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拍卖会两三事(1)
我正自打量着,身旁的花白头发主人已接过了腔:“老林,怎么可能好东西不给你留着呢,快快入座,鉴宝马上开始了。”话落间微不可查地朝古羲暗使了个眼色。
古羲像没事人一样环了我欲走,却被后面叫住:“这位年轻人留步。”脚下一顿,回头见正是林声挽着的中年男人,从两人的气度与主人称呼他“老林”而看,我猜测他很可能是林声的父亲。这时他正目感兴味地打量着古羲,随后转首道:“看这位年轻人气度不凡,徐老,不为我引荐一下吗?”
徐老正是花白头发的主人,他笑意涔涔地开口:“老林眼光独到啊,这个年轻人可是鉴宝界新的崛起之秀,你定不知,我那奉若至宝的‘金丝龙口碗’被他只看一眼就一口道出了年份与工艺。”
我发现林父突的眼神一闪,看古羲的目光也收敛了散漫,口中夸赞:“年轻有为,不错不错。”顿了顿,又问:“不知贤侄如何称呼?”
身侧男人垂眸,不卑不亢而答:“古羲。”
比起当初向我自我介绍时,语气还要倨傲。
林声的表情比较没那么沉得住气,在初听徐老夸赞后的面露惊异,到这时神色骤沉。我比较好奇的是,为何她看起来像不认识古羲?那晚不是一大帮人都在他的宅子里聚会的吗?
后面受邀者陆续进场,徐老张罗着让大家入座。本以为古羲怎么也会带着我往后几排而坐,哪料他迈出两步就将我推坐进第一排,并自己也坐下。别说是我了,周遭看过来的目光无不带了异色。
但他恍若无觉,嘴角勾着浅弧,眼神里都还含着浅淡笑意。
林父与林声是一同走过来的,刚好我坐在外侧,林声的金色手拿包擦过我外露的手臂,一丝生疼袭来。但我还没面露痛意,林声却已失声而喊:“啊,我的包包!”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到这处,我抬起眼刚好看到林声尖利与不屑的眼神,但很快就换上心疼的表情:“这可是去年老爸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一直都不舍得拿出来用,这下好了,链子被人弄断了。”
话声一落,就听到后排有人在窃窃私语:“那好像是爱马仕的包包呀。”“怎么不是?还是限量款的。”“是啊是啊,我那会央着我家......”
我听得心头渐沉,而看林父但笑不语,一副任由女儿发横置之不管的样子,暗想可能难善了了。林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阴沉着脸正要发飙,却听一声突兀的询问:“多少?”
她一怔,目光划转向我身侧,这话正是来自古羲。
我也扭转过头去看他,四目相对,漆黑的眼里映着自己,却没了笑意。嗅到空间里一丝微妙的气息,垂了眸,选择保持沉默。
这样的场合不是我擅长的,既然古羲带我过来,相信他会处理。
“林小姐还没回答我,那只包要多少钱?”古羲以不疾不徐地语调幽沉而问。即使跋扈如林声似乎也有被震到,杵在那不动也不言。
31.拍卖会两三事(2)
这时主家徐老已闻声过来,“老林啊,这一定是误会,晚些我给你家闺女送一个一模一样的包过来。”林父不好再不管,连忙假装客气地道:“哪的话,我这丫头刁蛮惯了,还请徐老担待。我看不过也就是条链子,回头让换一条就行了,古贤侄也别跟小女一番计较。”
这话说得可算圆滑,既给了徐老面子,也没让古羲下不了台,只是其中的暗讽意味,相信在座的都能听得出来。
余光里,古羲微抬起脸,嘴角上扬。我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人是怒了,果然下一瞬他带了浅讥的语调微扬:“包的事既然了了,该来算算我女伴胳膊被划伤的账了。”微凉的指尖将我肩膀轻轻扳转,露出胳膊上一长条血痕。
一时间,全场都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我猜想就连徐老都是发愣的表情,以为林父已经算是给了古羲台阶下,并没有真的让他用双倍价钱来赔偿那只所谓的名牌包包。可是恐怕这里的人都没真正认识过古羲,就他那私人宅邸里一幅张大千的《松山仙境图》,都不知道能买林声那包包多少个了。
显然林声最沉不住气,一下就怒了:“她这点小伤能抵我爱马仕的包?”
古羲倏然沉脸凉声问:“我出你这只包双倍的价,换你手臂被划一下如何?”
“你......”
“阿声,闭嘴!”林父截断了林声的话,到底他见多识广,且看眼前形势以及古羲说话的底气,即使还没摸清门路也不打算再强出头。于是他迈前一步笑着对古羲道:“贤侄莫恼,小女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徐老也上前打圆场:“都是误会,想来林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古贤侄卖我个面子吧。”
古羲的脾气虽然乖戾,但并非人前是非不认,只见他敛转视线认真看我,语声温柔而问:“小愿,疼不疼?”我在心中掂量他这疑问的目的,所以并没有立即开口而答,倒是徐老乘机道:“这位小姐伤到了手臂,我立即唤我的私人医生过来。”
古羲只当闻而未听,仍然问我:“如果真的太疼就别忍着,我立即送你去医院。”
到这时我心知不能再沉默,摇首而应:“不用去医院,没那么疼。”这倒是真话,初划过时是觉疼得揪心,争执了这么久倒不觉得了。
徐老的私人医生也赶得及时,在征得古羲同意下为我伤处消毒且上药,全程古羲都是一脸忧色地捏着我的掌在侧。
对此我没半点受宠若惊,反而感到忐忑。古羲的目的且不去猜测,但是与林声的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尽管林声对我从没善意,但因为这个事让她下不了台,恐怕会把账都算我头上。
都说女人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更何况林声对我从来就是抱有目的,自她卸下伪装的那天起,我们就形同陌路了。
等全部安定好已经是半小时后,我看到在座者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焦躁,有的眉宇轻蹙,有的唇角紧抿。而走在台前正中的徐老或还面带笑容,眼底却少了刚刚的志得意满。
轻瞥了一眼古羲,敛去刚刚的冷峻,倒是又恢复了先前的闲散状。
心头打了个突,莫不会这就是他小题大作的动机?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浅浅看来,眸光明灭间深邃难懂,只是握着我手的掌一直似松却紧地牢牢占据。
32.拍卖会两三事(3)
鉴宝拍卖会正式开始,徐老作为主家担当的只是牵引作用,自然有专业的拍卖师上场。为了应景,走上台的那位拍卖师穿了一件蓝青色长马褂,自我介绍叫马东。
我没参加过此类古董拍卖会,但也曾从“时光”咖啡吧顾客口中听过一二。据说但凡此类活动若私人召开的话,都会有一个分类主题,这样可以将喜爱古董的商家分流。比如有些人喜欢收藏字画,你把他邀请来欣赏瓷器定是不感兴趣;有些人喜欢青铜器,你让他看一些文雅的书法画卷铁定也不会对眼。所以一般在邀请函发出前,都会事先告知对方主题。
那个拍卖师马东东拉西扯了片刻就进入主题,说今晚一共有十件藏品供大家欣赏并拍卖,全都是青铜器。闻后我不由莫名,之前听古羲对我那般暗示,以为是有关字画方面的需要我来鉴别,而今竟是青铜器,这找我来又有何用?
