尾,伸手去脱李韬的鞋子。
李太太大惊,立马扑过来:“你已经看过了,为何还要脱他的鞋?”
死人之后,入殓的时候要一双好鞋,这样阴间的路才好走。
“太太,人有十二脉,除了手上的六脉,还是足上的六脉。假死,呼吸和手上的六脉全无,可足上的六脉若还有,就能救活。”顾轻舟道。
已经开了棺,也让顾轻舟碰过了死者,再阻拦是毫无意义的。
老太太轻咳,道:“让她看看!”
就在这时,巡捕房的人已经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二十五岁,上午从此婆家回来,稍微镇定几分,去接待了连夜赶来的巡捕。
大小姐对领头的巡捕道:“就是那个人,她家的掌柜毒死了我弟弟,现在她又要闹事。等会儿诸位长官见我的手势,再上去抓她。”
说罢,她塞了一些钱给领头的巡捕。
巡捕拿在手里一掂量,这趟油水不错,就道:“小姐放心。”
巡捕们也凑到灵堂一角,只是不凑近棺材。
他们看到了顾轻舟。
李家去报案的时候,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巡捕们就觉得好笑,低声议论道:“李家信了这么个小丫头的话,说他们家死去的孩子能复活?”
“好像是。”
“这小丫头怎么哄骗的,自称是观音菩萨跟前的玄女?”
几个巡捕偷笑,觉得李家蠢不可及,这种当也能上。
当然,他们不过是来一趟,就能拿丰厚的酬谢,他们也不在乎,站在旁边议论纷纷看热闹、看笑话。
李家那边哭成一团,也没人听到他们的议论。
顾轻舟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开始脱李韬的鞋袜。
李韬年纪小,才十岁,一双脚很小,干净单薄。
顾轻舟很容易就摸到了他的足三阴脉。
然后,顾轻舟淡淡舒了口气,果然是假死!
足三阴脉还在跳。
只是很微弱,若不深取,也探不到。
“是假死。”顾轻舟抬起头,看了眼李家众人,声音特意提高,洪亮有力道,“老太太,太太,少爷可活!”
她这话说完,灵堂里蓦然一静,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她。
直到灵堂角落的巡捕,发出一声“噗”的嗤笑声,才惊醒了众人。
那个巡捕实在忍不住了,因为顾轻舟表情严肃,好似真的一样,令他发笑。
这巡捕从未见人敢如此吹牛皮的,果然世道变了,骗子越发大胆了。
“真的吗?”老太太眼泪滚得更厉害,上前攥紧了顾轻舟的手,一双手颤抖不停。她也不管巡捕们怎么耻笑,只想抓住微薄的希望。
李太太心生疑窦,她此前还不知顾轻舟到底搞什么花样,是要钱吗?
她心中一半是强烈的希望,一半是清醒的理智,相互牵扯中,李太太反而看上去呆呆的,任由她婆婆哀求顾轻舟救李韬的命。
李家的大小姐则蹙眉,不相信,又不敢说话。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祖母和母亲在场,也轮不到大小姐说什么。
其他小姐们,年纪都不大,没什么主见,则是和她们祖母一样,喜极而泣:“小姐,您快救救我弟弟!”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又看了眼棺材里死透的孩子,心想:说话这样冒失,她要怎么收场?
若不是跟何家有关,司慕现在早已甩手走人。
何微托付他照顾顾轻舟,司慕答应了,就会做到。
这是司慕对何家的报答。
他面无表情看着顾轻舟作死。
那些巡捕里,有个正义的巡捕看不下去了,上前几步道:“这位小姑娘,骗人也要讲点江湖规矩,人家少爷都入了殓,你就不怕缺大德,将来下十八层地狱?”
“我不曾缺德,我在行善。”顾轻舟道。
那巡捕又看了眼李家老太太。
而李家的人,好似很相信顾轻舟,那巡捕就恨铁不成钢,退了回去,任由她们受骗。
顾轻舟不受闲言碎语的影响,她取出银针,不等李太太答应什么,就在李韬的手明阳脉和足明阳脉上,以平补平泄的手法,刺入银针。
“留针三十分钟,三十分钟之后再见效。”顾轻舟道。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巡捕们甚至拿出了怀表。
司慕也默默看了下手表。
李家众人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看顾轻舟的态度,她没有索取任何东西,也没有谈任何条件,只是说“可活”;可是,她又怎么可能让死者复生呢?
等三十分钟!
所有人都在等。
巡捕们等着看笑话,司慕等着替顾轻舟收场,李家等着最后的希望破灭。
这三十分钟,气死难熬,整个灵堂里没有任何人说话,甚至能听到呼吸声。
佣人们不敢进去,全部等在门外,自然也不敢说话了。这会儿肃然,只有秋虫阵阵吟叫,渲染了秋夜。
顾轻舟也在看表。
到了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顾轻舟起身,往棺材里探,然后轻声对李太太道:“已经有了鼻息。”
李太太住在旁边的蒲团上,听闻这句话,猛然挣扎站起来,这动作快得惊人。
其他人也听到了,并不太相信,却也好奇往棺材旁边凑。
李太太趴在棺材上,一双手抖得特别厉害,试探着李韬的鼻息。
她震惊得差点滑下去:她感受到了,她死了一整天的儿子,有了鼻息了!
她无法相信,故而再次去试,这次更清楚了。
“姆妈,韬韬有了鼻息,韬韬活了!”李太太厉声尖叫,像寒枭夜啼。她也不想叫得这么可怕,但是她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也要上前去试探鼻息,可惜她太老了,胳膊不够长,腰又弯不下。
顾轻舟就上前,轻轻将李韬的上半身抬起来。
老太太试了下,果然,李韬有了鼻息。
“有了有了!”老太太也是震惊万分,又惊又喜。
顾轻舟见她们相信了,重新把李韬放回去。
“他何时醒?”李太太追问顾轻舟。
“再过十分钟。”顾轻舟道。
她拔出了手足明阳的银针,然后以同样的手法,将银针刺入百会穴。
百会穴乃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位于高巅,总督诸阳。
这时候,灵堂里就再也安静不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
李家的小姐们围绕着老太太和李太太问:“真的有鼻息?”
“鼻息是怎么来的?”
“韬韬都走了大半天,怎么可能回阳呢?姆妈,您探清楚了吗,真的是鼻息吗?”李家的大小姐不相信。
她也想去看看,却被李太太拦住了。
李太太厉声道:“别打扰神医给你弟弟治病!”
李家的长辈已经深信不疑了。
巡捕们则好奇。
“这把戏有点高端啊,怎么让死人生鼻息呢?”巡捕们想知道顾轻舟的骗术。
“我也是第一回见到这种骗术,且等等吧,看她十分钟之后怎么收场。”
“十分钟之后,她肯定要说,需要更多的钱,去买更多的药材,才能继续救人。”
“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鼻息?光这一点就够厉害的,回头将她带到巡捕房,仔细问问。”
巡捕们见过无数的骗子,顾轻舟这骗术,他们还没有见过,都挺稀奇的。
只有司慕,眸光落在顾轻舟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深邃。
第145章 起死回生
李韬有了鼻息,这件事像一滴凉水掉入滚热的油锅里,炸起一阵阵油花,再也静不下来。
所有人,包括门口的佣人都在讨论。
灵堂里嘈嘈切切不断,大家各怀心思,等待着结果。
这十分钟,好像比之前的三十分钟长多了。
李家婆媳是揣着强烈的希望,又害怕这点希望破碎,故而战战兢兢的,高兴全使不出来,反而是担心站住了上风。
而巡捕们更好奇,对新的诈骗手段颇为惊叹:现在的骗子到了如此地步吗?
