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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淡墨青衫     大明1617txt下载     大明1617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三章 灵丘

    readx;张瀚今日也着实高兴,和众人都是碰杯,来者不拒,这里的酒因为新平堡是苦寒地方,大家都爱喝高度的烧酒,现在烧酒技术已经成熟,和后世的高度白酒相差不大,只是现在的酒肯定是纯粮酿造,和后世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兑酒不同,醇厚芬芳,入口绵柔,到喉咙后才感觉一股热力顺着食道沽沽而下,感觉十分给力,张瀚在后世时也是喜欢高度白酒,但几轮烧酒下肚,才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大意了。

    好在他是东主,感觉不对就不饮了,也没有人敢真的灌他酒,待席终张瀚还撑着叫人安排李慎明到客房住下,张府虽不是太大,但好歹也是几进的院子,李慎明等人被安排在第一进旁边的套院,三间正房两间偏厢,够他们主仆住下和安置行李了。

    张瀚自己现在住二进正屋,常氏住在第三进,那里房子更精致些,还有一个很小的花园,只有一垒假山和栽种了一圈花木,另外有一个小亭子,四周一圈铺设了鹅卵石的花园小径,常氏用罢了饭喜欢在这小花园里溜弯,锻炼一下身子,这也是张瀚的建议,走惯了之后,不走反而是难受了。

    这阵子张瀚打算在堡里再买一套大的宅院,最少得十来进房子,花园也开辟的更大些,最好是有山石有水池,这样母亲颐养天年也更舒服些,不过常氏断然拒绝,只说过几年再说,现在各处都有不少用钱的地方,纵有些银子也不能用在这等事上,张瀚心知母亲说的是正理,也就罢了此议。

    待他到得自己居住,两个丫鬟迎了上来,若平时他这里都是张春伺候,今晚乱哄哄的,张春到李慎明那里帮着打点,常氏在后院知道张瀚这里无人,便是派了她们过来,张瀚来时,一个丫鬟正把纱窗放下,窗子下头各点了一小把艾草,用来熏跑蚊子,这六月的天,蚊子已是有了,张瀚又不喜欢帐子,又没有空调和风扇,再放着那厚实的帐子,委实难受,家下人只得用这样的办法帮他通风驱蚊。

    “怎地一身酒气?”杨柳心中无比欢喜,嘴里却抱怨着道。

    她年纪和张瀚差不多大,身量比张瀚矮半个头,比起别的小丫头来高了不少,身材也是该有的均有了,特别是长腿细腰,每每看的张瀚垂涎不止,平时常氏管的严,张瀚也没机会接近,今日见他脚步虚浮,杨柳赶紧上前来,嘴里虽埋怨着,却是赶紧上来把张瀚给扶住了。

    张瀚斜着眼看,但见杨柳两只大眼也瞪眼瞧着自己,她皮肤白而细腻,从脖子往下看也是白嫩细滑,引人遐思,因为架着张瀚,整张俏脸离他很近,说话也近,张瀚心思不觉旖旎起来。

    张瀚笑嘻嘻的道:“杨柳,你生的真不错。”

    杨柳心里有些突突地跳,她抿着嘴,心里也不知道怎地是好,究竟是往少爷怀里投,还是要怎样?这等事几个丫头私下里说起来都是话很多,待事到临头时,才知道自己毕竟什么也不懂,就算心心念念想和少爷亲近,身体倒是忍不住挣扎起来。

    张瀚感觉到身体一阵温软,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直往鼻中钻进来,他身体立时就有了反应,颇有点按捺不住,杨柳这时低着头,脖间青丝之下是惊人的雪白,再往下探,眼光不及,想象力却是叫张瀚无比心动,恨不得立刻将这女孩子剥光光,就在这时另一个丫鬟端着碗过来,笑着道:“酒席上只怕不一定吃的饱,这里有一碗豆腐脑,下晚刚点的,少爷用不用?”

    张瀚扭头一看,见那白白的豆腐脑上头倒着黑色的酱油和红色的辣酱,红白黑三色凑起来,他不知怎地想起被自己一枪打死的土匪,又想到战场上头破肠流的景像,顿时胸腹间一股恶气涌上来,再也掌不住,呕的一声,吐了一地。

    ……

    张瀚和李慎明出行已经是六天之后。

    已经是六月底了,天气十分燥热,行走在新平堡的街道之间,一股股热浪追逐而来,只有在房屋和树荫底下,有凉风习习吹来之时,还能感觉到一股阴凉。

    对张瀚来说,只是没空调睡觉比较痛苦,其实真正的热度他倒是觉得一般。

    在后世的城市热岛中生活过的人才知道那是真热,古人这个时候,环境保护其实也是一般,但没有热岛效应,空气也是真好,穿着宁绸的薄长衫,一阵风吹来,噼里啪啦一阵响,身上的热气也就一扫而空。

    李慎明也是不大怕热,他这样身份的商人,走南闯北也是惯了,天冷天热都得忙活手里的事情,不仅有自己的事,也有上头那些大人物交办的事情,耽搁不得。

    出堡时,张瀚和李慎明都牵着马,各人随从在后,正好遇着一个车队过来,大约二十多辆大车,均是骡马行新制出来的大车,车身改造,车轮,弹簧,转向轴都有,虽然距离张瀚心目中的真正的欧式四**车还差的很远,但毕竟已经甩了现有的中式大车十条街,李慎明见了就迎上去,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之后,赞道:“文澜,为兄吃惊于你的掌柜都是一等一的,现在才知道,你的工匠也是一等一的啊。”

    马车其实是在张瀚一手指导下制成的,包括怎么制造转向轴这关键的部位都是张瀚的主意,不过这事他自然不会明说,只笑笑便罢了。

    李慎明又问道:“每车能拉运多少?”

    张瀚道:“原本的大车一车想走快些,就只拉两千斤,到三千斤就走的很慢,现在这车,每车运四千多斤,照样走的很快,若是路好些,六七千斤也照样拉得。”

    李慎明先是惊叹,接着压低声音道:“就是说,日后往鞑子那边,照样用这车去拉?”

    “到鞑子地界,用的车还要更牢固些。”

    从长城出塞,不论是新平堡还是宣府一线,出塞后行程都是好几千里,道路也就是在草地上走,很少有现成的类似大明官道的道路,张瀚也是已经考量过,大车的铁制部件要更多些,打制的更牢固,零件最好是可以通用,这样维护也方便。中国旧式的大车不仅笨拙,而且木制为多,一旦损坏修理也很困难,但越是这样还容易坏,新制的马车不仅铁制部件多,铁的质量也要好,零件最好是通用,这样的话,长途万里来回,损坏率低,维护方便,运力自然是极为强悍,利润当然滚滚而来。

    如果马车最终成为张瀚设想的那样,就算是塞外草原,其实也该奔走自如,俄罗斯广袤的大地上哪有那么多道路?那些哥萨克人从欧洲地界一路到中亚,再到西伯利亚,战争和移民这几百年没有停止过,包括后来统驭庞大的帝国,整个俄罗斯帝国到处都是那种两轮和四轮的大型马车,不论是收获还是迁移,或是支撑扩张战争,马车的作用其实还在火、枪之上。没有后勤,难道火药和子弹加上补给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俄罗斯人靠马车能做到的事,凭什么张瀚和他的部下做不到?

    所以灵丘之行,也是势所必然,日后造车用铁极多,总不能一直靠买,新平堡到大同镇闽铁的存量都有限,到远处买成本也大为增加,十分的不合算。

    张瀚扬起马鞭,指着那些在进堡的大车,笑着道:“遵路兄,日后我们再出门,很可以坐和裕升的载人马车,那车比骑马还舒服。”

    “到时候再说,还是骑马痛快些。”

    李慎明不是没坐过马车出行,颠簸加气闷,还真不如骑马,他虽惊异于眼前马车的形制和运载的能力,但还真不相信,张瀚能制成坐着比骑马还舒服的车辆。

    张瀚也不多说,扬鞭打马在前,李慎明哈哈一笑,自也是逐马而追。

    ……

    “遵路兄,这位是鄙家的三叔公。”

    一路风尘仆仆到得灵丘已经是七月初,路上走了五天,中间又休整了一天,每日骑马好几十里,听着轻松,其实是件很累人的事。

    在马背上如果坐姿不确,一个上午下来就是腰腿酸软,下马后腿疼腰酸,疲惫之态尽显无余,张瀚和李慎明等人都是常骑马了,随行的蒋家兄弟和梁兴等人也是马术好手,就算这样,抵达灵丘县城时,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了。

    张学曾提前了两天赶到灵丘,拜会了一些相关人等,待张瀚等人打前站的人到了城里,张学曾就领着一群人亲自到城外来接,张瀚虽然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先替张学曾和李慎明做介绍。

    “原来是李先生。”张学曾还没有说什么,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年士绅抢上一步,拱着手,满脸笑容的道:“学生李大用,曾经到大同拜谒过总兵官,远远见过李先生一眼。”

第七十四章 韩通

    readx;“李年兄不必客气,咱们还是同宗,生疏了不好。”

    李慎明哪记得灵丘这个土财主,看那李大用的模样是穿着生员服饰,衣饰也很华美,这一次的事情是和开铁场立高炉有关,想必张学曾带来的都是和这事有关系的人,当下先认了同宗,上前挽住李大用的手摇了摇,状极亲热。

    李大用笑的合不拢嘴,他确实是生员身份,但家里也是世代铁商,上次到大同就是卖些精铁给镇军,也是事先走了门路,不然凭晋铁的质量,镇军能收他家的铁才是活见鬼。李慎明是总兵府邸里专门负责这些事的,李大用的身份还够不着,远远拜见过一番也就当见过了,现在倒是和李慎明谈笑甚欢,他自是极为高兴。

    “这位是韩通东主。”张学曾指着一个清瘦中年人介绍道:“本地东山的高炉,韩家有整整六座,是我们灵丘最大的铁商。”

    韩通人很倨傲,三角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他是标准的地头蛇,县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点的极好,家里土地多,佃农多,矿上的人手多,几千人听他号令,无疑养成了威福自用,擅作非为的脾气秉性,在灵丘,几乎没有人敢和韩家对着干。今次张学曾前来,带了好几封书子,州里和县里的正印官都打点到了,地方上也有不少相熟的士绅来往,然后张学曾才点出蒲州张家的子弟要来开办铁场,架设高炉,到这时韩通想反对也是感觉有些棘手,不好说直决裂的话来,但他的态度也是说明一切,在张学曾介绍时,只是冷冷看了张瀚一眼,连拱手都省了,在韩通看来,张瀚不过是未加冠的小子,凭自己的身家地位身份今日只是来看看虚实,和张瀚本人没有什么关系。

    倒是李慎明过来拱手时,韩通勉强还了下礼。

    李慎明的名号在大同镇肯定是稍有地位的人都知道的,麻总兵在外的产业都是他负责,长袖善舞,各地的关系都很硬,本地的知县是碍着体例身份,不然的话,估计连县大老爷都会出迎,韩通虽然骨子里傲气,表面上也得过的去。

    “请诸位到城东的飞燕楼饮酒,”各人见过礼后,李大用笑呵呵的道:“张东主和李先生都是远来贵客,只是我们灵丘是小地方,实在也没有太多拿的出手的东西,这飞燕楼还算过的去,只能委屈各位了。”

    张瀚提着精神,笑道:“李东主太客气了,我等在路上奔波多日,只将就着吃些就罢了,一至灵丘就有酒宴等着,实在叫人心感之至。”

    李大用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手在袍袖里伸出来,让着众人道:“请,诸位快请。”

    灵丘县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县城,也开着四门,连城门的名字也多半和其余各城重叠,各人从东门进城,也没有什么兵丁守备,城门大开着,只有几个牙行的牙人在路边坐在长凳子上说闲话,手里拿着本子毛笔一类的工具,等有大宗货物进来,自有这些牙行的人去承办抽税,不过灵丘不是什么通衢要道,也不是商业发达的地方,这几个牙人想来也不是很忙,远远的见张瀚等人过来,先是打量,接着看到韩通,这几个牙人赶紧跳了起来,远远就躬下身子去。

    各人也不理会,都骑在马上继续前行,张瀚打量着四周,见这城只是一条东西大道,城中也建着鼓楼,其余一些小巷子歪歪斜斜的不甚体面,城中还有不少草房,道路情况也差,两边的明沟里堆满垃圾,散发恶臭,不禁暗中摇了摇头。

    东南地方毕竟要富裕的多,张瀚看过一些西方传教士的记录,东南城镇繁华富裕,人们穿越华美,环境也很干净,若是那些传教士以西北来,估计观感还会有些不同。

    路上的行人倒多半闲适随意,多是些用巾帕包头的百姓,卖菜的,挑柴的,挑水的,还有一些在路上闲逛的闲汉,偶然会有一些妇人或是秀才生员一样的人在路上走,多是行色匆匆,不大愿意在路上耽搁时间。

    几个秃驴拿着善缘本子在路旁挨家化缘,见张瀚等人均是骑马,就有僧人想过来,被韩通的一个家丁策马冲前,鞭子一扬,僧人们赶紧躲开。

    越往东走,道边的建筑才越发象样一些,过了鼓楼后,李大用扬鞭指着前方道:“县衙和学宫俱在前头,韩东主的家也在前头,咱们灵丘精华所在便是在这里。”

    他又指着道左的一幢三层高楼,笑道:“张东主是新平堡来,那里酒楼可比咱们灵丘多十倍,今日要见笑了。”

    张瀚自然谦逊几句,众人在楼前下马,酒楼掌柜赶紧出来,果然叫李大用东主,接着亲自当了向导,将各人引到三楼去,开了窗子,可以临街眺望,张瀚坐在西首,看到街景也十分普通平常,鼓楼钟楼,不远处还有关帝庙和城隍庙一类的庙宇建筑,然后就是官衙和大户人家的宅邸,有一幢宅邸足有三十余进,占地甚广,还有一个不小的花园,想来就是那个韩通的住所。

    众人这时纷纷落座,随意说笑,张瀚向张学曾轻声笑道:“三叔公,这一次劳烦你了。”

    “这也是族中公议叫我来,”张学曾苦笑道:“你去年给的银子可不是假的,族里那几位听说今年能分的更多,自是赶紧要接这件事。咱们蒲州张家好歹还有些人脉剩下,要不赶紧利用,再拿银子交结新的人脉,只怕就真的没落了。”

    张学曾看来真的是以家族为重的人,当初张瀚也是得他的全力相助才解决了铺行的危机,现在张学曾脸上颜色并不算太好,想来也是,一群望花甲的老头子对家族无能为力,就知道跟一个小辈手里头拿钱,帮着家族的人在外奔走,也是图的银子,想来这事在张学曾看来不算什么光彩吧。

    “侄孙向家族孝敬一些也是该当的。”张瀚笑着道:“些许浮财,当不得什么。”