青铜器似乎一直都是古董收藏家的心头好,而这类古董随着其年代的悠远而价值上升,当然也要看其成品的品相如何。
第一件物品被呈上来时是用一块红色丝绒布盖着的,从那拱出的形状看并不大。马东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拍卖师,他将物品接过后先目光扫过全场,顿了数秒才开口:“此物是由我们徐老提供,别看它小,内行人一看即知其价。”语落间他将丝绒红布给掀开,露出一只高约三十公分的长方形器皿。
具体那是什么,我不好说,也是真的不认识。它带盖,直口,直腹,圈足。器盖上小底大,做成斜坡式屋顶形,圈足上往往每边都有一个缺口。盖与器身往往铸有4条或8条凸起的扉棱,全器满饰云雷纹地,上凸雕出兽面、动物等纹样。
只听马东道:“相信在座有很多行家已然认出这是一只方彝,它出自商朝晚期。从纹面上看,我们的徐老将它绝对保存良好,起拍价100万,若无人要上前鉴定的话就可以开始竞拍了。”
方彝?我脑中对这东西完全没有概念,悄悄摸出手机打开网页输入这两字,立即有一排相关介绍。快速浏览后方知,原来这是一个盛酒的器皿,在河南安阳曾出土过一件。
徐老是东家,开场也是由他先拿出藏品,哪里会有人不给面子的上前鉴定,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举手。令我好奇的是,这些人光举牌不喊价,而那牌子似乎有颜色之分,也不知不同的颜色代表价码多少。最终这件商末晚期的方彝被一位姓田的中年男人给拍下。
之后几件不乏都是一些青铜器皿,有同样用于温酒的酒器,有兽面纹铜鼎、龙形铜觥、豕形铜尊等。每次呈出新的藏品,先后都会有所谓的懂行人上前鉴定,有时还会两人成行互相讨论,但最终鉴定下都属于真品。想想也是,这样**的场合,哪里会可能出现赝品呢。
除了一开始对那些藏品还有些好奇外,后头我就兴趣缺缺了。余光一直都在留意古羲的神色,发现他从头至尾都意兴阑珊地漠视着,倒是坐在首排另一角的徐老频频投来目光。
是这些藏品引不起他兴趣,还是没有看到中意的?
33.拍卖会两三事(4)
就在这时拍卖师马东拿出了第八件藏品,他先做了一个让全场安静的手势,等目光聚焦到他身上后,他的脸上呈露一种神秘而带了兴奋的笑:“接下来这件藏品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会叹为观止,也是今晚的重头戏。”
随着他缓缓揭开丝绒黑布,一只青铜马出现在众人视界中。我不觉惊奇,可敏锐地发现一直握着我的那只掌微微动了一下,更甚至好多倒抽凉气声从身后此起彼伏地传来。
不由纳闷,那只青铜马很名贵吗?就我一个画画的视角而言,虽然那匹马的工艺十分精致,也将马在奔腾雕刻的惟妙惟肖,但是总觉得有些怪异,也不及刚刚那些青铜器皿上的纹饰要来得复杂。
突听身后有人压低声问:“那是马踏飞燕吗?”
心中一顿,这名字似乎哪里听过?又要伸手去背包里摸手机去搜索,不防古羲突然凑近耳语:“别查了。马踏飞燕又名马超龙雀、铜奔马、马踏飞隼、凌云奔马等,为东汉青铜器,1969年出土于甘肃省武威市雷台汉墓。它身高34.5厘米,身长45厘米,宽13厘米。曾在1983年10月,被国家旅游局确定为中国旅游标志。”
顿然了悟,难怪会觉得名字熟悉,原来这不光是一件名器,还被广为旅游宣传。
可是......“它不该是国家级文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古羲轻笑,“真正的马踏飞燕自然是在甘肃省博物馆里了。”我惊愕地扭转头,他意思是现在拿出来的这个是赝品?
是否赝品我不知,但看接连有人走上台去近看观察,却又纷纷蹙着眉头走回。就在这时徐老起了身,径自走到古羲的身前,“古贤侄,对这只马有兴趣上台鉴赏吗?”
古羲莞尔:“当然。”
手上骤觉一松,他总算放开了我的手起身,看他颀长的身影落落大方走于台中央。我不知别人是如何看待的,对我而言,他绝对有吸人目光的潜质。不光是因为那张强光下轮廓深邃而英俊的脸,更多的是他一举手,一投足,浑然天成的气场。
有人在窃窃私语询问这个男人是谁,似乎绝大多数人都并不认识他,却又见主家徐老这般慎重地请他上台鉴宝。看到此处我有些想笑,原来不仅仅是我没弄懂这个谜样男人呢。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徐老显得有些着急地低问:“如何?”
