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十章 花榭
是于七送来的消息。
他并未敢声张,只是将写有消息的竹简交给沈媛。
平地惊雷,沈媛不知如何跟雯竹开口。
那是个功夫很好的青年,却带着温文儒雅的模样。
也不知道雯竹喜欢他哪里。她那么活泼的性子,竟是喜欢这样温柔的男子。
然而人死了,就是没了。
沈媛慌慌张张的去寻萧辰逸。
“陛下还在书房议事。”公公在廊下拦着。
“让她进来。”里面声音依旧熟悉。
沈媛抬脚进去,望向他的目光一脸的不可置信。
“已经拍了两拨人去找过了,尸体也已打捞上来,确定是没错的。媛媛,你别太难过小心身子。”说着揽过来抱住她。
他的胡子略微硌在她的额头让她有些疼。她在他的怀里,心却还是慌。
“怎么就会遇到劫船的海盗呢?他是朝廷命官,带兵的将军……”沈媛不可置信道。
“他不光是雯竹的夫婿,还是本朝的大将,朕一定会把这件事一插到底的。”
可是再怎么查,人也是没了。
沈媛转身匆匆的往回走,宫里人多嘴杂,她不放心雯竹一个人在宫里。
“媛媛,你疑心我?”身后萧辰逸游移不定的声音,像是在害怕。
“臣妾不疑心,臣妾只是担心雯竹。”说着转身告退,一串泪珠子止不住落到地上。
他并未注意。
从御书房到回宫的路怎的这样长,沈媛急匆匆的走。
她来询问萧辰逸的这件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也没带人。沈媛一个人往宫里走,越走越心慌,心中着急,脚下却发虚,一步步如踩在棉花上一般。
还是于七作为影卫一直暗中跟随着,如今赶快上前扶住沈媛。
“姑娘这是怎么了?”
“你扶我过去那边墙根靠上一靠,头有些晕,脚底发虚。”沈媛挣扎着说道。
“大热天太阳毒,姑娘且慢点走别急。”余七安慰道。消息是他奉旨送去的,他自然知道她着急什么。
“人是真的……没了?”沈媛再次问。虽然她已经亲自问过萧辰逸。
“是。据属下所知,是确实无疑了的。”
是,人已经死了,回天无力。现在只能想想怎么安慰雯竹。
“刚刚看顺婕妤带人去了姑娘的宫里。”于七道。影卫不不应多言,只是不希望眼前这个姑娘再平添麻烦。
“若眉?”沈媛一愣。
若眉被封了顺婕妤之后,因为毒害梦娘本来应该赐死,可是因为当时她已经有孕。算一算,如今孩子也应该三岁了。
守着冷宫度日,一向无声无息。
“不好!”沈媛强撑起身子,快步向宫中走去。
迈入宫门,小宫娥们在庭院洒扫。并无一样,也没见到旁人。
“雯竹在哪?”沈媛焦急的问。
“姑姑在房里,说是姑娘屋内的花今日插的不好,自己采了两株百合并芍药要亲自给姑娘房中的花瓶都插好。”
沈媛心下稍定。
进了房果然看雯竹在插花。
“小姐,你看着花开得多好。”雯竹看见沈媛,露出一个会心笑颜。
她今日穿了一套月光白的衣衫,衬得整个人都充满神采。
一套白玉珍珠的头面,衬得更是面容白皙透光。
她平日里竟是些鲜亮的装扮,如今这样看着反倒让人眼前一亮。
论丫头里,她长得真真是最好。口齿伶俐,乖巧活泼。却又是她守了沈媛这么多年。
沈媛小心翼翼看她神色倒好,“若眉来过?”
“好了,说了一会子闲话,又走了。”雯竹轻轻道道。
真的是这样吗?