    张学曾欲言又止,族中其实颇有几个不识好歹的,说是张瀚既然归了宗,那么和裕升也该算做族产,最多新平堡张家多分些,蒲州这边不能凭白给新平那边撑腰,总得多拿些好处。这种浮议出来,说明二太爷也是赞同的,张辇原本就不喜新平堡那一脉,上回也是被张瀚强逼着出手帮忙,心里自有一股恶气下不来。明面上二太爷不好和小辈过不去,暗地里给张瀚使些绊子,纵容那些猪油蒙了心的贪婪之辈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些事张学曾却不好和张瀚细说,只能指望张瀚自己见招拆招了。

    这时酒菜上来,众人少不得互相敬酒,几轮过后,席间气氛都好了许多,连韩通脸上的傲气都消减了不少。

    这时窗外飘起浓浓黑烟,正好风向吹向城中,大股大股的浓烟从城外的一座隐约可见的山峦上飘浮到半空,然后被浓烟不停的吹向灵丘城中,微风徐来,带来的却不是凉意,而是呛人的浓烟。

    “这烟甚是可厌,”李大用脸色转苦,颇为无奈的道:“我们灵丘便是这一宗不好,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时有伙计过来将窗子关上,烟气进来的少了,各人才感觉舒服一些。

    李大用又道:“灵丘有大小铁炉好几十座,每炉开火时都是大量烟火,虽则这烟气叫人不适,铁水滚滚之时也是银钱滚滚而来,韩东主的烟气最浓,赚钱自然也是最多,张东主也要来做这营生,想来也不会太介怀了。”

    众人闻言俱是微笑,这李大用自己只一座小炉子,在灵丘铁业这一块却是有说话的权力,看来果然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韩通一时脸上露出得色,只是他这人大约生性阴沉,平时难得露出笑脸,这一笑脸上神色甚是难看,还不如不笑。

    这时各人听到楼梯响动,接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自楼梯下露出来,然后就是一个身形无比壮硕的大汉攀楼而上,这人的身量大约整个三楼无人能比,人站在楼梯口,简直如一堵砖墙。

    这人意态也颇为豪雄,国字脸,两只眼睛大而有神,精光四射,虽然不少人扭头看着他,此人却是意态闲适,丝毫不以为意。

    这时又有一人登楼上来,这次是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头上是四方平定巾,头发梳理的丝毫不乱,脸上也没有蓄须,面色白皙,身量高大适中,右手按着一柄宝剑,儒雅之余,还有一点豪雄之气。

    “原来是孙会首和敬亭侄儿来了,给你们留着座,请快过来坐下。”

第七十五章 会首

    readx;张瀚这时才明白南边留着的一张空凳子是给谁的,那个孙会首就是前头的汉子,名叫孙安乐,是东山会的会首,名字取的安乐,但看模样是吃过苦的人,脸上皱纹很多,看起来并不安乐,他的侄儿是孙敬亭,有秀才功名,却跟着孙安乐打理东山会,被灵丘士林中的人不齿。

    孙安乐皱了皱眉,不理会一脸笑的李大用,大步过来坐下,孙敬亭微微一笑,直接按剑站在自己叔父旁边,拒绝了李大用叫加凳子坐下的好意。

    “我酒已经吃好了。”韩通一脸不悦,放下筷子,对着张瀚淡淡说道:“张东主要来弄这行当营生,韩某无甚话可说,只有一宗,莫要被人挟持,坏了这行当里的各种规矩就好。”

    说罢起身,也不向旁人说话,就在自己几个家奴的簇拥下,昂然而去。

    李大用见张学曾脸上神色不好看,只得停住打算送行的脚步,向着张瀚和张学曾解释道:“韩东主毕竟是这行里最大的东主,说实话也是张东主是蒲州出身,这里上下均打点到了,不然韩东主可不是好相与的,上次有几个开封过来的想在咱这里开铁场,到底也没有开成。”

    看来李大用对韩通也颇多不满,只是积威之下很难反抗,韩通一走,他也就隐晦的指出,韩通不是好打交道的人,在此之前,势力不足的都是叫他排挤走了。

    这时孙安乐才开口道:“他见我来,必定心中想为甚请我这厌物过来。只是他再豪横,我东山会也不惧他,韩家做了多少恶事,众人心里都是清楚,若不是我这东山会保着,灵丘的各家铁场早就叫韩家吃光了,外路人不要说来开铁场,就算来买铁的又叫韩家坑害了多少人!”

    张瀚一直盯着孙安乐看,当时的会首团头,多半是衙门里得势的公人勾结地方无赖形成的恶势力,论起为非作歹,这些地方的会首比后世的黑社会要恶的多,地方上的那些下九流的勾当,十之七八多是垄断在这些人的手中,作奸犯科的事都离不得他们,只是张瀚眼中这孙安乐气宇轩昂,眼中藏着一丝正气,和张瀚印象中的那些会首截然不同,孙安乐身后的孙敬亭更是正气凛然的模样,这对叔侄完全不象是那些普通的会首团头的样子。

    听了孙安乐的话,张瀚才隐隐感觉到这东山会不是那么简单,现在看来,没准就是当地的缙绅家族和孙安乐联手成立的一个自保的组织,韩家太强,别家太弱,韩家行事又太过霸道,这使得其余的势力整合起来,联手相抗。若是不然,恐怕早就被韩家给吞了下去。

    李大用不出声,但态度明显是在孙安乐这一边,其余几个有钱场的缙绅也是一样的态度,他们对孙安乐是支持的,只是碍着身份,不好公开发声。

    孙安乐又转向张瀚,沉声道:“张东主也是有势力的,韩通那人行事霸道,若张东主没势力也进不来,立高炉这些事咱们帮不上忙,这是张东主自家的事,找矿工,还有矿上的一些杂事,希望张东主能和我们东山会合作。咱们这会,说起来五千多人,大半都是矿工和与铁场相关行当的人,张东主应是都用的着。行规拿多少,咱们就拿多少,有什么要东山会出头的事,咱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只盼张东主有些仁心,不要和韩家学,用克扣咱们矿工血汗的钱去肥自己的腰包……我的话就是这么多,说完就走,酒是不吃了。我那些兄弟每日吃杂粮野菜,还得做重活,我在这里大鱼大肉,叫人知道了怎么服众。”

    这人是个会首,底下还几千人,却原来是这般脾气秉性,怪不得布衣芒鞋,看打扮象一个下苦的矿工,一点不象管着几千人的会首。

    孙安乐说完就真的起身,他礼数比韩通周全些,罗圈一揖,这才转身离开。

    孙敬亭也是一样,向众人揖手告别,张瀚等人均是起身送行,刚刚有韩通盛气离开,又有这叔侄这般做态,待李家叔侄离开后,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感觉今天这顿酒吃的特别怪异。

    李慎明低头向张瀚道:“看来这里已经斗的厉害,韩通的意思是叫咱们和他看齐,想来韩家对矿工多有克扣虐待之事,咱们不和他家一样,韩家招人用人就难的多。孙安乐的意思却是东山会替咱们撑腰,不叫咱们做的太过份,最好只用他们的人。这两边都不是善男信女,不过这灵丘小小地方,咱们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在这小阴沟里翻盘?这未必太好笑了!”

    李慎明走在哪里,都是总兵的幕府中人,州县官和卫所指挥一级的大官都对他十分客气,到这小小灵丘,一个土财主和会首也敢指手划脚,李慎明心头的气自然不小。

    张瀚一笑点头,也轻声道:“一会咱们先去蔡九选好的地址相看,然后就四处张榜招人,蔡九在那里已经有几十个老手,都是旧识,靠的住信的过的,张榜招人预计在一千人左右,咱们谁都不理,真是笑话,谁都敢指派咱们做事了。这里的事完了,我还要去张家口转出塞外,那个事重要的多,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李慎明点点头,沉声道:“去塞外,保险么?那些鞑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万一事有不协,你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张瀚心头一阵感动,李慎明的语气确实是十分关心,固然两人现在生意联在一处,利益共享,但李慎明和他换了帖子后,也确实多出几分真切的关心来,在这个时代,张瀚只有常氏一个亲人,旁的人多是手下,只有李慎明和他算是朋友加换帖兄弟,说话比起旁人的感觉来是不相同的。

    “放心,我自然也会有自保之法。”

    张瀚确实也是有安排,王长富没有跟过来,就是身上背着重要的使命……张瀚叫他到宣府和蓟镇地方去,找一些有过火铳打放经验和骑术过关的老兵,要厚重朴实的那种性子,多多益善,想法招到新平堡这边来。

    边军有一些是军户,也有一些是募兵,募兵虽不是来去自由,但自由度相比军户要高的多,只要想些办法,招募一些人手还是可以的。

    在新平堡也是一样,招一些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同时在军户和农户里找那种胆气壮身体好的出来加入镖师队伍之中。

    不必担心招不到人,只要张瀚愿意,一个月内招几千人也没有问题。相比镖师的待遇,哪怕是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老兵,只要没有被挑成家丁,每个月也就是一两银子的军饷,另外还有几斗粮食,但不论本色还是折色都从来没有发齐的时候,银子份量不足,成色很差,甚至不能每月发放,因为欠饷而兵变的事,从嘉靖年间到万历这几十年间发生过多起,朝廷财政困难,除了张居正那几年得到缓解外,这事一直是一个痼疾,谁也没解决好过,边军困窘到无法养活妻儿,流离失所在所难免,崇祯年间,边军长期不发饷,遇到变乱索性就投了流寇,成为流寇中的主力,使得流寇有与官兵正面相抗的能力……投流寇的边军都是大把人,张瀚这里招募的是商行的镖师,又不是造反,还怕找不到人?

    张瀚最后笑道:“就怕人太多,消化不了。”

    消化不了只是一方面,张瀚也不愿找太多老兵,有一些老兵当榜样和短期内形成战斗力就行,整个镖师队伍会越来越壮大,张瀚还是希望镖师们多是从新人带出来的,这样忠诚度更高,而且是本地人的话,有家小更易于控制,也不敢不听话。

    李慎明皱眉道:“麻总兵当初叫你垛集为军,然后找个机会在和北虏的战报里头把你报上去,轻松弄个千户把总当当,这样他也放了心,你做这些事也更有名目,你偏不愿,现在这么做法,万一叫人告一状,倒是不小的麻烦。”

    镖师这行当虽是早就有了,但搞到象张瀚这样的规模,还大量吸纳边军加入,确实也是有些犯忌的事,张瀚也知其理……他最近也在头疼名义的事情。

    垛集为军,不要说张瀚本人,恐怕常氏和蒲州这边都不会愿意。就算当上百户千户又怎样,在士大夫眼里还是下等人,就算世袭指挥也比举人秀才的士绅家族差一些,正经的去做官张瀚更不可能,纳粟捐个监生还是不错的路子,然后在地方任一个佐杂实职,这样做事方便很多,可惜张瀚的年纪又太小,捐监生是朝廷给久试不中的有钱的读书人一条出路,免得断了这些人的念想,在地方上心怀怨望会出事,明朝和清朝还是有差别的,清朝是大开纳捐,把商人和地方势力都统合进来,一旦出事,又是这些人组建团练,清中期后,生生就是汉人士绅替清朝续了几十年的命……张瀚就算想花钱,朝廷那头也是通不过的。

    “这事我挂在一个把总名下,”张瀚笑道:“别的事,等我从塞外回来再说。”

    李慎明点点头,又向张瀚使个眼色,两人一起起身,向李大用等人拱手告别。

第七十六章 入铁场

    readx;“若有用着在下处,请张东主说话就是。”

    “在下过几日也设个酒席,请张东主到时一定要赏光。”

    各人乱哄哄作别,张瀚等人下酒楼出门,也不去准备好的住所,打算直接去东山……那里是矿区所在,立炉子肯定也是在山上。

    张学曾道:“我就不去了,有些累,先去休息。”

    张学曾替张瀚在城中经营这些事,感觉效果不是很好,颇有些惭愧,这也说明蒲州张家的牌子越发不大好使,也是叫张学曾有些伤感。他年轻时,张家声威还在显赫之时,走到哪儿都是无往不利,地方官员听说蒲州张家的嫡系子弟到了,必定请到官衙住着,或是最少召集一场象样的宴会,以叫城中士绅知道利害,结果现在他来了多日,只见着知县一面,得到承诺,也送了礼,知县却并没有宴请张学曾和张瀚的打算,这也叫张学曾黯然神伤。

    张瀚看出张学曾的心思,宽慰道:“三叔公随意,上山立炉这些事,原本就是辛苦的事,三叔公在城中坐镇就行了。”

    张学曾点点头,又道:“城中现在是知县只管坐地抽分,各家少不得他的好处,韩通势力最强,心也最黑,手腕最强硬,他是我们的劲敌,那个李大用几个,想挑唆孙安乐,还有借着咱们的力量和韩家打擂台,也不是好草料,文澜你凡事自专惯了,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自己需多加小心。”

    “三叔公放心。”张瀚带着些感动,点头道:“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叫这些人弄翻了船。”

    “嗯。”

    张学曾点点头,拔马回转,自回城中的寓所去,一个小厮赶紧跟着,张瀚想了想,令梁兴又加派了两个人手到那边照应着,可想而知往后去必多风波,凡事还是多加些小心的好。

    张瀚心中也是感慨,大明的商业环境果然不是一般的恶劣,除了东南有一些白手起家的商人外,知名的晋商无疑都有官绅的背、景,清季的知名晋商也多是皇商,真正的民间民族资本还得到一战过后,国际和国内环境都较为宽松时才发展起来,这个年代,要么就是蒲州张家这样的官绅世家,要么就是郑芝龙那样的海盗出身的“海商”,真正的良善商人想做大,除了苏松这样的富裕地方之外,别处真的是很难,有蒲州张家和张瀚现在的实力背、景,开个铁场都是这般难法,可想而知中小商人的处境有多艰难。

    东山距离灵丘城并不很远,快马转折几次,行了十余里后就看到绵延起伏的成片山峦,离远了看还不觉如何,离近些才看到这些山多半是光秃秃的,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大片坑洞,山上的树木都砍伐一空,除了低矮的灌木和草从外看不到一点绿色,几条宽窄不一的山道蜿蜒而入,道路上有不少驴车和骡车艰难向前,车上要么是吃食和生活用品,要么就是整车的煤炭装着,一车车的运到山里去。

    灵丘这一片山脉蕴藏着大量的铁矿石,这也是这里铁场众多的基础,不过煤炭这样的必需物品就得从别处产煤的地方买来,这也是灵丘这里道路尚好的原因所在,各家再舍不得钱,每年大户们都是得凑出银子来修路,官府只是牵头,各地方的事得看实际需要,真要做起来,还得士绅们牵头。