古羲抬眼,一旁的拍卖师马东立即懂眼色地将话筒递到他身前,浅沉的嗓音在厅内回扬,却是一句否定:“这不是马踏飞燕。”众生哗然。
古羲并不急着解释,任由场间众人在座位上议论纷纷。我回望四下,见大家的表情有怀疑、惋惜、失望,还有不屑与轻视,其中尤以林声为重。林父是只笑面虎,其神色没有太大出入,只是目光紧迫盯着台上的古羲。
浅沉之音再次上扬时,室内渐渐安静下来。
“高34.5,长45,宽13,这是马踏飞燕的数据,有案可查。而这只青铜马......”他顿了顿,转首对徐老低语了句什么,徐老的视线看向了我转而点头扬声说:“下面有请常小姐上台。”
呃,我本坐于台下看得安然,哪料会被突然邀请上台。一时惊愕于当场反应不过来,却见古羲迈着步子走向我,止步于前一米远,绅士地伸出右手向我邀约。
34.拍卖会两三事(5)
若不是场合不对的话,很想拍开他那只可恶的手。迟疑了一秒从座椅里起身,将左手放于他掌间,由他牵着缓缓朝台上走。不管身后无数目光如鲠在喉,咬牙低问:“古羲,你搞什么鬼?”很显然是他刚才向徐老低语让我上台的,可是我对古董一窍不通,即便今天我的作用是“花瓶”,也不该用在此时。
他并没答我,只回眸朝我抿唇一笑,很快就走到了台前。
徐老礼貌地朝我微微弯腰致礼后言:“刚刚古贤侄私下推荐常小姐你上台来为这件藏品作数据测量,多有麻烦还请见谅。”
“......”
古羲在发什么疯?我根本毫无准备,居然让我来测量!
在这么多双眼睛底下,其中不乏犹疑和轻蔑的目光,我不可能去质问他。目光交汇间,我在他噙着淡笑的眼神里最终屈服。
骑虎难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做这件事。在他平静的眼神里,了悟到拖我下水是他的又一次考核。在目睹过我能将四叠崭新的一万块钱都能分辨出细微差别后,他认为这种不借靠任何工具的凭空测量于我也不在话下。可问题是前者有参照物对比,而现在却是对空间尺度的丈量,要知道人脑对尺寸大多是估约,精确度往往都会有差。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又怎能随便估摸一个数据报出来?
这些都只在我脑中翻转寻思,并没表露于脸上。但觉掌心微痒,一低头见古羲修长的手指比了个细微动作,转瞬即逝。微抬起眼,看进他黑潭深眸中,若有所思。
下一瞬我划转眸光于那青铜马上,不知是否徐老朝底下众人做了噤声的手势,语声渐消了。静寂使我心神凝聚,周旁的人也逐渐游离于外,当脑中澄澈、心明几净时我抬起头,轻声报出三个数字:“31,40.5,10.2。”
古羲眸光清浅,如微敛的古井潭水,但在对视的一瞬,我看到其中有微光闪过。耳旁开始有私语声,其中不乏坐与前排的语声较大者传到了台上:“不可能。”“是啊,怎么可能空看一下就能给出数据?”“那女的是来捣乱的吧。”
居于人前,被人在下品头论足,我就是心性再好也难免蹙眉。
然而,古羲就在这时突然一挑眉看向徐老:“似乎有人不信我家小愿,那就找人来公证后再继续吧。”
徐老显得有些尴尬,快速看了我一眼,在那迟疑着。
我不由弯起嘴角微笑着说:“徐老先生不用为难,尽管找人来测量就是。”从老先生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其实也抱着怀疑,只是碍于古羲的面子不好说,既然如此,那不妨公开验证,省得诸多人都不满。
测量人员来得很快,带了尺也是那种搞工程研究专作测量的。几分钟后,当其中一人报出三个数据后,全场一片静谧,就连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到。
啪啪啪!三声掌从某个位置传来,打破了沉寂。循声而看,发现竟是林父。尽管林声用阴沉的眼瞪着我,但林父却满脸堆笑着开口:“原来常小姐也是深藏不露,是我林某看走眼了。”一旁的徐老适时笑着接过腔:“哈哈,现在年轻一辈都不容小觑啊。”
35.拍卖会两三事(6)
很显然的,此时注目过来的目光与刚刚的轻蔑、怀疑不同,因为那人精确测量后报出的数据与我无二。不过林父与徐老的称赞让我有些汗颜,他们并不知是古羲私下暗帮了我。
若非他用手指比划出一个精准的十公分尺度,我也不可能如此精准。看似空间的推理衡量会有难度,但我清楚,那远没有空间尺度精准来得难。
大约明白古羲的用意,他似乎需要借由我来震慑全场。
从初见时我能指出四叠一万块钱缺少张数这件事,他就已经发现我对细节有极强的敏锐度,更何况我是个画画的,本身对丈量尺寸都有一个概念,只是毕竟我属于艺术写生,而不是工科制图,所以这个概念较多时候就大体的数据,没那么精准。
在我寻思的同时,徐老略带惋惜地道:“唉,假如这只青铜马不是马踏飞燕的话,那它的价值恐怕就大打折扣了吧。而且看它奔腾的姿势与脚踏罗雀的样子,几乎与马踏飞燕一致......”话留半句,其意显然,而有人也确切道出了众人所想:“还用说,这一定是赝品了。”正是林声,她的高调从未有过半分掩饰。
有了林声的话,底下又是一片哗然,略显夸张的不可思议的神色尽露于形。徐老也转首过来问古羲:“古贤侄,你看......”
见此我突的生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只见古羲似笑非笑地反问:“谁说它是赝品了?”语调不轻不重,却因为拍卖师马东将话筒推到他跟前,音量足以让在场全都听见。有人在底下不服气地嚷:“形态这般雷同,还不是赝品?”
“我倒是不知,赝品是靠张嘴来鉴别的。”古羲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使得开口的那人立即涨红了脸。唯有林声仍旧不服:“那你说要如何鉴别?”话一出就被林父呵斥:“阿声!”
连我听得都心头暗笑了起来,恐怕古羲等得就是她这句话,而且这样的场合她这般急功近利反而显得无知。果然古羲缓缓开口:“一件藏品拿出来首先看其色泽,其次才是工艺。这件青铜马色泽呈古绿,包浆与铜锈层次只要有眼力者都可看出其至少不可能是近现代仿制品。徐老,麻烦你抠一下马脚底处的锈疙瘩。”
突然被点名到的徐老爷子没有半点话说,立即走上前伸手去触马脚,听到古羲在问:“可有抠下什么东西来?”徐老摇头,“抠不动,很硬。”
古羲微微一笑:“如若是化学试剂仿制的锈蚀,通常都不会太硬,加重力去抠会有一些碎屑出来。只有一种情况才可能让这锈蚀纹风不动并且坚硬无比,那就是天然累积千年。”
此话一出,我看到徐老的脸上顿然间由惊转喜,但又小心翼翼地问:“什么年份?”