沈媛看着雯竹淡然的神色反倒心惊肉跳。
“雯竹,你来,我有话和你说。”沈媛招手叫她。
“小姐,桌上有凉的酸梅汤,你爱喝冰的,可是冰的对身体不太好,这个是冰镇过的,拿出来要记得嘱咐小宫娥们多放一阵子,然后再喝。”雯竹没有过来,依旧在桌前摆弄那盆百合花。
“夏天别总吃太凉的东西呀,还有冬天,别总开窗子。切忌别只把窗子开一个小缝,尤其坐月子的时候,小心留下头疼的毛病。”
“那几个老嬷嬷都是查过底细的,陛下对小姐其实是很好的,又或者,万一哪一日不好了,小姐自己别犯傻,也未必就一定要留在这里。”
雯竹絮絮叨叨。
“我知道,可是雯竹……”沈媛开口,又被她打断。
“其实我挺喜欢小孩子的,等小姐宝宝出世了,心里或许就安稳了。那些江山社稷其实和我们女人本无大关系。从前小姐犯傻,我也跟着犯傻,小姐以后别那么傻了……不过其实……我也不后悔跟着小姐犯傻。”
“孩子的小衣服都已经被齐全了,我交代了小宫娥放好。还有一些小玩具,很多也不是我亲手秀的,不过我看着她们,做得还算细致。小姐知道,我对待下面的人,有时候还是蛮凶的。”
“真像等孩子出世,叫我一声姑姑呀……”
“自然会叫你姑姑,到时候你别带着他太淘气才好。”沈媛起身走过去拉雯竹放在自己小腹上。“小孩子长得很快,那些衣服哪里够,以后还少不得要劳烦你。”
七月天,雯竹的手苍白冰冰凉。
却见她摇摇头,“哪里还能够,小姐,雯竹要嫁人了呀……”
说着的话,却是一脸绝望。
沈媛的一颗心不断下沉。
“小姐,以后,雯竹再不能陪着你了,你自己多小心些。别净想着顾着旁的人,却单单只顾不得自己。”
“你知道了是不是?”沈媛终于问道。
雯竹凄然一笑。
嘴角竟然一缕鲜血流出来。她努力咽了咽。
“对不起呀小姐,是我害了他。”雯竹终于无力倒在沈媛怀中。
“雯竹!你听若眉瞎说了什么,你吃了什么?”沈媛慌乱的问。伸手去擦雯竹嘴角的血。然而擦不干净了,雯竹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吐出来,一抹红落在身上的月光白衣裙上,刺目心痛。
“不是你害的他,是我害的,是我,是我害的他啊!”沈媛抱着雯竹沙哑的哭喊道。
然而,怀中的人,再无了声息。
百合花落,花榭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如梦
“陛下,孩子没有保住。”外面呼啦啦跪了满地太医。
沈媛是清醒的,在里间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现在再无牵挂了,她不知道,如果开口求一求,他是否能一心软放她离开。
他若不放,她还真没有办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想到这里,她轻轻按了按小衣袖口,是一封密信。
百里奚托人捎来的亲笔信,他说若是想走,八月十五那晚若是能出宫去,自是有人接应。
八月十五,原是雯竹大婚的日子。
可是西岐国,她可去得?
得沈媛者得天下,原来的一句司徒烨的笑谈,如今竟然成了自己一生的囚牢。
……
绵延的山脉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皑皑白雪,那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几只红梅生在在四角亭的周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红梅星星点缀, 远看更是别有一番风景。
沈媛紧紧身上的斗篷。
她在这里住下,算一算,已经几个月光景。
也并不是能常见到百里奚,他如今忙着打理国事,再不是从前那个书生模样的草药先生。
倒是靳山和司徒烨常来。
反正他们来了她也不烦,不来,也不觉得寂寞。
他们俩如今也不忙,朝政国事自有一众削尖了头的大臣辅佐。在它国蛰伏多年的人,回到自己的国家反倒没了什么用武之地。
偶尔下几盘棋。
只是有一次,司徒烨似有似无的想提起萧衍。
沈媛也只是淡淡的听着。
从前那些人和事,恍如昨世。
听说北融族和大夏又要开战,听说萧衍寻边民间四处找她。
这些事,如今于她,也只是听一听。
她再不去想他寻她,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假意。是怕她匡扶旧国,还是怕她辅佐别国。又或者是真的舍不得她。
