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变招
“火落赤并不蠢啊。”张瀚看到眼前庞大的一眼看不到头的防御阵地,发出了由衷的感慨声。张瀚与参谋军官们策马在军阵之中,眼前到处是如林般高耸的铁枪和长矛的尖头,那是枪骑兵们的阵列。
也有更多的马刀,更多的火铳,更耀眼的胸甲。
猎骑兵,枪骑兵,龙骑兵,放眼看去,到处都是跳动的铠甲与高高林立的锋锐兵器。
万人铁骑,无边无际,似乎充塞了整个草原。
到处是健壮的战马和更健壮的骑士,强悍的个体融合而成了一个更加强悍的整体,每个男子都充满着力量与阳刚之美,他们面容坚毅,很多人的面部被铁面具遮挡住了,只露出充满杀意的眼神。
甲衣震动的哗哗声与铁甲马走动时的沉闷声响交汇在一起,在张瀚耳中是世间最好听的交响乐曲。
很久没有随大军出征,张瀚已经快忘了战场的感觉,在这一瞬,他还是感觉到自己已经算是一个武人,他喜欢呆在军中的感觉,和一群肌肉男一个锅里捞饭吃,更喜欢的就是军营上下一致,井井有条而秩序井然,一切都按指令运作的模式,最喜欢的当然还是能处在这样的战阵之中,看着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军队获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孙耀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不语。
蒙古人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懦弱,把自己的无能和胆怯展露在了世人之前。
在此之前,不管是轻易投降的漠北三汗还是土默特部都最少是与商团军正面对抗过,特别是土默特部,在商团军刚成型的时候实力还远在商团军之上,双方一直是在打对攻。
不,准确的说是蒙古人一直在进攻,那时候的商团军只能在军堡里固守,等候反击的时机到来。
到了小黑河堡一战,攻守易势,但土默特人还是集中了他们所有的丁口,在草原上与商团军进行了一场有声有色的野战。
在小黑河口,李从业关键一跃,直接获取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枪骑兵则早早锁定了青城,将胜利早早锁定到了手中。
这几年所有的战事,包括与却图汗部的战争都是在草原上打响的会战,不管输赢都是相当的痛快。
而眼前的阵地告诉了所有的参谋军官,制定计划时要考虑到任何人都可能产生的转变,包括纯粹由骑兵组成的蒙古人,谁说他们就不能摆出防守的姿态来?
“这一次也算是给大伙儿一个教训。”参谋军官们的沉默张瀚看在眼里,他笑着道:“不要把对手想象成一群猪,如果我们的百战百胜是建筑在敌人愚蠢的基础上,那我们的荣光就会削弱很多。战胜强大的对手,同样也要战胜强大且狡猾的对手,相比强大的对手,自认弱小又敢于顽强战斗的对手要更加难缠的多,甚至是可怕的多。”
孙耀沉思着道:“大人说是,看来火落赤他们这一次是变招了。从阵式上来看,是极尽防御的做法,一处处地方都有地利之便,地利加上弓箭,这一次他们绵软的骑弓可以发挥用场了。只是我很奇怪,他们摆出这样的阵形,军力人力又是这么集中,西路他们看来是不保了。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应该把火炮和主力带上,直接硬从沙漠过来,西路只放少量的精骑兜他们的逃骑就可以了。”
张瀚微微摇头,自己眼前这个参谋军官虽然尽职尽力,做出来的方案没有丝毫纰漏,对整个军队系统和外敌的梳理也是极尽其能力,这个军官老成,成熟,稳重,性格可以面对刻板的参谋工作,完全能够适应。这是一个中规中矩又相当出色的参谋人员,只是脑中缺乏智慧的火花。
是的,不光是常规的智慧,而是大脑激烈碰撞后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是幻想。
不过以和记的现状来看,一个合格的缜密的如螺丝钉般的参谋司的主官还是相当的合格,现在和记已经拥有无比广袤的地盘,需要参谋军官们不停的修改他们的地图,每天都要盯着地盘上的小红点来确定部队的位置,同时关注那些空白的区域和黑块,来调整驻守部队的位置,和军训司商讨决定训练计划,调度主力部队镇守可能会发生大战的地方,同时对下一年乃至数年之后的大局进行推演。
参谋需要灵光一闪,但更多的还是还是要陷在冗杂的具体事物里去,这也是张瀚考虑很久,没有用夏希平来取代孙耀的原因所在。
“你的思维不要局限住。”张瀚很有耐心,提点着自己这位忠实勤恳思维缜密,只是有时有些僵化的部下。
孙耀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看打量着战场,用望远镜不停的看向远方。
“我知道了。”孙耀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道:“火落赤打的是战局不利就绕道从边墙入口,从大明那边跑的主意。”
“对喽。”张瀚没有失望,他很高兴的道:“你能想出来,我很高兴。”
“可是他们不惧怕大明官兵的追击堵截?”
张瀚反问道:“换了你,你怕吗?”
“怕他娘……”孙耀难得的暴了句粗口,急着道:“大人,要急檄西路军尽快赶过来,不然的话真的叫这条大鱼给跑了。大明那边一团散沙,北虏历来破口都不吃亏,何况是举族而逃的归师,而我们又不能追,我军一旦大量进入大明边墙,这几年来和大明朝廷的默契就直接完了。”
“放心吧。”张瀚笑着做了一个手式,说道:“这一次我们要尽快结束战争,所以我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代价不大,连田季堂也觉得值。并不是有意隐瞒参谋司,而是这样的手段终究不是常规的战争手法。”
孙耀听的一头雾水,半响回不过神来。
他征征的道:“那我们还打不打?”
“当然要打。”张瀚道:“这样的攻坚和用血火消磨意志的战事,对将士们也是难得的考验。一直以来我们打仗都打的太顺了,给将士们一次锻炼的机会也好。”
孙耀欲言又止,这样的锻炼机会注定会要用将士们的血与肉来付出代价,毕竟跟随过来的只有小型火炮,对眼前蒙古人的地利来说这些小型火炮的威力并没有太大作用,毕竟离的太近会射伤自己人,而离的远了,隔着壕沟与大河,小型火炮的用处几乎只能是提振士气用了。
“放心,我有分寸。”张瀚制止了想说话的孙耀,说道:“况且也不要小瞧了咱们的将士。”
……
“轰……”
卢四不远处的火炮又一次开火,红色的火舌喷薄而出,炮弹向前方飞掠而去,但和前几枚炮弹一样,这颗火炮在五六百步的距离力竭落了下来,并没有飞出太远的距离。
火炮的炮弹落在枯草和残白的积雪之上,溅起了一片黄沙,这是一幕叫人愉快不起来的场景。
除了一些虎蹲炮和小样佛郎机被派往前方之外,还有一个连不到的四磅炮随行穿越沙漠,由于蒙古人挖了大量的壕沟,还有河流和沙地的地形配合,他们狡猾的躲在这些有利的地形之后,窥探着商团军的动向,火炮推向前他们就退一些,四磅炮的有效射距只有几百步,这一点距离对于河流和大片的壕沟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用处,而战斗工兵要处理这些复杂的防御地形需要时间,中军那边却是已经有了明显的旗号,张瀚亲自下令,各部各团,营,连,分别进入攻击位置,今晚之前,最少要向前推进五公里。
五公里路,如果是卢四带着部下早晨跑圈,标准的合格时间是二十五分钟。
一般的小伙子都可以轻松办到,体能稍差一些的训练半个月增加营养也绝对可以。事实上一般五公里跑的成绩都是二十分钟到二十二分钟,跑到二十五分钟才合格的会被嘲笑的。
武装越野五公里才有些考验人的体能,身上背着六七十斤重的装备,用小跑姿态前行,有时候还要涉溪过河,或是攀爬高山,但训练科目有的就必须要完成。
风餐露宿和武装越野都是很正常的训练课程,五公里跑也是人们最熟悉的。
可是眼前的五公里真的不是普通的五公里,到处是沙地和枯黄的充满残雪的草地,黑水河早早化冰,冰寒刺骨的河水正处于雪融后的涨水期,河水异常汹涌,同时冰寒刺骨。
再有那些高矮不平的流沙地,可能上一脚只没过脚脖子,下一步就是深陷至腰间。
再有那些长长的弯曲着的壕沟,蒙古人有十来万人在这几十里方圆的战场上,前几天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就是在挖沟,还好他们的工兵用具不多,数量少而且质量很差,否则沿着黑水河到白城子和灰城子这一带准定被挖成巨大的蜘蛛网一样的形态。
往南去想包抄也不可能,南边有红柳河,也是一样有湍急的冰寒河水。
没有火器可依靠了,只能用强攻的办法来硬推。
工兵们准备了大量的梯子,同时和辎兵在身后准备沙包填壕,但也要战兵先打开缺口,越过壕沟和过河的工具就是梯子和小小的羊皮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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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1111要悠着点啊。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铜号
卢四还是和张彦升搭挡,不同的就是经过半年时间的磨练后两人已经分别是连级指挥和连级军士长了。
这也很正常,商团军又迎来了一次强力的扩军,很多原本的架子团开始大量的补充兵力,比如两人现在所在的第三团,他们从杨泗孙那里被调过来,先是塞了一个中队给张彦升代管,然后又塞进来一个中队,最后宣布成立了一个新的连,部队在全训时期就被调到云中堡一带驻防,接着进入冬季训练,最终跟随张瀚,编入战斗序列,越过沙漠,抵达战场。
这个连合练不到三个月,但军官和将士之间都很熟悉了。
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情形在和记的商团军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部队经常搞集训,搞大规模的武装行军,搞对抗训练和演习。
张彦升熟悉他的每个中队长,同时也认得每一个队官,当然也包括同级别的老军士们。
同时对大量的士兵他也相当的熟悉,营级以下的军官还要亲自上战场,不仅要负责日常的管理还要在战场上披坚执锐率领将士冲锋,同时要能负责战场上的临机指挥,这一点来说营连中队级的军官身上的担子比起团级指挥还要重的多,当然双方负责的事情也不是在一个等量级别上。
还好有军士长制度,每一级的军士长都是军官的有力臂助,他们会帮着军官熟悉麾下的弟兄,日常的管理军士们调教部下比军官更方便,在战场上他们也是最好的帮手,一声怒吼就能叫那些犹豫不决的新兵蛋、子浑身都充满了勇气。
可是不管怎样,眼前的这个战场对张彦升或是卢四都是崭新的考验。
甚至军训司在组织大规模军事演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类似的科目,可能是大家都感觉不管是北虏还是东虏都不太可能组织起象样的防御,而针对大明的攻击演练还不到时候,最少在现在还不行。
“军号响了,全连准备。”
不远处传来张彦升的吼叫声,带兵一年多了,这个曾经稚气犹存的青年军官已经越来越沉熟,当然也就越来越象那些军中的那些老军官一样,不同的就是张彦升骨子里还是有商人子弟读书后的气息,精细,而文气犹存。
卢四则已经通过了初级军官考核,并且打算念官校时直接考中级,以他的战功,资历,勋章等一系列的加成,估计卢四出来之后就会直接被任命为连级指挥,甚至是营级副指挥,直接任某个营指挥的副手。
军号声在长达十余里的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吹响着,铜号声格外的嘹亮和振奋人心。
这是张瀚根据后世的冲锋号的回忆令人谱写出来的旋律,一出现在军中就格外令军人们欢迎。
号角声也不错,呜呜的号角同样能令将士们热血沸腾,不过没有鼓声来的慷慨激烈,更没有铜号声这样尖锐到刺破人灵魂的力量。
到处都吹响了铜号,一面面旗帜在顺风招展着,以北而南,以少击多,战线上到处是沸腾的将士,整条战线的将士们如水银一般开始向前倾泄着。
卢四亲自率着一个中队,这个中队的中队长有些稚嫩,是只菜鸟。
虽然新军官会努力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并且努力不叫自己显得太过笨拙,但越是这样的努力,却是把自己的不足之处暴露的相当充分。
这无所谓,每个新军官都要走过这段历程,短则三四个月,长则半年一年,最终他们都会适应的。
但当一个中队长能完全掌握自己的部队,指挥如意,甚至立下战功之时,往往也就是他们调离的时候到了。
在空中俯瞰的话,整条战场仿佛是被一从从银色的灌木挤满了,将士们披戴着银色的胸甲或是打磨成亮银色的扎甲,鳞甲,火铳手们则是亮色的锁甲或是绵甲,所有人都戴着亮银色的铁盔,枪骑兵们带佩戴着铁面具,跳荡战兵们则包裹的更严实,他们是标准的铁甲将士,象是一群群被钢铁环绕的铁猛兽。
这是一支无比强悍的军队,从早晨开始准备之后,所有人尽力一餐,然后把自己心爱的战马交给别人去照顾……在眼前强横的防御之下骑兵是没有发挥的余地,连蒙古人都是在防御工事后弃马步战了,这是一次相当别致的战争,与商团军人们以往的记忆和经验完全不同。
攻守易势,强力防守的一方是蒙古人,逼迫商团军下马步战的也是蒙古人。
“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打这样象样的蒙古人了。”张彦升在跃向壕沟的时候,忍不住对卢四叫喊道。
“我看也没有那么难打。”卢四年未及二十,战场经验却是堪比经验最丰富的老兵。
对面的蒙古人仍然多如蚁群,并且分散部署在各个重要的节点上。
战场东西十几里,纵深达三四十里,遍布着长壕与蜿蜒流淌的河流,甚至如果在高处的话,可以看到右侧方向的灰城子和更远处的榆林城,当然也能看到大明曲折的边墙。
这是鄂尔多斯部的精华所在,当然不是指往沙漠地区的这片地方,而是东西朝向的千里草原,前套和中套地区,部分的后套地区,汉家的养马场,鄂尔多斯部主要就在这里活动。
和记没有进入草原之前,库布其沙漠之北不少地方也有鄂尔多斯部传统的放牧地,他们和土默特人并没有冲突,所以可以共享足够大的地盘。
这里却是天生的战场,沙地,河流,山丘,现在又加上长长的壕沟。
从防御上来说,足可抵消蒙古人没有火器和军堡的劣势,天然的防御加上人工的搭配显得那么搭配,简直是完美的加成。
可是防御阵地上的蒙古人的表现就很差劲了。
队伍乱哄哄的,始终有大群的牧人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跑。
满是矮壮的罗圈腿在地面上乱跑,场面和美观一点儿联系也是没有。这帮人骑惯了马,根本不知道怎么走路,更不要说用两腿来奔跑了。
场面混乱,代表着指挥的相对混乱,很可能也是士气不振。
总之在卢四眼中,眼前的这些敌人虽然是自己这边的十几倍还多,也就是稍微多费些力气的事情而已。
军士长的话引发了不少老兵的共鸣,进而引起了一片赞美的叫声,使连队里的一些没太多经历的新兵精神大振,士气无形中都提升了不少。
张彦升笑骂道:“谁敢和你这种枪骑兵出身的人讨论是不是精兵!”