    往山里去也简单,跟着这些车行进就行,张瀚一行人鲜衣怒马,格外引人瞩目,一路上山,不知引了多少目光。

    张瀚也打量着矿工,多是面色黝黑,连头发上也有不少铁渣煤渣,当时的人男子也留长发,这些人也没空清洗打理,头发上乱七八糟的也习惯了,身上的衣袍也是短褐为主,很少有穿长衫的往这里来,人人都是身材精干,手脚长大,都是做惯苦活的模样,天气热,有不少人脱了衣袍打赤膊,看出身上全是结实的肌肉,这都是常年累月做苦活锻炼出来的。

    从目光来看,神色比那些军户和农民也要活泼一些,毕竟做工的人经常聚集,人群一聚几千人,各色人等都有,信息交流要比成年累月在村落里做农活的人发达的多,见识多了,眼中也多了一些色彩的灵气,比起过于木讷的农民要有生气的多。但从脸上的神色来看,也多半是熬苦下力气的人,也本份老实,不本份老实的人也吃不得这份苦,早就下山离开,做别的营生去了。

    张瀚看了一气,心中暗暗感慨,这时李慎明也凑过来,笑着道:“文澜你在别处地方找人手当镖师,为什么不在这里找些?论说起来,矿工当兵是一等一的,当然边军的待遇不足吸引这些人参军,倒是你的镖行,说声招人,恐怕能排出几千人的长队。”

    当年戚继光也招的是东阳矿兵,练成了威震海内的戚家军,他的兵法中也包括招兵和练兵之道,张瀚也仔细看过,戚继光这个人是天生的帅才,几乎什么都懂,什么都通,一直到几百年后,曾国藩等湘系将帅的练兵法,包括挑兵,结寨,打仗,多是从戚继光的兵书中找到的灵感,学到的现成的方子,一个名将,不仅影响自己身前,还影响到身后几百年,确实也可以说是天才了。

    “倒确实可以。”张瀚微笑着道:“等炉子立好,人手招的差不多,再格外找一些胆气壮愿意背、景离乡的矿工,充实到镖行里来。”

    “一开始也未必说要背、景离乡。”李慎明替他出主意道:“你的镖师也得护着这边的炉子,开始时就说找铁场的护卫,人自然要好招的多。在这里练几个月,有了约束,到时调到何处还不是你说了算。”

    李慎明做事确实颇多诡道,张瀚听了一笑也就算了,这事也不是急事,到时再说。

    “东主来了!”

    在一处山道的拐弯处,也是一处平谷的入口处,蔡九领着三四十人正在翘首以盼,远远看到张瀚等人策马前来,蔡九在前,其余人在后,一声高呼后,所有人都跪下叩头。

    张瀚停住马,翻身下来,脸上早挂着笑,伸手扶起蔡九,还有蔡九身边的几个中年人……料想这都是些小头目一类的人,然后才朗声笑道:“各位都起来,我只是个东主,又不是知县,跪下做什么,我这东主没有架子,只有规矩,只要守我的规矩,本份做事,不惹事生非,你就见了我面扬着脸过,我也不会生气,若老是给我添乱,纵每次见了我都磕头,我也要撵你滚蛋,我的话就是这些,大伙先且起来!”

    这些话梁兴等人听了都是笑,大家知道张瀚说的是真的。

    东主现在手下已经有过千人手,在商号来说,简直是第一等的大商家,没有哪几家商号的伙计有这么多,一般的商号从掌柜到大小伙计有百来人就是很大规模了,就算是大的脚夫行,最多也就二三百人,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同时代的苏州已经拥有大量人手过千人的大丝织厂,在江南,一个东主没有千把号伙计也称不得什么大买卖,在晋北这里,张瀚已经是只在那几个超级大商家之下,也就是一些世代官绅的大世家,拥有的佃农数量能比张瀚的手下多些。

    有这么多手下,张瀚除了添了几个护卫,在自己府里买了一些丫鬟和小厮外,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每日还是那般见人办事,说话简捷明快,不喜欢摆架子,闹虚文,在张瀚手下久了的人,几乎都养成见面先说正事,几句话交代清楚,做事前后都有记录,最后书写归档的习惯,那些掌柜包括镖师队头都得学会做报表,将日常开支人员变化都记录清楚,定期上报,张瀚日常都会阅看,有问题立刻指出来,不骂人,但也不会给任何人面子,这么陶冶下来的人,自然是慢慢的越来越能用的上手,这也是张瀚作养部下当得用处的一番苦心……若只是叫人叩头,养一帮磕头虫有什么用?

    自大梁山那股子土匪的事后,连镖师们的纪律也是日常化和规范化了,梁兴等人知道张瀚说的“规矩”是怎么回事,就是把吃饭喝水上茅房都规范化,事事报告,凡事均守规矩细节,现在镖师们开玩笑说,镖行的规矩已经严过军纪,只是执行起来不打折扣,而且没有斩刑罢了。

    当然矿工们不比镖师,规矩不会那么重,只是看着那群脸上露出茫然之色的人群,梁兴等人,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蔡九也是懂得张瀚这个东主的人,当下他先带着头起来,旁边的那些汉子们自也是跟着起来,三四十人稀稀拉拉的站了一个半圆,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虽然蔡九在事前已经说过自家东主和别家的不同,但不同成这般模样,也是叫人很出意外。

    张瀚向蔡九点点头,问道:“炉子选址在哪?”

    蔡九伸手过来,牵着张瀚的马,说道:“请东主随我来。”

    两人这么一见面,虚客套一句也是没有,立刻便是说正事,众多蔡九找来的矿工这才明白,眼前这少年东主,果然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厉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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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晚了,不好意思。

第七十七章 山民

    readx;这时矿工们眼中反有释然之色,他们在此之前自也是向蔡九了解过,但口说无凭,还是眼见为实。

    当时的矿工,算是自由籍贯最多的人群,因为采矿炼铁专业性在当时算是最强的行当之一,要求的是人比较强壮,也需有点手艺,要求一多,就不是一乡一村的农民可以充任的,一个铁矿,可能矿工来自十几个州府,甚至有不少外省矿工前来。

    包括矿主也是,南方的各铁矿,矿主倒不一定是本地人,而是那些掌握着开矿炼铁技术,同时又能笼络和压服住矿工的豪强来担当。

    如《清流县志》中所说:“铁炉之兴,充斯役者率皆土豪有势力者当之,其出息甚大而结怨亦不少焉。何者?山中筑厂,聚集人夫,搬运铁沙,络绎不尽,洗沙流水,液如膏,地坟对之而破败,山村对之而孤贫,一人专利,千口嗷嗷,或旬日不煽,鸡鸣狗盗之徒,聚博逞凶……”

    从这段记录中看的出来,铁矿业对当地的自然环境和经济损坏极大,得利的是矿主,而矿工良莠不齐,俱是离家的胆壮力大之人,聚赌生事,对当地的治安民生,俱有极大破坏。

    约束这样的人群,自也非土豪不可,而矿工们也害怕遇到过于强势的东主,压的他们抬不起头。

    这算是双方的博奕,最少从眼下看来,这位少年东主不是那种扬着脸同人说话的豪强纨绔子弟,这一层算是真的叫人放下心来。

    “东主请看,那边有一条小溪,流速不小,足可冲涮清洗铁沙,”到了一处平地上,蔡九兴致勃勃的指给张瀚看:“这里有三四亩地大方圆,四周已经有不少打开的矿脉,挖掘矿厂也十分方便……在这里就是炉址,与矿脉,溪流都相隔很近,那里一些空地,可以盖起房舍,当住处和库房……”

    蔡九还是十余岁的少年时就在矿山做事,一做就是十余年,几乎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只是未曾掌过总,做过当家人,所以说起来话时,声音还有一些颤抖的感觉。

    “炉立两丈四,预计矿石和燃料,人手都充足的话,可以每日出铁四千斤。”

    李慎明在一旁插嘴道:“一年可出铁多少?”

    蔡九已经知道李慎明的身份,当下十分恭谨的答说道:“回李先生,这事说不大准,毕竟这炉子有时也看天时,连续暴雨不停就不能开炉,只能等天晴,还有雪天,山洪,一类,也得停工,一年正常可开炉半年以上,稳妥些算,近百万斤总是有的。”

    李慎明心中默算,按张瀚的打算,一炉一年需得百万斤以上方可,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产量。

    而且张瀚还不仅只出普通的生铁和精铁,还打算出钢。

    钢在当时十分难得,价格十倍于生铁之上,而且产量严重不足,工序十分复杂,只能用在少数地方,比如打造精良兵器上。

    张瀚先不出声,看了一圈后才道:“地方小了,太小了。”

    蔡九嗫嚅着道:“东主,东山这里有铁炉好几十座,有溪流,地方又够大,离矿脉又近的都是在别人手里,咱们除非用强的,不然凭银子买也买不下来。”

    蔡九离开新平堡时,张瀚批了一大笔银子给他,叫他做好先头准备工作。蔡九做事也确实还算踏实,眼前这里已经盖了两排房舍,都是照张瀚吩咐的高规格盖的瓦房,厨房和茅房隔的很远,住宿和卫生条件都很不错,盖炉子的普通方砖和耐火砖已经准备了不少,盐也堆了很大的一堆,其余一些锻造的工具也用草盖着,防止下雨受潮。

    就前期工作来说,已经算是做的不错。

    “炉子你只准备一座大高炉,格局太小了吧蔡九?”张瀚笑骂着道:“我这里银子有的事,将来未必就只卖你一座炉子的生铁,咱们山西布政使司一年出多少铁?告诉你,一年不到一千万斤,可整个北方,出铁最多的地方就是咱们这,河北那出铁的地方多半废弃不用了,辽东出铁也不多,朝廷现在打造铁甲造兵器的上好精铁都不够使,民间的犁头,铁锅,隔几年就得换一批,整个北方过亿百姓,一年用铁要多少?况且……”

    张瀚说到这打个了顿,走私生铁的事,暂时还不能和蔡九说。

    明朝的铁产量,据张瀚所看到的各种书籍中记录的都不一致,明初洪武年间是一千八百万斤到两千万斤,但到万历年间记录还是九千多吨,这个数字张瀚不知道是不是准确,毕竟洪武年间的人口数字和万历年间相差了好几倍,而生铁放开民营后,很多小型的铁炉恐怕未必能算在统计之内。

    “多雇人手……”

    张瀚正打算接着说事,谷口处却涌来了好几百人,黑压压的一片,却是自山道的另外一侧而来,隔的老远一看就觉得气势汹汹,来意不善。

    李慎明先是一惊,接着便是笑道:“这算哪一出?”

    张瀚向蔡九笑骂道:“蔡九你还有这一手?埋伏的这些是找的矿工?”

    “东主,怕是找麻烦来的吧?”

    蔡九面色发白,找矿工没那么容易,这不是找一群农民就能做的,只有少数岗位可以用新手,比如洗矿石,或是采买物品,煽火,立炉,出铁,这都是专业性比较强的活计,不是随便来些人就能做的。

    “走,去看看。”张瀚看看蔡九,笑道:“甭怕,梁兴他们可不是吃白饭的。”

    这一次因为预计到会有一些麻烦,张瀚带的是梁兴和蒋家兄弟等人,他们又带着一队镖师部下当护卫,小二十个镖师都是挑的好手,一个个精壮汉子,带着精良的兵器,搏斗经验丰富,一多半参加过对土匪的搏杀,这样的一群人要是随便叫人给唬了,和裕升不如关门算了。

    众人也不骑马了,直接走过去,几百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到了谷口,才发觉果然是一群山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子有一百多人,多半还拿着叉耙之类,还有几人拿着生锈的腰刀一类的武器,只是这些人藏的深些,没有往前头来。

    这些人想必原本是要直接冲过来,但在谷口就叫梁兴等人拦着了。

    “在这等着。”梁兴一脸微笑,用腰刀的刀尖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接着对山民们道:“谁过这一条线,就挨一刀。”

    “俺不相信你敢?”一个健壮山民拿着雪亮的铁叉,瞪着眼道:“还没有王法了?”

    “你尽可以试试看。”梁兴脸上还是带着笑,只是他的脸上满是戾气,眼神也十分阴狠,这种气质不是在街面上打过百十场架,做过多少场恶事的人,就算想装也装不出来。这股气息,叫这些山民十分忌惮。

    “大伙一起冲。”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叫道:“他们这么点人,不信打不过。”

    这时矿工们都退后很远,显示出和自己无关的状态,真正上前堵人的就是梁兴等人。

    这倒也怪不得这些矿工,他们刚被找来,薪饷还没有领过一回,到底能不能做成事还得再看看,这个时候就替新东主出头打架,万一有个死伤怎办?新东主若是罩不住,被官府拿了,叫山民打死了,怎么都不合算,当然还是退的远一些,要替东主打架,最少得拿几个月的饷钱之后,再看看东主的为人到底是不是说的那么漂亮好看,到那时再说。

    老头一叫,果然有十几个青壮山民嗷嗷叫着就冲过来,梁兴等人怎会客气,自也操着刀枪就迎上去。

    镖师习过武,又有阵战之法,瞬息间摆了两个小横阵出来,彼此腰刀和长枪,长刀配合,但听一阵金铁交鸣声响,接着就是惨叫声连连,地上已经躺了五六个青壮山民,身上都被砍了长长的刀口,刀口绽开,血沽沽流淌出来,那几人在地上不停呼痛,吓了个半死。

    张瀚看着暗笑,梁兴等人下手还是有分寸的,看着狠,其实就是皮肉伤,先止血,再清创,上了伤药后再裹上,最多几天就长好刀口,伤的深些也就十天八天就好了。

    山民这边受伤很多,镖师们却是一个未伤,连划伤也没有,张瀚也是暗自点头,王长富的操练也不是白来的,每日流汗操练也没有白费功夫,最少从眼下看来,镖师中脚夫出身的这一块已经有了精兵强兵的样子,喇虎则是碍着原本的身份和秉性,操练不大出心出力,遇战则容易怯懦,这也就是所谓的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这种脾气张瀚现在知道是改不了的,所以这一次出来,带的多半是参与与土匪一战的脚夫镖师,刚刚出手时,梁兴固然表现极佳,但在队中的王一魁和李来宾才是定海神针,在各人出手时,这两个队头才是负责直接指挥的人,在他们的指挥下,不论是变阵还是出击,然后收势,都是条理分明,雷霆一击之后又断然收势,仍然保持着威慑力,阵法还是严整,这一条就很难得。

第七十八章 点化

    readx;要知道真的一意追打下去,要么下狠手杀人,那自是不怕,要么很容易因为不下杀手而被裹挟在一团乱阵之中,那时候后果就难说了。

    当然输还是不会输,这二十来人对着精锐边军也不一定吃亏,何况一群拿叉耙的农民。

    梁兴这时阴阴一笑,向着对方道:“现下吃亏了吧?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拿叉动耙的,打仗你们又不行,咱们真要下手,你们这些人够干吗的?现在听着,派几个够格当家的过来,和我们说说你们要做什么。”

    那边已经慌乱了,果然没想到这边的人这般能打,刚刚那么多人冲过去,几乎是眨眼间就被人家全摞倒了,现在全身是血躺在地上呻吟,那些伤者的家人已经急了眼,几个妇人和老人想挤过来上前扶人,梁兴一声令下,李来宾命长刀和长枪手戳刺上前,几乎将那几个妇人刺翻在地,这时山民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玩真的,一个不好可能真会死不少人,顿时就是老实了不少,一刻钟后,推举了三个老人一起过来,这时他们脸上已经没有凶戾之气,只有一脸的战战兢兢了。

    “老人家过来说话。”

    张瀚这时倒是一脸平和,笑眯眯的甚是可亲,李慎明撇了下嘴,梁兴这些人都是张瀚一手带手来,能用这般手段当然也是张瀚一手调教出来,这会子他倒是出来装好人了。

    “草民叩见公子。”

    三个老头俱是白发苍苍,跪在地下给张瀚见礼,张瀚此时倒也不急着叫他们起来,这般叫他们跪着说话,可以在心理上有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现在还不知道山民要做什么,还是保险一些的好。

    “你们这般闹法,为的是什么事?”