其实或许都是真的。只是,那又如何。
百里奚的嫔妃也曾过来看过她。她如今住在皇家山上的一个庄园里。
储君藏匿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夏国姑娘的事情在宫廷已经秘密传开。
女人们,不放心,便过来瞧瞧。
她便让她们瞧,瞧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百里奚并不打算跟她怎么样,她说她是他的朋友,投奔来小住。
她知道诸多嫔妃包括百里奚如今的这位王后心中都多少有些不放心,然而看过了,也就没什么了。
她确如死水一潭。
偶尔也有高兴的时候,那一日百里奚来看她,带了一把箜篌过来,她看了着实欣喜。
伸手试了试,竟也是把好琴。
此后便日日也有了事情做。
偶尔想起秦清柔,如今是两国无法通信,沈媛倒是真心心里佩服她,青灯古佛的日子,原来却是要更容易过一些。只要心中不再有对一个人的念想。
她如今却也是真的不想了。
虽然那日给百里奚弹箜篌,被他很是调侃一番。说原来以为她只会杀人,却不知道这双手还能奏乐。
她微微的笑,她何尝是能奏乐,她舞也跳得好极了。
突然想到最终也没能给萧辰逸跳上一场,下意识的低头有些落落寡欢。
不过也很快释然了。
转年开春,大夏攻西岐。
百里奚倒不至于焦头烂额措手不及,却也没来麻烦她分毫。
沈媛很是感激。
又过了几月,听说西岐抢占了大夏几个城池过去。
沈媛也没评论什么。
天下之大,分分合合。
闲来无事她做了个地球仪出来,四大洲五大洋的一一标记清楚。恶作剧一样送给司徒烨。
司徒烨不明所以。
“你确定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靳山在一旁抱着剑随口问。
倒是问的沈媛一愣。
是啊,你确定吗?
不,我不确定。
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人都是自以为是的生物。
北融、西岐和大夏分分合合时不时的有战事发生,靳山和司徒烨乐此不疲的跟她报告外面的情况。
她却越来越淡然。这个世上,实在再没了什么是自己可担心的事。
山外的日子瞬息万变,她山上的日子日复一日都是一个样子。
本来留了两个伺候的小宫娥,她怕她们跟着在山上烦闷,都又让百里奚遣回宫了。
偶尔自己爬山。雪山湿滑实在难走,又没什么现代的攀登器材,多少有些危险。
沈媛也不太怕。
她这几个月功夫倒是精尽不少,一手软剑舞得很是了得。
从前都说舞剑只讲花架子的常常不中用,其实他们都错了。
真正好的剑法,才是最好看的。
她一手剑法舞得乱花渐欲迷人眼。
越好看的,越危险。
真正好看的,才最危险。
偶尔靳山过来,她就和他比试一番。
靳山如今不是她的敌手。或许司徒烨还可,如果,他的腿没废的话。
她终究还是欠他的。
司徒烨有一次忍不住安慰她,说欠他的是萧衍,他自己倒也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她,依旧习惯把萧衍的,都揽在自己身上。
可是若说渊源,其实帝姬周媛和司徒烨认识的最早。
沈媛低头一笑,他们都不知道。她只是沈媛,她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大红的喜帕盖头一掀,看到的就是萧辰逸的脸。
如今,依然会午夜梦回的一张脸。
还是少年的样子,玉帯云靴,飞扬跋扈,眉宇间藏不住的少年神采。
终于爬到山顶上的时候,才发现上面竟有一处道观。
她随性走进去,从此就认识了怀烟。
怀烟是一道姑,也不知在此修行了多久,也不知为何要在此修行。总之遇到了,便随缘。
从此她就爱上了时时往山顶上跑。偶尔喝喝茶,下下棋。
怀烟是个不修来世,只问今生的道姑。
出见沈媛时着实一愣,很是惊讶了半日。
她说近日便知晓,会有一位无今生也无来世的人拜访,她还纳闷,不想今日竟见到了,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人。
沈媛也不知说些什么。
后来熟了,沈媛又忍不住问,若是自己无今生无来世,可有缘还能续前世?
怀烟摇摇头只是不语。
是夜沈媛偶得一梦,梦中有人徐徐而问,“前世,前世,可记归路?”
猛然转醒,记得梦中那声音竟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