这一下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近来和枪骑兵们一起行军,这些龙骑兵将士硬是吃了不少亏,生了不少闷气。
军中当然禁止斗殴,可是枪骑兵们的傲气又经常会引发冲突。
合理的办法就是双方的军官办个比武交流赛,名称当然好听,也有规则,也不可能引发大规模的群殴,军法司的人就在现场看着,擂台赛就是合理合法的宣泄。
彼此有意见的军种和个人都会在比武交流赛上一展身手,这是件好事,会引发军中自发练武健身的风潮。
往往一个中队会被另外一个中队海扁,然后失利的一方苦练想报仇,赢了的一方也同样不敢放松,哪天要被打回来就太凄惨了。
枪骑兵们是集火目标最多的人,他们得罪的人多,甚至自己人内部也经常要开片,每次驻营稳定后临时擂台就开摆开来,然后任由这些肌肉男用拳头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
打架不准器械,连棍子也不准用,就是拳拳到肉的打法,还得带上护具,不能伤及要害,但打完了之后还是难免会鼻青脸肿。
这样也很好,没有人不适应,军中原本就是阳刚气最强烈的地方,所谓至阳之地,平时训练和战场的压力会使人变得暴戾,一味用军纪强压有时候也会有压不住的时候,打一架,宣泄一下,反而会好很多。
张瀚从没有禁止过军人找女人,不过是结婚生子还是在驻营地找那些半掩门之类的,军中从不禁止。
真正的男子汉是不可能禁欲的,换个角度说,真正能做到禁欲又强大的军队毕竟不多。或许有,张瀚是自问办不到的。
枪骑兵们的傲气实在太重了,也成了打架的集火目标。
卢四是连级军士长,一般来说这种事是找不着他头上的,但在云中驻营时卢四还是打过几架。虽然他现在是龙骑兵,但一听到有人对枪骑兵不敬时,卢四的拳头仍然蠢蠢欲动。
军号声中,一小队一小队的工兵先动了。
他们要把梯子架在那些壕沟上,在阵后数里外大量的辎兵也在准备,他们手中器械充足,已经做好了先期准备,在战兵推进的同时他们会填壕,然后和工兵配合一起在黑水河上架起浮桥。
战兵推进到哪里,辎兵和工兵就把工程修到哪里,在他们身后,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夷平或征服,不管是奔腾的河流或是纵横的壕沟。
战斗工兵也在战兵序列之内,他们穿着轻便的锁甲或绵甲,一般是几个人扛着合用的云梯飞速向前,在他们身边是一些火铳手在跑动跟随,整条十余里长的战线上到处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形。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跳荡
蒙古人迎上来了,每条壕沟或河流对面都有咆哮和怒吼着的北虏牧人和甲兵,他们全部手持短弓,只有少量蒙古人可以用劲力更大的步弓,他们确实是堕落和没用的废物,仅从弓箭的弓力来说,比起他们祖辈不知道差了多少,他们的弓力只有女真人用的清弓力道的六到七成,所以他们弓箭的威力最多也就是清弓的六成左右,当女真人能射伤甚至射死一个披甲战士的时候,蒙古人最多也就能给对方挠痒痒而已。
在同等距离上,火铳手造出来的声势和杀伤力是在蒙古弓之上的。
双方隔着壕沟开始对射,一群群的蒙古射手站在对面射箭,壕沟蜿蜒曲折,不少地方与河水重叠,在这样冰冷的初春时节,站在河水边不是好的选择,沙地上还有很多残雪,叫人一看到就觉得冰寒刺骨。
箭矢飞在空中时由于数量太多,破空的啸声汇聚在一起,象是北风的呼啸。
而火铳手们也在隔沟或是隔河打放,倾泻着弹药。
火铳打放时的声音没后人想象的打,略有点沉闷的啪的一声响而已。
但成千上百人一起打放时的声势就相当骇人了。龙骑兵的主力构成就是火铳手,当然是佩戴了刺刀的火铳手,只有少量的长枪手和跳荡战兵来配合,毕竟龙骑兵的前身就是纯粹的步兵团,他们需要的就是进行火力输出。
纯粹的火力输出他们不如猎骑兵,骑兵阵战不如枪骑兵,大威力的火力输出当然比不过炮兵,但龙骑兵的特点就是上马骑兵,下马步兵,他们涵盖的方面很全,他们能自行作战,也演练过步骑配合,当然还有步炮协同。
火铳手们身边还有一些小型火器,他们能覆盖百步左右,每一门炮打响的同时,对面就是一阵阵的惨叫声。
而火铳齐射时的声势又是把火炮给压住了。
近三千火铳手在蜿蜒曲折的战线上分成若干个战斗纵列,每次齐射的声势犹如电闪雷鸣,几千人一起沿着河沟打放着,火枪的响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时不时的传来人的怒吼和惨叫声。
“效果不佳。”
年纪不大已经在战场上呆了好多年的卢四观察着整条战线,到处都是连级或中队级的火铳手方阵,卢四眼前就是两个火铳手中队,一百多个小伙子把战线拉开只站成一排向对面齐射,对面则是穿着灰色或黑色袄子戴着大帽暖帽的蒙古人,他们象蚁群一样,填满了对面的灰色和残白,象是一群群来回奔走的蚁群。
在火力打击下,对面的弓手群象是被一块石子投在河水里一样,荡起了阵阵涟漪。
但也就如此了,两边的战线受到地形限制,火铳手只能隔着八十到百步开外打放,只有少数弹丸能击中目标,打放的意义并不是要杀敌,而是吸引对面的蒙古弓手和对方将领的注意,使他们把对河沟的防守注意力分一些出来,这就足够了。
“兄弟们,跟我上吧。”
看到战斗工兵们勇敢的冲到了沟前,将一面面梯子迅速摆放到位,卢四咧嘴一笑,脸上满是豪气和杀意,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紧张了起来。
是的,哪怕是老兵,经历过多场大战和厮杀,当面临上阵博杀,面临生死危机的关头,仍然是忍不住会紧张甚至是害怕。
无关勇气或胆魄,就是单纯的人类心理,对危及到自己生命的行为有本能的排斥,转化为各种负面的情绪。
真正的勇气是明知道可能会死还要一往直前,是能把自己各种负面情绪给压下去,并且在真正接战的时候能忘掉自己所有的担心和害怕,只知道厮杀与前行,如果是军官,还要有冷静的头脑来指挥。
卢四只是甩了甩脑袋,种种担心害怕和惶恐一类的情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战斗工兵和辎兵们沿着河沟放下云梯的一瞬间,整条战线上的跳荡战兵先动了。
在蒙古人眼前,好象眼前有大片的银光先闪烁了一下,接着就是看到对面商团军的整条战线都扭动起来。
一条银色长蛇突然长出了獠牙,向着对面猛扑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急着突过来?”一个蒙古贵族百思不得其解,脸上满是惶恐与惊吓。
对面的汉军太勇猛了,几乎对眼前的防御没有丝毫担心和害怕,既没有张开两翼,也没有进行试探性的小规模的进攻,甚至没有想象中的隔着防御阵地的对峙,没有火枪手和弓手连续多天的压制和反压制……这一切都是和火落赤等人想象中的战斗完全不同。
“不对,不对,这不对啊!”
蒙古将领嘶吼着,两眼圆瞪,几乎要滴出血来。
整条十余里的战场上到处都是一样的情形,商团军到处搭起梯子开始翻越壕沟,原本这些沟就是粗粗挖出来的,这和女真人在后世围困锦州时挖的长壕可不能比,那种长壕上宽下窄,深十余米,下设尖桩,人一落下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根本爬不上来。
眼前的壕沟只是粗粗草就,也就是一人多深的土沟而已,它有效之处在于限制了和记的战马,枪骑兵如坦克般碾压过来的场面算是看不到了,但也就是如此了。
大量的梯子搭在沟上,火枪手与弓手对射吸引火力和注意,同时整条战场上的跳荡战兵开始出动,向着对面猛扑过去。
卢四就混在跳荡战兵之中,他原本就是枪骑兵中的一员,他经受的体能训练和技战术的训练,包括意志力的训练都是最顶级的,身为军士长他当然够格与这些跳荡战兵们一起奔跑。
整个连只有一个小队的跳荡战兵,正好够组一个鸳鸯阵,如果要组三才阵就需要长枪兵和龙骑兵的配合,一个连正好够组一个大三才阵,当然这只是骑阵训练的一部份,对枪骑兵来说,阵列十分简单,无数次的训练使他们紧密成一体,每个配合都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破绽,当几百人为一面的枪骑兵正面突破时,不管对面是什么阵列都只有被突破的结果。
而对跳荡战兵这样的纯步兵来说,戚继光留下的阵法相当的管用和具有实效,这些阵法能在最大程度上发挥他们的作用,并且能减轻他们的死伤。
原本就是步兵战法,而且是出于军事大师的创意和构想,并且在实战中千锤百炼,其光辉意义不在西方的任何一门军事学说之下。
在跳荡战兵出战时,他们哪怕是在快速奔跑的情形下,仍然是结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形阵列。
在战兵之后才是长枪手和火铳手,他们会跟在战兵之后突破,扩大战果,战兵如锥子一样扎破对面的防御时,他们就是扩大防御圈,并且往前推进把打下来的地盘给稳住。
在他们身后则又是辎兵和战斗工兵,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把壕沟填平,然后枪骑兵们会紧随而上,等枪骑兵抵达战场上时,就没有任何力量把商团军推回去了。
卢四身为军士长跑在一个小队的战兵侧身,整条战线上都是如此,一个个小队汇成一个个中队,整条战场上六百多跳荡战兵,他们组成了十几个中队,每个中队对面的战场都有一里多的正面,同时对面都有过千以上的防守者。
密密麻麻的蒙古人就站在对面,手持骑弓,面露惊愕。
在普通的战士眼中对面的商团军冲过来的人有些少,当然原本商团军东路军的人数并不多,而且缺乏重型火器,在双方交火的时候,虽然骑弓毫无建树,但对面商团军的火铳也不如传闻中的那样强大。
这种局面给了不少普通的蒙古人错觉和信心,当他们看到几百人的汉军就胆敢冲过来时,一起发出了愤怒的鼓噪声。
卢四的战靴踩踏在薄沙和积雪上,在侧前方是黑水河,大河挡住了很宽广的正面,没有办法攻击河水掩护的蒙古人的阵地,也使对面的统帅更易于把原本就优势的兵力摆在更合适的位置上。
他身边只有十几人,在左手侧和右手侧各有几个小队,整个战线上战兵们都在不停的向前奔跑着,每个人身上都有沉重的战甲,有胸甲也有扎甲,也有少量的鳞甲。
每个人在战甲之内可能再穿一层绵甲或锁甲,卢四就是穿着一件锁甲。
光是铠甲的重量就达四十多斤,还有厚实的铁盔和面具,还有护臂,护胫和战靴,每人身上的负重在七十斤左右。
当卢四和战兵们向前奔跑时,真的感觉大地都在震颤着。
他们象是一群人形野兽,或是披着铁甲的猛兽,和记商团军的战兵不是一般人都能当的上的,他们的身形和武力,还有耐力都受过重重考验,在整个连同辎兵十几万人的商团军中,战兵的数量已经不足三千人,并且数字还在不断的下调。
宁愿缺额也要精中选精,这使得战兵们有着一份额外的骄傲。
哪怕是加入枪骑兵团也没有进入战兵序列这样困难,其实在整个和记的战术体系中,战兵的地位并没有得到加强,反而是有所下降。
正面做战有长枪手和加装了刺刀的火铳手,骚扰游击有猎骑兵,正面催锋有重甲的枪骑兵,战兵越来越只能在合适的地形中发挥作用了,比如在宽甸的山地中,也可以是在台湾的大海之上。
现在又是到了使用战兵的关键之处,只要能感觉被用的上,或是关键时刻只能用战兵,这些跳荡战兵的士气就会无比的高昂。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突击
跳荡战兵一般是三十左右的年龄,和后金的白甲兵的普通年龄差不多,处于体能和经验的双重巅峰,在距离二百步外发起突进冲击,这一点距离在负重七十多斤的条件下慢慢走也是很疲惫的,但这些战兵还是能保持相当快速的突进,他们脚步如飞,如人形猛兽,脚下黄沙和残雪被撩起很高,在身后飞溅着,每个人都在用力跑着,所有人都发出剧烈的喘息声,这个时候似乎只能听到跑步时的喘气声,还有甲叶的哗哗响声,战靴踩在地上也有沙沙的脚步声,除此之外,战场上其余的声响好象一下子被关上了阀门,人们什么都听不到了。
卢四也是一样,他知道自己和身边战友的剧烈喘息并没有什么,这是调匀呼吸的办法,事实上只要脚步一停,几个呼吸之后他们就能恢复正常的喘气节奏。
调匀呼吸,掌握节奏,包括怎么挥动兵器,发力,回力,保存体力以备再战,这都是一整套的办法,在训练时大家掌握的越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也就越大。
冷兵器的战场,除非是被分割包围,在混战中能活下来的肯定是最冷静和保存体力最好的那个。
人们已经冲到壕沟前,并不深,只是相当宽阔,工兵已经放下梯子和做了简单的固定,在对面刚刚被驱散一些的弓手又迎了上来,他们在喝骂和叫嚣声中开始冲上前来,每个弓手都找着了合适的位置,在第一个战兵的足靴踩上梯子的同时,箭矢已经如雨一般覆盖这来。
真的是如雨一般,每根箭矢几乎都是同时和几十支一起倾泻而下,每个小队战兵的对面都最少有过百弓手,每一段架了云梯的壕沟对面都几乎有上千人,十几万的蒙古人驻守着这十来里长的正面,他们当然可以做到如此厚集的正面防御。
最关键之处在于商团军失去了对他们正面的威胁,火炮,这个战争利器没有跟过来,炮车哪怕是千斤不到的四磅炮,加上一个基数的炮弹和大车本身的重量,在浮沙满地的沙漠中行走都是太困难了。
车炮营直接去了西路,在那里原本可能遭遇的是十来万仓惶逃窜的套部主力,结果战局转变,这一次看来车炮营是不太能派的上用场了。
在箭雨之下,战兵们连抬头观察都做不到,尽管还举着盾牌,护住大半个身体,但盾牌也很快被射满了箭矢,蒙古人的弓力虽然不强,但现在距离很近,而且他们感觉自己有心理优势,所以战术变形很少,几乎每支箭矢都能射中它应该去向的地方。
如果有人对弓术有兴趣的话就会发现百发百中不是难题,很多后世的弓术爱好者可以在室内轻松的射中每一个被抛向半空的瓶子,箭矢透过瓶子,甚至可以连发数箭将那些水瓶全部射穿。
在室外射移动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一个爱好者用几年时间可以轻松的射中每个出现在眼中的猎物,甚至用特殊的弓箭能轻易的射中人肉眼中的某一个小点。
在这些从小就操持弓箭,视弓箭为生命,不管是生活还是战争都无法离开的蒙古人手中,弓箭更加灵活,宛如有了生命,他们的箭矢射的又快又密集,准头奇准无比,哪怕是人的眼睛都要小心,真的有不少弓手在瞄准这些铁甲战士的眼珠,还好在铁面具和头盔加上盾牌还有铁甲的多重防护下,这种努力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如果不是弓手过弱的话,蒙古射手还是这个时代的最强射手,他们的射术不象是训练出来的成果,而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是后天的努力把这种天赋点给点亮了。
可惜他们越来越多的把这些技艺用在生活上,比如打猎而不是作战,否则也就轮不到张瀚和他的商团军出现在草原上了。
如女真人一般勇敢和善战,并且一样喜欢学习和参与战争的蒙古人仍然十分可怕,在重型火炮和机枪出现之前,骑兵仍然是战争之王。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身上不停的被箭矢射中,轻箭在近距离也显得有些可怕,盾牌上很快遍及箭矢,如同突然长出来的蓬勃野草,每个战士的身上也到处都插满了箭矢,只是这些箭矢都是歪斜的,很明显都是箭头勾连在战甲上,没有办法透体而入,当然也就做不到伤害战甲之内的战士躯体。
有的胸甲被箭矢刺穿了小洞,绵软的弓箭没有办法射穿厚实的胸甲。
扎甲和鳞甲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尽管会有不少甲叶受到损害,但战后修补一下就可以了。
每个战士的绵甲或锁甲都会挡住更进一步的箭尖,最多使自己受到皮肉伤。
在蒙古人眼中,已经在梯子上飞速扑过来的铁甲战士变得无比恐怖,这时人们才想起来早就有过的论断,弓箭对这些披着重甲的商团军将士毫无用处,根本射不穿他们的防御。
弓手开始后撤,其实蒙古人全部都是弓手,只是这时有一些披着甲或是拿着铁矛的蒙古战士开始迎上前来,他们试图在冷兵器的较量上与这些铁甲野兽一较长短。
第一个战兵跳过了长壕,几支铁矛一起戳刺过来。
战兵将盾牌往身前一竖,挡住了大半铁矛的袭击,盾牌上发出震响,这个战兵的小腿处被长矛刺中了,那是一个狡猾而身手不错的敌人,矛尖刺穿了护胫,被卸去了大半力量,但还是刺穿了小腿的皮肤和肌肉组织,伤到了骨骼,但也就如此了,被刺伤的战兵努力使自己保持着平衡,并且发出了怒吼声。
更多的战兵涌了过来,又有两名盾手并肩站在一起,四名枪手开始向前方戳刺,长矛和铁枪在半空交汇,彼此挥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镗把手和刀牌手开始挥舞着,把空间扩大。
一个小队接一个小队跨过了壕沟,并且把立足点的范围扩大。
精良的武器和强悍的意志加上过人的武艺,当然还有十分娴熟的阵列配合,每个小队都开始杀伤敌人。