    张瀚虽是和颜悦色,三个老头却又是一阵慌乱,半响后到底一个口齿便给的回话,总算是把这事给说清楚。

    “俺们村原本有两个炉子,现在早就废弃,但每年三十多两的铁课还是落在俺们头上,每户要摊得五钱还多,这可不是冤枉?那些弃炉子的早不知踪影,找也找不到,俺们也是无法可想。现在这炉子还是立在俺们村地界,若是哪天生意不好,东主你也弃炉走了,这铁课还得落在俺们村里,俺们却是交纳不起,俺们寻思,要么闹过一场,趁炉子没立叫东主你另寻地方,要么就提前弄些银子各家分了,将来就算交铁课,好歹也不是赔累的太厉害……”

    “原来如此。”张瀚安然点头,口吻带着一点责怪的语气说道:“我亦不是不讲理的人,何苦闹这么一场呢?”

    今天他才刚来就是被人这般堵了,可想而知必定是早就有人埋伏着,日夜守望,只等东主模样的人过来就过来闹一场,这些山民倒也有趣。

    “回东主,各村都是这样,只是有闹着银子的,也有什么也得不着的,到底还是人多势众,不怕打架的多少能有一些……”

    “唉,你们也是可怜。”

    过来开铁矿的可没有几个是善男信女,韩通那样的家族更不可能给这些山民补偿,而大明的官僚机构又是腐朽的可笑,当初立炉时开征铁课,虽然银子不多,一座高炉一年不过征十来两税,和利润比起来低的可笑,明初因为各种矿物开发不足,对开矿还是用鼓励的态度,所以征税额很低,当然这也是和明初的大环境有关,各行各业的商业税都很低,和宋朝的精细管理和重商税的情况完全相反,但兴一利必有一弊,铁课是不高,但只要你立了炉子,一旦废弃就要走很多流程才能报废,那些官僚哪里想去管这样的事,炉子废了钱课一样收,胥吏和衙役加上帮闲里甲,由不得你不交。

    整个东山这里,二百多年废弃的炉子不下百座,这些铁课当然还是继续在收,怪不得山民一听说张瀚等人要在这里立炉子,立刻摆出这种打群架的架式出来。

    “炉子我是一定要立的。”张瀚对这三人道:“我这里已经花费不小,而且地方还不够大,当然不会短期内弃炉而去。不过,你们有这种担心我亦能理解,只是凭白给你们银子也没有这个道理,我这里需要的人手很多,要将地方开辟扩大,你们的壮劳力只管来做事,每日给二分银子还管三顿饭,那些半大的小子们也能来,做些杂活,妇人们来做饭择菜,每人能得一分银子一天,也照样管饭管饱,这样待到我的炉子能用,你一家总得赚几两银子,这样你们出了银子,我也得了你们出力,双方皆大欢喜。若是想白拿我的银子,那你们看看打群架能打过不能,反正我是不会给你们汤药费,要到城中告状,知县定拿你们打板子枷号,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张瀚一通话说的又快又清楚,那三个老人被推出来倒不光只是年老,也是见识明白的,待张瀚说完,已经趴在地上磕头,当然是已经代表村子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山民将受伤的人带走,张瀚这时表现的颇有仁心,吩咐人拿了几两银子给这些伤者,请个医生包扎一下,免得感染丢了性命,银子一拿,那些山民都是两眼放光,恨不得飞扑过来拿,看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模样,张瀚知道这灵丘山民的日子十分困苦,看来这矿区并没有富了一方人,只是富了一小群人。

    “蔡九你这几天先扩大地方,开山凿石,规划上最少是能造五个高炉,地方要扩大十倍,生活区仍然照目前这样建造,只是规模也要扩大,山道能平整的地方就平整一下,车马我会陆续派过来,人力上头,多找几个村庄的人,不怕花钱,一百人做事和一千人做事自是不同,但提调者要费心费力,效率不一定是人多才高效,如果提调不得法,人多只是浪费人力而已。怎么提调,按我上次和你说的那样,把事情分成等级和方面,比如生活方面,生产方面,安全方面,娱乐人情方面,每个方面都有对应,比如娱乐人情,看着是笑话,矿主管这个做甚?但如果不弄好,矿工就是每日博戏取乐,打架斗殴,和山民生事端,如果弄好了,大家都一团和气,不生事非,我们这里自然也就省心省力。再下来就是看人,人也分贤愚不肖,一眼看过去印象有好有坏,这做不得准,你要建个档案,记录言行,最好有几个帮手助你,然后也是从各个方面观察,有人适合做事,有人会说话,有人喜欢多事多嘴,百样米养千般人,你得看准了。这些话,不止说与你一个人听,每个在外面独立掌事的人我都这般详细说过,日后还会编成册子叫人研读,蔡九你仔细听了,能消化多少,运用多少,那就得看你自己了。”

    张瀚说的很平淡,但每一句话都是得叫蔡九消化半天,张瀚也是有意提点,蔡九还较年轻,精力很好,如果这个人能带出来,将来可以慢慢大用,最少灵丘铁场这边可以放心交给这人。

    很多人不明白管理并不是随意的事,同样的人,为什么有人坐着喝茶都能把人管好,有的人嗓子都吆喝哑了,结果楞是一团糟糕?同样的一千人,不同的人管着,发挥的效能也是完全的不同,每日有几十上百件事,要分轻重缓急,部下也要分门别类,按其特长叫其做事,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这用人的学问,当然不可能是本时空的张瀚可以靠读书掌握的,而是后世的张瀚在商场上十几年打滚琢磨出来的经验,当然也有一些从书本上得来,但书上得来的东西其实浅薄,到底还是自己实际琢磨出来的更为实际管用。

    对蔡九或是李慎明等人来说,张瀚这个人就如同才能天授,有些东西,在官场上多年的人也未必如张瀚这般精明,能把世事说的这般通透。

    “好了,遵路兄,”张瀚转头向李慎明笑道:“我们到城中等消息。另外,梁兴你带人四处张榜,最好邻县都去,这附近矿工颇多,不仅限于灵丘一地,你们不要怕跑腿!”

    “男浪满街逛,女浪倚门框,驴浪呱呱叫,狗浪跑折腿……”梁兴笑道:“俺们就当一回小狗好了。”

    张瀚笑骂道:“就你废话多。”

    他到底又看了一气,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兴奋和骄傲夹杂的神情。

    眼前这里又算一块基业,等扩地百亩以上,盖成了几十排房舍,招募五千以上的矿工,然后立起五座高炉,这里的重要之处就不在新平堡之下了。

    如果张瀚的改良之法成功,这里一年最少出精铁五百万斤,另外还有若干斤的钢材,他出的精铁,质量上应该远在普通的晋铁之上,不在闽铁之下,甚至比闽铁还要好些,产量来说,可能占到明朝总产量的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这个成就,委实不小了。

第七十九章 远来

    readx;惟一限制产量再提高的就是矿工人数,重金招募可以解决,但挖取铁矿石和洗石的速度不是那么好解决,可能还要从别的地方买纯度高一些的铁矿石回来,不然的话,炼铁的速度过快,矿石数量不足,这也是个大麻烦。

    总之,见步行步,一年之后,可能数百万斤精铁可以源源不断的自这里的高炉中流淌而出,然后经过简单锻造,源源不断的发售,最终变成大捧大捧的银两。

    四周远谈不上苍山如画,只是一片片光秃秃的山峦和坑坑洼洼的矿洞,远处似乎有一些别的矿场的矿工在忙活,象是一群群搬运重物的蝼蚁,这些铁场对自然的破坏自是严重,张瀚却没有什么悲伤可惜的感觉……陕西和山西的植被都破坏的差不多了,陕西原本也是绿意森森河流众多的地方,千年以上的开发孕育出了依托黄河的华夏文明,结果现在弄的黄土千里,水土流失,亩产在整个大明排着倒数,山西这里情况也只是稍好一些,悲春伤秋,还不如想办法叫百姓多收几斗粮食,至于改善环境这样的事,等几百年后再说吧。

    张瀚的想法是有些不负责任,甚至是在恶劣的环境之下又肆意破坏了些,可说到底,他心底深处,仍然是将自己当成一个小人物而已。

    嗯,想做大明首富的小人物而已……

    “走吧。”

    眼神中带着一点不舍,张瀚还是骑上了马,与李慎明等人一起,又折回灵丘城去。

    ……

    在张瀚抵达灵丘的同时,一个小型的车队也抵达了新平堡的北门。

    这车队是从晋南过来,从北门进堡还绕了一个小圈,两辆装着物件的大车,两辆坐人的两轮骡车,还有些人骑着骡子或毛驴,在进堡之前,马车上有人掀开了车帘,打量着新平堡的模样和外围的情形。

    毕竟是一个军堡,外围的防御也很森严,每相隔里许不到就有一个敌台,高高耸立,用条石和青砖砌成,有士兵在敌台上把守着,南边和北边都挖有护堡的小河,宽一丈许,虽然很窄,河流也不深,但对防御蒙古骑兵来说,有这一条小河和没有,境况自是截然不同。

    另外就还有外墙拦马,也有一些鹿角一类的拦马物,在新平堡的墙基上,到处都是射击留下来的痕迹,枪孔和箭孔比目皆是。

    在这个军堡成立到大明中期,这里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战争,从几十万人马的驻扎到几千人几百人规模的战斗,恐怕从来没有停止过。

    “嘉靖之后,这里就很少有什么战事了。”

    进了东门,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先下马,灰色的土布长袍,头上一顶纯阳巾,脚上一双黑色布鞋,如果不是留着几缕长须,年纪也在四十左右,这般长身玉立,还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感觉,看着身后的堡墙和眼前丰饶富裕的景像,这个中年人颇有点感慨由之的模样。

    在这个中年人身后也下得来一人,同样身形,年龄也相差不多,气质却是完全不同,后下来的人只留着短须,身上衣袍也显的利落干练,眼睛也略小一些,但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只看的出十分精明。

    这人也打量了一会,接着便劈头对先前那人道:“大哥你又乱发感慨,还不赶紧打听和裕升在哪儿!”

    “急什么,叫常威去打听。”

    “也好,常威,出去打听和裕升在哪儿。”

    后下车的中年人一声吆喝,打车上又下来一个穿锦袍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年,身量还没长开,也有一些瘦弱,脸长的十分俊俏,两眼也是十分灵动,下车之后常威就笑嘻嘻的道:“瀚哥的信里早说了,从北门进来,直接看哪一家商号最大,最大的那一家就准定是了。”

    说着这常威果然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四处打量。

    其实也没打量几下,北门这里,东西街的两侧几乎都被和裕升占满了。

    “和裕升骡马行,我的天,这么大的门首,里头一眼看不到边,这得多少骡马大车?人也得好几百吧?”

    “这是仓库?这是银库?”

    “这些带刀剑的都是和裕升的镖师?还有那边有箭楼,上头也是和裕升的镖师?”

    常威的嘴都合不拢了,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在来新平堡之前,他和张瀚隔一个月也会通一封信,张瀚对这个表弟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和常氏母子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亲情,对母亲的亲族当然也另眼相看,给舅父常进全写信问安,给常威这表弟写信建立些感情,这也是张瀚这个表哥的份内事。

    不过书信归书信,张瀚也不好在信里太替自己吹嘘,所以在常家人的脑海里,和裕升大约扩大了一些,生意做的也不坏,常进全到新平堡之前,还满打算给自己这外甥一些提点,教他怎么真正把生意做事,复振家业。

    “好了,前头就是他们的老店,粮食,布匹,杂货,我当年来过……”常进全已经满脸苦涩,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里头多了很多含义复杂的东西。确实,常进全所在的常家世代经商,到常进全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从小作坊小商号到如今的超过十万两的股本,虽不能和真正的大商家比肩,但常进全已经足可自豪。

    毫无疑问,他是明末清初这个大时代的成功商人,而到几十年后的康熙年间,常家更是突飞猛进,到乾隆年间,常家已经可以借款百万给皇家,那是何等豪奢的商业手腕,可惜,现在的常进全只能仰首看着和裕升被高高挑起的招牌和幌子,在这里独自黯然神伤。

    都是经商做买卖的人,常进全一看就知道和裕升的规模远超自己,恐怕随便一个分号的生意就远在常家的全部资产以上,他心里只是奇怪,在十几年前他曾经到这里会亲,那时的和裕升虽说生意也很不错,但比常家还差着不少,怎么妹夫过世之后,和裕升没有当家主事的人,居然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这外甥张瀚接手和裕升才几年,难道这是自己妹子的功劳?

    想到这,常进全微微摇头,自家妹子当年在家也学过些生意上的事,只是预备到夫家能说上话,免得什么也不懂叫人看轻了。晋商经商的风气日浓,不少耕读传家的士绅家族也开始世代经商,生意经好歹要懂一些,不然叫人小瞧了去。可以常氏的本事,能维持住和裕升不倒就算本事了,何曾有可能把生意做到如许地步?