古羲并未回答,眸转一圈后垂敛。即刻间我察觉到场上气氛的变化,几乎每一双眼都在迫切盯视着他,等待着他道出那个年份的数字。但是数秒后他再开口,却道:“马踏飞燕的外形是马的头顶花缨微扬,昂首扬尾,尾打飘结,三足腾空,右后足蹄踏一飞燕,飞燕展翅,惊愕回首。这一只马的头顶同样也是花缨,只是刻纹有所不同,仔细看那雕纹,是用浅浮雕和阳刻技法琢制,刻工精湛,曲线细密流畅;而最关键之处是它足下所踏之鸟,有史至今仍没有人知道铜奔马蹄下的鸟究竟是什么鸟?但既然称燕,必其形与之雷同,现在徐老不妨看看它足下的鸟像什么?”
随着他生动的解释,我的目光也不由落于马蹄之处,蓦的一愣,那绝不是只燕子或者什么龙雀。从它那张开的翅膀与我的视角所见到的尖嘴而看,更像是头鹰。可当徐老基于好奇将青铜马拿其在手上端详时,我不由大吃一惊,那头鸟竟刻得是人面!
人面鹰身......
这恐怕不是真正的鸟类吧,而是带了某种寓意才是。
36.拍卖会两三事(7)
徐老也很是惊异,“这鸟......”脱口而出的话嘎然而止,使得台下众人均都露出迫切之色。林父也终于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台上来走,“可否让林某观摩一二?”
待徐老将青铜马递过去后,他从兜中摸出了一副眼镜戴上,镜片后那双精光奕奕的眼几乎贴到了青铜马上。尤其是在看清人面鹰身的鸟时,瞳孔骤然放大。
片刻之后,他终于放下青铜马抬起头,“徐老,不知这件藏品出自谁手?”
徐老沉吟了答:“抱歉啊老林,对方只愿意拿来拍卖,不愿留名。”
林父也不强求,只道了声好就转身走回了座位。但看其目光,却始终不离台上物,很显然这件藏品正式引起了他的兴趣。
然,鉴宝并未结束。
徐老再次抛出一个疑问:“这匹青铜马会否是马踏飞燕之后的仿品?”
古羲却抿唇而笑了反问:“为何不说马踏飞燕是它的仿品呢?众所周知,一件工艺品做得越小工艺就越精妙,这只青铜马的整个比例要比马踏飞燕小一个轮廓,但其精细程度恐怕非那名器可比。而这蹄下鸟,恐怕当年工艺师傅也是观其形而没探根底。”
徐老顿然激动起来:“你是说这......这藏品要比东汉时期更早?”随着古羲的轻轻颔首,青铜马的价值已成定论,诸多眼睛里都开始发光。
试问若有一件青铜器的价值有可能要超过“马踏飞燕”,对于收藏家而言是件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我与古羲回到了座位,由拍卖师马东接手仪式。
比起之前的七件藏品,明显这个青铜马炙手可热。举牌的人一直都有,我留意到从最初举蓝牌到后面逐渐有人举起了黑牌,竞价者似乎也慢慢少了下来,好多喊过价的人都面露惋惜。正自揣测中,突听台上马东喊:“好,我们的古先生出牌了。”
我惊扭转头,果然见古羲举起了一面黑色牌子,不觉讶异,原来他对此物也有兴趣。不过回头一想也觉合理,从他刚才表现而看肯定是个内行,又亲自鉴定过其价值,想必他心里有杆秤这东西值多少钱。
“咦,我们的林先生也出价了。”马东的语调开始激扬起来,场下一片骚动。
我见古羲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扬,突的抓了我的手举起,马东疑惑地问:“古先生的意思是由常小姐代您出价吗?”古羲轻笑了声,缓缓说:“显而易见。”他说得平静,我却受惊不小,但看他手上捏了两种颜色的牌子,黑色与红色。
心中微动,似乎红色从未有人举起过。
接下来每次古羲要出价就把牌子递到我手上,当我举到第三次时,场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那种所有目光都瞩目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会让我感到不适。而其中除了东面角上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曾举过一次黑牌,就只有古羲与林父了。
马东显得很兴奋,眼睛程亮地落在林父的位置,“林先生第一次,林先生第二次......”
我手上一凉,下意识低头,见鲜红的色泽时不由一惊,即便再无知也了解到这块红牌子的价码肯定要比黑牌更大。迟疑不过一瞬,我握着牌子的手被古羲再次举起,身后各种倒抽冷气的声,外带哗然一片。
“手别抖,你现在可是代表了我。”低喃从旁抵入耳膜。
......我也想控制了不抖,但场上的这种胶着的气氛以及隐约猜测这一举牌所代表的涵义,实在是无法控制心绪猛跳。
37.蓝黑红三个等级
甚至不光是我,台上的马东也好似快受不了了,他的语音变尖:“天哪,谁来告诉我没有眼花,古先生是出了今天第一个红牌吗?哦,还有没有人出牌?还有没有?古先生第一次,古先生第二次,看来今天这只青铜马的得主将是我们古先生了,古先生第三......”
随着马东激昂的语音,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眼看第三次即将成交,这只青铜马也将归于古羲囊中,突的马东的话嘎然而止:“ohno!又有人出牌了,啊,我真没看错吗?竟然是我们的徐老出牌了!”