每次戳刺和挥斩都会有蒙古人倒下,每次都有断臂残肢飞向半空。
长枪拔出,血雨飞溅。
很快在小队前方就出现一层尸堆,敢于冲上来肉搏的蒙古人纷纷倒在地上死去,就算是披着一层绵甲的也是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些铁甲战兵的对手。
蒙古人发觉自己的对手太强,他们的防护太强,他们出手的速度太快,他们的动作迅如疾电,他们的勇气过人,敢于冒险出击,他们的力气也太大,一个小队十来个战兵扛着几百个蒙古人的车轮战,直到另外一个小队踏上战场为止。
到处都是这样混乱的景像,蒙古人到处都在围攻和记的战兵,战场一个接一个的开辟,一个接一个的战士从壕沟另外一端跳过来,然后就屹立不动,宛如山峦。
不是没有战兵战死,不慎被长矛刺中要害仍然足以致命,但在这些战士的努力之下,只要他们踏足之处就是一个稳固的立足点,接着就是长枪手和火铳手源源不断的冲了过来。
在近距离上,火铳手们终于叫这些蒙古弓手理解了什么是武器的代差,火铳手的步兵铳是天启二年定款,从质量和设计上来说和二百年后的滑膛枪几乎一致,没有太大的区别,在零构件和打放火铳的稳定性上已经没有太大的进步空间,现在只能是在膛线和后装子弹上发展了,而以现在的技术条件,就算有明确的思路,想实现这些最少也得三十年到五十年,仗早就打完了。
就是现在的火铳也足够用了。
火铳手们跑到战线之后就是呈中队或连队方阵,然后举枪,开火,装填。
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最快时间内完成,火铳手们甚至没有时间去看自己的战果。
只有在军官的观察下,这些铳手们完成装填,转身,前进等各种动作,然后再是开火,装填,再次打放。
卢四和一个膛把手一直在配合,他手中持着一面盾牌,右手则是精心打制的戚刀,也是明军的制式腰刀的一种,用上等精铁打造,一柄的成本在八两左右,堪称利器。他和膛把手一直在配合,对方扫或戳刺,卢四是真正用出杀招的人。
两人身上都被疮十余处,身上的外袍和里衬都早就被鲜血浸透,膛把手伤的比卢四重,他的腹部中了一矛,鲜血不停的涌出,全身披甲的铁人已经内外浴血,卢四的盾牌则被弓箭射满,沉重不堪,已经被他丢弃,他的胳膊和大腿等处也多半受创,鲜血淋漓,但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
镗把手突然发出怒吼,手中的膛把开始胡乱挥舞,卢四看到一支箭矢插在这个伙伴的喉咙上,已经深入半截。
镗把手没有就此倒下,而是怒而向前,浴血的铁人持续向前而进,手中镗把还在胡乱挥舞和拍打着,在他当面的蒙古人都是骇然失色,这个曾经以武力立国以屠杀来铸立统治基石的民族的后人已经见不惯这样的场面了。
在胡乱挥舞了好一会儿之后,镗把手终于停住了脚步,不过他没有倒下,而是把镗把杆撑在自己的胸口,鲜血还在顺着镗把和铠甲边缘不停的流下来,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勇士已经战死了。
卢四胸中好象有烈火在燃烧。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计较兵种分别的时候了,这时再有人来吹嘘什么枪骑兵才是无敌的,卢四会第一时间把那个蠢货给打翻,然后拎着对方的脑袋叫他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勇士。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跃过
无数个小型战场上这样的一幕在重复上演着,跳荡战兵们如锋锐的长刀切开了敌人厚实的肌里,露出血淋淋的肌肉和内脏,这样的对攻战里他们当然也会有伤亡,他们只是在装备勇气战术训练等各方面碾压敌人,但并没有代差,严格来说双方还是同一层面上的对抗,都是冷兵器对冷兵器,只是一方强一方弱,而蒙古人一方还有精湛的射术,弥补了他们很多的缺点,这也给跳荡战兵们带来了不可避免的伤亡。
但一旦给商团军越过壕沟,蒙古人的退却就不可避免了。
很快立足点就被扩大,大量的火铳手和长枪手涌过来,不停的扩大地盘和彼此配合,不管是战兵还是火铳手或长枪手配合,形成军阵,剩下的也就是碾压和一边倒的屠杀。
无数敢于抵抗的套虏倒了下去,鲜血很快凝固在大地上,形成了一滩滩触目惊心的黑红色的地块。
不知道是谁带头,但大量的弓手先跑,然后那些披甲拿铁矛的也开始跑,他们疯狂的后撤,两边都是步战,加上商团军都是披甲,穿着轻甲或袄子的蒙古人开始逃跑之后,商团军这边当然追不上。
火落赤的脸阴沉的能滴下水来。
刚打起来不到半个时辰,濒临黑水河的东边战线就直接被打穿了,西边溃败的更快,由于没有河水的困拢,商团军在那边集结的兵马更多,架起梯子冲过来之后,第一道防线的驻守人员就开始逃跑了。
看着自己的部下眼睁睁的在自己面前打的这么不争气,败的这样凄惨,身为统帅的感觉当然十分糟糕,但火落赤也知道部下们尽力了,商团军的攻势亲眼看到才知道有多么惊人,那么多的披甲战士不要命的冲过来,然后扛住蒙古人的箭落如雨,并且不停的扩大立足点。
粗陋而成的防线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只是使对方弃骑步战,如果说蒙古人辛苦一趟只是为了步战……火落赤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相反,他很想哭。
两翼都不停的有游骑在活动,远到东边的灰城子和红儿山,西南到红柳河一带,大约有两三万人的套部和鄂部骑兵在活动,他们要负责与西边的套部人马保持接触,随时通知那边也逃过来汇合,然后按既定的计划一起打破边墙,最好是多处破口,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所有人都弄进大明边境里去。
强大的套部一心想在大明境内逃命,边墙成为蒙古人挡住身后追敌的救命稻草,这仍然是一个笑话,当然火落赤还是笑不出来。
一旁的额麟臣一直在观战,他手中是一个不知道用什么渠道买过来的望远镜,在望远镜的镜头里无比广袤的土地上正上演着一场生死博杀的大戏,额麟臣看到商团军发起了进攻,也看到披甲战士越过第一道长壕,更看到他们怎么顶住攻击,在浑身插满了弓箭的情形下继续向前,最终把第一条防线的守兵全部击败,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之后,所有的蒙古人都后撤了。
“咱们挖了多少条沟?”额麟臣放下望远镜,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伴当。
“十一条沟。”伴当也看到了刚刚的情形,看到了商团军人们刚猛无比的攻击,看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失去了两里长的纵深和第一条壕沟,看到了溃败和无能为力,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回答问题时嗓子都在颤抖着。
额麟臣身上一颤,对着火落赤道:“这样下去的话,黑水河与我们挖的沟一天之内就得失去一半啊。”
“不会有这么快。”火落赤道:“明天我们撤下此前的部队,换上生力军,同时加强对左右两翼的骚扰,他们确实是精兵和强兵,但吃亏在人数太少。我们把战场拉开,把正面加厚,用这个血肉磨盘把他们的锐气磨光。”
额麟臣大加赞同,不过一下子想起来,似乎前几天火落赤的说法是要磨光对方的锐气和血肉,这一次看来是把血肉去掉了。
这一去十分明智,明显的商团军的战力还是超过了火落赤的想象之外,也超过了额麟臣的想象之外。
哪怕是明军将领最珍爱的内丁也没有眼前的表现,更不会有这么多华丽到叫人无语的装备。
那一具具甲胄最少都值几百白银,最少在火落赤等人的心里值这个价。这么多的军队,这么多的优良战马,这么多昂贵的战甲和兵器,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拿银子堆砌出来的军队,强大的令人窒息,也根本叫人不知道怎么抵抗。
现在所有人都只庆幸一点,还好在短短时间里做出了这样简陋的防御,把蒙古人的优势扩大到了最大,不然的话,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逃亡途中了。
商团军很快就冲到了第二条沟,仍然是一样的战术,一样的火花迸射,一样的勇往直接。
整条壕沟都在沸腾着,到处都是在燃烧和爆裂,到处是砍杀,到处都是死人和沽沽流淌的鲜血。
这样强度的厮杀蒙古人根本承受不住,这一次他们败退的更快。
当然商团军还是付出了代价,又有一些人倒在了壕沟内外。
但在他们身后,辎兵和工兵们已经快填平了第一条沟,枪骑兵的几个营分散开来,缓缓策马向前。
整个枪骑兵犹如一个整体,象是冷硬的铁块,慢慢向前,给人一种绝望之感。
任何人都感受到了这支骑兵队伍的强悍与冷酷,只要地形打开,留给蒙古人的时间绝不会太多。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压力,不少蒙古人都懒得叫唤了,整个战线又被推过来里许,他们的纵深更浅了。
在几十里外的身后就是他们的白城子和灰城子等城池,也是鄂尔多斯的统治中心,扁平的牧场东西两面都挤满了人,除了精壮的牧民都上了前线外,男子中连老人和孩子也持弓戒备,往西边的防卫多半是套部的人和鄂部的老弱在防守,也就是说,白城子北边的这一大片的防御就是他们最后的防线,一旦失守,整个部落就象是松散的蛋糕,等着被商团军随意的切割。
正因如此,战斗意志十分薄弱的蒙古人这一次迸发出了罕见的战力,虽然在商团军看来还是十分孱弱,可好歹他们都象样的抵抗之后才会撤退,每一次撤退时都是留下满地的尸首,对一群以牧民为主构成的根本算不上职业的军队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在第二条深沟被打下之后,商团军的将士们纷纷开始冲向第三条沟,还是以工兵先行,不过人们这一次发觉第三条沟变浅了和变窄了,在有的地方可以一跃而过,披着重甲的士兵很难跃过,那些火铳手则没有限制,几十人一群的火铳手在沟前列队,打乱打退对面的防守力量,然后纷纷疾冲,一跃而过。
蒙古人一拥而上试图把人打回去,上了刺刀的火铳手则是结成方阵对敌。
刺刀散发着耀眼的寒光,配合娴熟的刺刀手发挥的威力远比对面的铁矛或腰刀要大的多,蒙古人哪怕是甲兵也没有演练过怎么在战场上配合杀敌,更不必提有什么完整的队列,相反哪怕只有几十人的火铳手也演练过方阵圆阵半月阵等诸多阵形,他们配合娴熟,有时候是整队的配合,或是整个军阵的集体行动,有时候则是两三人的配合,两人架一人突刺,突刺的战士完全不顾自己的左右,因为深信自己的战友会替自己挡下致命的袭击。
冷酷,暴烈,高效。
刺刀方阵展现出来的威力引发了所有人的注意,在刺刀阵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那么可笑,刺刀阵如同高效的收割机,或是绞肉机,任何敢于停留的生命都会在瞬间被吞噬,没有丝毫逃生的可能。
更多的披甲战士也开始试图跃过长沟,有人成功了,重重的惯在对面的草地上,半天才爬的地来,有的战士不慎落在蒙古人密集的地方,立刻在跌倒的状态下被斩杀了。
更多的跃过成功了,披甲战兵立刻结成小队,用同样高效的手法收割人命。
还有人跌在沟里,有人受了伤,可还是在努力往沟上爬,一旦爬上来就是一声怒吼,接着便是同样的一幕上演。
跃过,冲锋,杀戮。
没有人畏惧或迟疑,有一个人带动着往前跳,便是成片的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的冲过来。
商团军人的表现象是一群群的疯子,其实他们可以等工兵先作业完毕再冲,可是打红了眼的军人连这么一点时间也不愿等候,他们宁愿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跳过去,而不是在阵前白白的浪费时间等待。
第三条防线很快被打崩了,蒙古人的抵抗意志如烈日下的冰雪迅速融化,如果说前两道防线还有些抵抗意志的话,到第三条防线时他们已经没有什么继续打下去的决心了。
现在连火落赤也在发呆了,虽然还有十来条防线,还有黑水河,但商团军进逼的速度太快了,现在才刚到午时,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小时,可能在天黑之前,整个防御阵地最少要失守一半。
他们站在红儿山的一座支脉上远眺着,利用望远镜和高度可以看出很远,也能大约看到战场上的情形。
一个个刺刀手和披着铁甲的战士不停的翻越壕沟,然后拼命奋战,蒙古人的人数优势毫无用处,直接被打懵了,打惨了,不到半个时辰,连续两条沟的防御失守,还有一处地方有一个开然的高台,上可站立数百人,几百个弓手站在高处不停的引弓射箭,但火铳手拼命向前,到了有效射程后展示了娴熟的技战术的技巧,几轮齐射打的上面的人如蜂窝一样,连射也没处躲,鲜血顺着高台不停的流下来,把那高台的半截土层都染红了。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伤逝
战争的惨烈场面看在火落赤这样身经百战的统帅眼中也是触目惊心。
整个方圆几十里的战场到处都是进击的商团军的军人,蒙古人到处都是在后退,没有哪个地方打出叫人眼前一亮的结果来,无非就是射箭,厮杀,溃败,逃跑……这样一轮又一轮的循环,战场虽大,壕沟虽多,但在有经验的统帅眼中,这样的抵抗根本坚持不了太久,不仅是战事不利的士气不振,而是军心已经跨了,现在大家的抵抗只是下意识的无胜利欲望的惯性作用,等再过一段时间,所有战线上的士兵发觉抵抗毫无用处的时候,整个战场崩溃的时间也就到来了。
在战场的左翼有套部骑兵和少量的猎骑兵在纠缠,双方都没有在西边投入重兵,商团军是因为有西路军的存在,而且行军的路线是白城子的正北方,如果要从西翼切入要绕道百里开外,显然张瀚不愿意这么做,而且东翼空虚的话,蒙古人可以从东路切出,一样会有百里的战略缝隙,很容易造成不可控的后果。
在东边,原本有黑水河做为屏障,把几十里外的红儿山和灰城子等地方挡住了,可是在火落赤等人眼中,大量的皮阀子正在河面上飘流着,而且商团军并不是用皮阀子过河,只是在河面上搭建着浮桥。
在河面上作业的都是工兵,他们对手头的活计再熟悉不过了,草原上也有河流,足够工兵们展开日常的演练,虽然黑水河正在化冰的涨水期,可是对工兵们来说也并不困难,在他们的手中,一座浮桥已经渐渐成型。
浮桥看起来是那么可怕,但在上游似乎还有工兵在搭建,浮桥一成,天险也就无险可言,大量的骑兵可以从黑水河的东段切过来,直接兜到白城子附近的牧场,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火落赤和额麟臣不得不派出一些骑兵到东路去戒备,两人都是不指望派出去的人马能击败过河的商团军,只是单纯的过去判断一下过河的时间。
更多的部落和台吉们被调度着,去填充那些已经开始空虚的战场。
额麟臣注意到套部真正的强悍的部落和台吉们都被往榆林一带调度了,他有些骇然的道:“现在就要做准备了吗?”
“明天就必须走了。”火落赤道:“能撑到今晚还是我们挖的沟多,要不然现在我们已经跨了,想越过边墙都办不到。现在就要做出部署,要小心谨慎,既不能叫商团军知道,也不能惊动对面的明军。”
额麟臣知道火落赤的判断是对的,防线上的牧民和甲兵们不可能再撑到明天中午。
他有些痛苦和不甘的道:“那前方的将士怎么办,如果要不惊动商团军,他们很难全撤下来。”
“傍晚时开始撤出精兵和靠近的牧民,至于过北端的只能放弃了。”
火落赤垂下眼帘,说道:“有时候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部民,这很痛苦,但还是值得的。我们要潜藏起来,和记不要想过的舒服,草原是我们蒙古人的,只要有我们这样一直抵抗下去的部落,迟早会带起更多的人起来反抗。商团军是强,可汉人吃亏在他们并不是草原的主人,他们会疲于奔命,最终只能退出去。我看过一些汉人的史书,汉唐时我们所立的地方是他们的地盘,那时候他们在这里设立州郡,有百姓和村落,也有强军,可后来他们还是退出去了。这说明这块地方是我们的,现在是,将来都会是我们的。”
火落赤情绪激动,神色狰狞,但额麟臣已经不为所动。
到目前为止,投入到前方最多的是鄂部的人,准备逃走时在最前方的则是套部的人。在青海,额麟臣和他残余的部民必定只能仰套部的鼻息来生存,什么大义和收复故土都是虚的,以后怎么过日子才是实的。
鄂尔多斯部占据着最肥美的地段和草场,连俺答汗都羡慕的肥美土地,也是当初达延汗分封的六万户之一,部落首领一直有着正式的济农称号,那可不是现在人人都能自称的大汗,这个济农的含金量比却图汗这种大汗要大的多了。
要额麟臣抛掉自己的草场,牺牲掉自己的部民,然后跑到青海胡那边苟延残喘……火落赤说的漂亮,谁知道在和记这样的兵力优势下,套部什么时候才敢再回来,十年,二十年?现在两部合兵不是对手,二十年后就是对手了?