    此时车窗打开,车帘又一次掀起。

    一个年在十五六的女孩子露出脸庞,先是一头乌发,接着是美丽之极的面庞,两眼看着眼前情形,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打量了一会和裕升这边的情形,又再看看叔父常进全的模样,女孩子抿嘴一笑,很懂事的没说什么话,只是向着同样一脸错愕的常威,调皮的眨了眨眼。

    常威倒也不恼,只苦笑道:“大姐,俺们还说叫表哥的和裕升给俺们打下手,帮俺们在这里落脚。现在看来,俺们可真是井底之蛙啊。也不知道,瀚哥还会不会理咱们……人家现在这么风光有钱,要是这么远路白跑出来,可是真真冤枉。”

    “说什么呢!”女孩子白了堂弟一眼,俏皮中带着一点教训的口吻道:“亲戚之间,难道还尽是利益不成?谁教你这一套歪理,回头很该重重打他一顿板子,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常威知道自己这堂姐脾气,要是自己顶嘴,没准能叫父亲责罚一通,常威的堂姐叫常宁,相貌已经是万中选一的美貌,性格则是俏皮的表面下是大气稳重,自己父亲和伯父都宠着她,当然对常宁的见识,常威心底里也是服气的。

    这时常府跟着的一个伴当进了和裕升的主店,过不多时,一个五十左右穿着五福袍戴**凉帽的掌柜迎了出来,远远的那掌柜就拱手,满脸是笑的道:“原来是常舅爷来了,有失远迎,实在罪过。”

    “老周,好久不见了。”

    常进全原本脸上的矜持之色早没影了,这会子看周逢吉远远迎过来,心里隐隐竟是有些感动和激动,他也暗骂自己,周逢吉不过是个掌柜,这产业再大也是自己亲妹子家里的,只是不管怎样,心底里到底还是有些犯怯,周逢吉的客气,倒是叫常进全心里有一丝隐隐的感动。

    “舅老爷来的倒是不巧。”周逢吉先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形,接着才又道:“东主因着要在灵丘开铁场的事,已经在多日前就离开新平堡,中间叫人过来报过一次平安,估摸着,总得还有一些时日才能回堡里来。”

    “不急。”常进全心里有些失望,脸上还是带笑道:“既然瀚儿不在,我去见妹子就好。”

    “主母现在每日均在后宅,我叫人带舅老爷过去。”

    “这倒不必,我认得路。”常进全笑道:“你这里忙,我自过去,一会由我的管家叫几个脚夫跟着搬抬东西就是了。”

第八十章 常宁

    readx;这一回常家过来是打算在新平堡开店,所以除了常进全之外,另外那个气质儒雅的就是其兄常进有,经商一般,但喜好杂学,没有进学也一身的书卷气息。

    另外就是常威常宁兄弟,除了还有几个堂兄弟在老家带着掌柜们主持生意外,常家最核心的人倒是全过来了,还有几个管家和帐房都跟着,在常家那边,和裕升的帐局还没有设立分号,所以常进全随行带着一万多银子,这一路也是担惊受怕,不过好在已经进了新平堡,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舅老爷有所不知。”周逢吉笑道:“咱们堡已经没有别家骡马行和脚行,这里全部都已经是咱们自己的生意,几个人手是现成的,何必还劳烦贵府的纲纪自己去找,况且也找不到。”

    说着周逢吉就叫人去知会老蔡,由骡马行派出人手到这边来,帮着东主的舅爷家搬运物品。

    他们站在当街说话,原本也不曾避讳旁人,这时街上的人都知道这一伙外地人原来是张瀚的舅爷家,待寻得个话缝,立时过来不少东主和掌柜模样的人向常进全兄弟拱手问好,彼此寒暄着问好,不一会功夫站了一街的人,人人均是脸上带笑,甚至是巴结常进全一般模样。

    常进全和常进有都有些惊奇,但旁人过来了他们也只能这么应酬,常威的下巴掉的更厉害些,一直坐在车上没下来的常宁,俏脸上也露出惊疑之色。

    张瀚算是她的表兄,常威每常也念叨这个新平堡的表兄怎么厉害,但她真是没有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表兄,居然营造出了这样的局面出来。

    那边骡马店的老蔡和王长富都是凑趣,听说是舅老爷来了,王长富亲自带队,领着五十个全副武装的镖师一路小跑过来,散开护卫,然后老蔡领着几十个脚行伙计前来,老蔡亲自带人,领着马车往张府去。

    常进全这时才脱开身,向在场的人告罪离开,周逢吉则表示现在脱不开身,中午也会到府里去,和舅老爷好好喝上一杯。

    “我的天爷。”

    到了巷子里,边上的人少了些,常进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低声道:“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常进有身上有些酸气,摇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看你们成天想着赚钱,你这外甥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呗,又不是考中状元,你这般模样,至于的么。”

    “大伯,”常威在一边笑道:“我这表哥,可比状元神气多了!”

    ……

    听闻娘家人到了门前,常氏也是喜不自胜,打发了姓沈的媒婆先走,吩咐她过几日再来继续说话。

    平时常氏已经很闲,好在妇人们打发时间的法子很多,和婆子们说说闲话,管管家务,看看后院养的小鸡,在院里来回走走,再做些针线活计,给家里供的菩萨上香默祝,这些事全做下来一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不行再见见卖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金银首饰的那些婆子们,看看东西,听听各家的八卦,时间也就真的打发了。最近常氏不大爱见牙婆,上回金莲的事叫她对牙婆很不满意,近来常氏见媒婆的次数很多,经常上门的媒婆有好些个,每个人都有三五个人选,甚至有人带着女方的人像小画上门,八字肯定都是合过的,然后就是看家世,长相,性格,对性格这些东西,常氏觉着不好打听,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一年最多出几次门,逛逛庙会就算放风,平时都是不大出门,性格什么的也不好打听,只是确定女孩子的家世清白,父母的秉性如何,也就算了。然后要紧的看八字合不合,打听身子是不是宜男宜生养……张家三代单传,子嗣问题就是常氏的一桩大心事。

    每隔几日,常氏就得见一次媒婆,不同的人选这么一直筛选着,但却始终定不下来。

    这件事,连张瀚也是知道,他也知道不仅是新平堡,还有附近几个卫城,甚至蔚州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有媒婆来说……张瀚早就名声在外,和裕升连续解决了几次危机,牢牢立住了脚根,随着麻承恩解决了张全昌的麻烦,郑国昌又成功上位,和裕升最少在十年八年之内牢不可破,以和裕升现在的势力,真的这样发展十年,各地的人脉经营下来,财力人脉都不在范家之下,也算是山陕一带,甚至是整个北方有数的超级大商家之一了。

    虽说商家的格调有些低,但大商家毕竟非普通的官绅人家能比的,况且张瀚还是正经的风磐公的后人,从家世来说,一点儿也不比人差。

    人选多了,但从家世到年纪,再到各方面衡量,能定下来的人选也不多。况且张瀚太忙,常氏有几个中意的人选,怎奈张瀚自己不大上心,一拖二拖的,女方那里倒是等不得说成了的情形也有,这么一弄,张瀚自己不急,常氏倒是着急上火起来。

    挑儿媳的事要紧,不过娘家人来了,常氏心里到底是真心欢喜。

    远嫁就是这一条不好,隔好些年才能见得娘家人一次,父母离世时也不曾在身边伺候,现在常氏公婆和丈夫俱已离世,膝下只有张瀚一子,平时那些事只是打发时间,排解心里的寂寞,嫡亲的哥哥的来了,那才是叫她真心欢喜的事。

    等常进全等人进了院门,镖师们散开护卫,张府里的管家赶紧指定了搁放物品的屋子,脚夫们开始搬抬起来,这时常氏已经一径迎了来,见到主母,王长富和老蔡几个赶紧躬身问好,常氏口中答应着,看向常进全时,眼圈也是微微发红。

    就算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见到兄长时,难免也会有女儿之态了。

    “妹子,见了和裕升和你家中的光景,俺这当哥哥的心里高兴的很哩。”

    常进全没有妹子那般情绪起伏,只是打量了常氏一眼,一脸感慨的道:“三妹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常氏笑道:“前两年和裕升光景也不好,苦苦支撑,我在信里同二哥你说起过,好在瀚哥真的争气,眼前这一切,俱是他一手操持起来的。”

    和裕升那边不提了,已经是顶尖大商号的格局模样,张家这边,虽然院子还是那院子,但张瀚已经叫人着意修葺过,房里的地面全部上好的苏州造金砖铺地,院里也是青砖漫地,各处都重新粉涮过,家俱全部换过,都用紫檀或花梨木请好手的木匠打造而成,式样也是苏州那边流行的新款,常进全扫了几眼,知道光是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些家俱就足以再买眼前这样的一个院落,张家没有搬家,估计还是自己这妹子的主张,不然的话,很可以换个象样的大宅邸了。

    院中来来往往的仆人也是不小,常氏出来时,身边跟着几个管家婆子和五六个小丫鬟,俱是穿着绫罗,主家的富贵气象尽显无余,常氏脸上的气色也极好,脸也圆润了许多,常进全何等样人,一看就知,妹子家常的日子过的不坏,既然过的好,又何必悲春伤秋,做出一副伤感的样子来!

    男子的心思,就是这般直白,常氏恨不得在二哥脸上抓上一把,和小时候兄妹嬉闹时一般模样,可这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母亲在世来了,倒是很能扑在娘亲怀里哭上一场,把想念娘家的思绪说上一说,和哥哥到底不能如此了。

    常氏叹口气,又向一旁四顾张望的常进有行礼道:“见过大哥。”

    常进有这大哥在常家一向是异类,经商之道不大上心,也不欢喜,就喜欢鼓捣杂学,少年和青年时期,因为这些毛病不知道被家中尊长打过多少次板子,常氏当时还替这大堂哥求过好多次情,远嫁之后自是顾不得他,只听说毛病依旧不改,家里尊长也只得由他,现在尊长们俱已过世,想来能约束这常进有的,也就只能是常进全了。

    “嗯,三妹,你家厢房里放的那当当响的是何物?”常进有胡乱还了一礼,便是劈头问厢房里摆的物件。

    常氏有些哭笑不得的答说道:“那叫金自鸣钟,用来计时用的。”

    “哦?”常进有两眼发光的道:“怎用?这东西多少银子买得的,在哪买的?”

    “这东西说是西洋人的物件,一个字母代表半个时辰,走两个字就是一个时辰,还有分钟,一刻,我亦记不得那么清楚。听下人说,准是极准的,钟点和鼓楼钟楼报的时一样,丝毫不差,有这东西,什么时辰了看一眼就知,就是图个方便。买是在京师买的,瀚哥派人到京师买了不少书,也吩咐买这些奇妙的物品,买书的掌柜顺手带了回来,价格也是不菲,听说值得一百多两银子。”

    “这么贵!”常进有吓了一跳,两眼也黯淡了些。

    常家是有钱,不过全部资产才十万左右,用来周转的不到两万,这次叫常进全都带了过来,族中各房用度都有常例,每年不过一房几百两,常进有喜好杂学,买书的开销就不小,买这自鸣钟,囊中就羞涩了。

    “大哥你要研究,只管去弄就是。”常氏知道这大哥的秉性,随口说了一句就将目光转向旁人。

第八十一章 常宁

    readx;常氏先看到的是常威,拉着这侄儿的手,嘘寒问暖,心中极是欢喜。

    常威上次来还不大记事,这一次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少年,常氏不免又有些心酸。

    好在常威口甜,和姑姑说了好几句哄人心田的话,倒是比他父亲通人情世故的多。

    一刻钟功夫不到,东西俱都搬运放置妥当,宅子里也有护院,王长富和老蔡先后告退,常氏要留他们吃饭,这两人也是辞了不领,带着手下又浩浩荡荡的离开。

    常进全羡慕的道:“瀚哥的这些手下,真是能干,难为他找到这些人。”

    常氏倒知道,王长富原本是个逃兵,后来是脚夫,老蔡干脆就是街面上的喇虎,还是那种没用的喇虎,这些人到张瀚手中才慢慢调教成这般模样,只是这话她倒是不好说,有吹捧自己儿子的嫌疑。

    外人走的差不离了,常氏才走到车跟前,笑着道:“里头是大姐儿吧?”

    “没错。”常进有这个亲爹还盯着自鸣钟看,只得由常进全这个叔父上前,由常威搀扶着常宁打车上下来。

    “侄女见过姑母。”

    常宁很乖巧,这时常氏才仔细打量自己这个堂侄女。

    身量很高,十六左右的年龄,大约也不会再长了,个头比常氏隐隐高出半头,身形很苗条,衣着也是合身,瓜子脸,一双大眼灵动有神,特别是皮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向自己低身福一福时,两手自袖中伸出,手也是肤白似雪,手指纤细柔嫩,叫人看了就欢喜。

    从气质上来说,常宁落落大方,气质娴静,眼神又很灵动,不象那种呆呆的不大出门的姑娘模样。

    “真真是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常氏看了几眼,打心眼里喜欢,忍不住大夸特夸道:“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若水杏,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常宁有些害羞,不过还是很自然的说道:“侄女谢姑母夸赞。”

    “自家人,客气什么。”常氏将自己腕上一个式样精巧的金镯子取下,笑道:“这是瀚哥叫人给我打的,我嫌它式样太花巧,和我这年纪不配,倒是你,戴上定是好看的多。”

    常宁有些犹豫,她看看自己父亲,常进有正呆头呆脑的研究那自鸣钟,倒是常进全笑呵呵的道:“你姑母给你,怕什么,只管戴上就是。”

    “真好看!”常宁到底还是女孩子家,戴上镯子后扬着手腕对着日头看,这镯子花巧确实漂亮,又是一阵金光灿然,常宁看的欢喜,倒不是喜欢金子,只是喜欢式样。

    “你适才下车我就看了,女孩子家家的,咱常家虽不是大富人家,也不好太张扬,到底不要穿戴的太素。”常氏笑着挽起常宁的臂膀,笑道:“进屋说话罢。”

    常进全和常威自是跟着,常氏看常进有还是一副不舍模样,笑着道:“瀚哥书房里还有一万多本书,精巧物事也有,他又不在家,尽着大哥你去看,咱们先进屋说话喝茶,怎样?”

    “好,好,甚好,再好不过。”

    常家是商贸世家,不比张家有书香根脚,家族哪舍得买多少书籍,就算办家常也是撞大运,看看能不能出几个读书种子,也就备办些常用的应考书籍,杂学一类的断然不会去买,常进全自己的财力又是有限,听闻张瀚有一万多本书,当下恨不得飞过去,自鸣钟一时却是放弃了。

    常氏笑道:“大哥还是当年那副呆样。”

    常进全道:“也真奇了,商号的事他从来不问不管,别的杂学倒是盯着不放,这两年又喜欢农学,咱家那些地,叫他折腾出花来了。”

    “有用么?”

    “倒还真有些用。”常进全笑道:“族里原本有不少人说闲话,后来大哥将每亩提了一石多收成,说话的人就全闭嘴了。”

    “瀚哥也喜欢这些事。”常氏听着倒是有些想儿子了,叹道:“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了,和大哥想必是很说的来!”

    “他去做什么了?”