一只红色的牌子从正左方竖起,视线划转,正是今晚的主家,徐老。这一幕似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徐老从座椅里起身笑呵呵地说:“古贤侄不好意思啊,老头子我对此物也是情有独钟,就来参一脚了。”
古羲耸耸肩,表示并不介意。
林父的笑声从后方扬起:“老徐啊,你这不是自家门前挖坑嘛,要真喜欢就不该拿出来啊。”徐老笑答:“不瞒你老林,是之前老头子我眼拙了。不过现在醒悟也还来得及,老林你可别跟我抢哦。”言下之意:最初他对这件藏品也并没抱太大期望,可能更打从心里以为是“马踏飞燕”的仿制品呢。
林父摇了摇头又道:“老徐你这说得哪里的话,好东西谁不爱?你可不能自己独占。”话落间他就举了块牌子,红色。
徐老原本还笑脸相迎,这下笑容变僵了,可碍于是主家又不好发飙,只能看看那青铜马叹了口气坐下。反观林父眉梢上扬,满脸的春风得意。
见此我忍不住靠近古羲压低声问:“我们还出牌吗?”他轻瞥了我一眼,淡问:“怎么?觉得那老狐狸面目可憎?”这话确实说到我心坎里了,林声的跋扈显然来自遗传,而林父则更像一只笑面虎,笑里藏了刀。
但古羲下一句话却是:“你想赢就举,不过加的价由你负责。”
“啊?”啥意思?
他抿起唇,一字一句:“加价筹码分蓝、黑、红由低到高三种等级,出过高筹码后就只能是同等级或更高等级的加码,蓝色代表一百,黑色代表五百,红色代表一千。”
我惴惴不安地问:“一百是指一百人民币吗?”
这回他用看白痴的目光看我了,“你觉得可能吗?”
之后的时间里,我都僵坐在那,脑子发浑。以至于后两件藏品是什么也没看清,只浑噩得知那青铜马最终归落于林父之手,而古羲也拍下了一件。
回程的车上,我坐在副驾驶座里终于从怔然中回神。扭转头看了眼后座上的那个黑色麻布礼盒,里面装的正是他今晚的战利品。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身体很放松,可眼神却专注在前方,似乎正认真开着车。
可刚默默收回目光,就听他开口:“有什么疑惑就问吧。”
有了他这话,我索性正视了他也问出心头疑问:“那只青铜马真的值那么多钱吗?”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在拍卖那件藏品时,蓝色牌子一共举了十二次,黑牌八次,红牌则是三次,按照他给我所说的价码计算,总价就是八千二,后尾数是百万!
这个数字让人乍舌......
38.扮猪吃老虎
古羲的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笑容,把问题抛回给我:“你觉得呢?”
我有些不敢说,欲言又止。
“别吞吞吐吐的,尽管说出你想法。”
我一咬牙直言而道:“假如那东西真是东汉之前,并且如你所说‘马踏飞燕’是在仿制它,那今晚这价或许还低了。但是我感觉......事实应该倒过来。”
“怎么说?”古羲挑起眉,眼中露出兴味。
“古董鉴赏我是门外汉,但对雕饰略有研究。青铜马的头顶花缨使用阳刻浮雕手法,其可供遒劲粗狂,曲线跌宕起伏,样式与东汉时期确有神似,但其纹路却与东汉的有些出入。深以为那只青铜马的工艺要比东汉时期更为先进。”
“东汉之前的工艺更先进不也正常?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很多谜团至今都没解开。”
闻他这话我直觉摇头,也没想太多就道出自己观念:“我不觉得是,在你让我目测时有拿起过它,发现它有一种很明显的份量感,但也不至于太沉。如果那青铜马是东汉之前的藏品,经过两千多年的锈蚀,重量是肯定会偏轻的。”
“哦?那你觉得它会是哪个年代的?”
我没有留意到古羲的语声骤然变轻,兀自分析着:“据说宋代的金石学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那时的工艺达到了一个顶峰,距今千年左右,倒是与那轻重感能匹配。可如果它是宋代之后的成品,那这价值......”
如若是宋代的仿制品,光其工艺与年代价值也可不菲,但是要与“马踏飞燕”相提并论就难了,也似乎对不起那八千两百万的价格。
这是我在被价目惊魂后的一番细思量,但毕竟是外行,也不敢有定论。所以这会拿出来与他探讨,也是想从他口中得到肯定。
可是我没料到的是,突然“吱”声袭耳,古羲一脚踩下了刹车,本在飞速行驶的车子因惯性而带我往前猛冲,却又被安全带给贯回了座位。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就听“咔”的一声,古羲解开了安全带身体倾靠过来,一手撑在了我座前的案台,一手按了我脑后的靠背,形成了一个半圆将我环在车门一角内,而那双幽深的黑眸紧凝于我。
这幅阵仗让我有些发懵,也不明白他意欲为何。
凝定半刻,他轻声说:“常愿,我倒是不知你这鉴宝的外行是真的运气好到瞎猫去碰死老鼠呢,还是......”顿了顿,眼眸眯起却射出凌厉的光芒,“根本就在扮猪吃老虎!”
震愕的同时也呆住,他意思是......我说对了?!
欣然是第一反应,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能判断出那只青铜马的年份;然而下一瞬就意识到一件事:古羲在怀疑我!他这刻的眸光带着从未有过的萧冷寒意,让我狠狠打了一记颤栗。
本还斟酌着要如何说服他来相信自己,却听他静了一下后说:“你这小脑袋瓜子尽管转,信不信你再说一句假话,我直接就在这里上了你?”
没有人把威胁说得像他这般轻描淡写,但其话意又让人心头凛然。而且,他不等我开口就气息再次逼近,几乎是将身体半覆在我身前,清撩的呼吸打在我脸上,“mygirl,你已撩起了我兴趣,虽然到目前为止更多的是因为你这颗脑袋,但是......你应该懂男人的**是不分场合的。”
在说话时,他的眼神危险,蠢蠢欲动。
39.心理战
我的直接反应是去推他,但没有推动。有慌乱的恐惧不安,也有被逼迫的恼羞成怒,我沉脸低吼出声:“我不懂!无论是男人还是古董。古羲,你不要来强人所难,无非就是我识穿了你的诡计,呵,你与那徐老当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距离太过近,在这种情形下不得不看进他眼眸深处。在我道破玄机的瞬间,那里面闪过明暗不定的幽光,转瞬间他的嘴角就又浮出了笑意:“说说看呢,我与徐老怎么演戏了?”