额麟臣心乱如麻,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决断错了。
如果跟白洪大台吉学……
额麟臣不动声色,说道:“一切如诺颜所言。”
火落赤闭目不语,重新把目光投向战场。
傍晚时,商团军打穿了一半多的壕沟,在黑水河上也构筑成功了三道浮桥,枪骑兵会出动一个营,配合一个营的龙骑兵从那边绕道过来攻击。
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烽烟篝火,疲惫的将士们脱下铠甲,以小队形式围拢聚集在一团。
辎兵们还在工作着,在收拾和打扫着战场。
没有热食,所有的将士们已经是第四天在啃食着干粮,当然也没有热水,不过这难不到大伙,有不少人把凉水倒在铁饭盒里,放在篝火边上加热,然后用热水配着加热的罐头或是肉干,配着麦饼来充饥。
到处已响起鼾声,今天没有在一线的将士负责值守,虽然蒙古人不可能来夜袭,中间还隔着壕沟,但还是派了将士轮流值守,这使得奋战过的将士更能安心休息。
对于打了一天仗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吃饱之后的酣睡更重要了,所以今晚一切的规矩都被取消了,没有晚上的例会和规定的时间吃饭睡觉,所有的将士都可以随意。
卢四嘴里含着一块麦饼睡着了,经过一天的奋战,他的身上多了十几处创痕。这是因为他始终冲在第一线,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藏在将士身后,也没有轮换下来休息。
事实上所有的军士长们几乎都是和卢四一样的表现,所以在阵亡人员中有好多个军士和军士长。
当张瀚站在阵亡将士的遗体前的时候,脸上的伤痛真的发自内心。
这些人不仅是他的部下,也曾经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家人,有梦想或是想做的事。
为了张瀚的梦想,他们提前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倒在了战场上,死在锋锐的兵器之下。
军政司的一个副司官汇报道:“今天一共战死了一百七十一位将士,还有几十个重伤员正在挣命,估计明天还能多出一些,但数字不好推断。轻伤员过千,还好都没有太大的影响,甚至明天还能继续参加战斗。铠甲和兵器的损失也不大,具体的数字要明天才能上报,战马损失了两匹,是在试验第一座浮桥时不慎落水的。”
张瀚低头看着一个伤员,另外还有含着麦饼睡着的卢四,他认得这个小伙子,对他的印象相当的深刻,当初在集宁堡被围时,这小家伙拼命跑回来,虽然是蒙古人的阴谋,但带回来的东西相当有用,并且用实际的行为表达了忠心,还提振了当时商团军人们的士气。
张瀚给这小子的回报就是最顶级的勋章,到目前为止这小子是得勋章中年纪最小的,这个纪录估计以后很难被人打破了。
“看的出来这小子很得军心。”
张瀚看到卢四身边围着不少士兵,横七竖八的和他们的军士长睡在一起,卢四身上还盖了一块军毯,贡献出来的家伙显然是冷的瑟瑟发抖,和另外两人挤在一张毯子底下。
和记的军需供应已经很到位了,可是将士们距离他们的出发地最少有十里,跑回去取自己的物品太不明智了,有那么长的时间已经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
明天的作战时间可能会定在凌晨的四点到五点,天色将亮未亮但已经可以视物的时间段。这时的天气相当寒冷,特别是晚间还会下霜,但对疲乏透了的军人来说,现在的环境已经等若天堂。
卢四身上还有不少处药棉包扎的痕迹,这更是一个优秀将士的勋章,有了这么多伤口,才会使将士们更为尊重和敬仰。
张瀚这时才对军政司的官员道:“战死的将士按老规矩来办,如果不愿焚化签过单子的,一定要每人一副棺材,不管是送到陵园还是送回他们的家乡安葬,所有的流程都要按老规矩走完,不能有一点怠慢和疏忽。将士们为了我们连性命也没有了,我们不管出多少钱和多少力气都是应该的。”
张瀚面露沉思之色,半响过后才缓缓说道:“毕竟和人的生命相比,别的东西都太渺小了,简直微不足道。”
这种态度也是张瀚向来的坚持,也是所有人都熟知的,张瀚也就说了一句就不再讲下去了,过犹不及,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显露出了异常感动的表情了。
可以说张瀚所说的话也是商团军成军的内核之一,重视人的生命,尊重将士的付出,这是张瀚一直以来的态度。
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变化
和记在抚恤军人身上花了太多的钱,甚至多到了叫军人自己都不敢接受的地步,但就是这样的态度和做法,使得和记在大同这样的军镇地区招到了大量的身体和精神素质都相对过硬的军人子弟,也成了商团军最早的核心成员,包括灵丘的矿区在内,所有早期参军的商团军人多半都是大同镇的军户子弟,甚至有不少人原本就是正军,不管是军户还是余丁,在大同镇都是相当重要的军事资源,正是这些资源为张瀚所用,商团军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
“大人?”
卢四被嘈杂的声响惊醒了,可能原本就睡的不沉。
就算是一名老兵在战场上也不可能真正睡沉,他睁开眼,昏昏沉沉的看向高处,正好是看到张瀚关切的眼神。
卢四赶紧起来,说话时嘴里的麦饼才掉落下来。
“你辛苦了。”张瀚温言道:“大家也都辛苦了。”
卢四用立正的姿态说道:“一切为了大人,为了商团军,明日奋战,必破贼虏。”
“对,我对你们也有最强的信心。”张瀚笑道:“明天晚上,我们会在白察罕城过夜。”
卢四神色激动,在场的将士们也是一样。
今天就是硬碰硬的打法,没有花巧,也没有重炮准备,事实证明对面的蒙古人不堪一击。其实在整条战场上商团军只投入了一万一千人不到,对面可是最少有七万到八万人,甚至整个战场上接近十万人,依靠河水与壕沟他们凭险而守,不停的倾泻箭雨,就算是这样的死守加上弓箭的加成,蒙古人仍然是惨败收局。
阵地被平推了一半还多,除此之外还留下了最少五千具尸体。
对斩首没有兴趣的商团军已经把死尸填壕了,正好用的上,至于那些破烂的甲胄和兵器,根本没有人捡取,连弓箭也乏善可陈,不会有人要的。
只有少量的精巧器物被收了起来,当成了一次大战之后的收藏品。
“大人,明天的抵抗估计会更加强烈。”在离开战场回到张瀚的临时营帐后,孙耀对张瀚道:“咱们虽然用一百多将士的性命换了五千多北虏,我还是觉得不值。战死的将士七成都是跳荡战兵,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异常宝贵。我知道,训练出来的将士不用在战场上原本就是浪费,可是我还是希望他们能用在更迫切的地方。只要再等几天,西路军一到,还有我们从黑水河迂回兵力,三面合围之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明天火落赤就会跑。”张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另一个方面。
“大人怎么知道的?”
“判断。”张瀚脸上浮现出微笑,这一次西征他带在身边的人不多,将领们都有自己的信地,不能随随便便跑到张瀚这里。
孙耀的性格很内敛,做事很精细,张瀚喜欢看到这个事无巨细都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优秀的参谋司官,也就是他的参谋总长。
“这不可能吧。”孙耀说道:“根据推算,明天下午我们才能完全破阵,要威胁到白城子得后天甚至大后天了,火落赤他们这就要跑了?”
“嗯。”张瀚道:“他们其实就有侥幸心,得到教训之后幻想破灭,火落赤是老狐狸,当然想第一时间往青海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额麟臣会愿意跑?今天死的人多半是鄂部的人吧,套部还有不少人放在西边,战线上套部的人也少。”
“他现在是被绑上贼船了,想下都下不来。”张瀚笑道:“不过局面一起变化,额麟臣会做出自己的选择的。”
孙耀现在好奇心爆棚,他忍不住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变化?”
“哈哈,这就是银弹计划。”张瀚得意的狂笑起来,也罕见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今天这一场死了一百多将士的苦战也是张瀚故意的,披坚执锐冒着箭雨攻坚是很不错的项目,虽然要战死将士也是值得的,不然的话他可以慢慢磨和慢慢拖,直到银弹攻势开始之后,一切问题都是会顺利解决。
战争从来是丑恶的,甚至导恶到了明知道将士们会牺牲,明知道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家人,但张瀚还是会把军队用在该用的地方。
如果不加以锤炼,很可能下次遇到这样的战场时死伤会是十倍百倍,今天的牺牲就是为了来日。
从统帅的角度来说张瀚做的并不错,只是需要适当的狠心。
还好损失不太大,也把套部和鄂部挤压到了合适的位置,现在,张瀚的计划可以开始了。
……
半夜时分,火落赤还巡视了一下战场,并且借口要打开边墙,把自己的几个得力的台吉和他们的部下给调走了。
现在套部的实力远在鄂部之上,额麟臣对这种明显的把鄂部当炮灰的做法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子夜时分蒙古这边还是人仰马翻的热闹情形,到处都是打着火把往西边或南边聚集的马队,大量的牧民在甲兵和各层将领还有台吉们的率领下奔向大明的边墙所在。
他们的任务就是要突袭边墙,趁着明军没有反应过来打开边墙,掩护各处的主力和鄂部的老弱撤出来。
火落赤的安排里当然也有鄂部的老弱妇孺,如果把这些人抛下破口肯定更方便,但那就意味着和额麟臣的决裂,现在两边就得打起来,火落赤不敢冒这种险。
一道道命令被发布下去,直到凌晨时分火落赤才满怀疲惫的躺在毡包里睡过去。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商团军的进攻会再次开始,不过火落赤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打通边墙他会在第一时间离开,而打通边墙根本毫无问题,明军向来没有进取精神,兵力又十分分散,如果是在秋天还会好一些,边军有防秋的习惯,会相对集中一下兵力,但那也是以前了,现在明军早就没有规矩,不管是深入草原百里的烧荒还是集中兵力防秋都只是虚应故事,没有人当真去做了。
只要打破边墙……临入睡前,火落赤的脑海里还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天色微明时,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但并没有把火落赤惊醒,一个近过五十的老者,戎马半生早就侵袭损害了他的健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火落赤也活不了几年了,就象已经在青城等死的炒花,或是正在辽西意气风发的努儿哈赤,他们都是花甲左右的年龄,和速巴亥还有俺答汗是同时代的人,但他们已经进入了垂暮之年,正在焕发最后的光彩,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汗,大汗。”
过来的是套部自己的人,也是专责传信的鄂托克首脑,所以箭筒卫士没有把过来的人赶开,任由他们走到火落赤的毡包之前。
在平时没有人会吵醒火落赤的酣眠,这位诺颜已经执掌套部多年,也得到了某个活佛赐给的大汗尊号,虽然套部还是土默特部的一个分支,其实早就自立多年,并且形成了以火落赤为绝对中心的制度。
但今天是个例外,不提二十多里外已经传来商团军在进攻的巨大声浪,就是眼前的声声催促也使得沉睡中的火落赤迅速醒来了。
“出了什么事?”临当大事之前,才显示出火落赤的枭雄本色,他原本就是和衣而卧,此时推开毡包门出来,居然气色如常,只是右手按刀,毕竟还是显示出了一丝紧张。
“孛斤台吉,赛音图台吉,还有阿思台吉,他们在宁夏镇边墙外遭遇了大量的明军,不仅未能接近边墙,还被明军打回来了。”
“什么?”哪怕是天崩地裂,也不会叫火落赤为之色变,但眼下这个消息却是使得他面色大变,身形都是摇晃起来。
“明军统帅是谁,有多少兵马,怎么会擅出边墙?”
火落赤和大明打了三十年之久,对明军的一些调动的规矩和平时驻守的规矩都相当清楚,总兵正兵营守城镇,副将奇兵营和参将的各营都各有信地驻守,没有文官的命令或是紧急军情不得擅动,只有游击的游兵营可以在战区之间游走,遇到突发的情况游击将军是最早赶往战场的人,然后才可能是参将或副将等级别的将领,总兵出战一般都是相当慎重的情况,当然这种是正常的战场情形,在辽东那样的战场总兵都战死了十几位了,不能拿常理来判断。
以常理来说,就算遇到套部犯边,最多是边境的各堡守备先有所反应,层层上报,然后可能是游击将军率自己的营伍和内丁出动,发觉势大难敌后明军肯定会选择暂时退避,等文官们接到报告后做出决断,总兵再率领诸将出战,文官给明确的指令和负责后勤,仗打完了报功也是文官的事,武将永远是处在权力的最底层。
什么时候大明的武将敢于擅自出击了?
等会,火落赤这时才想到重点,明军为什么出边墙来出击?
“明军的统帅是宁夏镇总兵尤世禄,其所部两副将,五参将,十一游击,还有数十守备,宁夏镇全出来了,大约有三万多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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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放弃
火落赤几乎要晕倒了,他怒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几个台吉在过路时没约束好部下,有部下去攻击了明军边墙军堡,然后明军就开始动员,一下子就涌出来好几万人,现在已经把各部截断,往西边的路彻底断了。”
“阴谋,这是阴谋……”火落赤的嗅觉相录敏锐,确实是一场阴谋, 这一下都思兔河一带是商团军的西路军,中间还有宁夏镇出动的明军主力,套部不仅被截断了,而且是如长蛇一般被斩断成了好几截。
这么一来,火落赤几乎所有的部署都成了笑话,现在各部乱成一团,明军大举出击也给了蒙古各部相当大的威胁,明军的废物是相对于正常的状态,比如十几万蒙古人突然破口而入,几千人一股规模的明军根本不敢与其交战。
但如果在总兵率领下已经集结了几万明军,那正面打起来,明军的战斗力再差也是比蒙古人要高出一筹的,这种情形下想正面破口已经不可能了。
况且相当明显的事实就是那些先暴露战略目标的台吉,定然也不可能会这么简单的动作就完事了,往下去还会有叫火落赤更不愿接受的事情发生。
“榆林,榆林那边怎么样?”