司慕心情复杂。
他的目光,一会儿投在顾轻舟身上,一会儿落在棺材里。
棺材里那孩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脸色好像泛出了几分红润。
夜深,桦烛影微,灵堂是不开电灯的,怕惊扰了灵魂,四周的红烛融腊如泪,橘黄色的光线中,李韬是否气色改变了,司慕也判断不了。
倒是顾轻舟,气定神闲,安静等待着。
司慕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顾轻舟,这个他从小定亲的姑娘。
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她年幼,看不出其他的感觉。
若说美人,司慕的母亲和妹妹都是惊世绝艳的,其他女人和司夫人、司琼枝相比,就不值一提。
有了这个对比,司慕没觉得顾轻舟多好看;而看一个人是否顺眼,是一种主观的情绪,现在顾轻舟还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普通的小姑娘,普通的容貌,更普通的家世
司慕的心思,很快就从顾轻舟身上拉回来。
这时候,十分钟也到了。
佣人和巡捕们,都纷纷往前挪步。
顾轻舟也站了起来。
李太太和老太太婆媳俩,以及李家的小姐们,全部围着棺材,佣人们和巡捕挤在外间,反而把顾轻舟和司慕挤了出去。
突然,一声啼哭,打破了灵堂寂静。
棺材里死寂多时的李韬,突然大哭起来,挣扎着坐起:“不要关我,不要关我!”
他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所有人都四肢发僵,包括那些见惯了罪孽甚至死人的巡捕。
“韬韬啊!”李太太最先回神,看到棺材里的孩子,哭得眼泪满面,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人,并非诈尸,她终于喜极而泣。
老太太也哭了。
精明的佣人立马把李韬从棺材里拉出来。
李韬身上没什么力气,使不上劲,只是哭,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佣人将他抱了出来,放在地上。
巡捕中,有个人上前轻轻试了下李韬的脖子,是有脉搏的。
“这真他娘的邪门!”巡捕领头的人打了个寒颤,“这什么鬼法术?”
“老子活了三十七年,头一回见死人变活人的!”
“不仅变了活人,还活得挺好,你听那哭声,有力气得狠。”
几个巡捕,同时将目光放在顾轻舟身上,想看看她会不会变成神仙飘走。
顾轻舟安静立在那里,任由众人打量。
“神医!”终于,有个巡捕说了句公道话,“都说中医是玄医,这真是开了眼界!”
“她年纪这么小!”
“是真的年纪小,还是中医里的长生术啊?”
几个人又愣了下。
“之前还当是骗术,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厉害的骗术!”
“能有这么厉害的医术,比骗术更叫人惊叹啊。”
巡捕们是惊呆了,对顾轻舟也佩服不已。
他们全是亲眼所见,真正的一次奇闻被他们赶上了。
他们这辈子,最惊奇的事估计就属这件了。
后来,李太太上前,抱住顾轻舟说,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把顾轻舟抱得透不过来气。
“你真是我们李家的大恩人!”李太太哭道。
李韬活了,此前就没巡捕什么事了,李家的佣人上前,给了钱,将几位巡捕恭敬送走了。
“那个神医,她是哪家药铺的?”巡捕中有人不甘心,似乎想把顾轻舟的生平问了个遍。
他们头一回见识如此厉害的医术,不吹嘘是不可能的。
既然要吹嘘,自然要知晓对方的来历了。
“是何氏药铺的。”李家的佣人道。
几位巡捕就记住了,从李家离开。
李家上上下下也传遍了,佣人们全部挤到灵堂去看热闹。
而李韬已经被佣人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顾轻舟和司慕也就跟着去了。
李韬醒过来,哭完了之后很虚弱,他一直说不要把他关在笼子里。虽然活了,却有点说胡话。
顾轻舟就让李家的佣人,赶紧去煮一碗人参汤来。
“人参汤熬得浓稠些。”顾轻舟吩咐。
李太太看了眼老太太,说:“姆妈,我房里有几枝还不错的人参,我去拿了来。”
“你快去吧,韬韬这里我看着。”老太太道。
李太太足下生风似的,很快就回自己的内院,把人参拿出来交给佣人。
等她回到李韬院子这边时,顾轻舟已经在开始跟老太太说明,为何李韬可以死而复生。
“不是死了,老太太,只是厥逆。”顾轻舟反复强调,“人体内元气极虚,阳气不能温煦全身,中气下陷,清阳不升,清空失养,就会导致昏迷不醒,而且气息全无,上手的六脉探寻不到。只要足上的六脉还在,就能就回来。”
这些医学上的话,老太太不懂,但是她极其认真的听着,不时颔首,再三夸赞顾轻舟的医术。
“顾小姐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真是活神仙!”老太太道。
顾轻舟说:“我姑丈的医术也好,你们既然请医了,就应该遵循医嘱。”
她再说李家吃药裁剪的事。
老太太的脸上有些尴尬,当即道:“是,医嘱是要听的。”
李家那些不相信顾轻舟的小姐们,此刻都围绕着顾轻舟,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顾轻舟也安慰李家众人:“少爷是有大福的人,若是再晚半个小时,只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李韬醒过来,精神并不是那么好,虽然哭得厉害,哭完之后就恹恹的,像是要睡觉。
顾轻舟道:“等喝完人参汤,就让他睡吧,不用担心。一旦有事,再去何氏药铺拿药。”
李太太这次不敢再有半分含糊,一一应下。
顾轻舟就起身告辞。
上了汽车,颜洛水就后悔不跌:“我应该去看看的,听佣人说得好玄乎,说你几针下去,李家少爷就活过来了!”
“只需要几针。”顾轻舟道。
颜洛水更后悔了:“这么好的机会,我错过了。”
顾轻舟就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也怕死人啊,这有什么呢?这个过程并不精彩,我们都不敢喘气的。”
颜洛水失笑。
而后,她要看看顾轻舟的银针。
颜洛水先送顾轻舟去了顾公馆,再回了颜公馆。
她将此事,全部告诉了颜太太,好似她亲眼所见一样:“都死了大半天了,人都僵硬了,轻舟用了几针,那孩子坐起来哭,姆妈您说神奇不神奇?”
颜太太也听住了:“还有这等事?”
若不是顾轻舟所为,颜太太肯定怀疑颜洛水夸大其词。
“是啊!”颜洛水实话道,“可惜了,我当时在客房里等着,愣是没敢去,我怕死人。”
颜太太摸了摸颜洛水的脑袋。
翌日清晨,顾轻舟早起,却见到楼下有点骚动。
她也没当一回事,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女佣妙儿急匆匆上楼:“轻舟小姐,快快快下楼,少帅来了。”
顾轻舟手里的漱口杯差点滑落打碎。
不是说去了驻地吗?
而且,司行霈明明可以单独将她拉出去,或者爬她的床,为何非要光明正大的拜访,平添猜疑?
“说要见我,还是见老爷的?”顾轻舟问。
妙儿道:“是要见您的。”
顾轻舟换了套干净的衣裳,头发也顾不上梳了,乱糟糟挽成低髻,趿着拖鞋下楼了。
楼下的沙发里,端坐着一个男人,他头发短短的,鬓角浓密乌青,浓眉高鼻,穿着军装也是干净整齐。
居然是司慕。
顾轻舟恍然,哦,她的未婚夫也是少帅呢。
心下松了口气,顾轻舟脸上有了点笑容,走到了司慕跟前。
司慕身边,依旧跟着王副官。
看到了顾轻舟,司慕站了起来,态度还算不错。
王副官则道:“顾小姐,少帅想请您吃早茶。”
很是意外的,顾轻舟道:“有什么事吗?”