明明与刚才判若两人,可我戒备依旧,因为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并没有收敛。甚至,我不太敢与他一直对视,冷哼了声别转过头,低述:“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只青铜马背后的藏品主人,今晚这个拍卖会分明就是你与那徐老在唱双簧,就连出场的顺序都暗藏了玄机,目的是引林声的父亲上钩。原本如若真有堪比‘马踏飞燕’甚至超越它的至宝,怎么也都该压轴,而不是让两件与之相比起来可算平庸的藏品留于最后。赌的是林父谨慎和争权夺利的性格,让他深以为青铜马是今晚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至于你,抛砖引玉后难免也要有些动作,所以勉强拍下一件普通藏品以儆效尤。”
说到最后难免讪然,这里头的心机非我能及。与其说那是一场拍卖会,不如说是一场心理战。古羲则是一人身兼数职:主角、导演、编制。
然,身前这个人轻声而笑,撑在我脑后的右手伸指一勾,就将我高束在头顶的发髻给打乱,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而他的食指顺手勾住了一缕在指尖轻饶。在我感觉到头皮发紧时,他一字一句道:“分析很独到,直觉也很敏锐,但是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我忍不住划转目光去看他,不自禁问:“什么错误?”
“将我看得太低。”
心头一凛,未反应过来何意,突的他侵身而来,只觉耳根处一热,他那温热的唇贴在耳上气息轻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光是青铜马的主人,还是这场拍卖会的主人。而徐向前......他还没资格与我同台演戏,就只不过是借由他的名声招揽各界收藏家罢了。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会为了附和某人而勉强去拍任何一件物品,我出手必然有其价值意义。至于林啸天,他应该‘感谢’你才是。”
如此迫近的距离与暧昧的姿势让我不但心跳加速,脸更红到耳根,难为我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听清他的话,向车门处又后缩勉强拉开些距离问:“为什么要感谢我?”
他笑:“一怒为红颜!你该感到荣幸。”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他意思:“是因为林声故意用包弄伤我还想反污蔑,所以你设计林父?”他耸耸肩收回身体到驾驶座位,恢复了慵懒状,一点都不觉得刚才的行为与话语有何不妥,顺手点燃了一支烟道:“早就看不惯了,就不防让那老头出点血了。”
顿然想起白天因为古羲要让林声与鹿野滚出萍城,秦辅来与我“闲聊”这件事。可我并不以为然,由古至今所谓“一怒为红颜”都不过是男人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与目的他自个清楚,我不想再去妄自揣测,因为不想再经历一次刚才让人惊惧的窘迫了。
40.棋子
因此顺坡而下了小心发问:“那既然徐老没有和你事先串通好......”闲凉的目光飘过来,我立即改词:“沟通好......你又怎能确定在你出红牌之后徐老也会跟出牌?”因为纵观局势,令林父也就是他口中的林啸天真正决定出手的原因正是作为东道主徐老的介入。
林啸天绝对是只老狐狸,要让他出手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是不可能的。哪怕他亲自上台鉴定过青铜马,也对其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仍然抱着怀疑的态度在等待。直到连身为主家的徐老也坐不住出价时,他才抛出自己的牌。
说到底,林啸天也是玩了一记心机。一来是确定了这件藏品的价值,二来也可借徐老的名头冠压群芳,再无人敢与他相争。他可能怎么也没想到,如此谨慎还是落入了古羲的局中局。
烟味弥漫,古羲吸了两口后用手指夹着烟缓缓道:“最巧妙的布局不是事先安排,而是抓住现场每一个关键之人的心思随机而设。徐向前对青铜器嗜念成狂,当发觉这世上有个先成品超越‘马踏飞燕’时,他就已经入局了。”
所以......当时古羲在台上作的那番鉴宝解说,不光是在诱林啸天,也是在诱徐老作踏板?可他如何又能肯定徐老会不魔症了非要拿下那件藏品呢?转念一想就了然了,或许古羲并没有预先策划,但在他有心下这盘棋后就是步步为营,每走一步乃至他说得每一句话都会引君入瓮,自然不光是林啸天的心思,徐老的心思也都在他计算之内。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略到他的善谋与深沉心机,在无声无息中兵不血刃达成目的。最让人心悸的是推动了这盘棋,而棋盘上的棋子却根本不知其背后人是他。
很“荣幸”的,我也当了一回他的棋子。
被他唤上台的根本目的并非真要我去测量那青铜马的数据,而是借由我的特殊技长来压阵,从而使得他后面道出口的鉴宝理论更具说服力。这中间从开始到后来都是环环相扣,少掉其中哪一步都不行。当然,或许对于古羲而言,少了一子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他肯定还留有后招。
随着他一根烟燃尽,车子重新启动。
车内气氛变得很微妙,他不说话,我也缩在车门边沉默着,就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去乱瞄了。总算前方小区进入视线内,暗暗松气的同时又不由生忧。
这个性格乖戾又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等下还要与我同处一个屋檐下,不至于自作多情,可刚刚威胁言犹在耳,如果我还毫无顾忌那当真是神经粗到一个境界了。可是直到车开入小区停在公寓楼下,我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问题。
因为是旧小区,所以公寓门前的灯坏了也没人来修理,还好电梯前的走廊内有感应节能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古羲走在前身高又比我高很多,将我视线几乎都遮挡了。而我思绪还埋在忧虑中,所以当古羲突然止步时,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没想到他看似单薄,这撞上去却觉身骨很硬,鼻头被撞得生疼。捂着鼻子正要询问,蓦的顿住,到这时才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
41.来意不善
静谧的空间里,除去我略显沉重的呼吸和古羲清浅几乎难辨的气息外,还有别人的。从门外走进门内,目之所及处没有发现楼层里有第三个人影。
电梯的灯是暗的,会是在那里面还是......安全通道?心思划转间气氛顿变的紧张,因为不管人藏在这两处的任何一个地方,在这午夜时分都会让人觉得诡异。
尤其是......我在沉敛心神后听到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呼吸!
新闻报纸上各种深夜孤身遇袭的报道在脑中飞转,即使这刻有古羲在,依然会感到恐慌。就在这时,古羲突然回身说:“东西落在车上了,你去拿。”车钥匙塞到了我掌心。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我略有迟疑但见他黑眸幽光粼粼,最终握紧钥匙转身。一步、两步、三步......当我走到第十步时传来电梯门开声,心头微动,古羲走进电梯了?但下一秒就听到砰的一声震响,如此静谧的夜晚,我被吓得心惊肉跳!条件反射地扭头回看,却见好几道身影手持棍棒从电梯与安全通道门内冲出来。
这副阵仗怎么看也都知道对方来意不善。
明知这时候我滞留原地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任由古羲一人独自留下......我没办法挪动脚步。眼见一根铁棍呼向他头顶,我惊骇地瞪大眼疾呼:“小心!”