报信的人不知道榆林的情形,被火落赤喝问时只能匍匐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榆林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后就传了过来,这时对面的商团军又已经打穿了好几条防线,在东侧的黑水河畔出现了和记的骑兵,那些恐怖的铁甲骑兵正在整队,过河的人不多,也就两千骑不到的样子,但没有人有信心能在正面挡住那些铁骑。
那些是恐怖的魔王,从头到尾包裹在铁甲之中,连他们的战马也是铁甲重骑,在这样的骑兵面前,蒙古人连抵抗的勇气也没有了。
西边是大股的明军和更远处的更多的商团军,所有的一切都使得火落赤绝望。
但真正的绝望是榆林的消息传过来……和宁夏镇一样,榆林镇也遭遇了小股的骑兵突袭,以往反应迟缓甚至毫无反应的明军将领象集体吃了春药一样,杀气腾腾的动员起来,已经有小股明军骑兵越过边墙,在打击离边墙很近的套部哨骑和鄂部的牧民,很多毡包被焚毁了,鄂部损失惨重。
套部也好不到哪去,此前火落赤一直在保存实力,现在他的部落被斩的七零八落,各部相当的混乱,已经缺乏有效的指挥。
对此火落赤也无可奈何,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突破榆林,和鄂尔多斯残留的丁口一起破口突围,至于老弱病残只能放弃,牧群也只能全部放弃,火落赤承诺到了青海后分给鄂部一些女人,牧群也尽量补充,这样才勉强说服了额麟臣。
到午时前后,各部纷纷有回报,所有的动向粉碎了火落赤最后的努力。
包括套部和鄂部在内,大量的台吉开始率部投敌。
当然不是向明军投降,而是北上向商团军投降。
到了午后,在火落赤的眼前,几个最亲信的台吉也率部绕道而走,大量的骑兵如乌云遮蔽了天空,然而却不是去攻击敌人,火落赤亲眼看到,诸多的台吉们率着部民风驰电掣般的飞奔而去,最终在少量的商团军人的督管下所有人都下马步行,到了指定的地方之后,这些人放弃战马,任由战马被对方牵走,然后自己人三五百人或千多人一群的盘腿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坐在地上,当商团军人经过时,他们仰着脖子观看,甚至是俯首行礼,象是一群被命运之手牵引着的鸭群。
投降的人群很快过万,商团军似乎早就有所准备,有大量的人手和地方来安置这些俘虏。
严格来说也不是俘虏,商团军对主动投降的敌人还是很优待的,很快就有人过来指示这些俘虏往更北方向走,也没有太多的人手来看押,那些罗圈腿的蒙古人失去了战马,走路的姿态相当可笑,不过他们还是一摇一摆的跟着走,这一次就更象是在河畔水草边上行走的野鸭群了。
“耻辱,唉,真是耻辱……”
一个套部的老台吉老泪纵横,几乎难以自持。
更多的台吉们却心思各异,互相使着眼色。
最叫人心惊的就是在刚刚大量的部落前去投降的时候,额麟臣突然不见了。
火落赤为之震惊,派出多个使者请额麟臣前来,但额麟臣避而不见,使者找不到人,回来之后火落赤又是大发雷霆,后来几拨使者不仅没有找到人,连自己都消失不见了。
到傍晚时,鄂部先放弃抵抗,一处处地段只有壕沟而没有坚守的将士,商团军的工兵和辎兵轻松的把工事夷平,然后迅速通过大军,剿杀那些不肯投降的套部牧民。
在天黑之前,所有的防线都被突破了,东西两路也过来商团军的骑兵,火落赤和心腹部下往白城子一带撤退,几乎被奔逃的牧民给塞满了整个草原,到处都是溃兵,草原,沙地,山丘,灌木,稀疏的林地,到处都有仓惶而逃的人群。
在卫士们的簇拥下,火落赤等人杀开一条血路,直奔南方的白城子。
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两个镇的明军最少动员了六万人以上,这个实力是现在的套部不能力敌的,何况明军还有大量的军台和边墙,蒙古人没有绝对强过明军的实力过去也是送死。
在北边商团军已经杀了过来,东西两条路也断绝了,想流窜都办不到。
跑到白城子做什么,火落赤也根本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奔逃而已。
留给他们的地方只有东西不到二百里,南北也不到二百里,这么大的地盘可能够他们躲藏几天,但对方一定会搜山检海式的搜查,最终他们还是会被抓住。
火落赤感觉,与其在某个灌木从里被人用长枪捅死,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死在白城子里头,成全自己的一代令名。
但白城子他已经进不去了。
额麟臣回到了白城子,并且下令骑兵戒备。
当火落赤等人靠近时,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阵箭雨。
套部已经陷入混乱,反而不如早就有所准备的鄂部保全了完整的兵马,在几通箭雨之后,火落赤等人只能看着日暮之中的佛寺发呆,在这里套部的人已经住了大半年的时间,现在他们明白,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
张瀚在第三天中午进入白城。
很多蒙古人的汗城就叫察罕城,有的是青城,有的则是白城,似乎还有红色的城市,张瀚记不太清楚了。
眼前这座白城当然不能和青城相比,与奥巴台吉的科尔沁部落的木栅城相比都差了点,规模要小的多。
不同之处是这里的白城寺庙很多,几百间房构成的寺庙群落颇具规模,金顶与红色的墙基给这一片土地异样的辉煌。
而张瀚看到这样的寺庙群时只有内心感慨,蒙古人曾经把所有的精力用来学习战争和打造战争需要的一切,为了战争他们不惜一切,包括和被征服的民族学习所有的战争技巧,包括战法与器械,每个被其征报的民族,其核心文明蒙古人不屑一顾,包括汉人的儒学,但对所有民族的战争技艺,蒙古人则全部拿来,不管是汉人和高丽人的水师,打造铠甲的技术,攻城术,回回炮,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会被蒙古人学到手,并且运用的更好。
当其征服南宋和亚洲大片土地,西抵俄罗斯乌克兰,统治中东时是这个战争文明的巅峰,放下世界无人能敌,最强盛时的英国虽然占了四分之一的大陆和海洋,在欧洲还有法国是其对手,而蒙古强盛时,其放眼全球都无对手,并非其征服不了欧洲和亚洲的剩余部份,只是扩张的力量到了顶点而已。
这个曾经强悍一时的民族已经完全放弃了其所有的荣光,眼前的寺庙就是最明显的证明,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已经不再把精力用在战争上了,就算保持着战争的部落也只是为了一点过冬的物资,抢到一点物资够越过寒冬就满足了,于其说他们是部落或是军队,还不如说是一群啸聚在一起的强盗和马匪。
黄教或红教已经毒害了这个马背民族的内脏,使其变得异常的懦弱了。
有限的财富用来修筑这样辉煌的佛寺,却没有一点改善牧民的生活,更没有拿来打造更精良的武器和训练士兵,也难怪他们被征服了。
身为征服者的张瀚才会有这样的感慨,而匍匐在他脚下的额麟臣等人感受到的当然就只能是屈辱。
张瀚微微一笑,搀扶起备感屈辱的万户济农,和声道:“济农虽然醒悟的有些晚,但好歹还是醒悟过来了,白城这里济农是不能留了,请到青城去居住吧,那里有很多台吉可以与济农早晚相伴,生活会过的很舒适的。”
以张瀚的身份当然不可能说谎,额麟臣身形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在场的台吉们也满脸庆幸,他们最怕的就是自己投降的晚了,会有性命之忧,现在看来,自己的性命可以保全了。
至于利益上,和记对抵抗的蒙古台吉和主动投降的,或是战前就归顺的肯定有不同的待遇,这一点来说大家也只能面对和接受现实。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贺喜
“恭喜大人完成这样的伟业。”
除了孙耀等人外,李从业等将领也赶了过来,众人一起向张瀚抱拳贺喜。
在额麟臣等人退下之后,所有人都面露笑容。
调兵的时间不算,真正打起来只有两天,两天时间,加起来十万丁以上的两个蒙古大部落就被征服了。
所有人都替张瀚感觉高兴,人们拥挤着想站在张瀚身边,而又始终要保持着一点距离。
这种敬畏无形中是使张瀚感觉到了一点寂寞,眼前的人有不少是老人,跟随他已经多年,但此时已经是拿张瀚当成标准的上位来对待了,一点距离最终会扩大为上位者与追随着天堑般的隔离,张瀚是君,而所有人是臣。
张瀚并不愿如此,在他理想中的未来帝国一定不要是完全集权的。事实上汉唐时的中国政治也是集权式的,但还没有明清时这么厉害。
宰相制度是最少要恢复的,君臣之间也不要搞的太上下分明。
当然这只是一飘忽而过想法,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从集宁堡的被困到小黑水河的大战,再到漠北的艰苦穿梭,再到征服却图汗部,还有旧中都到尚义堡一线的对峙,和记的战争潜力越来越强,最终转化为眼前的这一场辉煌之极的战事。
两天时间,征服了十几万人的两大部落,这种事就算上报给大明朝廷,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敢于相信?
可以说,征服了套部和收复河套地区之后,大明这一百多年来的被动挨打的局面算是彻底扭转过来了。
甚至宁夏和榆林,固原还有山西大同等诸多军镇的战略意义都严重被削弱了。
这些军镇主要针对的就是土默特各部,也就是套部在内的各大部落,防患的也是这些部落的进攻。
现在这些部落完全被和记消灭和掌控了,大明有一半以上的军镇失去了一百多年下来的强敌,可以说完全没有了敌手。
羌塘诸部是更加松散的几十个部落的联盟,而且羌塘人相当的封闭保守,也信仰红教或黄教,他们也没有丝毫进取心。
如果不是和记的话,大明的西部边镇简直可以裁撤掉了。
但张瀚可以确定一点,榆林和宁夏等镇不仅不会裁撤,相反还会做适当的加强。
一直担心和害怕的蒙古人是被消灭了,但消灭这些北虏的是更强大更值得人担心的势力,现在大半个草原换了主人,其更富裕,更有进取心,拥有更强的军队,要命的是有更好的政治体系人相对充足的人才,知道任何一点的大明君主都会夜不能眠,就算不知内情,当知道和记收复了河套之后,天启皇帝也必定会感觉到深深的惶恐和惧怕。
对现在的大明君主来说,要做的就是拼命保持现状,甚至对和记示好,张瀚思绪飘忽至此,突然微微一笑。
在场的将领们不知道张瀚在笑什么,但所有人都是跟着一起笑起来。
经过此战之后,所有人对张瀚的敬畏更深了。
在张瀚布局之后,两天时间就把仗打完了,在事前谁敢相信?
套部最少有三万人投降,是在商团军和明军的双重压力之下,有的是早就要投降,有的则是迫于重重压力。
这支一直在打仗的部落军队还是有不少人想打下去,可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神仙也难以挽回局面,关键是几处地方被截断了,套部没有办法再形成一个整体,连火落赤都跑了,连有效的指挥都没有了,这仗还怎么打?
“禀报大人,”一个军官飞马赶至,禀报道:“火落赤抓到了。”
“哦,在哪儿抓到的?”
“在灰城子一带,他想化装成普通的牧民往东边跑,被猎骑兵给兜住了。”
张瀚想了想,说道:“带回青城去,交给军法司会审吧。”
众人都不怎么在意,在出征之前张瀚晓瑜过套部和鄂部,哪怕是在最后关头投降也能得到善待,但火落赤坚持抵抗,最后还想着逃走,他当然不可能得到礼遇,等待着这个顽固老台吉的命运不可测,要看军法司拿出什么样的判断。
张瀚无意影响判决,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会签字执行。
“部队抓紧把俘虏送往青城一带安置,我们在北边和西边都需要人手。”张瀚沉思着道:“对套部的人尽量用在矿山和修路上,对鄂部的人用在耕作和放牧上,可以分零碎了来用。河套地区不准他们再回来,这一大片地方我们将用来耕作,要吸纳更多的人到这里来。”
张瀚也没有大规模破坏生态的打算,不过河套地区不可能再给蒙古人了,这里除了少数地方用来种粮食外,可以大量的种植经济作物,甚至是种植树木也都可以。
关键是要引入人流,建立屯堡,这一大片地区在内地最少是十几个州府五六十个县的范围,张瀚则打算重建四郡,每郡可以有两到三个县和三万左右的纯粹的汉人屯田,这就够了。
只要纳入和记的贸易体系内,十几万人镇守的河套地方迟早会发达和繁荣起来,五十年或百年之后,那里可能会出现几十个郡县,那时候张瀚当然早就不在了,但能在历史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就算没有更高更伟大的事业,这就样也是足够了。
当然对做出来的事张瀚还要去守,明军不足为患,西部也没有强敌,张瀚还是决定在都思兔河与白城子一带设立几个大型军堡,建立一系列的火路墩,留下两千人左右的骑兵驻守,加上五六千人的辎兵,整个河套地区就稳定下来了。
“休整时间定为三天。”
张瀚定下来的休整时间比战争的时间还久,这一仗由于银弹攻势打的相当顺利,不然的话就算硬突破防线,追剿那些四散奔逃的牧民花费的时间都得按月来算,小股的逃兵无所谓,超过万人以上的逃敌不去剿灭始终不能放下心来,所以这三十万花不仅花的值,而是花的太值了。
“休息时间似乎有点短?”李从业有些谨慎的发问道。
“不是久,是有些长,但考虑将士们的疲惫和紧张,还有我们要穿越沙漠回去,加上要稳定局面,展现一下大军的实力,所以才定了三天。”面对疑问,张瀚解释的相当详细。
“大人是说,”李从业斟酌着道:“要赶过去东线那边?”
“嗯。”张瀚沉吟着道:“这一次打的这么急,这么紧张,主要是因为我考虑到东线可能会有的变化。”
“辽西那边,不是说女真人还在谋划打宁远?”李从业道:“如果打下宁远,关门就直接面临东虏的压力,这个时候,东虏也很难脱身吧,诱惑就在眼前,没几个人能把持的住。”
张瀚点头道:“这确实是,不过我相信宁远会守住的。”
“这是大人的直觉吗?”李从业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瀚的直觉在和记的高层已经相当有名,有不少事情张瀚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决断,最终的结果却是与张瀚的判断完全一致,每次的结果都是张瀚胜利,这使得很多人抓狂,包括李慎明和孙敬亭在内都是询问过张瀚为什么会做众人想象不到的判断时,张瀚经常的反应就是打个哈哈,实在不行就说是直觉,反正也没有人能钻到他大脑里去探寻一下真假。
这一次张瀚不打算把这事推到直觉上去,毕竟往下去是整个军司和军队体系的全面动员,不好用这种太不严谨的说法。
张瀚道:“这一次不是直觉,是判断。宁远城我见过,城高且窄,根据十三山行军司的报告,宁远城现在塞进了三万来人,一个垛口够站两人的,用云梯来攻城想都别想。要用冲车一类,则宁远城头有二十多门红夷大炮,这种火炮等于我们的十二磅炮,每门重五千斤以上,打放时地动山摇,东虏再坚强的战斗意志和攻城器械都不可能敌的过红夷大炮,加上城中的兵备道是袁崇焕,此人有蛮子之称,意志坚强。这是其次,关键是他能掌握住军队,不管是祖大寿还是满桂,或是朱梅等诸将都会被他牢牢控制在手中,一团散沙的军队和令行禁止的军队绝对是两种不同的层面,也会带来完全不同的表现。
李从业沉默半响,大约是在脑海中想象宁远城的模样。
一座三里周长的小城,城高且固,内里塞了近三万将士,且都是装备相当精良,饷械充足的辽镇精兵,还有一个向来杀伐果决的文官镇守,调和武将之间的不服和矛盾,城头还矗立着十二磅炮,城中粮饷充足,士气肯定不低。
“老奴要撞的头破血流了。”李从业的话里充满着幸灾乐祸的感觉。
张瀚摇头道:“他们损失不会太大,攻城么,总有机会攻下来才会有损失,象这种坚城,碰一碰就知道打不下来的,干脆撤退了事。而东虏在辽西所获颇丰,其战力会有大幅度的上扬,这两年因为天灾加上老奴折腾消耗掉的元气会补充回来很多。”
李从业还没有说话,孙耀便接话道:“我明白了,大人是担心东虏既打不下辽西,又没有折损士气和兵马,还获得了大量的军械钱粮,等夏季时他们会向草原用兵。”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 巡视
“答对喽。”张瀚赞道:“就是这样,所以现在我们集结的大军除了留下少数人,全师都要调动往尚义集宁大黑水河堡和旧中都一线,充实我们的东线,可能来不及休整我们就要向林丹汗所在的察哈尔部进攻,要在女真人到来之前把战线推到嫩江科尔沁部落,所以我们的时间很紧,任务很重。”
众人互相使着眼色,这才都彻底明白过来。
怪不得张瀚用银弹攻势这种不名誉的打法,确实也只能这么做。既能叫将士们的死伤率降下来,又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套部和鄂尔多斯部,使自己身后没有一点儿威胁。
打掉这两部后,留下来的战兵不过两千人,这和以前近四个团分散驻守在旧云中堡和青城一线的情形截然不同了。
和记能把更多的兵力调到东线,只留少数人守河套地区就可以了。
西北方向只有马武的两千人,草原上有不到三千人,加起来不到七千的战兵维持着万里防线。就算这样也十分安全,因为不服气的潜在对手都已经被打服了或是消灭了。
可以说一个营的猎骑兵就能把漠北三汗吓的规规矩矩服服帖帖,这不是想象,而是建立在过往历史上的事实。
后背稳固而坚实,前方又有大仗可打,孙耀和李从业彼此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的脸都要笑烂了。
张瀚哼了一声,对孙耀道:“你就不要笑了,大军云集,团以上指挥全部要往东线,你觉得我会留下什么人在青城提调整个西线的防御?”