王副官摇摇头。
司慕有什么事,没告诉王副官,王副官不知道。
“我等会儿还要上课。”顾轻舟道。
王副官则说:“下属会帮您请假的。”
顾轻舟挂念何家,又想去李家看看李韬的恢复,今天能请一天假,也是好事。
“那好,我去跟我阿爸说一声。”顾轻舟道。
司慕这是第一次登门,又这么早,顾圭璋也是有点措手不及,穿着睡衣就下楼了。
秦筝筝居然也摆出“岳母”的模样,下楼跟司慕寒暄。
王副官一律挡了,说少帅嗓子不舒服,不能说话。
等顾轻舟更衣完毕,简单的把头发梳整齐,她随着司慕,去了一家餐厅吃早茶。
早点端上来,王副官就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递给司慕。
司慕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顾轻舟看。
他想和顾轻舟用纸笔交流。
顾轻舟接了过来。
第146章 少帅的请求
早餐厅安静,寥寥数人,初升的骄阳从透明玻璃窗照进来,洒落在顾轻舟浓密乌黑的长发上。
她的面容有淡淡的光润,肌肤瓷白细腻,像个雪娃娃。
她喜欢馄钝,尤其是鲜虾馄饨。
只是,餐厅的馄饨用料太讲究了,或者虾不够鲜嫩,反而失去了鲜虾馄饨的精髓,不及司行霈别馆的女佣朱嫂煮的。
她月事初潮的那天,朱嫂早起煮的馄饨,顾轻舟至今念念不忘。
她一勺两个馄饨,吃得大快朵颐,没什么仪态。
司慕倒也没嫌弃,只是将他要说的话,写在纸上。
他的字遒劲有力,端正隽秀,藏锋处略显锋芒,露锋处又有含蓄,像他这个人,冷酷却不失风度。
他教过良好的教育,不管是文化课还是军事课,都是正规名校教出来的,故而这手字很好。
这一点,司行霈就比不了司慕。
司行霈没正经念过书,从小就混在军中。当然,文化也就罢了,行军作战靠的是经验和领悟,跟教育没关系,司行霈没读过军校,行军作战却胜过绝大多数的人。
顾轻舟看到司慕的字,想到他和司行霈是亲兄弟,而他得到的东西,远比司行霈多多了,心中莫名一顿。
她接过纸张,司慕写着:“我的病可有良方?”
他想让顾轻舟给他治病。
之前老太太也提过,司家想让顾轻舟去治病,连司夫人都同意了,司慕极力拒绝。
他那时以为,是老太太想要撮合他和顾轻舟,并不认同顾轻舟的医术。
昨晚亲眼见顾轻舟“起死回生”,司慕难免震撼。
若是其他病,司慕亦可以忍受,独独这不能说话,着实麻烦。
在社会生存,就需要交流,而不能言语会诸多不便。
他想治好。
若顾轻舟也治不好,司慕就彻底绝望了。
“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看完了司慕的字条,对司慕道。
司慕就将手放在桌子上。
他的小臂处,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宛如游龙,隐没在袖子里。
顾轻舟的视线落上去,司慕亦不躲闪,随便她看。
看罢,顾轻舟给司慕诊脉。
她诊脉的时候,一只手按住脉,一只手用勺子舀馄饨吃,一口两个,吃得欢实,两颊鼓鼓的。
一边诊脉一边吃饭,她两不耽误,只是那吃相不敢恭维,实在像个孩子。
司慕若不是亲眼见她医好了李家的公子,又听其他人说她医术高超,是绝不会相信她乃神医。
她其他时候还好,也算端庄贞淑,就是这吃饭的模样,完全就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能治。”顾轻舟咽尽了最后一口馄饨,抬眸对司慕道。
她眼睛明亮,瞳仁黑黢黢的,像极了墨色的宝石,能倒映出司慕的影子。
在倒映中的司慕,并没有松一口气。
因为顾轻舟诊得太随便了,又说得太随便了。
司慕都不知她是真心,还是还玩笑。
他看着她。
顾轻舟的余光一瞥,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她吓一跳。
顾轻舟急忙起身,伸头望过去。
“没事,我方才还以为看到了熟人。”顾轻舟尴尬笑了笑。
她实在是怕了司行霈,哪怕只是给司慕治病,她也草木皆兵,甚是到了幻视的地步。
她腹诽:“你真没用啊顾轻舟,你怕什么?你跟司慕在一起,才是光明正大的!”
她稍微镇定,才看见司慕眼底的怀疑。
顾轻舟能读懂这种眼神,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又喝了两口温热的牛乳,差点吃饱喝足,才正式和司慕说话。
“我听老太太说,你这个病治了五年,那么你肯定见过无数的医者,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失音症’这个症候,你是听说过的,对吧?”顾轻舟问。
司慕颔首。
“你这个病,就是失音症。”顾轻舟道,“有的大夫治不好,并不意味着这病无法治。我倒是有个方法,可以治好。”
她只说她能治好,没说她一定会治,因为司夫人未必同意。
司慕略有所思。
他眼眸安静而冷漠,沉默想了一瞬,他在纸上写:“几成把握?”
“六成。”顾轻舟算了下,略带谦虚道。
司慕点点头。
顾轻舟见他沉思,就提醒他一句:“少帅,治病乃是大事,你可要回家问过督军和夫人?”
司慕蹙眉,不解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继续道:“特别是夫人,说一声总归是你的孝顺。”
司慕心念一转。
他没有再说话。
“你再考虑考虑,过几日给我答复,我们再商量医案。”顾轻舟道。
顾轻舟一碗小馄饨吃完,瞧见桌上的汤包尚未动,她今天要去好几个地方,容易饿,当即又吃了两个。
吃完了,顾轻舟说还有事,就先走了。
司慕一个人独坐了良久,不知心中所虑何事。
出门的时候,王副官问:“顾小姐,可要送您?”
“不必客气的。”顾轻舟道,“我是去趟李家,你送少帅回去吧。对了,别忘了去学校帮我请假。”
王副官:
顾轻舟乘坐早晨的电车,转了两次,终于到了李公馆。
乘坐电车的时候,她隐约看到了司行霈的汽车。
这让她糊涂了。
“司行霈过长江驻军,是绝不会回来的。”顾轻舟心想,“我到底在恍惚什么?”
很快,顾轻舟就到了李公馆。
李家怕添晦气,早早就将白幡全撤去,换上了一整排喜气洋洋的灯笼。
顾轻舟敲门,佣人都认识这位小姑娘,知晓是昨晚的神医,只差给顾轻舟磕头了,恭恭敬敬请她进屋:“小姐,您快进去!”
李家的老太太和太太都在李韬院子里,佣人一路将顾轻舟领到了地方。
李宅的老太太喜欢桂花,故而种了满园的木樨树。仲秋丹桂盛绽,到处都是幽香,馥郁浓烈。
李韬昨日喝了一碗人参汤,这会儿就能下地了。
他坐在椅子上,自己端了碗喝粥,手仍是有几分发颤。
他的祖母、母亲和姐姐们,全部围绕着他,弄得他很不自在。
顾轻舟进来,引得满屋子的惊喜,众人七嘴八舌跟她讲述李韬的情况。
“昨夜睡了,直到凌晨三点才醒,吃了点米粥,又睡到了七点半。”
“他说还好,只是有些接不上气,这个不妨事吧?”
“顾小姐,忘了问您,韬韬有什么忌口的吗?”