    “这个进房细说吧,前几日有信来,已经初具规模,待炉子立好也就回来了。”

    常氏挽着常宁的手,一家人谈谈说说,慢慢往正堂里去。

    杨柳和荷花两个丫头跟在众人后头,进了正堂她们暂且无事,两人倚在廊檐下等吩咐。

    两个小丫鬟都是后买来的,荷花看着常家的人进屋,向着杨柳低声道:“看样子这表小姐可能就是奶奶中意的少奶奶了,瞧奶奶看她的那样子,哼,论长相,你哪点比她差了……上回少爷吐了你可真是亏了。”

    杨柳心里也是无比哀怨,要是当日成了事自己已经开脸成了妾侍,现在迎接常家小姐的队伍中也就有自己一个位置,先来后到,就算真有了主母,自己这个妾位份也占稳了,没准还能先生个儿子呢……

    “算了,我命不好。”张瀚近来不在家,杨柳连妆容也懒得打理,就算这样,那种天生的丽色也是难掩,扬脸看着远方时,脖颈间的细腻白嫩也是惊人,她懒懒的道:“家破败了,少爷对我又不是很上心,将来还不知道落在什么人手里……”

    她横过眼来,嗔道:“这要多谢你那碗豆腐脑了!”

    “唉……我又不是成心……我可不会和你争什么,少爷虽好,将来身边女人少不了,我倒宁可跟个年轻有前途的,小门小户过日子才更开心。”

    提起自己未来的前途,这一下连荷花也是跟着一起叹气起来。

    一转眼就是二十来天过去,张瀚在灵丘这里也算渐渐打开了局面。

    李慎明呆了十来天后看看诸事顺利就告辞离去,他打算往宣府一带走动一下,提前帮张瀚打通一些关节门路。

    这上头范家肯定占了先手,但在很多事情的准备上范家又落后了张瀚,现在两边算是各有优势,张瀚要稍微胜出一些,李慎明要做的就是把这优势再扩大些许。

    张瀚则是领着梁宏梁兴等人,每日均往铁场上去,后来那边房舍建好,他干脆就是带着人住在了铁场里头,从购买原材料到雇佣人手,这些事张瀚并不直接插手,甚至也不直接干涉蔡九的管理,只是有他坐镇,各人的心气都很高,在邻村的山民在这里吃饱了饭又领了银子之后,消息传扬开来,附近十几个村落的山民都来做活,铁场的扩大和矿脉开挖都加快了几倍,短短二十余天的时间,炉子已经颇具规模了。

    “东主,就是矿工数量还不大足。”

    蔡九经过这阵子的锻炼,那种怯懦和胆小的感觉已经少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变的明快果决了很多,他皱着眉头,手中拿着几张名单,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不少矿工的名字和籍贯……还有保人的名字籍贯住处等等。

    为了加强对矿工的管理,也就是实行张瀚所说的“规矩”,和裕升铁场在这些事上特别顶真,有一些可能有案子在身流亡在外的矿工,哪怕是经验丰富也是绝对不收。这等人收进来,可能感恩戴德,格外听话,也可能是狗改不了吃屎,三不五时的就犯毛病惹事,与其收这些定时炸、弹,不如要那些身家清白的矿工,就算也爱赌钱打架,可没有案子在身的好歹会有些忌惮收敛。

    这等事,就象镖行不收和不要逃兵一样,盖因逃过一次,或是当过一次乱兵,做过一次乱子,以后遇事自然就会有直接的反应,管好的可能性也有,但又何必冒这种险?

    蔡九是得了张瀚每日的调教,进步一日千里,原本他就识得一些字,现在做一些图表和看名录归档,这些事都很能做的下来,张瀚又叫梁宏自各处调了一些识字的大伙计来帮手……铁场这里日后会是很重要的一个利润点,未来可能最少五六千人在这里,甚至连锻造的铁匠一类的人手,可能会有近万人,加上要在矿工里大量招募镖师,可以说未来灵丘这里的重要性甚至要超过新平堡。

    外头下着小雨,天地间一片苍茫,远方的高山都笼罩在了迷蒙的烟雨之中,变的面目模糊起来。

    这样的天气,别家的炉子当然也停产了,不等天晴不得开炉,三三两两的矿工离了矿,到各处闲逛,蔡九原本是坐着看名单,张瀚这个东主反而站在房门前的檐下看着雨景,吸着难得的清新空气……东山这里,别的不好说,单就空气来说,恐怕是这个时代最恶劣的地方之一,估计也就是江南的马鞍山一带的矿区,还有闽东的矿区,这几个地方能和东山这里比个高低上下,别的地方,就算京城这种人口过百万的密集区,柴薪火炭每日用着,空气也肯定比这里好的多。

第八十二章 书信

    readx;张瀚在铁场里住着,每日早起都要清洗鼻腔,晚间还要洗澡。不然的话,几天下来鼻孔都黑透了,那些矿工,连手脚深处都是黑污,洗也洗不掉,除非每日泡在澡池子里,他们每日辛苦,不是采石就是洗石,要么就是在炉上轮班做事,谁还有闲功夫和体力做这样的事。

    站在门口,脚下是青砖铺成的小径,眼前是零乱的房舍和不及收起来的衣物,对面就是矿工的居住区,这里的办公区还不及居住区宏大舒适,张瀚就是这样,自己先委屈着,待日后有闲暇了再重新改造扩建这边。

    “有多少人了?”

    “才六百多人,距离东主要的人数相差太远了。”

    在这公事房的左手边三百步外,就是一座正在建立的铁炉,两丈多高也就是八米冒头的高炉在东山也是首屈一指了,炉身已经看的出来是一个酒瓶形状,炉身有一多半是在地下,炉身如瓶,其口广丈许,底厚三丈五尺,因为要方便加料,炉身大半在坑里,坑底是用砖,上半部份是耐火泥,从炉顶下看就能看到炉身里也涂了耐火泥,这些泥都是加盐调制,可以耐受高温。

    张瀚在他们建炉时也在一边看着,很多事他只知道大概情形,真看到这些人动手时才觉得佩服,怪不得做事毕竟还是要找内行人来做,就拿这炉子来说,就算张瀚看过图形,知道每一个施工要点和细节,真要做起来恐怕也是抓瞎,倒是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工匠,做这些活计的时候十分熟手,几乎没什么困难就将炉子主体建了起来。

    与普通的高炉不同的就是在高炉的炉顶部份又挖了一个坑,砌起了一个小砖房,主体结构是用蜂窝状的耐火砖结构,再挖出一条通道,通道炉子的鼓风口,也用砖砌好,然后在砖房上面也有砖砌成一条通道,靠近炉顶,通道的中间砌起烟囱,设置了一个凸管结构,然后将风扇装在烟囱后方,用人力摇,这样重的烟尘可以从烟囱出去,而轻的热空气可以被风扇扇回蓄热室,这样的话,炉内温度足够,炼铁的热度大为增加,出铁速度快了三成。

    炉顶也改造过,加强了蓄热,从种种细节来说,张瀚设计的这个高炉,蓄能高,出铁快,另外还省了很多炭火成本,总体来说,这个铁场的利润最少要比普通的高炉多出五成。

    这还只是普通市价,张瀚要走私的高利润另算,就算不走私,这个铁场一年所带来的利润也十分可观了。

    现在的关键之处就是缺人手,这一片铁场最终会开辟成几百亩大的大型铁场,面对着的是好几条优质矿脉,中国并不缺铜和铁,但中国的铜矿和铁矿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就是矿石质量不高,富铁矿脉少,东山这里也是一样,所以每一处铁场,用工都要极多,矿工的体能和技巧要求都不低,所以熟手比生手更重要。

    “我去四处转转,多设几个点。”蔡九坐不住了,现在才六百多人,炉子已经快建设完成,生活区,仓储区,道路,都快完工,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月,矿石已经可以大量开采,现在人手严重不足,等第一个高炉建好,到时候他拿什么供给炉子使用?东主在这里把炉子建的这么好,多少老铁场的人都赞不绝口,别的矿和炉上的人不少来打听的,当然是被镖师们远远挡在外头,这种技术上的提升可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发明创造,但张瀚也没有大方到和别的矿共享的地步。

    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人招的不齐,那就是笑话了!

    蔡九披上蓑衣,戴上帽子,脚上穿着的是从新平堡穿出来的制式皮靴,这种靴子是张瀚叫人特制的,普通镖师穿的要一两多银子,队头和掌柜级别的均价在二两以上,蔡九这一双就是掌柜级别,靴子高帮到膝下,用的上等皮料,靴底和靴身都制作十分精良,平时用油擦保养,这样的雨天也利于行走。

    蔡九穿靴时,张瀚才转过头来,向他笑道:“这时候出去是好主意,最好多跑几个赌档酒馆之类的地方,你曾在铁场做过,知道这些家伙最爱往何处去。”

    这时蔡九已经站在雨地里,雨水淅淅沥沥的从他的帽檐下流淌下来,蔡九转头笑道:“请东主放心,这些地方聚集多少人,俺心里清楚的很。”

    张瀚道:“我就是凭白说一句,你做事我不干涉。”

    他倒确实是不干涉,蔡九笑了笑,脸上自信神采十足,叫了十几个伙计跟着,分别拿着早就写好的榜文,骑马走了。

    蔡九离开,张瀚有些百无聊奈的感觉。

    在家里,公事很多,最近各地的报表还是送来,只是隔几天才有一份,而且各处的人都知道张瀚最近忙着铁场的事,各处的掌柜能处理的事就不劳烦张瀚下决断,更重要的是前一阵是盛夏时节,麦子早收了,夏税也交了,收粮的节奏变的缓慢,到今年的官市开后,各地的贸易也下降了,进入了一个短暂的调理和休整的时期,连和裕升的扩张也变的慢了很多,只有新平堡的工匠们还在孜孜不倦的改造马车,打造兵器和火铳,当然,后两者是瞒着驻军和赖参将,不过就算赖同心知道这事,肯定也会假作不知,没有人会相信张瀚这样身家巨万的商人会造反,在国朝历史上,农民和白莲教众造过反,矿工造过反,边军有兵变,城市居民都有抗税的暴、动,但商人造反,有人会这么说的话,谁都会将嘴巴笑歪,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估计也不会有人认为会有。

    各处都很平缓的发展着,事情不多,但一直往上走着,就如眼前这小雨一样,软绵绵的,但雨下的土地已经被浸润的湿透了。

    和裕升的规章制度越来越细致周到,也是张瀚手头的事越来越少的原因,他算是作茧自缚。

    “东主,新平堡那边有信来。”

    蒋奎冒雨赶了来,他没有穿油衣或是蓑衣挡雨,身上的灰色布袍淋的半湿,脸上也是湿漉漉的,这是个忠厚汉子,张瀚用他用的很是放心。

    “你读给我听。”

    听说有信,张瀚总算有了点打发时间的事情,这样的雨天,他看似在看景色,其实内心也是很煎熬,不知道有多少事情在等着他,结果困在这山里不得施展。他回转到房内,拖了把椅子,半躺着,脚放在蔡九刚刚看文书的桌子上。

    这副模样当然不大雅观,张瀚平时还是很有自制力,特别是在部下面前始终要摆出威严的姿态仪表来,对提升自己的形象,叫部下保持敬畏都有用处,毕竟张瀚太年轻,有时候他必须得用威严的气息来掩饰这一点,对着蒋奎这样的亲信护卫,倒是不必太绷着了。

    “这一封是周掌柜的,没有什么内容……”蒋奎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信都塞在他胸襟里头,拿出来拆开,蒋奎先看到的是周逢吉的信,老掌柜絮絮叨叨写了不少,左右就是说了些新平堡商号的情形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变故,同时催促张瀚尽快了结灵丘这边的事,早些回去。

    “老头子近来想必辛苦了,”张瀚神色懒散,人很舒服的调整了姿式,笑着道:“想叫我早些回去他好卸肩,一回你替我回信,说我早着呢。”

    新平堡那里有周逢吉,张瀚确实省了不少心,只是这老掌柜太过谨慎,当了一阵子家之后怕别人说他擅权营私,一心巴望张瀚早些回去,张瀚自是要叫他宽心,也不必太着意了,叫蒋奎替他回复一声就好。

    “这一封是太太亲笔写的,说是舅爷来了……”蒋奎看了一阵,突然闷声笑了一阵,接着将信递给了张瀚,笑道:“东主自己看吧,俺不好再看下去。”

    “你这闹什么鬼?”张瀚一脸狐疑,接了信来看。

    果然是常氏亲笔写的,毕竟也是常家这样的富家出身,常氏小时候也是读过书,常家的内宅里有女学,专门请了先生教授些诗词歌赋和女则一类的书籍,不求怎样,只求识得些字,不做睁眼瞎子……初衷如此,不过常氏的字娟秀中笔锋有力,透着本性中的刚强,也就是这样的妇人,在家中没有成年男丁的情形下,苦苦支撑多年,一直到张瀚顶上来才回了后宅不问外事。

    信的开头只是说些家常话,无非是叫张瀚注意饮食起居,不要受凉,在这时代水土不服是件大事,再不小心受了风寒就可能丢命,张瀚对这些事也是很着紧,毕竟在一个医学发达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对大明时代的医学完全没有一点儿信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张瀚每日打熬锻炼身体,倒不是为了上阵搏杀,就是为了有一副好身板,遇着小毛病什么的可以从容抗过去,这个时代,一场瘟疫死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一次小伤寒夺去性命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张瀚笑着继续看信,有亲人的关心,虽然常氏絮絮叨叨的把一件事说了再说,但彼此通信时当娘亲的不说这些,难道也和张瀚说生意?

第八十三章 做局

    readx;“咦……”

    张瀚轻轻惊咦了一声,这才明白蒋奎这厮在笑什么。

    原来底下就是在说自己的亲事。这件事,一直在常氏在抓,张瀚笑称自己不管,哪怕母亲给自己说个母大虫回来也是认了,反正一切由娘当家作主。

    张瀚这样的态度常氏当然满意,虽然当子女的婚事由父母做主是正常的事,但张瀚的格局已经不同,外事全是儿子当家,而且当的风生水起,亲事上头,原本张瀚也可以做一半的主,既然张瀚不问,常氏也就乐在其中。

    常氏自是不知,张瀚的打算就是由常氏挑个门户相当的就行,至于女色,将来事业稳住了,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年近中年,掌握千万资财的家产,日子又清闲了,还怕找不着美女?那时候,怕是要多少有多少!