一瞬间孙耀面白如纸,而李从业用同情的眼光打量着孙耀。
如果是普通的战事,参谋司的司官倒是可以参加,但这样的聚集了大量主力的会战,张瀚和大量的参谋军官都会在第一线,还有大量的高级将领,司官去不去倒并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对孙耀本人来说,这当然是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放心吧。”张瀚反而安慰孙耀道:“打蒙古人实在没有什么花样可说了,察哈尔人还倔强加蠢笨,弄十几个女人统领部落,反应肯定连火落赤也不如。我估计也就是突进,分割,包围,剿杀,根本不需要什么象样的参谋计划。”
众人都是点头,确实是如此,相比火落赤,林丹汗更愚蠢和自大,他的部落也早就在内部四分五裂,张瀚连银弹也不必用,直接就可以看到察哈尔人的内部分裂。
至于战术和打法,应该是比打土默特人还轻松,最少肯定不会如眼前的战场一样激烈。
不得不说,套部还算是给商团军找了一点麻烦,近二百人的阵亡数字令将领们无比心疼,当然若是叫大明那边知道了定然会骂这些将领矫情,二百人不到的阵亡数字换取的战果是整个套部和鄂尔多斯部的灭亡,收复了汉唐四郡为主的河套地区,沃野千里,重归汉家之手。
获得了这个荣誉的张瀚,付出的代价只是三十万两白银加上二百不到的将士阵亡,如果换了尤世禄或是陈洪范,这两个大明总兵怕是睡着都会笑醒吧。
当然张瀚也肯定不止付出这些,那些背后的辛劳和堪比大明岁入的军费,这才是真正的胜利的来源。
“还是快点打东虏吧。”一个军官忍不住道:“打北虏已经打腻歪了,北虏啊,太不堪打了。”
“机会很快就到了。”张瀚微笑着看向四周,一座座佛寺现在空空荡荡,风呼啸而过,吹动大殿的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似乎在宣告一个民族的终亡。
是的,卫拉特人严格来说只是游牧民族的一支,他们并非正经的蒙古人。
漠北的喀尔喀人降服了,套部服了,土默特人服了,喀喇沁人也臣服了,还有察哈尔人,翁牛特人,巴林人,奈曼,敖汉,科尔沁,这些东边的部落都衰弱不堪,他们有一多半臣服了女真人,失去了独立的地位,还有察哈尔人正是张瀚要去攻打的目标,在商团军的打击下,察哈尔人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了。
从血脉上来说,蒙古人还会传承下去,张瀚可不是那种会搞种族灭绝的疯子,虽然和蒙古人有三百年的血仇,蒙古灭宋时杀戮极惨,最少有超过两千万人北方和南方汉人被屠杀。然后在其百年不到的殖民史上汉人也饱受欺凌,地位等于骡马。在和大明二百多年的对峙之中,蒙古人对边境附近的汉人来说也是噩梦,杀戮和抢掠是家常便饭,任何一个九边附近的家族提起家史,总会有血泪在其中。
但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也够了,该惩罚的也惩罚了,蒙古人的死伤也相当的惨重。光是这一次的复套之役套部和鄂尔多斯最少死了一万人以上,伤者也不计其数。
被俘虏的丁口还会被押到和记控制的各个区域服劳役,还会把妇孺迁走。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草场和尊严,死伤惨重,做为报复来说,虽然不及屠族来的爽快,以张瀚看来,也足够了。
终究汉人是一个宽容和仁慈为主的文明传承,可能在商人统治时期所有的外族都只配被拿来祭天,可后来终究还是有成周,有笔削春秋的圣哲,这个文明,“仁”已经深入每个人的内心,无法更改了。
只是宽仁不是烂好人,该罚则罚,该惩则惩,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张瀚突然心起一个念头,然后就再也按不住。
他对所有人道:“有没有人想去大河边走一走,看一看?”
张瀚没有等人应答,他脑海中已经呈现出一画绝美的画面,几字型的黄河带着黄河滚滚而至,河水不停的冲涮着沿岸的泥沙,有的地方是黄沙与低矮灌木形成的河岸,有的地方则是绿意盎然,大河两岸到处是草地和灌木形成的低矮从林。
从周王朝开始,这一片地方就是三面冲塞为地利,一面面敌的地理条件特别优秀,水文环境十分出色的肥沃之土,在落入蒙古人之手以前,这里是四郡所在,不知道有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哪怕是在后世,这里也被称为西北粮仓,西至宁夏卫,再经过旧丰州,再过旧东胜卫,再到山西的平虏卫,环两千里,大河三面环之,各种支流水系滋润着这一大片土地。只是在张瀚之前,包括土默川这个前套的外延在内都是为蒙古人所有,旧丰州,东胜卫,都是被大明曾经占领又放弃的地方,黄河从这些地方流淌而过,千年如一日,不停的滋润着这里的土地,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句八个字的话语传承了千年,也是充分说明了一切。
现在这里终于被打下来了,所有的外敌被肃清,张瀚面色平静,可是内心也是无比的激荡。
当然,还有旧北庭都护府的地方,还有安西,还有奴儿干都司……
张瀚想着,可能在自己有生之年都要为这些东西而努力了,不过既然有了现在的一切,难道自己会愿意放弃?
摇头一笑,张瀚先迈步向前,底下所有的将领们慌忙跟了上来,护卫们也是赶紧跟随,几百骑从白城子出来,往着大河方向而去,这时押送火落赤的骑队正好经过,头发花白的老台吉被捆绑着放在马上,只要有两条腿是自由的,哪怕捆的如粽子一样这个老蒙古人也能在马上轻松的控马而行,火落赤已经是一副认命的模样,神情居然还有一点悠然,但当他看到大量的武官簇拥着一个高大的汉人青年经过时,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这就是你们的张大人吧?”老蒙古人忍不住向押送他的士兵询问着,尽管他自己已经几乎确定了。
“当然是了。”士兵盯着张瀚看了好一会儿,就算在军中也不是经常能遇到这位最高的统帅,普通的士兵视张瀚如神,遇到了当然会盯着看一会儿。
士兵用自豪的口吻对火落赤道:“这就是我们的大人,战无不胜,天下无敌的名将!”
火落赤很想反驳,他也很吃紧这小兵的用词,很明显也是读过书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绳索,突然闭口不语。
倒是另一个俘虏开口道:“你们张大人去哪儿?”
“去看黄河。”一个军官答道:“去看我们的黄河,巡视我们的河套。”
……
眼前的河边冒出了一点绿意,也就是河水滋润的地方绿草会冒出来比较快,一点点带绿色的草尖从湿润的泥土里早早冒出头来。
与此同时,柳叶还完全没有发芽的意思,柳条还是光秃秃的。
不仅是柳条,各种树木都完全是只有稀疏的枝条。
土地是黄色为主,只有少量的黑色。
到处是山峦,有时候对面的人都能看的清脸,但想要过去就得绕道几十里的山路。
很少有地方是平坦的,到处是山谷。
事实上有树有河的地方就算是风景优美的,在陕北的高原上行走时,多半都是光秃秃的黄色山脉。
没有绿意,到处都是荒芜的农田,去年大荒,陕北这里的人大量逃荒,到现在还是十室九空。
因为天气尚且寒冷,还没有到可以返乡耕作的时候。
也有可能有不少人都在路上,毕竟很多人逃在了关中或是大同一带,路途遥远,返乡耕作在路上可能就要走两三个月的时间。
尽管回来之后可能还是收成有限,甚至难以果腹,但多半的人还是会回来的。
身上一袭红袍的洪承畴策马而行,身边是几十个长随伴当和幕僚随员们。
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 榆林
洪承畴从晋北到陕北,打算到榆林和各个军堡看一看。如果要把陕西都司和行都司的地盘都走一下,用时最少得超过三个月。由于他的职掌范围主要是在陕北,所以洪承畴只打算在陕北附近的十几个卫所和几十个军堡间走一下看一下,然后再去西安,最后回榆林上任。
从上任提学不过两年,然后任陕西督道参议,再转延绥兵备,距离巡抚只差一阶,洪承畴不仅显示出了他的能力,也显示出他在本科进士中的超强人脉。
在朝任官的人,没有能力很难上升,没有人脉也很难有快速的上升通道。
如果一个人又有能力,又长袖善舞,把各种人脉运用得当,其上升就不可阻止了。
洪承畴在中年时就做到了三边总督,后来以兵部尚书加衔转任蓟辽总督,可以说是大明疆臣第一人,如果不是遇到了更强力的皇太极和强悍的八旗兵,洪承畴的仕途之路肯定不会是以疆臣而结束。
就算是在大同,在和记的强势压迫之下,洪承畴还是做到了自己的份内所有的事,最少在表面上无可挑剔,然后他转任陕西,也是和同僚和上司相处的很好,展现出了很好的风仪和能力,再转任延绥兵备时,人人都知道这个来自南方的官员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了。
在上任途中,洪承畴看到的全部是凄惨的场面。
到处是绝收的土地和十室九空的村落。
只有一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人会留在村落里,他们几乎都是在垂死的状态,就算不远处的镇子上有赈济这些人也走不动了。
不出意外的话等逃荒的人回到家里,这些号称留下来看家的老人多半会变成一具具的尸体。
洪承畴知道这也是常态,官府和大乡绅们会把这些事处理好,村落和集镇中总有壮丁会留下来,会把这些事处理好的。
在经过一些集镇的时候,到处都有皇帝赈灾的榜文,一些大户和官府一起配合在施粥,这样使逃荒的人数急剧下降。
这也叫洪承畴感觉不错,不管朝廷的赈济有多少被经手的官员和吏员们瓜分了,或是被大户们也参与进来分一杯羹,最少还是有相当多的赈济落在了百姓的手中和肚皮里头。
有这些赈济就是一种指望,在最困难的时候人们也会想起皇帝会有赈济,会有官府牵头和大户一起设立粥棚,或是发下杂粮,种子等物资,给人们重新安身立命的资本。
这很不错,人心里一旦还有指望,哪怕是最困难的局面也只有少数的人会去冒险,比如土匪的数量确实增加了,但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守着家乡的土地和房舍继续安稳的生活下去,只要还有指望。
“这里是吴堡,过了河就是鄂尔多斯地界。”一个长于山川地理的幕僚用马鞭指着对面道:“那边就是河套,看那边还有沙地和山丘,但往前走一走就是青城一带的土默川大平原。往西走更是河套平原,整个方圆近二千里山丘不多,只有少量沙地,多半都是肥沃的良田土地。北虏的套部和鄂尔多斯部都在那边放牧。从河水往东是神木和府谷和山西地界了。榆林,就是这些地方的中心,镇守着套部和鄂尔多斯,也和大同镇协守着俺答汗和他的青城,也是土默特本部。”
幕僚是榆林本地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生员,这么多年他走过无数的地方,当然也领略过相当的风土人情,人的性格应该沉稳了,但谈起榆林的作用和地位时还是有些激动和自豪。
不管怎样,这座不大的镇城在二百多年的岁月里发挥着极大的作用,而且现在榆林的将门世家也仍然是忠义传家,不管是尤家还是贺家,或是张家,都有人在各镇当着总兵和不同级别的将领,榆林人有理由骄傲和自豪。
当然幕僚此时还不知道,在十几年后李自成进兵的路线上,各地纷纷投降,各总兵驻守的城池没有人能够坚守哪怕一天,只有榆林城在尤家和贺家的率领下,本城子弟纷纷上城驻守,死守不降,哪怕李自成给出再优厚的条件和待遇榆林将门和百姓们也是誓死不降。
这是一个百年军镇的骄傲与坚守,不管大明怎样,榆林的将门用自己满门的性命回报了这个自己一直效忠着的国家和朝廷。
“嗯,可是现在土默川被和记给占了。”提起这个,榆林人出身的幕僚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他道:“和记到底是汉人为主,加上土默特人原本就老实消停了,所以大同那边已经没有边患了。”
幕僚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他接着道:“现在只有咱们榆林能镇住套部和鄂尔多斯了。大同人不想打仗,敢打的都去草原了。宁夏那边军镇的实力太弱,所以咱榆林是现在西边的定海神针。东翁这一次到榆林上任也是极好的机会,将来总会转任巡抚,不管在山西还是陕西,一旦有什么变乱,延绥镇定然是出战的主力,东翁早早认识和结交将门,是很好的机会,切切不可错过了。”
洪承畴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
现在他还不是三边总督,为人十分和气,没有什么威仪和架子。当然就算是他当了三边总督时对人也十分的温和客气,不象孙传庭那样盛气凌人,也不象卢象升那样崖岸高峻。和洪承畴相处,总会叫人感觉如沐春风,心情愉快。
洪承畴也确实是和这个幕僚一样的想法,双方都没有把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来,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
现在年年灾荒,也幸亏年年有赈济,但流民增多绝对不可忽视,各地的土匪已经大为增多,官府剿不胜剿,而各处州县卫所甚至是道路上都处处是逃荒的流民,甚至边军也在饥寒交迫,处于相对不稳定的阶段。
这个时候就象是烈火上烧着的油锅,一点水花都会使整个锅爆炸起来。
甚至就是一个大火药桶,稍有火星就会把整个局面引燃。
洪承畴有些悲观,他感觉迟则三五年,快则一两年,很可能在自己眼前就会有一场大规模的民变发生,到时候朝廷用兵之处极多,他这个转为兵备任上的文官就很可能被迫领兵上阵。
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提前做好准备并不为过。
高手对未来的考虑如同国手的布局落子,总会提前若干步,绝不会事到临头才仓促落子。
王朝的覆灭很少因为外因,多半是自己内在肌理的腐烂,洪承畴深知其理。
这一次赴延绥上任,洪承畴身边除了请来的文职幕僚外,还格外充实了自己随行的内丁队伍,他叫人荐了几十个青年军官在身边,打算随时调教,使这些军官成为听话的心腹,兵备道可以组建自己的直属部队,用亲信军官和心腹们掌握自己的那部份军队,调教之后成为有战斗力的私属强军,这就是洪承畴对未来的打算。
除了练兵外,实饷,储粮,这都是洪承畴打算做的。
雇佣一个熟知军务和地理的幕僚,只是这一切的开始而已。
当数年之后,陕北的民变终于开始时,乱兵和流民组成的流贼大军如洪水般席卷陕西和山西等处,当杨鹤等文官还沉迷在招安的幻想中时,洪承畴是最早行动起来的那批人之一。他的洪军就是在此时形成的内核,所以在民变之初,身为兵备道的洪承畴就有相当亮眼的表现,不到一年就成为巡抚,数年之间就成为总督,距离他在天启年间刚刚上任还不到十年,就走完了普通官员一生的仕途历程。
在明末,从天启到崇祯年间,文官掌军败事者很多,但也有相当出众的人物如群星一般的璀璨。
战略大师的熊廷弼,练兵和屯垦专家孙承宗,战略思想同样出色的王在晋,还有屯田能力比老孙头还强,又能上阵挥刀砍人的卢象升,再有就是坚韧不拔的孙传庭和战略思想加日常管理都相当出色的洪承畴。
还有张煌言,袁崇焕和袁可立,不管其成败都是一时雄杰。
滔滔河水从眼前流过,大河正处于涨水期,流速很快,宽广的河道都被黄水给注满了,两岸来说,南岸更贫瘠枯燥,完全是大片的高原,北岸却是水草润泽的样子,虽然现在还是枯草成片。
从南及北,北方大片的平原,只有少量的沙地和山丘,往西去,似乎更是大片的沃野。
而在东边榆林城的方向,大河弯曲流过,并没有影响到榆林城,而是往着府谷和山西的方向流淌而去。
榆林城的北边则是漫天的黄沙,沙丘已经接近于城墙齐高,这还是经过治理之后的沙墙,如果是一年多前,则沙地已经开始沿着垛口往城内灌进来了。
洪承畴叹一口气,这就是延绥镇所在的地方,他在进城拜见巡抚和见过总兵后就会赶赴自己的驻守地,然后梳理好与地方大户和军队将领的关系,根据自己的职掌来管理好卫所,包括训练,生产,仓储,军法等诸多事宜,一个兵备道的权限远大于总兵等武将,事实上在延绥这样的军镇地方,兵备这样的官职远比地方州府要重要的多。
洪承畴能在几年时间做到兵备道的位子上,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这也使洪承畴得到了相当多的尊敬,不管是他身边的幕僚还是那些招致来的青年武将,他们视洪承畴为恩主,把未来升迁的希望放在洪承畴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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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河边
众人缓慢的走到大河边上,看着河水急速冲涮而过,河岸边时不时的有成团的泥块被河水冲涮进去,河道会被冲的越来越宽广,随着水流增速,带进河中的泥沙与日俱增,在上游还是相当清澈的黄河水到了榆林这一段已经是混浊不堪,往下游去河水的危害就会变得更大,黄河的百害渐渐呈现出来,而不是如上游这样的脉脉温情。
一群渔夫划着羊皮阀子在河上捕鱼,时不时的将网抛入河中,击碎了洒在河面上的阳光。
有人有收获,发出欢畅的笑声,有人则是一无所获,倒也并不沮丧,而是继续抛洒下网。
每个捕鱼人在这个刚刚化冰的时候捕鱼都得付出更多的辛劳,也更危险。
化冰期的水面波涛汹涌,河水冰寒刺骨,一旦落水的话水性再好也是没有用的,十几分钟内就会失温而死。
水面下的鱼也很少,大多数的鱼还钻在淤泥里躲避寒冬,只有少数的大鱼浮出水面,被这些打鱼人捕获。
有了鱼获他们也不是自己享用,而是拿去出售,被鱼牙盘剥一番之后,勉强能剩下果腹的收入。
洪承畴不会去关心这些渔人的收获,他只是在河岸边感慨时光。
不管怎样,多少王朝更迭,多少往事悲歌,这条大河浩浩汤汤,如时光一般不停的冲涮而下,奔流不回。
哪怕洪承畴是南人,从小在海边和清澈的江水的陪伴下长大,此时也是有无尽的感慨,一种悠久的历史冲涮之感令他思绪相当的复杂。
“以后这方土地就要仰赖东主了。”几个幕僚适时的恭维起来,确实是如此,延绥巡抚迟早是洪承畴的囊中之物,没有理由落在别人手中,这一大片区域和无数的军堡和驻军都会归洪承畴统领管理了。
“当务之急,”洪承畴看着河水,沉声道:“是要摸清楚套部的打算,我听说他们在鄂尔多斯地方聚集了十余万人,其老弱留在青海一带,现在要搞清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榆林和宁夏等镇的将士已经枕戈以待很久了。”榆林镇的幕僚相当不满的道:“听说是和记要对套部和鄂部动兵,说是要收复河套。”
幕僚冷笑道:“河套若是这么好收复就好了,从嘉靖年间至此,首辅到三边总督都想复套,大明王师十几二十万人想复套,和记的商团军才多少人,才打了几仗,他们也要复套?”