顾轻舟也被她们叽叽咋咋吵得头晕了,当即笑道:“慢慢说,一个个来。”
然后她又道,“我先给少爷把脉,等把脉之后,咱们细说。”
众人不敢打扰顾轻舟的正经事,暂时全闭嘴了。
李韬年纪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神采微淡。身体不好,让他看上去很忧郁。
他也很懂事。
见顾轻舟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就自动将袖子撸起,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臂伸到顾轻舟面前。
“很好啊,少爷今天精神头不错。”顾轻舟道。
李韬的祖母和母亲都大大松了口气。
大夫一句宽慰的话,对家属而言都是莫大的鼓励。
“你们让他自己吃饭、喝药,这很好,他就应该多动动。”顾轻舟又道。
李太太说:“是他要的,他从小就不喜欢人服侍。”
顾轻舟颔首。
把脉的时候,仍是觉得这孩子元气太虚了。
虚弱,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能补起来的。
顾轻舟诊脉,而后出来,单独和李老太太、李太太说病情。
“少爷这病,若没有出现大的变故,是没有性命之忧的。”顾轻舟道。
李老太太那苍老的眼睛里,蹦出几缕欣喜的明芒,她默默念了几句佛祖保佑、祖宗保佑。
李太太也高兴极了,阴霾从脸上散去,有了压抑不住的笑容。
孩子“死”过一回,现在对李太太来说,希望已经降到了最低。能保住命,她就心满意足了。
“以后呢,就是要长年累月的调养。”顾轻舟道,“多运动,少骄惯,平素粗打粗摔的养活着,补品是常年不断的。疗养三五年,以后会慢慢健康壮实的。”
李太太道是。
顾轻舟又开了一方,用了些疏导之药物,如陈皮、枳壳,有助于行气。
后来,李太太亲自拎了礼物,去了趟何氏药铺,给何梦德两口子道歉。
何家两口子一向宽和大度,自然不会跟李太太一般见识,和气接下了礼物,再三祝福李少爷早日康复等。
再后来,李韬调养了一年多,身体无碍,就入学去读书,在学校里参加了网球科目,从而爱上了网球。
“顾小姐说过了,孩子要粗养,他喜欢打球,就给他建个球场,反正咱们家地方也大。”李家的老太太说。
李家真的设了个网球场。
有了网球场,就常有朋友来玩,李韬的交际也慢慢广泛了很多。
介于顾轻舟的话,李太太不阻拦他交朋友,他平日里打球、游泳、跑步,身体一天天的结实。
等他到了十五岁,已经是极其高大的个子,结实轩昂,声音洪亮有力,再也看不出儿时的虚弱。
李家一直记得顾轻舟,对她颇为感激,说起来就说,李韬的命是顾小姐给的。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第147章 司行霈的跟踪
顾轻舟从李家出来,去了趟何氏药铺。
何微给顾轻舟开门的。
今天何微穿了件粉底绣折枝海棠的旗袍,比往常华丽了很多。
“姐,早上警备厅的人来了,说李家连夜销案,阿爸没事了。”何微道。
“那太好了。”顾轻舟笑道,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何微穿得如此喜气洋洋。
何梦德和慕三娘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顾轻舟对何家的大恩,不是轻飘飘一句感谢就能报答的。
“要不是昨天霍爷去说话,警备厅的人也不会特意来告知。”何微道,“姐,你太厉害了,认识这么多能人。”
顾轻舟微笑。
霍钺这份人脉,的确是顾轻舟凭本事拿下来的,她接受了何微的夸奖。
想起什么,顾轻舟问何微:“你怎么不去上学?”
“我今天告假。”何微道,“姐姐你不是也告假?”
“都告假了,就歇一天,姑姑给你们做好吃的。”慕三娘笑道。
大家心情都极好,慕三娘也不一味劝她们去念书。
慕三娘也不让何梦德开业,今天生意也不做了,所有人都休息,专门给丈夫和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姑姑,我想吃鱼。”顾轻舟道。
“好,那就做鱼吃。”慕三娘笑道。
慕三娘两口子去买菜,顾轻舟在院子里摘菜,何微择米里的稗子。
其他两个还没有上学的小孩子,满院子打闹乱跑,踢得毽子满天飞,何微不时呵斥他们。
“姐,你跟阿木什么时候结婚呐?”何微突然问。
顾轻舟一愣。
昨天见到了司慕,何微就想起了这茬。何微这个年纪,正是八卦得不行的时候。
“你们是定亲了的,怎么还不结婚?”何微道,“虽然南京政府规定女孩子二十岁才能结婚,但如今的法律是今天变、明天又变,只有老祖宗的规矩不变。我姆妈说,女孩子能早嫁就尽量早嫁。”
“你现在就操心婚嫁啦?”顾轻舟失笑。
何微蓦然红了脸,将稗子丢在顾轻舟身上:“你取笑我!”
“明明是你开头的。”顾轻舟失笑。
这么一插科打诨,何微就不再关心顾轻舟何时嫁人了。
很快,何梦德和慕三娘买了鱼回来。
除了鱼,还有虾和蛤蜊。
一顿简单却鲜美异常的鱼虾宴,顾轻舟吃得很开心。
做饭的时候,顾轻舟帮忙洗菜,顺便问起慕三娘:“微微定亲了吗?”
她还以为肯定没有,不成想慕三娘却笑了,悄声道:“定了。”
顾轻舟吃惊:“从未听她说过。”
“她哪里好意思说?”慕三娘笑道,“是内地的亲戚,三年前那家的太太到岳城治病,借住在我们家。当时就说,很喜欢微微,想要微微做儿媳妇,给了定聘之礼。前不久还来信,等微微毕业就结婚。”
说到这里,慕三娘又舍不得女儿。但是,她非常愿意把女儿嫁远些。
“微微太懂事了,我们这一家子负担太重,迟早是要拖累她的。早点毕业结婚,离娘家远些,她过些清净日子。”慕三娘笑道。
母亲没什么能给女儿的,就唯独盼着不拖累女儿。
顾轻舟心里暖融融的,何家上下全是好人,跟她的乳娘、她的师父们一样。
饭后,顾轻舟帮着何微洗碗。
快要到半下午,顾轻舟才起身离开。
她乘坐电车,坐下来就开始拿出手袋里的英文书,一边温习一边打发时间。从何家出发,电车大约要四十分钟才到地方。
有个人坐到了她的身边。
尚未到下班的时辰,电车上比较空,顾轻舟埋头开书,对身边坐了什么人也不在意。
而后,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像极了司行霈身上雪茄的清冽。
她抬头看了眼,差点惊呼。
还真是司行霈!
司行霈回来了!
他沉默坐在她身边,却不说话。
他这次出去的时间特别短,比以往都要短。
所以,他突然出现在城里,顾轻舟最是意外。
她猛然站起来,怕引起身边其他人的怀疑,顾轻舟挪到了电车的前面,拉着手柄站稳。
她的余光,可以看到司行霈仍坐在方才的位置,将帽子压低了些,目不转睛打量顾轻舟。
他的目光,第一次充满了阴冷,像恶狼盯住自己的猎物。
这让顾轻舟特别不舒服。
顾轻舟实在受不了,她往前门挪,挪到了非常近门的地方,司机瞥了她好几眼,她装作没看见。
然后,电车停稳,等车的人上来,门快要关的时候,顾轻舟猛然挤了下去,然后拔腿就跑。
她跑得飞快,头也不敢回,只往一个方向的奔跑。
直到她被司行霈拦腰抱住。
他追得比她跑得快多了。
顾轻舟气喘吁吁,彻底没了力气,被司行霈搂住,她眼前直冒金星。
“就你这体力,还敢从我手底下跑?”司行霈看着她,“明知逃不掉还要跑,顾轻舟,你是傻子吗?”
顾轻舟只有喘气的份,没顾上反驳。
她脸通红,热气一阵阵的蓬,泪就流了下来。
好半晌,她才顺过来一口气,推开司行霈:“你吓死我!”
司行霈的副官,一直开着他的车跟随电车,此刻车子已经到了跟前。
他将顾轻舟扔到汽车里,不说话。
司行霈不似往日那么和善,也没有往日那么流氓,他的脸色阴沉,俊朗的五官似覆盖了层严霜,静静看着顾轻舟。
严霜轻覆之下,顾轻舟感觉冷,她无意识缩了下肩膀。
车厢里突兀沉默起来。
气氛低沉,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来气,顾轻舟肺里的烧灼终于清减了很多,她想问司行霈,不是说过长江去驻军,怎这么快回来?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压了回去,顾轻舟没有开口。
司行霈对顾轻舟,素来是强取豪夺,从未像此刻这么冷漠而疏离。
他见面没有动手动脚,这非常罕见。
他坐着,目视前方,任由车子穿城过巷而去。
顾轻舟很想问: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问了:“怎么现在回了岳城,不是说要好几个月,可能到年底吗?”