    常氏不知道张瀚这些龌龊想法,倒是一心一意给儿子找媳妇,这一回的人选,就是刚刚举家到新平堡的常家的常宁了。

    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常宁模样不必多说,万中选一的美女,富家可能出平庸女子,但机率比贫家小的多,富人就原本长相平常的,几代下来,妻子妾侍皆是美人,基因自然而然的就改良了,想生出丑女也是难,常宁的长相,常氏自是大大夸赞了一番,看的张瀚也是微笑,固然是娶妻取德,不过妻子的长相美丽一些,终究是好事。

    家世,人品,这些也没得可说,彼此知根知底,另外,又是亲上加亲,常氏心里就跟猫抓挠挠一样,恨不得张瀚立刻飞身回新平堡,然后将这事给定下来。

    “这封信,我倒是要自己回了。”

    张瀚对这门亲事倒也是满意,既然母亲说常宁漂亮温婉,性格沉稳大气,是一个很适合的主母人选,那么定下来就是。

    他的心里,对这个人选其实真的无可不可,随便好了。

    穿越两世的人了,前世也是红尘中打过滚的人,男女情爱的事情,真的看的淡了。

    另外叫张瀚答应下来的原因是他和常宁血缘关系远了不少,常宁是常进有所生,虽然张瀚也要叫常进有一声大舅,但只是堂舅而已,如果常宁是常进全所生,是张瀚的嫡亲表妹,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下来的。

    “东主,出事了。”

    在张瀚提笔不久,蒋义一头撞进来,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语速很快的道:“蔡九到城南那边招人,叫韩家的人给打了。”

    “哦?”张瀚搁下笔,皱眉道:“韩家有没有主事的人在场?”

    “说是没有。”蒋义恨声道:“就是一群韩家养的狗腿子干的事。”

    “有矿工或是庄上的佃农吗?”

    “有是肯定有,但出手的肯定是韩府的家丁护院和帮闲。”

    “那你通知梁兴一声,召集咱们的人手打回去,他们添人咱们也添,把声势弄的越大越好,不要怕出事!”

    “好勒!”

    蒋义答应一声,满脸痛快的出去了。

    这阵子,韩家委实给张瀚这边找了不少麻烦,三不五时的就会有冲突,因为这边工期重要,张瀚多半选择隐忍,这样反而助长了韩家的气焰,这一次连蔡九也打了,蔡九这样身份的要是被人白打了,张瀚这矿在东山这里也就不要开铁场了,成为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人人来欺上一脚,那些矿工可不会为这样软懦无用的东家效力,当矿工的都是有些血性的,不然也不会有勇气从土地里抽出身来,放炮采矿和烧铁炉都有一定的生命危险,没有一点胆色也不能做这活计,张瀚再忍,恐怕招来的这几百人也跑的精光。

    “等会儿!”

    张瀚的脑子动的飞快,转瞬之间,却又把蒋义叫住了。

    “拿我的帖子去见知县大人,再请三叔公,李大用几个,说我请他们居中说和,一起到县衙门和韩通说清楚。”

    “啊?”

    蒋义一惊,蒋奎也在一旁停了笔,两人征征的看着张瀚。

    “啊个屁。”张瀚虚踢一脚,笑骂道:“事情怎么做最好,你们两兄弟好好看着,将来长进了才好放你们独当一面。要是杨秋在这,肯定已经开始琢磨我的用意了。”

    蒋家兄弟资历比杨秋不差,一起跟随,还一直在张瀚身边,不过杨秋现在已经独挡一面,带着几十个部下一直在银库那边,东主很多隐秘的勾当,和那些大官之间的交往,很多机密的事都是交给杨秋去做,很多人还怀疑杨秋有盯着众人防止和外人勾结的差事……刘德全的事,大家还记的很清楚呢。

    以前当喇虎时,大家都差不多,不会分个高低上下,现在在和裕升里效力,整个和裕升已经有过千人,掌柜级的好几十个,张瀚这个东主最近一直在盘算怎么详细分清内部等级,当然也包括镖行在内,镖行的镖师也有近三百人,而且这阵子东主的动作很大,王长富开始大量招人,估计一两年内,镖师就会超过五百人,能在这样的团队之中谋得什么样的位置,这关系就很大了。

    张瀚这一次的提点,蒋家兄弟也是脸上露出慎重的表情,不过张瀚也懒得再多说,悟性这种事就是天生的,能悟就能悟,悟不了就是悟不了,他又不是蒋家兄弟的亲爹,说到底他的部下也多,对身边的人亲厚也得有个度,不然旁人怎么会服,那时人人都想到他身边效力,整个体系就乱了。

    “俺会仔细想想的。”蒋义脑中一团乱麻一样,不过还是按着吩咐,赶紧出门办事去了。

    张瀚对蒋义的这种表现还是满意的,忠厚朴实,说一不二,这才是自己提点他的最要紧的理由。

    蒋义出去之后,张瀚才笑一笑,对蒋奎道:“信不要急着写了,把梁兴找过来吧。”

    ……

    细雨还是连绵不绝,天空一片青灰色的雾气始终不曾消散,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天黑,那时候山道难行,蒋义跑了一圈后衣服湿透了回来,表示话都传到,知县先首肯,接着就是张学曾和李大用等人也表示会一起到县衙里去。

    “哈,”张瀚笑了一声,不过怎么听也象是冷笑:“除了三叔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好的很,咱们现在就动身。”

    张瀚做事向来的风格就是雷厉风行,一声令下后蒋家兄弟立刻替他披上油衣,戴上蓑帽,已经有人将马直接牵到屋外,张瀚爱洁,不喜欢踩着泥靴子到处走,这点子事也是他的特权之一,马到屋檐下,可以直接踩在洁净的青砖地上面上马,免得在泥地里走,踩的一脚是泥。

    除了蒋家兄弟,还有李来宾带着一队近二十人的镖师准备好了,各人都骑乘在马上,人人都是蓑帽油衣,腰间佩着刀,从这一点来看,就算是这灵丘的知县也远不及张瀚,就算知县在雨天要出门,也未必能在这么短时间集中这么多人跟着,况且李来宾等人身上杀气凛然,均是孔武有力的剽悍汉子,不要说知县,就算是游击以下的边军将领,也未必有这么多合格的家丁。

    “大伙雨天辛苦。”张瀚翻身上马后,态度很随意的笑道:“今晚加餐吧,每一桌给一壶酒,好不好?”

    “好,谢东主!”

    所有镖师都是大喜过望,虽只是一壶酒,但平常他们是不允许喝酒的,操练时不能喝,出去押运时不能喝,上值守卫也不能喝,算算就只能每隔六天休息一天时可以喝上一些,但为了第二日上值时不显酒态,喝酒也不能尽兴,象跟在张瀚身边这种差事,更是不要指望能喝酒!这几天每日都有降雨,秋寒凛然,能喝上一点酒自是好的,况且酒是小事,东主的尊重和厚待才是大事。

    饷银是一回事,镖师们饷银足够丰厚了,边军的家丁也比不上了,这银子越拿越多,特别是上次剿匪之战立功的人,赏银尤其丰厚,用东主的话来说就是够资格的立了功的,自然越拿越多,操练不上心,出工不出力的,不要说赏银拿不着,俸银日后也越来越少,不合格的,慢慢还会被淘汰出去。

    镖师们多是苦出身,现在有这么好的差事在身上,谁愿凭白丢了,但不论银子拿的再多,东主能这么体恤下情,对大家亲厚有加,终究是一件叫人心里舒服的事。

    “走了,赶路要紧。”

    张瀚当先扬鞭,马匹向前一窜,四蹄在泥泞里溅起不少泥水上来,接着便是奋蹄向前,不一会就跑到了山道上,蒋家兄弟和李来宾等人自是赶紧跟随,二十余骑一起出去,已经有两骑被派成架梁,两骑被指定成塘马,用来和各处传递消息,随时听着张瀚的命令去传话,其余各人护卫在张瀚身边左右,秩序井然的向灵丘城而去。

    在张瀚等人离开之后,自矿工们的生活区也走出来一群人,连续的雨天使任何户外的活计都没有办法去做,蔡九叫几个木匠带着大批的人打造一些矿上用的木制用品,顺带着打些床铺和桌子椅子一类的生活用具,这些东西看着是不值钱,但为之感动的人也很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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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很累,先是我家老大感冒,然后传染给小二,接着是孩他娘,然后是我,现在他们仨基本好了,倒是我感冒越来越重,成天久坐没空锻炼,感觉身体都虚了。

    不说了,再说就矫情了,新的一周,咱们照常更新,期望您的支持,先鞠躬为谢。

第八十四章 矿工

    readx;矿工以各炉为家,做完几个月就走人的很多,哪有东主会替他们考虑太多,矿工们也是将就惯了,铺些草再垫层布就是床,吃饭自然也是蹲着吃,闲着没事蹲成一圈赌钱,输了就喝酒,然后就躺着睡觉,纵是老成些的也是将钱收在贴身的地方,闲了就睡,将养体力,这样的生活谈不上困苦,但也绝不是享受,说白了,就是一群替人赚钱的机器,地位不是奴工,但也比奴隶好不到哪去的一群站着的牛羊罢了。

    和裕升铁场的生活区规划的很好,一排排的房间是用条石和青砖垒起来的,山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只要银子够,人手足,盖这种房子非常的快,十来天就起了二十多排,每排五间,每间都十分阔大,可以住二十人,每间屋子按张瀚的规定是南北向各放五张上下床,床的样子也是画给木匠看的,每张床打造牢固了,可以很舒服的住两个人。

    以前的房子虽是草房,但不遮风挡雨,而且全是睡在地上,不舒服不说,也没有合理的利用空间,眼下的房子,牢固结实,房间放了这样的十张床也并不太挤,还可以打造几张柜子,每人都有一个方形的储物空间,张瀚还叫人去买了铰链和锁,可以叫各人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锁起来。

    吃饭是在外头,每排五间,每排房子的间隔很大,每间屋子前叫人打造了一张长桌和两排长凳,十个人对面坐着吃饭,碗筷和菜碟放在桌上,对面而食,比起蹲着在地上拿着海碗吃饭要强的多了。

    现在矿上已经有六百来人,抢工完成的屋子和桌椅床铺只不到一半,剩下的活计还很多,房间要涂抹平整,桌椅床铺还差着很多,既然做不成外头的活,各人就在屋里忙活,十来个木匠带着几百个人打下手,各人手头的活实在有限,左右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要说矿工们对这里有什么不满,那就是规矩很多,吃饭睡觉外出都有一定之规,开饭的点很固定,睡觉也是,每晚蔡九都带人巡查,不服气的也行,直接第二天带着包裹走人便是,为着这一点小拘束离开似乎不值,众人都是能忍下来。

    “听黄村的人说是要打架了。”

    张瀚离开时,不少矿工都是看的很真切,人们站在屋檐下看着,不少人眼中都显露担忧的神色出来。

    上一次附近的村民来找麻烦,矿工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这二十来天下来,各人已经开始领银子,加上待遇是前所未有的优厚,这一次谈起东主和别家矿场的争执时,矿工们已经是担忧的多了。

    “打,不把人头打出狗脑子来,就想安稳站住根脚?”

    说话的是孙耀,灵丘出身的矿工,三十不到的年纪,又是光棍一条,当然恨不得事闹的越大越好。

    “孙黑子你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一个叫汤望宗的瘦小青年笑骂道:“东主要打败了,咱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做事。”

    “那咱又有他娘的什么法子?”孙耀道:“我在这里也舒心,还和家里人说赚了银子就说门亲事,娶个媳妇,你道我不着急?”

    “就凭你那臭手气,赚多少输多少,再说咱们炉上的人能赚几个钱,还娶媳妇,你就发梦吧。”

    汤望宗的话引的矿工们一阵哄笑,这里确实不错,许诺的银子也多,现在给的也不少,但谁知道往下去是什么样子?

    “若是别的场,打不过倒了咱走就是。”孙耀闷闷不乐的道:“这里倒真是舍不得。”

    这话也勾动别人的心思,矿工们找活也不是容易的事,别的场住的吃的都是很差,特别是韩家那边,几乎是猪狗食,活还重,一年断断续续的又不是天天有活,韩家的工钱给的又少,矿上还养着一群恶奴,隔三岔五的就会殴打矿工,这些事提起来就是苦楚,象眼前这铁场,却又到哪里寻去?

    “但愿咱这东主能摆平这事。”汤望宗倒是个乐天派,还是不改乐呵呵的模样,笑着道:“依俺看,咱这东主是有成色的,没准斗跨了韩家也难说呢。”

    这时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矿工过来,扬着脸进屋,到了屋中就收拾包裹。

    “韩老六你这模样做什么。”孙耀撇撇嘴,一脸鄙夷的笑道:“做出模样来叫什么意思,吓唬俺们?”

    韩老六是韩通那边的族人,虽说是矿工,向来偷鸡摸狗,什么样的丢人事都做过,矿工们也是瞧他不起,这厮向来是在韩家的矿上找食吃,也被韩通叫人打过几次,最狠的一回打在地上乱滚,牙齿都掉了好几颗,若不是这一层,蔡九也不得用这人,料想他在韩家那头呆不住才过来,应当不是派过来的暗桩内应。

    “这里还呆个屁。”韩老六一脸郁卒的道:“刚刚俺听说了,东主请了县主还有李大用几个人当调人调解,韩通那狗日的什么德性俺不知道?你同他硬,他疑你背、景深厚,反是客气几分,你巴巴请人调处,他知道你不会就是这点子本事,反而上赶着再欺负你,你们瞧吧,过不几天,韩家的人就准保能打上门来,新立的炉子,推翻了拉倒。你这里立个炉,没有小两月功夫没法炼铁,刚起炉给你推了,你炼个屁!”

    韩老六说的唾沫横飞,一嘴牙齿果然掉了好几颗,处处透风,瞧着甚是猥琐可笑。

    但他的话却是叫人笑不出来,细想一下,韩家上上下下多半都是韩老六说的那样,恃强凌弱,狗仗人势,若是张东主叫人压了下去,这炉子果然是立不起来的。

    当时大明处处都有这样的事,会炼铁开矿的人,也领了官照,但在地方缙绅大户的排挤下,你的铁炉就是立不起来,三不五时的就打群架,饶是你过江龙,也是被这些菜花蛇给吃的死死的,最终只能黯然离去。

    “俺先走了,哥几个在这等消息吧。”

    韩老六判断这矿必定开不起来,留在这里也是耽搁时间,不如早点投新的主家,重新开始,孙耀几人却是舍不得,迟疑着不走,韩老六一脸讥笑,背起自己的包裹,便是扬长而去。

    “唉……”孙耀和汤望宗等人一起坐在地下,齐齐叹起气来。

    韩老六却是一路兴兴头头往铁场外走,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他衣袍已经半湿,被褥也快湿透了,算算今晚还不知道在哪睡,这时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冒失。有心往回走,又觉得有些丢脸,适才的话说的满了些。

    “老六,等会再走。”

    就在韩老六要出门的一瞬间,梁兴带着王勇从门外一侧转了过来,梁兴嘴里还叼着湿漉漉的草根,看来也是在这猫了不短的时间,看着韩老六一脸的错愕,梁兴和王勇两人相视一笑。

    ……

    待韩老六回头之后,梁兴方对着王勇道:“这狗日的能靠的住不?”

    王勇一脸的迷糊,嘴里说的话却是明快清楚:“咱又不是安排他一个人,况且这事也不是急事,慢慢多物色几人,这事做成了,还顺道把韩家放在咱这里的暗桩给拔了,两全齐美的好事。东主这事安排的极为妥当,咱照着吩咐办就是了。”

    “往下咋办?”