众人皆是点头,感觉和记放出风声的复套之说太荒唐了。
“不过听说和记是真的出兵了。”另有幕僚道:“宁夏镇那边也有和记的人出现,风声又放的这么密集,张瀚要出兵大约总是真事。”
“就算是真,最多也是把套寇弄到我们这边来。”榆林镇的幕僚还是一脸不满,说道:“他们就算能打败套寇,又怎么消灭他们?最终会弄到边墙一带大乱,还不是我们倒霉,要给他们擦屁股。”
这个幕僚态度虽然相当的恶劣,但说出来的话也是和事实相差不多。
洪承畴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对和记还有张瀚也相当的不满。
套寇的老家在青海,虽然那是他们后占领的,通过从西路蜿蜒曲折的道路,绕过宁夏和西宁等处,从青海到都思兔河这一带两千里之远的地方都可以算是套部和羌人的地盘,大明放弃东胜卫之后就失去了对这一大片草原的威胁和控制,后来又不得不弃守哈密卫等嘉峪关之外的地盘,结果都成了游牧民族和羌人的地方。
有这么大的地盘,套部干吗要和商团军死拼,就算商团军真的能打败套部,他们又怎么消灭这些游牧骑兵?
洪承畴承认商团军异常的精锐,他去过李庄,见过商团军是怎么训练的。现在他是兵备道,却一点仿效的意思也没有。
原因很简单,商团军那样的练兵练法,手头没有几十万两白银想都不要想。
洪承畴现在能动用的银子还不到一万,用商团军的练兵法,一个月这银子就用光了。
此时的洪承畴还不知道商团军已经全部骑兵化了,不过就算全部骑兵化也是追不上一心想跑的蒙古人。
“唉,这事确实要早做打算。”洪承畴也是有些郁闷,自己从大同出来的时候感觉相当的庆幸,既没有掉在和记的圈套里不能脱身,象孔敏行一样。在洪承畴看来,孙元化和徐光启师徒也未必能安然脱身。
朝廷回过神来,或是说从财政破产的噩梦中醒来,出来一个强力的中枢辅臣,梳理财政,打击东虏,这些事做完之后就是和记的末日。
只要大明不亡,这些事迟早会发生,可能是十年八年,也可能是二三十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这时间并不算长久。
对于个人来说,洪承畴不觉得自己二三十年后就不在人世了,到时候很可能看到和记这个庞然大物的覆灭。
就算大明完了,持续在衰弱的路上走下去,也会出现一个更强势的新兴王朝,和记这个商人团体肯定还是新兴政权最忌惮和需要打击的,就如大明太祖打击蒙元残余势力,或是把豪商沈万三抄家流放。
和记的实力肯定超过了沈万三,所以洪承畴感觉张瀚将来的下场肯定不妙,流放是不可能了,建立过这么大基业的商人放在哪里都不会叫人放心,抄家杀头怕才是最终的下场,张瀚太年轻了,很有可能见证一个新王朝的诞生,然后死在新朝的太祖剑下。
至于张瀚自己会建立一个王朝,洪承畴承认自己这样设想过,他感觉张瀚的机会不大。
倒不是实力不够,商团军的实力很强,实力是够了。
但商人的格局明显不行,这几年一直在蒙古草原上折腾,此前一路走的很顺,现在又折腾到河套这边,洪承畴觉得张瀚未必有机会在两三年内脱身。
如果大明内部大乱,张瀚能腾出手来的话,机会还是相当的大,可惜这人看来要被套部给缠上了。
还有,洪承畴也知道去年察哈尔部攻击和记的事,东西两边都有劲敌,光是打下一个土默特又怎样,现在看来,是张瀚的胜利来的太轻易,冲昏头脑了。
在洪承畴沉思的时候,一个幕僚指着对面叫道:“来了一队兵马,人数不少。”
在黄河蜿蜒曲折而过的地方,包括宁夏镇和榆林镇在内都没有修边墙。
大河就是天然的屏障,最少有千里左右的地方是没有边墙的,只在大河南岸修筑了军台墩堡做为防御,当然还有榆林等镇城和卫城,所城,建成了一个相当严密的防御体系。
洪承畴一听,也是张目向对岸看过去,距离尚远,大量的骑兵扬起了沙尘,他有些着急,说道:“谁看清楚了,是不是北虏?”
如果在刚上任就面临北虏的骚扰,甚至破口,这都不是好事情,意味着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得负起责任来,很可能会出错,进而影响未来数年的布局。
“还看不清。”幕僚中有两个是负责军务方面的,这也是兵备道的职掌所决定,但现在距离真的还远,只能看到大团的骑兵在沙地和草地上飞驰而来,并没有办法看清楚旗号或是装束,然后来判断是这一支什么样的骑兵。
榆林镇的幕僚判断道:“多半是套部的骑兵,很可能他们已经与和记的商团军交战过了,可能战事不利,所以想破口逃窜。”
这个幕僚也不愧是三十年的老军务,确实判断的已经接近现实。
洪承畴面色苍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最坏的情形,他将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过防守的责任。
“又有一股骑兵。”
“还有一股。”
对岸似乎是被打开了阀门的锅炉一样,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
到处是旗号,到处是几百人上千人一股的骑兵,旌旗招展,骑兵们怒马如龙,整个大河北岸迅即被大股大股的骑兵给填满了。
这种浩浩荡荡无可抵御之感令南岸的人们面色发白,尽管隔着一条河,仍然可以感觉到骑兵的彪悍与勇武。
“陈总兵的旗号。”
“还有王副将。”
“还有几个游击将军的旗号,都是我们榆林镇的兵马。”
“他们怎么敢擅离信地?”
信地也就是各将的规定好的驻扎防守的地域,比如当年的新平堡参将赖同心,他的信地就是新平堡在内的六堡区域,没有军令调度他是不能离开新平堡的,如果有敌人来犯没有军令他也可以不出击,出击游走是游击将军的事,负责防守某个地域的参将就只管守好自己的地盘,只要守住地盘就是有功夫过,擅自出击一旦战败,则无功有过。
所以擅离信地是大事,纵然无事负责的文官也可以弹劾,更不要说这么多将领渡过黄河,北上到了北虏的地界。
“稍待,不要慌乱。”
眼前突发大事,洪承畴反而镇定下来,他凝神皱眉看着对岸,心中隐隐后悔,前一阵人家向他推荐一个和记产的望远镜,他有些害怕忌讳没有敢入手,其实银子相当有限,此时如果有个望远镜,对面的情形就更容易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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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沸腾
还好骑兵们都在减速,扬起的尘沙渐渐平息下去,大股大股的骑兵开始沿着河岸缓缓而行,榆林镇的将领们开始沿着河岸往镇城方向而去。
只是在离去之时,这些旌旗之下的将领似乎都在向着远方挥手致意,尽管隔着条大河,仍然可以看的出来那些人的恭谨与尊敬,甚至态度是相当的畏怯。
这些都是西军的将领,应该是彪悍和自负的,然而他们打招呼的模样却是向对着总督或巡抚那样的大人物才有的态度,甚至更加的恭顺几分。
洪承畴心中的疑惑更深了,明军将领很快就走远了,这时又有一支几百人的骑兵从北至南而来,他们很快就逼近河边,任是谁也不会认为这支骑兵是明军了,旌旗不多,只有几面红旗,将领被大量的铁甲骑兵簇拥在正中,所有人都是明盔亮甲,明晃晃的铁甲好象是整片的精铁包裹在身上一样,骑兵们手中的长矛高高竖起,象一片片闪亮的钢铁从林,不仅如此,还有相当的骑兵手中拿着火铳,或是横在马前,或是用斜举向天,火铳前端还有亮闪闪的尖刀,洪承畴等人不知道那是刺刀,但隔着条河还能感受到刺刀的尖锐与威胁。
这些骑兵中间是穿着普通灰色袄服的军官样的人群,有数十人的样子,他们一直慢慢策马到河边,然后中间的人下马走向更近的河边。
有人在河边散开警备,中间有一个高大身形的人穿着和记军人标准的灰色军袄,走在河边,似乎是很随意的观看着。
“张瀚!”
尽管还隔条河,洪承畴还是能百分之百的确定那就是张瀚。
在洪承畴提学大同的时候,巡视过很多地方的学政,在李庄和天成卫的卫城都见过张瀚。当时的张瀚事业蒸蒸日上,实力强劲,连巡抚也逼走了,但还没有到如此的地步。李庄的团练到处在打土匪,当时是相当符合大明的团练标准。
后人以为大明是没有团练的,其实并不准确,在很多地方,官府力量不足的地方还是提倡团练的,只是大明朝廷一直没有把团练当成维持统治的支撑力量,这一点和太平天国时的清朝不同,当时的清朝已经完全没有正规武装力量,所有的仗都要靠汉人地主组织的团练去打,两者的情形不同,对团练的态度当然也不同。
勋阳一带由于曾经流民甚多,地方治安很差,所以团练武装很多,不少汉人地主挂着世袭指挥或守备的名义,招募私兵维持地方治安,而在大同一带的边境,由于边军力量很强,团练并无必要,张瀚的团练算是弥补了地方不足,主要原因还是武备的废驰,难以想象,在成化之前九边会允许商人自办团练,哪怕是名臣之后。
当时的张瀚已经意气风发,但经常在街市上行走,询问民情,乃至物价和物流的情况,不仅很多人见过他,也有不少普通人和这个大人物说过话和闲聊过。张瀚没有什么架子,也基本上不穿大明的武官袍服,所以很多人干脆忘了他天成卫掌印指挥的身份,只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大商号的东主而已。
就算洪承畴自己当时也是,虽然张瀚很有实力,足够对抗巡抚,也有一些不同于凡俗的东西,比如他的团练,他的各种学校,但总体来看当时的张瀚谦逊温和,行事厚道,也不张扬,一点不象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的行事方事,这叫很多人无形之中降低了警惕的心理。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那就是一种掩护,而不是真正的状态。
洪承畴回想起来,心中却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就算当时的他针对张瀚与和记也根本无用,提学原本就不是亲民官,对地方政务人情没有责任,所以他上报和记的不轨和张瀚的野心根本无用,反而会被上司斥责他多事,和记的人脉深广,当时和阉党有说不清的瓜葛,就算是东林党派了著名的御史过来也对张瀚无计可施,最后黯然败北。
可想而知洪承畴在当时与和记过不去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能现在他在湖南或是广西哪个州当州官,或是大府里的通判,仕途直接会一落千丈。
张瀚似乎也看到了洪承畴,也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洪承畴只看到这个高大身材的青年站在河边呆呆的看了一会,然后便转身离去,所有人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张瀚翻身上马,然后几百人又如风般而去,只留下了大股的黄沙形成的灰尘。
“他击败套部了?”看到这样的情形,众人先是愕然,接着榆林镇出身的幕僚浑身一震,竟然尖声叫喊了起来。
洪承畴没有责怪这个幕僚失态的想法,他自己都是呆滞住了。
从眼前的情形来看,明军出边墙从北而南归来,定然是去配合商团军对套部的战事去了,当然明军这些人滑不留手,肯定不会真的出力,最多是在后方配合,如果商团军不是取得了对套部决定性的胜利,这些明军将领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绝不会这么恭谨客气!
武夫就是这样,对文官只是表面上的尊敬,私下里早就不服,而对更强力的武人,他们的尊敬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如别人!
“去镇城!”
张瀚已经走了,洪承畴无意在此久留,立刻上马,往不远处的榆林镇城赶过去。
……
陈洪范等人接到消息后匆匆赶过来拜见新的兵备道。
洪承畴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在城里的参将和游击们都过来了,大家铠甲鲜明,正好穿着拜见,彼此见面时都是互相点头微笑,经过这件事,大伙儿的关系可是亲近了很多。
洪承畴换了一身新的官袍在大堂里等着,待总兵等人进来之后,各人下拜行礼,洪承畴抬手还礼,然后各人纷纷报名,洪承畴过来之前已经了解过这些将领的姓名和特征,他按着性子一一同各人说话寒暄,叫人感觉这个新的兵备道并没有太大的架子。
见礼之后,洪承畴问陈洪范道:“陈总兵是否率诸将出边墙与北虏交战?”
陈洪范不露声色的道:“回兵备大人,确实有这事。”
“何故擅离信地?”
陈洪范躬身道:“末将不敢擅离,实在是北虏出现在边墙附近,数千骑似有破口之状,末将只得知会本镇诸将,北上击破北虏,使其不敢犯境,也是保护本镇百姓,非是擅启边衅。”
“原来如此。”洪承畴假作镇定,问道:“可有什么战果?”
“斩首三百余级。”
“套虏可退去了?”
“都退走了。”
洪承畴忍不住了,说道:“似有山西的商团团练也在与套部交战?”
“末将见到了。”陈洪范道:“因为不是一镇兵马,未敢与其交谈。”
洪承畴语重心长的道:“陈总兵官为了保境安心出兵并没有错,不过如果击虏不成反受其围困,损失兵马,朝廷得知定然会震怒。况且套部与商团团练交战是草原上之事,我榆林镇贸然介入,恐怕会引动套部前来犯边,得不偿失。”
“回大人的话。”陈洪范眉飞色舞的道:“我们亲眼看到,套部已经被商团军给消灭了。”
“嗯?”洪承畴感觉心头一沉,尽管事前看到张瀚也有了预判,但还是不敢相信陈洪范所说的是事实。
“末将亲眼所见。”陈洪范笑嘻嘻的道:“套部已经全完了,商团军俘虏了十万人以上,鄂部和套部的两大奴酋火落赤和额麟臣现在都在商团军手中,白城子一带也被商团军占领,西线一带截断了套部的归途,零星逃散的虏骑也必定不可能逃脱,此役之后,套部只有青海一带的老弱,再不复成为我大明边境的威胁了。”
“还有鄂部,土默特。”一个参将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大明百年边患,一朝全灭了!”
所有将领都开怀大笑起来,不管他们此战是不是贪图银子才出征,但都是将门世家出身的边将,能看到满坑满谷的蒙古人放弃战马丢掉弓箭,苏鲁锭扔了满地都是,毡包里到处是哭泣和哀嚎声,到处是投降的赤手牧人,他们亲眼看到那些蒙古人迈着罗圈腿走向商团军规定的集结地点,边走边哭的蒙古人大有人在,那种凄惨恰恰是大明这边的乐趣所在,百年世敌,多少血债,这一次可算是洗雪了。
甚至很多将领恨不得自己这一次没领银子,他们在回程的时候纷纷说起这事,如果没有银子而出关邀战,等于是复套之役自己也出心做了一份贡献,回家到祠堂给祖宗上香的时候腰板都要更硬实几分,可惜了,谁也没有想到张瀚和他的商团军能做到如此地步!