“我回来,你很失望吗?”司行霈反问,声音阴测测的。
他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从来不在车厢里抽烟,因为会让顾轻舟喘不过来气。
现在,他却点燃了,一阵阵雪茄的清冽铺天盖地。
哪怕顾轻舟再蠢,也知晓司行霈不开心,非常不愉快。
从前他哪怕再不愉快,也不会把这些情绪发泄在顾轻舟身上。唯一的解释,是顾轻舟惹了他。
顾轻舟猛然想起来,司行霈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会留几个副官秘密看守顾轻舟的。
说他是监视顾轻舟,有点冤枉他,他只要是保护顾轻舟。
顾轻舟跟着他,他也担心走漏风声,有人对顾轻舟不利。
于是,顾轻舟和司慕去李家、去吃早茶,司行霈全部知道了。
怪不得早上顾轻舟看到了他,原来不是错觉!
顾轻舟摇下了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车厢里的窒闷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车子到了司行霈的别馆时,司行霈下车,像扛麻袋一样将顾轻舟扛在肩膀上,带回了他的别馆。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了她。
不像以往火急火燎扑到她,司行霈放下她之后,解开了自己军装的纽扣,自顾上楼去了。
顾轻舟站在楼下的大厅,茫然了片刻。
她在想,是跟着上楼,还是逃出去?
司行霈越是沉默,意味着他的怒焰越炽,他第一次这么对顾轻舟。
此地不宜久留,逃才是万全之策。
她站在玻璃窗前,往院子里看了看,但见院子里站着四名副官,两名在大门口,两名在院门口。
而后院是空的。
司行霈的后院,不可能没有人把守。
顾轻舟试探着,推开了后窗,将一只椅子扔了出去。
草皮底下的猎物陷阱夹,猛然就夹住了椅子。
若是顾轻舟踩上去,夹断的就是她的腿。
她一身冷汗,没有冒失果然是对的。
后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司行霈。
司行霈站在楼梯口,他脱了上衣,穿着铁灰色军装裤子,露出他结实精壮的身体。
脱衣裳的时候,他的头发凌散了。
每次他头发凌乱的时候,总有种嗜血的魅惑,俊得邪气。
“上来。”他声音低沉而轻缓,“不要乱动东西。”
“我要回家!”顾轻舟道。
“是要我去抱你,还是让副官将你扛上来?”司行霈问。
顾轻舟最终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上楼之后,司行霈去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的时间,对顾轻舟而言,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很生气,这毋庸置疑。
他答应过现在不碰她,这未必可信。
逃是逃不掉的,打又打不过他,顾轻舟觉得自己面对司行霈时,唯一的杀手锏就是哭。
司行霈害怕她的哭,只因他心疼她。
原来,她的武器,不过是依仗着他的疼惜。
这可武器最是靠不住,而是杀伤力低,总有一天要全部耗光的。
“去洗澡。”他裹了浴巾出来,身上的水汽迷蒙。
顾轻舟的心,全部沉了下去。
第148章 少帅又吃醋了
司行霈态度诡异。
他让顾轻舟去洗澡,顾轻舟没有做无谓的反抗,而是小心翼翼去了。
等她洗澡出来,司行霈已经换好了军装,重新拿了套干净的,凌乱的头发也梳得整齐。
看这个样子,他是要出门的。
顾轻舟微愣,这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回来。”司行霈道。
他出去了一趟。
顾轻舟彻底糊涂了,他到底是要怎样?
他的怒意,是来源于驻地的事,还是顾轻舟见司慕的事?
“原来早上真的是他!”顾轻舟回想下,她早上在餐厅,好像看到了司行霈。
当时也没有看清楚。
那么,司行霈的怒意,是因为顾轻舟见司慕?
她糊里糊涂的想了片刻,没想通,就懒得再想。
司行霈离开了,顾轻舟暂时松了口气。
她在考虑,从哪里逃走。
“我能逃到哪里去?”逃走的念头,往顾轻舟有点绝望。
她逃回家,逃去何家,或者逃到颜家?
似乎都挡不住司行霈。
司行霈还是能把她抓回来,除非她逃离岳城,或者华夏。
顾轻舟慢腾腾想着这些,心中已是一片戚然。
擦干头发,她睡着了。
睡醒之后,已经是夜里,屋子里黢黑幽黯,只有窗口的新月,浅浅淡淡映上了帘钩。
顾轻舟睁开眼,感觉好饿。
她静听楼下,没有半点响动,司行霈尚未归来。
顾轻舟则这么躺着,忍着饥饿。后来实在口渴,下楼倒水的时候,闻到了雪茄的气息。
她吓一跳,就见沙发里有个高大的轮廓。
司行霈早已回来了。
顾轻舟打开灯。
这么一开灯,顾轻舟更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司行霈浑身都是血,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血迹已经干了,余腥散去,他似樽无喜无悲的雕像,在黑暗中沉思。
像个魔鬼。
“你你有没有受伤?”顾轻舟放下水杯,小心翼翼走过去,问他。
司行霈转过脸,目光阴沉,问她:“你关心我?”
“你怎么了?”顾轻舟道,“你又去杀人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既厌恶杀人,也厌恶杀人的司行霈。
司行霈不语,顾轻舟的表情更是刺激了他,他的呼吸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点烟。
顾轻舟靠近他,身上去摸他血迹模糊的地方。
他握住了顾轻舟的手。
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将顾轻舟扑倒在沙发里。
但是,他没有吻她。
他只是压住她。
“轻舟,你跟司慕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开心?”司行霈倏然问,“你吃饭时拉住他的手,记不记得你在我床上做过什么?”
顾轻舟愕然。
“你”她想问,你监视我吗?
可这不是废话,他当然监视她,他每时每刻都盯着她。
可这是他亲眼看到的!
他看到了司慕和顾轻舟在一起。
“你想让我离得远远的,是否就跟他走得更近?”他又问。
顾轻舟心中急转,考虑怎么回答,才能化解现在的危机。“轻舟,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手,他手上也是满手的血和湿濡,“不喜欢我这样的,喜欢司慕那样的吗?督军一直说,我和司慕是天南地北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顾轻舟挣扎。
司行霈却突然起身,放开了她。
顾轻舟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口。
她拉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司行霈很受刺激,他阔步过来,自己拉开了门,猛然将顾轻舟推出去:“滚,从我眼前滚开!”
然后,那大门复又砰的一声关上。
顾轻舟这一刻,不知是狂喜还是解脱,她看了眼严密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暗处默默不动的副官,犹豫只有一瞬间,顾轻舟跑了。
她的拖鞋掉了,被司行霈推出来时,一只掉在屋子里。
顾轻舟以树叶的生长来辩驳方向,然后找准了路,她开始跑。
约莫跑了四五分钟,已经离别馆很远时,司行霈仍没有追过来,顾轻舟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她从司行霈的别馆,赤脚跑回顾公馆。
街道并不干净,石子划了顾轻舟的脚底,很疼,但是没有流血,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刺了好几下。
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使劲的跑。
快要到银行门口,离顾公馆只有两条街道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汽车鸣笛的声音。
司行霈没有更衣,也没有梳洗,开车回来找她了。
他的车子拦住她时,顾轻舟心底升起了绝望。
她冷然看着他笑:“你一定很享受这样,看着我跑断了气,最后还是跑不掉,你一定充满了成就感。”
司行霈则大怒,上前将她压在车门上。
路灯疏淡,橘黄色的光线落在他们脸上,司行霈的眸子阴冷而绝望,他看着她:“你真的跑了。”
“我不喜欢你,司行霈!”顾轻舟道,“我更喜欢司慕,你说的很对,我喜欢司慕那样的!”