然而,下一瞬却听到哐当一声响,那根铁棍掉落在了地面上,而古羲则身形诡异的到了那几人身后。之前早有领教过,亦知他手底下会功夫,可我敢保证眼睛从头至尾都没眨一下,仍然没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
哀呼声此起彼伏,接连有人捧着手腕或弯腰抱着腿摔倒在地。到这时我大约看清他的动作了,以擒拿为主,脚为辅,目标明确,出手狠辣,尽往关节处打,可说是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看如此情形这几人当不是他对手,我也不紧张了,可没料突闻身后有脚步声在奔来,回头一看,只见公寓楼外的两边道上都有人拿着铁棍朝这里赶来。
“不好,他们喊人了!”
我给古羲作出汇报,但他只轻飘了这边一眼,淡令:“去车上锁好车门。”不敢再有迟疑,扭身而跑,车子是停在公寓正前方的,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总算在对方赶到之前打开车门并锁上。毫无意外的铁棍砸向了车窗,以为终究躲不过,却没想一棍子砸下来玻璃毫无损破,是防弹钢化玻璃?
这下心定了不少,车外被流氓兵兵乓乓敲了一阵,或是看实在敲不碎玻璃就弃车而朝楼道内冲。我一边颤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拨打110一边紧凝着车窗外,三四个人并不是古羲的对手,可一下又来了十几个人,光靠他一人如何应付?
只看得到楼道里人影攒动,无从辩驳古羲在何方。
电话接通的一瞬没来得及说话就丢掉了手机,因为古羲像猎豹一般从楼道内向车冲来。我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又往驾驶座那边挪,唯有这样才能最节省时间。
几乎刚坐进驾驶位,古羲就钻了进来并甩上车门,低令:“开车。”一脚油门踩下,车子飞驰而出。但过了十几分钟,古羲蹙眉问我:“有驾照吗?”
我惊魂未定地左右张望着答:“有,但是......很久没开了,有些生疏。”
42.抽烟
其实是,拿到驾照后就再没开过。当初去学是和鹿野一起学的,刚学完就出了他和林声那事,而我自己也没车,自然就不会有开车的机会了。但不知古羲疑问为何,是我开得不好吗?车子已经驶出小区门,并将那原本还要追出来的数十人都撇开了,目前为止后视镜里没发现有车辆追上来。
突听古羲道:“车子性能虽不错,但你不需要开这么快。”
愣了两秒反应过来,顿了顿后问:“我开得很快吗?”
“自己看仪表盘。”
事实上我精神高度紧张,他这样跟我说话都还会分心,所以低头不过是一瞬,却瞄到那仪表盘的指针好像指在了130上。
等等,130码?!心惊的同时一脚踩下刹车,可非但没减速,只听到“轰”的一声引擎响,车子就像离弦的箭直掠而出。而旁边还不咸不淡地提醒:“你踩错了,那是油门,刹车在左。”满头黑线,合着我刚才以为开得稳健时而点刹车的脚法其实一直都是在踩油门?
在手忙脚乱下终于右脚找到了刹车,然后一脚踩到底,伴随着耳旁传来一声低咒:“**!”刺耳的轮胎打滑声就吱吱直响,强行惯力将我身体呈俯冲之势,幸亏有安全带绑着又给贯了回来,否则铁定要飞出去。
车子滑行了几十米终于停下,还没回魂就听到古羲在低吼:“你在搞什么鬼?”
我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了,想扭一下头都不能,出来的声音还打着颤:“我...我不知道开这么快。”古羲的口吻里还带了怨恼:“快就快,大晚上的一辆车都没,你怕什么?”
“可是......这儿不是高速公路,不得限速吗?”
古羲不怒反笑:“你飙车飙过瘾了才来讲交通规则?”
我简直欲哭无泪,天地良心,是真没发觉车速有这么快。他这路虎是自动一体的,我那会学车是学得手动档,而且那油门踩着完全没感觉......庆幸这一路过来没有遇着别的车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算是有惊无险。
不敢再开,向古羲要求换他开,可他也不知是余怒未消还是怎么的,只抛来一句:“你确定?”见我点了点头后他嗤笑了声就下车,绕过车头到驾驶座旁。
月光下,古羲站在车门外低敛了似笑非笑着,可我却......怂了。到这时才发觉自己双腿打颤的厉害,连挪动都不会了,尤其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越着急就越是虚乏无力。
突的一支烟递到跟前,点燃了的,头顶传来古羲调侃地问:“需要抽一口吗?”我直觉摇头,但听他又道:“烟这东西,通常时候能够镇定心神和舒缓神经。”
从未吸过烟,可在这种情境之下我莫名的受到诱惑,真的接过了那支烟放进嘴里轻吸了口。没有想象中或者电视上演的那种第一次吸烟的夸张的呛鼻感,就感觉有一股淡淡的气流滑过喉咙,但还是立即就把烟给吐了出来。鼻间弥留着熟悉的烟味,这感觉真如他所说的神经有在舒缓。
于是,我又抽了一口,吐烟,再抽,重复这动作。
直到一根烟都被我抽完,发现双腿已经不再颤抖,下车时略有踉跄被古羲一把扶住。我发懵着竟把烟头递还过去,只见他接过后放到嘴里猛吸了一口,直接将最后一点都燃尽了,然后才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踩灭。
43.有我的味道
整个过程里,我都恍惚着看他做这些,直到他将那一口长烟从鼻子里喷出,烟味扑面而来时才蓦然醒神过来。刚刚那支烟是他点燃了递给我的,见过几次他吸烟的样子,都是嘴角叼着烟去打火点燃的,然后刚刚他又把我吸得差不多的烟给放嘴里吸了一口,所以......