此时外间已经响起了鞭炮声,洪承畴无心和这些明显被收买了的丘八们多说什么,大步走向大门之外。
整个榆林城已经成了鞭炮和烟花的海洋。
到处都有人燃放鞭炮,到处都是欢腾的笑闹声。
当消息初传过来时很多人不敢相信,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将领证实了套部被灭,河套地区被商团军收回的消息。
整个榆林城都为之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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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 传播
百余年来,榆林城面对的是土默特部主要是套部的压力,蒙古人一次又一次的破口,每年都会有榆林儿郎战死在抗击北虏的战场之上,几乎每个家庭都与蒙古人有血海深仇,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很多人也感受到北方蒙古人的威胁,每当警讯传来,全城戒严,连小孩都不会随意哭闹,身处内地的人无法理解边境百姓的压力与仇恨,这种切齿痛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缓解,直到有一方被消灭或是两方都被外敌所灭的那一天。
听到百年世仇被消灭,首领被俘虏的消息时,虽然不是榆林镇的将领们干下这样的丰功伟业,但所有镇城的百姓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不停的发出难以遏制的欢呼声响。
“父亲,张大人替你还了血债,你老人家可以安心了。”
“大哥,你的仇终于有人报了。”
“姐姐,这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回家来,也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世。俺有空去大同那边想想办法,去草原打听一下能不能把你接回来。”
洪承畴一路行来,到处都是上香祭奠亲人的百姓,人们用最朴实最古老的方法来缅怀和告慰亲人,在这样的军镇城市里,家家户户都多少与北虏有些仇恨和瓜葛,在最开始的欢笑之后就是这样略带压抑的情感宣泄,包括有不少亲人被套部破口后掠走的人家,他们已经在打算设法到草原上去寻找亲人了。
土默特本部,套部,喀喇沁,喀尔喀,鄂尔多斯……无数的大部落和小部落都被商团军击败了,整个草原有一半多地盘属于和记。
虽然和记不会明目张胆的进入大明的地界,也不会宣扬自己占据了草原,但沿边的百姓对这事最为清楚不过,因为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商队北上出入边墙,带回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各种各样的消息。
对商团军的能耐还有和记在草原上的统治地位,如果说复套之战以前还有不少人有疑问,现在则再也没有人会有任何的怀疑了。
洪承畴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从甘肃到西宁再到宁夏和榆林,固原,乃至大同,宣府,现在这么多的军镇,那么多的总督,巡抚,兵备,总兵,副将,参将,最少六个军镇和五十万边军乃至大明的文官武将其实已经无有外敌可御,这些军镇防患的就是套部和鄂尔多斯加上喀喇沁和土默特本部,现在这些地方全部被和记所占,所有的部落都被商团军击败,等于是这些军镇已经无有可抵御之敌,完全失去了战斗的目标。
洪承畴苦笑起来,尽管已经离开了大同,转到延绥,自以为脱离了和记的影响,谁知道张瀚如影随行,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
“大人……”榆林镇出身的幕僚心思复杂,既高兴于套部被灭,河套地区被收复,百年血仇得报,又担心于自己和东主的前程,没有了敌人的军镇和兵备道,世间还有比这事更尴尬的?幕僚看着洪承畴和热闹沸腾的街道,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如实上报朝廷?”
“不必了。”洪承畴意兴阑珊的道:“上奏了朝廷也无法处断,上头反会怪我多事,我想大家应该是一样的想法。”
“这不是自欺欺人?”幕僚灵机一动,说道:“现在各镇几乎无敌可防,不如将和记之事上奏,这样各镇防北虏成了防和记,也是一条路子。”
“嗯?”洪承畴颇为意动,转念一想,以和记的财力和人脉,加上在百姓心里的声望,自己跟风可以,若是首倡的话在延绥这里名声就立刻臭不可闻,这事做不得。
洪承畴思忖片刻,终道:“我等静待其变可也,不必着急。”
……
河套地区收复,火落赤被俘,这消息如闪电一般的传扬开来。
“来,替我将那坛最好的汾酒拿来,我要大醉一场。”
太原总兵张全昌召集心腹和附近驻军将领,所有人齐聚一堂,均是有难掩的兴奋之色。
“我张家也是榆林将门世家,多少先祖死在抗击北虏的战场上。”张全昌道:“在大同任总兵时,未曾想居然会有看到张大人收复河套的这一天,不管怎样,此事都当得我们大醉一场。”
“替大帅贺,替张大人贺。”
所有人均是举起杯来,种种情绪难以言表。
有个将领说道:“替朝廷贺。”
众人侧目而视,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头不语。
“嗯,就不为朝廷贺了。”张全昌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朝廷会怎样我们都不知道,也不要瞎猜想,圣天子在位,胸襟宽广,和记到底打的是北虏,没有和大明过不去,朝廷就最多装不知道,不会有什么处断的。”
众人都是陪笑,在场的都是张全昌的心腹,各人都使着眼色,猜测着张全昌的心思。
“从今天起,”张全昌大口饮了一杯,说道:“和记的规例我减收三成,过往车队,不准任何人多收一钱银子,以前大伙觉得和记有钱,人家给了规例还想办法多打抽丰,我睁眼闭眼的也不当真,从此之后,再有敢犯的,可别怪我张某人翻脸不认人。”
“我等不敢!”众将站起身来,忙不迭的都答应着。
……
消息传到大同时,整个城市也是瞬间被点燃了。
大同总兵近来换了三任,新上任的是渠家帧,这是个年资混上来的老将,家族没有什么实力,本人的内丁不到二百人,谁都知道这就是个过度人物。
对和记的消息大同镇的人已经接近免疫,这里是张瀚起家的地方,任何人都可能与和记牵扯上关系。
开始时是新平堡,后来是天成和镇虏两卫,再下来是灵丘为主的各州县,然后就是大同府城。
现在整个大同诸多卫所州县,已经没有哪个地方与和记无关了。
灵丘的铁,李庄的布,大同的各大商号,新平堡等处的出口贸易。
任何一处都难免与和记有关,包括散布在大同府各处的百万亩的土地和好几万人的佃农与他们的家属。
加上从军的将士和其未迁上草原的家属,吏员和商行人员。
整个大同府现在最多二百到三百万左右的人口,最少有四分之一的人与和记有直接的关系,百万人以上与和记有间接的关系。
如果朝廷视和记为反贼,按洪武年间的标准大同得死五十万人。
按永乐年间的杀法大同得死十万人。
就算是嘉靖年间,大同最少得死一千人,流放五万人。
所以这座城池和它所管辖的州县卫所已经近乎与和记还有张瀚是一条心了,和记荣,大同荣,和记衰,大同亡。
这种捆绑是在不经意之间就完成的,在天启六年的这一天,大同的士绅和百姓当然还有商人们才赫然惊觉,他们的利益已经与和记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开来了。
“听说代王殿下在宫中大发雷霆。”
一个商人兴高采烈的吩咐伙计去买鞭炮,城里已经陆续响起鞭炮的炸响声,没有人明说是什么理由,但私下里谈起来又是百无禁忌。
“我也听说了,代王在宫中打了十几人,城南李家医馆去了好几个人给宫里的伤者治伤,听说都打的不轻。”
“作孽。”先前说话的商人一脸鄙夷的道:“若是不喜欢和记和张大人,尽管出手对付和记就是,拿身边的阉人出气算什么本事。”
“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平定天下,何等英雄豪气,现在的这子孙,啧啧。”
骂皇帝人们是不敢的,何况天启皇帝在民间,最少是北方民间的风评不坏。但提起亲藩,不管是秦王晋王还是代王,别的远处的亲藩人们不知道,这几个西北的亲藩却是人人痛恨,不仅是亲王和郡王,那些镇国将军,奉国将军,中尉,没有一个是好货,亲郡王们把持着高利贷等血腥的生意,坑害了不知多少人,强行兼并地方土地,欺压佃农,给亲藩种地的农民惨不堪言,在路上设卡,强行征税,不知道使多少良善商人倾家荡产。任何一个有亲藩的地方都有一本血泪帐,朱元璋设计的亲藩体系,既没有达到镇守地方加强武备的作用,也没有使宗室人尽其用,相反养成了比赵宋更没有规矩,更加吸血的一群吸血鬼。
“一群猪”,这就是民间对大明宗室亲藩的评价。
张献忠和李自成的农民军,别的人还可能被放过,亲藩是断然不放过的,两人手中不知道有多少亲王和郡王的性命,对杀害亲藩,大约心疼的就只有皇室了,连普通的士绅都未必会替亲藩叫屈。
就代王来说,他的祖上青衣小帽袖锤在闹市杀人,有司无人敢过问,现在的代王也不是好苗子,坏事做了不少,其与和记的矛盾也由来久矣,现在和记风光,代王自然是心惊肉跳,对张瀚也是恨之入骨。
“河套一收复,底下定然有不少生意好做。”
“听说和记要移民河套,先往前套和中套地方移,居民一去,吃穿用度都要银子,和记本身的采购量也大,我看这是条好门路。”
“可以约一些人一起探探路子,安全上肯定是和记负责。”
“鄙商行打算开春后入夏前去一趟买卖城,河套那边正好可以先去看看,时间上应该赶的上。”
“张家口那边的人路子多,眼光远,咱们大同商人不要再事事落在人家后手了!”
“此话说的极是,我等应该抓紧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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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 庆贺
商人们越聚越多,他们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大同人。
大伙儿都很高兴!
不提血债什么的,河套地方沃野千里,谁都知道土默川也是前套的一部份,那边不少人去过,真的是耕作的好地方。
和记开荒的本事大伙儿都知道,只要想做事没有和记做不好的,前套到中套,后套,几年之内和记就能开发的很象样子。
那么好的地方,蒙古人也基本上移出来,只留下少数的放牧地养着羊群,供给大军肉食,多半的沿河的好田等着耕作开发。
招募移民的条件现在还没有开出来,但肯定极为优厚。
现在到处是流民和灾民,人极为好招,五年之内招个五万家二十万口肯定能招满。
从大同到宁夏,各级官府和将领都与和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人会阻止,最多是张贴个禁止的告示就算尽责了。
大伙儿两眼都在放光,感觉大把的商机就在眼前。
这时人们看到代王府的人急匆匆的出来,一辆大车明显装着死人,匆忙往城外去。
这是代王在宫里打死了人,估计是医生没有救过来,直接装车拉到城外野地,扔了了事。
“啐,狗日的混帐东西。”
一个商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忍不住一口就淬了出来。
“将来准有人收拾他。”另一人面色阴沉的道。
……
消息传到济南的时候,官场上十分震动,毕竟士绅们读了不少书,也熟知历史,知道河套地区的意义和传承,也知道大明在复套之事上的努力和失败的经过,现在和记与张瀚轻松消灭了火落赤和他的套路,其中的含义太明显了,由于接到消息时是下午和傍晚,当晚很多官员和大士绅都夜不能寐。
麻承恩当然也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对此他并不觉得意外。
由于是和记的铁杆盟友,和记的一些大的举措都会在暗中知会给麻承恩知道,有时候还会听取麻承恩的建议。
在张瀚决定复套之前,麻承恩给张瀚写过两封信劝他慎重。
在麻承恩看来,和记骑兵的战斗力绝对能击败套部,对此他绝不怀疑。但击败之后如何消灭套部的有生力量,特别是火落赤等贵族的擒获都是相当关键的事情。
只要逃掉几万丁口和几个有号召力的大贵族,仗就算白打了。
套部会不停的游击和骚扰,会把和记几万大军套牢在河套地区无法离开。
从战略和大局出发,和记在西边都不适合发动大规模的战事。
虽然不打套部和鄂部要留一两个团甚至三个团的兵力在后方,麻承恩还是觉得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毕竟东部才是和记的战略中心所在,中都到尚义一线,后世草原天路,金时的野狐岭,这里是和记与察哈尔人的分界线,在去年下半年和记把南端的战线往前推了不短距离,最东处已经是蓟镇的防区,也是旧时内喀尔喀人和喀喇沁人牧场交界的地方了。
察哈尔人并没有完全退回旧地,在很多地方留下了牧民和甲兵,现在喀尔喀人已经完了,他们的旧牧场很多废弃了,正好被察哈尔人接手,麻承恩觉得张瀚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打套部,而是把察哈尔人打跨。
以和记在草原上的实力和地位,察哈尔人不除始终还是坐不稳,把察哈尔人打跨了,消灭了,草原也就是和记的了。
再有外来的势力就是面对张瀚的和记与草原各部的相加的力量,这一点相当的要紧。
就算那些牧民没有什么胆魄也没有好的兵器铠甲,战斗力相当的弱鸡。
但几十万牧民听从指令和几十万心怀异志的牧民绝对是两个概念。
消息一传来,麻承恩不意外的同时只有一种感觉,便是感觉庆幸。
和记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现在和记商团军的战力已经明显远在明军之上,将来的成就难说的很。
麻承恩和他的麻家是最早与张瀚结盟的势力,将来必定会获得相当丰厚的回报。
翌日天明时分,麻承恩刚要离家上衙,他这个山东镇总兵麾下毫无实力,号称的三千营兵实额连一千也没有,叫历任总兵吃光了空额,麻承恩也无意补足缺额,山东镇是内镇,有战事也不会调山东镇到前线,最多是用登莱到济南的卫所兵去京师轮班,也就做一些守卫外城或是陵区,要么就是修补城墙的工作,真正打仗既用不到山东镇兵,也用不到山东卫所的班兵。
麻承恩每天都会例行公事,在济南他的存在感也很低,从山东巡抚到济南知府,布政司,提刑司,还有驻在济南的武将等都在和麻承恩保持距离。
麻承恩是因为和记的关系被贬斥到山东的,官场上和他保持距离太正常不过了,谁也不愿被牵扯进不该有的瓜葛里去。
今早出门时却是已经有相当多的中下层将领在等着了,一见麻承恩出来,不少人趋赶向前,脸上都是谄媚的笑容。
“大帅,大帅……”
“末将泰安守备,姓潘,大帅记得末将吗?”
“末将带了些土仪,请大帅笑纳。”
“大帅……”
一时间,麻承恩竟是有些恍惚,难道套部的收复所带来的影响,竟至如此?
好不容易到了门房,门子脸都笑烂了,今天一早晨收的门包银子,估计这厮一年也没有赚到这个数。
再看门上的帖子,都是一大早就有人送过来的。
布政使,按察使,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再有济南府,通判,同知,底下几个县的知县均是送了帖子来,多半是请麻承恩吃饭的帖子,时间未定,意思就是请麻承恩自己定时间,他们随时都可以。
这种帖子的含金量相当的高,明确的表达了善意和拉拢,以这些文官的身份和一惯的矜持当然不会和这些巴儿狗一样的武将学,早晨就亲自上门来巴结讨好,但帖子中的含意也是相当的明显了。
麻承恩长长叹息一声,看来自己这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张瀚的影响了。他倒是有些忧虑起来,在山东镇任上虽然清闲,但明显是没有实权,将来和记有什么动作时,自己该如何自处,如果和记真的有叫天翻地覆的能力,他又该如何配合,才能扩大自己在和记的实力,进而影响自己在未来的地位?
眼前的这些武人和文官不过是下一步闲棋,和记的实力和在草原上的地盘,看来几十年都不会倒下去了,大明也快三百年了,提前走一步棋不为坏,可能在十几二十年后才能见效,对麻承恩和他身后的麻家就不同了,经过这事之后麻承恩才惊觉自己与张瀚还有和记绑的太深了,草原上的战事都能影响到自己的处境,这当然很危险,可是他已经脱不了身了。
……
“真不愧是和记,来,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天子贺,也为和记和张瀚张大人贺。”
花厅之中,酒菜香气扑鼻,也有浓烈的烟草味道。
蓟镇所在的三屯营也是苦寒的北地,人们也很快也象喜欢烈酒一样喜欢上了烟草。
总兵官刘策把桌子拍的砰砰直响,这是一个人很老实的总兵,做事相当勤勉,只是相对于前任戚继光那样的名将,或是张臣那样的猛将来说,刘策很是平庸,不过也算是能奉公职守了。
大胜套寇,生擒火落赤的消息传来,虽然朝廷不会把这事大肆宣扬,刘策还是集齐了心腹将校,在自己总兵府邸的花厢设宴,大宴诸将,为复套成功而大加庆祝。
“为大明贺!”
“为圣天子贺。”
“和记要是打下察哈尔人,我们蓟镇也无忧了。”
“啊,要是哪天和记去打东虏就好了。”
刘策哈哈大笑,满饮一杯,大声道:“我看张大人忠心满腔,麾下十万团练从未向大明动过刀枪,这几年下来,不管朝廷之中是不是有奸人对付他,始终就是恭谨奉上,别人会造反,说张大人造反我不相信。和记迟早有一天会去打东虏,瞧着吧。套寇怎么样,十几万人,连火落赤也没跑掉,东虏那点人,不够和记打的!”
花厅中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相比于套寇,蓟镇的人感受不深,但这几年辽东连续败仗,蓟镇调过去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连将领都没有几个跑出来的,这很叫众人担忧,东虏成了压在蓟镇将领心头的一块巨石。
此时没有人想到,东虏居然能够绕过辽西关门,直接从蓟镇古北口和喜峰口等处破口而入,蓟镇从总督到巡抚到总兵和诸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第一次破口的战后,一次被处死的游击以上的文武官员就达三十六人之多,崇祯皇帝心狠手辣,但处置事情不公,杀人都杀不到点子上,杀人之后并没有杜绝文官逃命武将投降,可谓全无用处。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刘策等人再三举杯,遥祝大明天成卫掌印指挥张瀚张大人身体安康,长命百岁,福泽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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