司行霈的呼吸,粗重而压抑。
“你可以把我强了,反正你也做得出来;你也可以像个君子,成全我和司慕。但是你别假惺惺的叫我走,又把我抓回去。你这么言而无信,让我恶心!”顾轻舟道。
司行霈的情绪,顿时就崩溃了。
积累了一整天的怒意,全释放了出来。
他狠狠吻着她,手沿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
顾轻舟没有动。
血的气息,一阵阵钻入鼻息,她闻着血腥,好似闻到了自己心尖的血味。
她像走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一只饿狼盯上了她。
哪怕她跑得精疲力竭,最终都会沦落成狼的午餐。
狼是最有韧性的动物,它捕猎时从来不会放弃。
顾轻舟也没有哭。
她似乎明白,司行霈会可怜她的哭,而她在利用他的同情心。
顾轻舟不想要。
他那点薄弱的同情心,顾轻舟不稀罕了。
“轻舟!”司行霈狠狠吻过了她,呼吸激烈而痛苦,却将头埋在她柔软的青丝之间,“轻舟,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做一个你喜欢的模样”
“我不喜欢!”顾轻舟道。
司行霈紧紧搂住她,他军装的勋章隔得她生疼。
“你做什么模样都没有用,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顾轻舟道。
司行霈身子微颤。
他的拳头攥在紧紧的,最终却没有打在顾轻舟身上。
良久之后,司行霈的情绪才彻底平复。
在顾轻舟说了那么多狠心的话之后,他仍是不计前嫌,把顾轻舟拖到了他的别馆。
顾轻舟就觉得,自己真是落入了一个很可怕的境地。
司行霈软硬不吃!
回到别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顾轻舟的脚只是被划了几个小口子,并未大伤,洗干净擦伤药酒就没事了。
司行霈脱了军装,就将顾轻舟按在床上。
这次,他不止一次就鸣鼓收兵,而是折腾了顾轻舟两次。
顾轻舟告诉自己,再也不能在司行霈面前哭,可她忍不住了,他这个人实在太恶心了。
她一哭出来,司行霈反而安心了点,将她搂在怀里,又是哄又是亲的。
躺下之后,他也问了顾轻舟和司慕早上的事。
知道是诊脉,司行霈并没有开心点,反正是有了肌肤接触。
他憎恨!
顾轻舟可以给别人诊脉,却独独不能给司慕。
“不许给他治病,找个理由拒绝他,否则你治好了他,我就找人暗杀他。”司行霈道。
顾轻舟气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不会有人喜欢你了吧?”
“轻舟,我不稀罕别人喜欢我,你喜欢我就成!”司行霈笑道。
这一整天,他终于露出了几分笑容。
他反复警告顾轻舟。
司行霈这一辈子最稀薄罕见的慈悲,只给了顾轻舟。
对司慕,他是不会有心慈手软的时候。他没有杀过司慕,是因为司慕和他还没有利益冲突。
一旦他看不过眼,他会下手。
“我不喜欢你!”顾轻舟转过脸,很认真道。
每次提到这个问题,她都要说得一清二楚,绝不容许司行霈误会。
司行霈就恨不能打她几下。
他使劲吻了她的唇。
第二天,顾轻舟才知道,南边几处军政府,都跟南京政府起了矛盾,所谓过长江驻地,其实是南京的裁军计划。
南京甚至想把他们自己的军队成为正规军。
言外之意,其他军政府的军队就是乱军。
没人会忍受。
所以,驻军计划临时撤销,司督军去了南京会晤,司行霈暂代督军之职。
他一回来,忙好了正事就去找顾轻舟,结果看到司慕把顾轻舟接了出来。
这一整天,司行霈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这辈子许是头一回这么愤然。
他应该冲进去,将司慕毙了的。
但是他忍住了。
那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同时也想起他离开岳城时顾轻舟的话。
有些话听多了,就会在心中生根发芽。
顾轻舟对他避之不及,却可以和司慕约会。
早茶也算约会。
“答应我,不许给司慕治病,明白吗?”司行霈捏住顾轻舟的下颌,说道。
顾轻舟想了想,命比嗓子要紧,若是司慕选择的话,他也会选择要命。
“好。”顾轻舟道。
司行霈心情就不错,起身道:“走,我送一份大礼给你!”
“去哪里?”顾轻舟抬眸看着他。
他吻了下她的唇:“不远,我准备了很久,你跟我来。”
第149章 生几个孩子
司行霈是带顾轻舟去看房子。
前些日子,司行霈看中了一处花园洋房,远离闹区,环境幽静,地方非常的宽敞,有网球场,有游泳池,也有个偌大的后花园。
他一眼相中,觉得格调优雅,很适合他的轻舟居住。
他花重金买下,请人重新修葺,如今院墙高筑,四周机关遍布,守卫森严,俨然是第二个军政府。
这是他给顾轻舟的窝。
他觉得顾轻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窝,而不是住在她父亲和继母的家里。
司行霈的家庭和顾轻舟如出一辙,所以他格外能懂得顾轻舟的心情。
他想把顾轻舟安排在这里,以后远离城里的喧嚣,就他和她。
他带着顾轻舟去看。
下了汽车,顾轻舟就瞧见碧树掩映的亭台楼阁,十分壮观雄伟,问:“这是谁家的房子?”
“我们的。”司行霈笑道。
顾轻舟想起那天晚上,他拿出一只很昂贵的钻戒告诉她,他不求婚,只是给她带着玩,顾轻舟记忆犹新。
现在看到房子,顾轻舟仍然不会是真正的女主人,只感觉像个巨大的金丝笼,她就是里面的金丝雀。
其他的,她一点奢望也没有。
她脸色微落,不太想看这房子。
缠枝大铁门沉重无比,司行霈自己开了门。
门口是一条雨花石铺垫得整齐的小径,两旁种满了玫瑰花,红白相见,?艳妖娆,将这庭院点缀得华美旖旎。
进门的三层小楼是客房,楼下的门房是宴席大厅。
绕过这栋小楼,后面则是一条很长的抄手游廊。
游廊是木制的柱子,请了老式手艺人,雕刻着游龙惊风,精致华贵;游廊的上方,藤蔓盘绕,深翠宽大的藤叶在风中摇曳,如碧浪翻滚。
游廊的尽头,才是主楼。
主楼也是三层,房舍颇多。
司行霈牵了顾轻舟的手,推开大门,入目是满屋花梨木的家具,桌椅打磨得光滑,古朴扑面而来。
“喜欢吗?”司行霈见顾轻舟双目放光,笑着打趣她。
自然是喜欢的。
老式的家具沉稳,用料讲究,例如这花梨木,越用越有光泽,一辈子可以不用换家具。
顾轻舟就喜欢这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
她都能想象自己垂垂老矣时,这家具依旧铮亮如新。
“挺好的,老式的家具虽然看上去很过时,但是好看,古韵是新式西方家具替代不来的,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的审美都是几千年遗传的。”顾轻舟道。
司行霈笑,这时候就觉得,她和自己很相似。
“等你毕业了,你就搬过来住。”司行霈道,“我派几个佣人照顾你,每天可以游泳、打球、弹琴,甚至办宴会。”
顾轻舟唇角微挑,笑意不答眼底,她明眸微睐:“原来我值这么高的价!”