刷的一下,我那脸就红到了耳根。
连忙掩饰着低头想走,没料被他一推按在后车门上,气息骤然迫近,铺天盖地而来。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眼看这他那薄唇几乎就要贴上来,在离了一寸之处顿住,轻嗅了嗅,嘴角咧开:“有我的味道了。”
我真心不能理解古羲这欣悦的点,被他困在身体与车门之间一动都不敢动,可仍然没有阻止他在下一刻将脸埋进了我颈窝。从没被男人如此近甚至可以说是亲密的贴着,就连当初交往过的鹿野也至多是牵过手,没有更深一步的身体接触。
忍无可忍,一边用力去推他一边怒喝出声:“古羲,你放开我!”但在我手触及到他身体时就发觉不对,他整个人好像是挂在我身上的。当我触手一片粘腻时心头沉了沉,刚刚因为开车太过紧张,以至于对周遭都没心神去留意,这会才闻到空气中除了烟味外还有一丝血腥气。口中还是问:“你受伤了?”
耳畔传来他的低笑:“真是细心呢,到这会才发现。”不理他的调侃,想要推开他去察看,但他身体很沉,尤其是在我道破后就把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了,我这小身板哪吃得住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怎么推都是纹丝不动。只得再问:“怎么样?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给你打120喊救护车来?”
但他却道:“那群王八蛋藏了暗刀,明知捅到我了能不去医院门外守着?”
我心中一慌:“那怎么办?”
“找秦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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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辅来得很快,从接到我电话到人出现前后就十五分钟的时间,是开着一辆黑色奔驰飙过来的。他一下车看清我与古羲的状况时就脚下缓了缓,啼笑皆非地问:“阿羲,你这是找我来看你俩温存呢还是救命啊?”
因着夜色,索性我脸上的绯红也看不见。勿怪秦辅要这般问了,任谁看到我跟古羲现在这副抱在一起的样子都要误会。可我知道,就在秦辅来之前,古羲好像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意识不清了。终于在秦辅的拖动下将他给搬开,我身上轻了却没有如释负重,合力把人给扶进秦辅后车座后,秦辅突然抛来一句:“你负责开阿羲的车吧。”
我全身一僵,回过头看了看那辆路虎车,心底在哀嚎。
可能秦辅见我不动又加问了句:“会开吗?”如此情形下,我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总不能说自己水平不够不敢开了,然后把他这车丢马路边吧。
再次启动车,先确定好油门与刹车位置后才缓缓起步,比起前次格外的小心翼翼,但也因此......跟丢了秦辅的车。是看着那黑奔驰从视界内消失的,然后我有想加油门去追,但脚一踩上去就怂了,怎么都不敢加大力度去踩。
44.二进古宅
焦虑不安中包里的手机响了,心有所感,立即停车到路边,接通后就听秦辅劈头问来:“你开到哪去了?”我迟疑了下如实相告。对面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调怪异:“你不会开车还敢开阿羲的路虎?可知那辆车他......”话语突然中断,停顿了会后秦辅颇为无奈地说:“算了,我在前面停车等你,你快开车追上来吧。”
等我开着车找到亮着双跳灯的秦辅车子时,才发现两车拉开距离有多远,幸而被提前告知直线而行,否则哪里还能找得到啊。奔驰车在见我缓缓靠近时就启动了,这次明显速度放慢,我跟得也不累。几个转弯后发现道路似曾相识,等前方岗亭出现时才想起,这是回古羲那个私人豪宅了。
可能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二次进这个地方,居然是开着主人的路虎车进来的。
发觉秦辅将车子反向而行,并没有往宅门那边去。我虽纳闷但也不敢在这私人领域里随便瞎开车,紧跟在他车后,绕过花园某处时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古羲就是朝着这方向走的。可越往前开我就越吃惊,这个地方居然有这么大,而且树木成荫,四下昏黑无比。若不是车灯在照,根本就像是走进了黑暗秘洞般。
秦辅的车子在前方缓缓停下,我也轻踩了刹车,还没停稳就见几道身影抬着担架从暗处走出,整个过程可以说是一气呵成。等到秦辅提醒我跟上时,那几人已经抬着古羲不见了踪影。曲径通幽尽头处,淋漓的古色灯盏悬于半空中,清风吹过微晃,昏黄的光在这暗夜中摇弋。一座古堡落入视线内,并不大,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使其在夜色中看不清其原貌。
门是敞开着的,我随着秦辅走进后就又怔住。
不得不说古羲这个人极其矛盾,他或许很喜欢复古的东西,可就像之前的大宅一般,明明是中式的古色中夹带了西方欧式风格,然后这个欧式的古堡内的装潢又完全是中式复古。
清一色的金丝楠木家居,从门到地板到壁柜,以及长椅和桌子。
秦辅自进门后就没再管我,那方半掩的门内时而有语声传来,我走到门边探看,却见秦辅披上了白大褂,一脸正色地指挥着旁边两人。他居然是个医生?我还真没瞧出来。
“那个你!”秦辅突的指向了我,“别在门外鬼鬼祟祟地看,过来帮忙。”
对他而言颐指气使可能成了习惯,但我被突然点到很觉莫名,一来大大方方站在门边哪里鬼鬼祟祟了,二来这医护工作我能帮什么忙?
只是碍于情况特殊我还是默声走了进去,到这时才看清古羲。他沉闭着眼像似昏迷过去了,白光灯下的脸有些苍白,黑西装正在被解开,露出腰腹处的白衬衣上的一片血迹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人与十几个人相搏到底难防小人暗算。今晚幸亏有他在,否则我哪里可能逃过此劫,但问题是那些人是谁?又为什么候在公寓楼下暗袭我们?还有,这场夜袭是针对我还是......他?勿怪我要有此疑问,住在那小区近一年半都与邻里相安无事,怎么他来了就遇到流氓了?而且那群人并不像普通的混混,倒像是专业打手。
“叫你进来是让你发呆的吗?”秦辅的严声质问打断了我的寻思,“消毒液洗手,先清洗伤口。”话落间就有人塞了一瓶消毒液给我,待我洗过手后见古羲的衬衣已被割开,伤口呈露于空气中。由于血的凝固使得原来伤口形状被覆盖了,酒精棉花又被塞到了我手中,当低头去擦拭那伤处时脑中在想:为什么明明有更专业的助理在,非要我来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