“胡说什么!”司行霈轻轻捏她的脸,“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他心情很好。
顾轻舟说不出什么滋味,每天谈到结婚,他的态度都是沉默;可每次让他放手,他又坚决不许。
就好像顾轻舟爱吃苹果,司行霈愣是给她塞了满满一车的梨。
她应该高兴,但是她心情沉重。
“去看看机关。”司行霈道。
顾轻舟原本是没兴趣的,但是他将她领到了后院,院墙四周的泥土看上去陈旧,他打开了机关。
司行霈把顾轻舟拉到旁边,然后一个石子打上去,不远处的树洞里,立马射出二三十只小巧而锋利的利箭。
谁不小心翻墙进来,就要被射成蚂蜂锅。
利箭射出去的同时,哨楼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足以惊醒整个院落的守卫。
顾轻舟无语良久。
她下意识的说:“这是家吗?万一小孩子乱跑,你可想过后果?”
司行霈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心路明媚,似有花影招摇。
他转头问她:“我们生几个小孩子?”
顾轻舟愕然。她只是想起了慕三娘的儿子们,那些小子上房揭瓦,无所不为,这房子对孩子来说,就是地狱。
她转身要走。
司行霈拉住她,亲吻她的唇,低声道:“轻舟,我们生四个小孩子好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
顾轻舟心里木肤肤的,没什么感触。
她反正是不会给他生孩子的,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生了孩子,她仍只是小妾。
司行霈则好像有了什么了不起的新理想,回去的时候,他跟顾轻舟说了很多:“儿子的话,都要顽皮些,男孩子太乖巧了没出息。将来家业都给闺女做陪嫁,不许给儿子们,让他们自己去闯”
顾轻舟忍不住接了话:“你不是说,你是个没前途的人,哪天你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现在不觉得可怜啦?”
司行霈一梗。
他心下震撼,自从懂事之后的人生规划,好像不知不觉偏了。
从前有一日过一日的生活,居然回想起来有点虚度。
他竟然认认真真和顾轻舟打算未来,虽然他也明白希望渺茫--轻舟不爱他!
“轻舟,你这个人最擅长泼冷水!”司行霈道。
“你这个人最擅长耍流氓!”顾轻舟说。
“那我们都不是好人!”司行霈总结道。
顾轻舟撇嘴,不理他。
“既这样,我们就狼狈为奸吧。”司行霈笑道。
下午回到家时,顾轻舟才想起自己缺了两天的课。
晚夕,颜洛水来了趟顾家,给顾轻舟送密斯们布置的功课,然后问她:“这两天还在给那个孩子复诊?”
顾轻舟没有回答,只是笑。
她既不能告诉颜洛水实情,又不想骗颜洛水,唯有沉默。
颜洛水就以为是了。
“学监没说什么,只是道最后一个学年了,功课过不了是不给毕业的,你也知道圣玛利亚是精英教育。”颜洛水复述学监的话。
“嗯,我知道了。”顾轻舟道。
她连夜将这两天的功课,仔仔细细做完了。
直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才勉强去睡,翌日早起时,让女佣煮了咖啡带到学校去喝,精神也还不错。
任课的密斯原本是要说顾轻舟的缺席,却见她功课做得认真漂亮,而且没什么错,话就咽了下去,只说:“以后少请假。”
顾轻舟在学校里,是个极乖的孩子,密斯们都喜欢她,能放一马就会放一马。
到了周末,司慕又一早来了顾家。
他仍接顾轻舟去吃早茶。
顾轻舟这次就跟他说清楚了。
“少帅,我不能给你治病。”顾轻舟道。
司慕微愣。
之前明明答应好的。
不等他写字,顾轻舟继续道:“我知道我言而无信,实则是此事关乎重大,若是治好了,夫人和督军未必感谢我;若是出事,我性命不保,当年华佗不就是这么死的吗?医者最好少跟权贵沾边。恕我怯弱,您这病我不接。”
治病,就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会彻底激怒司行霈。
司行霈说他会暗杀司慕,顾轻舟相信的。
真惹急了司行霈,他连暗杀都省了,估计会拿枪直接过来将司慕毙了。
这世上,司行霈不怕任何人和任何事。司督军,甚至世俗的流言蜚语,对司行霈而言都是过耳风。
少跟司慕来往,才是顾轻舟最大的善良,她想,司慕也会觉得命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司慕则是不理解。
“需要多少诊金?”司慕写了纸条给顾轻舟。
“我都没有接诊,自然就没有诊金的说法。”顾轻舟道,“少帅,我很抱歉。”
司慕眼底的疑惑,逐渐转为冰凉。
那冷锐的眸光里,带着很明显的厌恶:明明答应了,现在却言而无信。
顾轻舟也是给了司慕一次希望,又让司慕失望了。
司慕冷漠起身告辞了,没有再求顾轻舟。
他已经恨透了顾轻舟。
顾轻舟并没有松一口气。
她静坐良久,想起了师父,想起了那些医学上的古训,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总是有点凉。
她从餐厅出来,街道的西南角,停着司行霈的汽车,她一眼就看到了。
上了汽车,顾轻舟问司行霈:“我拒绝他了,满意吗?”
司行霈当然满意。
周末的时候,顾轻舟和他厮磨了一天,傍晚时他送顾轻舟回家。
差不多晚上十点,顾轻舟准备入睡时,他翻墙进了顾轻舟的房间。
顾轻舟吓得立马锁紧了门。
“你又来这套!”顾轻舟咬牙。
司行霈则乐此不疲:“想和轻舟一起睡。”
顾轻舟怕弄出动静,被人听到,索性乖乖躺好,任由他将她抱在怀里。
司行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她:“轻舟,你一直非要住在顾公馆,你在图什么?”
顾轻舟呼吸一顿。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司行霈道。
顾轻舟回神,听闻这话就有点恼怒,说:“你不能给我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呢?”
顾轻舟的话,冲动得到了舌尖,又强行忍住了。
她停顿了下,挑挑拣拣,想选个最刺心的话来堵司行霈,却不知该捡哪一句说。
似乎每句话都可以很刺心!
这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了秦筝筝的声音:“快,给我撞门,我方才看到了小偷!”
顾轻舟立马坐了起来,吓得脸色全变了。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第150章 半夜捉贼
秦筝筝着实太意外了。
她今天心情郁结,稍微晚睡了些,站在窗口想事情,就亲眼瞧见一个黑影爬上了她家的小楼。
速度飞快,像个鬼魅。
秦筝筝当时也吓坏了,心想这是什么东西啊,而后反应过来:是某个人!
那个黑影,直接上了三楼。
顾家的三楼,靠近后院的只有两个房间,就是顾轻舟和顾绍的房间。
黑影是个男人模样的,绝不会爬进顾绍的房里。
秦筝筝大怒,旋即又大喜,没想到顾轻舟居然敢偷人!
怪不得她时常不沾家,太可耻了!
顾家的颜面都要完了。
“顾轻舟这次死定了!”秦筝筝当机立断,她要抓个现行。
最好把她的奸夫绑起来,然后交给军政府!
秦筝筝不惊动顾圭璋,也不去找二姨太,怕失去了先机,只是先到了下人房,先让四个佣人站在后院,守住后窗。
“要看清楚了,若是有人跳下来,一定要抓住他!抓不到我就辞退你们!”秦筝筝恶狠狠的吩咐。
佣人都明白家里的风向变来变去,所以秦筝筝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毕竟顾圭璋和秦筝筝还没有离婚,秦筝筝仍是主母。
“是。”佣人们答应了。
秦筝筝安排好了后院,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佣人,冲到了顾轻舟的房间前,也不打招呼,直接让撞门。
可顾家的佣人都学乖了,晓得这位已经非太太的秦氏一身骚,而轻舟小姐正得宠,不太敢撞。
“太太”佣人犹豫住没敢动手。
“快撞啊,要是小偷把轻舟小姐给胁迫了,老爷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秦筝筝厉喝。
佣人闻言正要撞,就见顾轻舟披衣开门,错愕万分道:“这是做什么?”
她兜着秦筝筝的脸问:“太太,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声音很尖锐,在秦筝筝听来就是做贼心虚!
秦筝筝大喜,知晓八成今天要抓到那个男人了,立马往里挤,差点把顾轻舟推到:“我瞧见小偷进来了!”
她很利落的,先把顾轻舟的衣柜打开了。
衣柜里没有,秦筝筝略感失望,还是忍不住将她的衣裳、被褥拨乱。
顾轻舟见状,当即跑到了楼梯口,大喊:“阿爸,阿爸您快来看看啊,这是闹什么呢?”
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声音清晰从三楼传到了二楼。
她这么一喊,把整个顾公馆的人都喊醒了。
秦筝筝也是心里一咯噔: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不可能,她当时就在阳台的门后,看得真真切切。
然后她追出来,看着那小偷进了阳台。
前后都没一刻钟,她不相信小偷跑了。
小偷个子高大,总不可能摸进顾绍的房间吧!
“阿爸!”顾轻舟声音更烈。
顾圭璋正在二姨太的房间里,两个人也没有睡,说一些家中账务的事,听到顾轻舟惨叫,顾圭璋和二姨太放下账本就快步上楼。
三姨太机灵,随后跟了上去。
四姨太挺着大肚子,也忍不住好奇,爬上去看看情况。
顾缃、顾缨、顾绍自然全部被惊动了,都出来看热闹。
秦筝筝还想拿到了小偷再叫人。
不成想,现在小偷是没有抓到,满家子的人倒是全来了。
“怎么回事?”顾圭璋一脸不解,上楼就问。
顾轻舟正要解释,秦筝筝就先抢了。
秦筝筝道:“老爷,我放在房间里,看到一个人爬上了三楼,进了轻舟的房间。我怕是贼人掳走轻舟,就带人来搜查。”
顾圭璋蹙眉。
顾轻舟反而吓了一跳:“真的吗?那那快搜!”
她躲到了二姨太身后。
二姨太不知顾轻舟为何这般亲热,也就顺势护住了她。
秦筝筝这会儿,倏然心中就没底了。
顾轻舟多狡猾啊,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的?
“她肯定是还不知道。”秦筝筝这样安慰自己。
不管等会儿找出什么人,秦筝筝都要将屎盆子扣在顾轻舟身上,然后说她偷人,再将此事捅到司家去!
“这太无法无天了。”顾圭璋也信了秦筝筝的话,对佣人道,“快搜搜!全部都要搜到!”
佣人道是。
顾轻舟的床被掀开了,衣柜也被挪开了,只差将天花板拆了。
阳台上也是回来看了好几遍。
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
二姨太这时候就开始捅刀了:“咱们家的楼这么高,什么人能不借助绳子或者梯子爬上来?”
顾圭璋微愣。
秦筝筝的话,的确缺乏可信度。
偏偏顾轻舟房间搜遍了,的确没有人。
秦筝筝微冒冷汗,转颐对顾圭璋道:“是不是躲到了阿绍的房间?”
顾绍正热闹呢,一脸迷茫道:“啊?我房间锁阳台门了。”
秦筝筝想说白痴,锁了就不能开吗?
她带着佣人,又杀到了顾绍的房间。
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的确没有人,顾圭璋的脸色顿时铁青。
他刚要开口骂秦筝筝的时候,秦筝筝使劲给四姨太使眼色。
四姨太在乡下的小女儿,还在秦筝筝攥在手里,她也不敢不从,抚摸着大肚子对顾圭璋说:“老爷,如今世道多乱啊,万一真的有贼人进了咱们家,小姐们的名声,家里的金银珠宝都保不住了,小心使得万年船。”
顾圭璋怒色稍收,心情平和了几分道:“这个道理是不错。”
于是,顾圭璋同意,把整个三楼都搜了一遍,包括顾缨和顾缃的房间。
搜完了,又去把二楼搜了一遍。
顾公馆一晚上鸡飞狗跳的,却什么也没有搜到。
顾圭璋忍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发作了。
他当面骂秦筝筝:“你这个搅祸精,整个家里的气脉都被你折腾完了!你是不是要看着我们败了,你才安心?”
秦筝筝十分委屈,她还以为今天能抓到顾轻舟的把柄。
况且,她真的看到了人影。
难道是鬼?
秦筝筝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四姨太想着自己女儿成了秦筝筝的人质,实在没办法了,继续帮秦筝筝求情,结果顾圭璋气狠了,连四姨太也一起骂了几句。
一场戏就这么散场了。
所有人的睡意都没了。
三姨太高声吩咐:“陈嫂,煮些宵夜上来,大半夜的失了觉头,给老爷补补气力!”
厨房重新开始忙碌。
孩子们也再次回房睡觉。
顾圭璋仍在生气,气秦筝筝。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甚至还把她赶出去,她差点就出事,现在也不能再赶了,她像个牛皮膏药,紧贴着让顾圭璋全身不舒服,偏偏又甩不掉。
顾圭璋这个瞬间起了杀人放火的心思。
当年是怎么处理掉孙绮罗的?
顾轻舟不知顾圭璋的杀意,她也跟着顾缃顾绍,上了三楼。
刚一回来,顾轻舟就发现自己后背湿透了。
顾绍也进了她的房间。
电灯冷而白的光,照着她的面容有点惨白,黑发衬托之下,更是楚楚可怜。
“阿哥,多谢你。”顾轻舟悄声。
秦筝筝闯进来的时候,顾轻舟就让司行霈翻到了顾绍的房间。
司行霈倒是不怕,还说把先进门的人打死,然后把所有灯都打灭,做成抢劫的样子,他在光明正大的跑。
顾轻舟拒绝了他的提议,把他塞到了顾绍的房间。
而后,顾轻舟大喊,所有人都进了顾轻舟房间时,司行霈从顾绍的房间跑到了洗澡间。
然后,他从洗澡间的小窗口溜到了二楼。
二楼和一楼的人,全部上来看热闹了,后院有佣人把手,前门空空荡荡,司行霈就大摇大摆从前门翻墙出去了。
“那个,是司家的大少帅司行霈!”顾绍声音低,温醇儒雅,却没有半分责怪。
顾轻舟点点头,眼底的难堪遮掩不住。
她雪白的贝齿陷入嫩红的唇里,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让顾绍心疼不已。
“舟舟,你是大姑娘了,你知道自己要什么,阿哥绝不会乱说话的。”顾绍道。
到了今天,顾绍已经明白,顾轻舟是陷入司行霈的掌中了。
以后怎么收场,顾绍帮不了她。
“多谢你。”顾轻舟道。
顾绍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早点睡觉,就回房了。
只是,回房之后的顾绍,再也睡不着了,他的心思全在顾轻舟的身上。
他想了下,轻舟可能会万劫不复,唯一的结果大概是逃走。
顾绍可以带着她逃走。
于是,荒芜的心头土,又开出了花。可花儿还没来得及绽放,又被掐断,如此反复,一夜就过去了。
顾轻舟也是一夜未睡。
这件事,顾圭璋只怪秦筝筝老眼昏花,甚至伺机陷害顾轻舟,并不迁怒顾轻舟。
顾轻舟正常出入。
翌日,她见了司行霈。
她态度很冷漠,说话也凉丝丝的:“我义父义母知道了,我阿哥知道了,以后我父亲和家里的姨太太们也会知道,总有一天,全城的人都会知道。”
司行霈沉默。
“你要把我毁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顾轻舟问。
司行霈抬眸:“你可以退了亲跟我!”
“我不想!”顾轻舟道,“当然,我是否愿意,你也是无所谓的。随便你吧,反正从遇到了你,我就没了前途,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她起身要走,司行霈抱紧了。
“轻舟,我真是拿你毫无办法。”司行霈叹气,“要怎样你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