    “这事我会叫杨头儿再派几个好手过来。”王勇微微一笑,脸上的迷糊神色少了不少,他呵呵笑道:“这等事,用咱东主的话来说叫专业,你就甭操这些心了,把你的镖师管好,甭再出杨泗孙和温忠发这一类的龟孙就行。”

    “你狗日的别戳我的肺管子。”

    梁兴被王勇说的一脸郁闷,骂王勇道:“你他娘的就是跟着杨秋做事得了便宜,当日你在那里,没准也带头跑了。”

    王勇毫无愧色的道:“咱干喇虎的就凭个机灵劲,现在东主叫咱们做的活计正合适,叫咱们和土匪硬拼,俺反正不是那块材料。”

    “你狗日的就是卖嘴的货。”

    “对了。”王勇道:“温忠发和杨泗孙这两龟孙其实也是好材料,跟着东主这么久,识字都费了老大的劲,咱们也缺人手,不如你和东主说说,把这两货给调来。”

    “不成。”梁兴摇头道:“东主说了,战场弃阵而逃没这么便宜就完事,不狠狠治这些家伙一回,下回人人都跑,下回有再跑的,一律开革,没这么便宜的事。”

    王勇咋舌道:“还亏咱们不是边军,要不跑了还得砍头呢。”

    梁兴横他一眼,说道:“你以为呢?温忠发他们现在饷银停发,关了那么久禁闭,出来都快成人干了,现在还每日在银库集训,苦的要死,还没钱拿,不愿意就开革,人人都咬牙忍着。现在他们当然知道东主的厉害了,一个个后悔的要死,可世上哪有后悔药买?没别的法子,都他娘的忍着吧。”

    王勇又是一脸迷糊样,笑呵呵道:“俺反正一心替东主做事,不敢懈怠。”

    梁兴看他一眼,不再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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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上传时查屏词字弄的我很烦……

    还不如直接**算了。

第八十五章 县衙

    readx;张瀚一路冒雨赶到灵丘城,进了城门后不久,雨反是停了。

    县城的主干道是青石板铺的,马蹄踩踏在上,发出踏踏的声响,各人先到张瀚在城中买的宅邸,张学曾也住在那里,见面之后,张学曾夸赞张瀚道:“我原以为文澜你会忍不住和韩家大打出手,你能忍住,知道找县主调处,这很好。”

    蒋家兄弟二人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们觉得张学曾很迂腐。

    张瀚微笑道:“三叔公说的很是,不能凡事都想着打打杀杀,能谈的下来当然是要谈。”

    这时李大用等几人也到了,见面之后,李大用当然也奉承了张瀚几句,无非是张东主脾气秉性俱是一流,能忍人所不能忍。至于韩通则做事太过份,不当人子。

    这些话听着象是夸赞,其实句句在挑唆,张瀚听着却是脸色不动,只笑着道:“劳动各位,实在有些惭愧,晚上还是在飞燕楼摆酒,请各位赏光。”

    孙安乐眉头皱着不出声,孙敬亭按剑笑道:“张东主,如果韩家还这样咄咄逼人,未知东主打算怎么办?”

    张瀚笑道:“我不会预先想没有发生的事。”

    孙敬亭眉毛一挑,说道:“凡事不预则废,张东主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还有一句话就叫见步行步,未发生的事,预做打算,只是乱自己的阵脚。”

    “东主倒是心宽……”孙敬亭面露无奈之色,接着道:“但贵铁场的矿工,只怕再招就困难了。”

    “有何困难?”张瀚还是一脸笑,从容道:“我的第一座炉已经快能起火,暂时人手先够,接下来还要招。我的矿工,待遇应该是灵丘最高,不论是月钱还是吃的,住的,用的,俱是最好的,有现成的例子在那里,难道还怕招不到人?”

    孙家叔侄对视一眼,他们倒也听说了和裕升的铁场与别处不同,但碍着身份,一直没有能够去现场看一看,孙安乐使了个眼色,孙敬亭厚着脸皮道:“未知在下是不是能到张东主的铁场去参观一下,咱们东山会也好有样学样,待下头的矿工好一些。”

    “这有什么?”

    张瀚笑道:“原本打算第一炉铁水出来之后就请各位东主过去参观,若敬亭兄预备去看,但请随意,在下随时倒履相迎。”

    孙敬亭感受到张瀚的诚意,不是随口敷衍,当下展颜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叨扰了。”

    这阵子张瀚也打听过,东山会确实如人所说,是一个矿工的自助组织,孙家叔侄只是在几个炉子都有股本,因为受迫不过,有股本的小矿主们自己组织起来,起了这么一个会,其实组织很松散,说是好几千人,核心也就几十个股东,加上一些勇敢有血气的矿工能拉出来打架,这才算立稳脚根,怪不得有几千人的一个大会,对韩通只能做一些牵制,实力到底还是在韩家之下。

    这也算是大明朝版本的“工会”,张瀚虽然对这事并不感冒,但也知道漕河两岸也有类似的组织,就象清季的清帮,其实在明末也是类似东山会一类的组织,只是到了清朝后,先是反清复明,后来又扶清灭洋,其实换汤不换药,骨子里就是一些卖苦力的穷哈哈抱团取暖而已。甚至义和团也是有白莲教的影子,看似神秘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就这么回事。

    “好了,县主派人来催,大家请吧。”

    李大用催促动身,张瀚自是策马在前,张学曾等人也跟着,李大用故意慢了几步,站在孙安乐身旁悄声道:“看来这把火白拱了。”

    孙安乐道:“这张瀚虽是年少,但遇事沉稳的很……我扫听过,他的镖师有好几百,其中不乏勇悍之辈,周武纵横大梁山多年也是叫他带人给剿了,现在人头还挂在新平堡的东门上方,这样的实力,遇事居然先忍了,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李大用咬了咬牙,心中也是郁郁。

    挑动韩张两家死斗,然后他们好混水摸鱼,趁机壮大自己……吸收韩家的矿工,抢占几处优质矿脉,韩家如果受困的厉害,只要给足条件,自然很容易办到,至于和裕升铁场那边,李大用和孙安乐都没想着占什么便宜,那边的炉子新立,矿脉一般,矿工也一般,但和裕升在他们眼里是条强龙,张瀚有背、景有实力,有强悍的武力,谁料张瀚滑不留手,居然并不上套。

    李大用想了想,又说道:“做事的人靠的住?”

    “这个心你就不要操了。”孙安乐道:“斗了几十年,在他那里安插些人手也办不牢靠,这东山会我凭什么掌着。”

    李大用稍稍放心,看着张瀚在马背上的背影,只觉牙齿一阵痒痒,偏自己还得装好人参加这什么劳什子“调解”,心里这股子别扭劲就甭提了。

    ……

    众人了到县衙,从侧门进去,绕过大堂和六书房,再进二门里头,直到二堂坐下。

    韩通和知县都没有到,各人坐着喝茶闲聊,张瀚倒是打听了不少各家铁场和高炉的事,对其余各家的情形多少有了些了解。

    这晋铁的利润确实不算高,东山会的铁炉最多,有七座,韩家第二,有六座,一个叫马化先的第三,有三座,李大用家里有一座,以李大用家的这一个高炉来说,日出铁两千斤的小炉,一年有一百五十天出铁,一年三十万斤生铁,每斤值得银六分,一年卖铁入手不过一万八千两,这里头得去掉一些物流和出售的成本,不到千两,用工三百人,加上吃的粮食和盐菜,加上成本近七千两,还有大头就是买煤炭的银钱,三十万斤铁得用二千两左右的煤炭,加上其它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每年的纯利润也不过就是五千两,这个银子看似也不少了,以一亩地一年七八钱银子的纯利来说,这收入抵得六七千亩地的纯利……可这银子李大用没有办法都拿去,能在矿山开设铁场架成高炉,没有一定的关系是想也不要想的,这关系便是拿银子堆出来的,就算韩家那样的世家,这笔银子也省不了……布政使司衙门,还有巡抚,巡按,分巡道,分守道,然后还有总兵……若别的地方,不理山西总兵也不妨,铁场林立的地方,有谕令是叫总兵严加防范,提防矿工生事做乱,所以打不通总兵的关节,借口你这矿工良莠不齐,叫你关闭,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最后还有身为父母官的知县,还有县丞这个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各房的令吏,然后就是地方的九品巡检司,县大老爷身边的师爷也要打点,还要打点门政,伺候知县的贴身小厮也不能忘了,不做买卖不知道,一个生意,需要打点的关节有多少。

    每处地方,多则一二百两,少的也得几十两,几十处地方送下来,最后李大用到手的银子也不过就两千多……大半的纯利,反而是到了别人的手中。

    自己辛苦立炉雇工,不知道担多少的心,受多少苦楚,还得操心出售和回收货款,别人安坐家中,银子自然落袋,而且这种收入又是几近光明正大,国朝已经多少年没有被查实惩处的贪官了?

    太祖年间,贪污六十两就剥皮实草,现在呢?就算一年捞个几万的不要脸的官员也有,只是过于贪婪的话,会被文官集团自己反制,地方的士绅也会联手赶跑捞的过份的官员,但贪污的再厉害,无非也就是拿着银子辞官回家,这就是最严厉的处罚了。

    “近些年来的情形,越来越坏,各处官员压迫地方,大户吞并中产和小户,小户破产乃至于流亡……”

    张学曾果然有些迂腐,各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张瀚听的惊心动魄脸上还带着笑容,张学曾一个局外人,倒是颇多激愤之语。

    这时外间传来走路的声响,还有人说话,张瀚赶紧打住张学曾的话头,笑道:“三叔公,圣明天子在上,我等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哼。”

    张学曾冷哼一声,对张瀚所说的“圣明天子”一语,自是完全的不赞同。

    说是清承明制,其实明清完全不同,最少在张瀚眼里看到的就是士大夫对皇帝没有什么太多的敬意,不象清季,指摘皇帝不仅有掉脑袋的危险,而且舆论上也不会得到支持,在大明,非议朝政,指摘皇帝,这却是毫无危险而且时髦的事情。

    万历在民间的风评应该是南方好过北方,毕竟开海这几十年,中国大半地方的经济还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困苦的就是沿长城一线的西部和北方,在张学曾眼里,因为和文官集团斗法而呕气不理朝政的皇帝简直一无是处,诸般政务不理,拖延了事,他们这些士绅是能看到邸抄的,方从哲这个首辅可谓呕心沥血,可惜皇帝对首辅的奏折多半都是留中不理,更不必提其余的官员的奏章了。

    总之,万历距离张学曾心里的圣明天子差距有十万八千里,好在他也懂得这是张瀚叫他不要在人前多说,总是一番好意,当下就冷着脸不再出声。

第八十六章 骄狂

    readx;“叫诸位久候了。”

    知县朱庆余终于走了进来,他神态闲适,步履从容,三十来岁的年纪,下唇上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齐,仪表看起来很过的去,也很精神,今日他没有穿官袍常服,一身天青色的直缀,头上一顶唐巾,腰间一根玉带,看起来很是潇洒。

    进来后,朱庆余和各人打了个招呼,自己就在中间的座位上坐下,这人也算是有能力的官员,吏部诠选官员时,一般象境内有大量铁场矿山,几万矿工的冲要地方也不大可能派一些老迈昏庸的官员前来,虽说都是进士,年纪大老迈的进士多半都在一些冷衙门,要么就是派到边穷无事的地方,叫他们熬几任就可以退休,要么就是闲曹官职,比如王府的长吏官一类,象灵丘这样的地方,还是要派年富力强的官员过来任职方可胜任。

    韩通就跟在朱庆余身后,一路冷笑着过来,在张瀚对面坐下时,也是不停冷笑,上下打量着张瀚。

    “今日这事,本官也是受诸人之托。”朱庆余拿手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子,开腔说话道:“然而本官也有自己的宗旨,那就是矿山里头不能乱。不管是张东主还是韩东主,或是东山会,你们这几家都不能给本官生事。要知道,矿山里几万矿工,激出大乱来谁也脱不得干系。本官固然要倒霉,你各家又跑的掉?大家和气致祥,一起发财,不比乌眼鸡一般的斗来斗去有意思的多?纵是有什么争执,大不了到本官这里来说和一下,本官在灵丘最要紧的就是看着矿山,你们的事自然会上心。本官有言在先,不论是哪家挑起事非,也不论有多大背、景,本官这里一概不认,谁生事,本官就针对谁。”

    这个知县果然是年轻些,说话也很是直爽,一番话说完了后,朱庆余举着盖碗喝茶,对韩通和张瀚分别道:“两位有话可以当面说清楚,莫要再生事非。”

    韩通的三角眼中还满是怒火,张瀚倒是一脸笑容,向朱庆余拱手道:“知县大人所说的是,在下到灵丘来就是开铁场发财,不是和人斗闲气的,如果韩东主愿意不再为难我的人,不生事非,在下愿意与韩东主和他的手下和睦相处……今日这场调处,还是在下发起,由此也可见在下的诚意如何。”

    朱庆余微微点头,张瀚和韩通两边都有实力,他也很担心两边真的打起来,若是打的不可收手,对他来说就是局面大坏,上峰考绩时,一个“下下”恶评是走不了的,日后转迁,可能就到下县任职,而且很难升到州府一层,这一生只能沉沦下僚。

    这时韩通开口道:“我的人遭打了,县主和诸位居中说和,不好拂大家的脸面。但我韩家的脸面也是十分要紧的事,张东主若是交出凶徒,任我韩家处置,再去我族中受伤的伤者处,跪下认个罪,这一件事,就彻底抛开了。”

    张瀚心头怒火腾腾而起,却忍着不动,只拂了拂衣袍下摆,冷然道:“韩东主,话说的过份了吧?”

    韩通傲然道:“张东主,若不是看你身后还有些力量,今日就该拿下你,狠狠打一顿之后再叫你跪下认罪,再拿银子出来赔我韩家的伤者,再在城中连摆几日流水席……你道我韩家的脸面,是这么轻易削得的?”

    这一番话,狂妄十足,不仅把张瀚不看在眼中,连李大用等人也是一并扫了进去。

    孙安乐冷笑一声,说道:“韩家的人我们东山会也动了好几回,还好我没有叫人拿去打一顿,也没有跪下认罪,我这膝盖虽不值钱,到底还不会轻易给人跪下。”

    韩通两眼一凝,看着孙安乐道:“我这里预备和张东主打一架,人手都叫齐了,东山会是不是把这场子接下来?”

    孙安乐一征,有些犹豫和迟疑。

    和韩家他们打是打过,但每次都吃亏,韩通手里矿工加佃农几千人,平时养着的家丁恶奴也有近百人,这些人都是恶惯了的,打架是常有的事,器械也精,东山会其实就是一个矿工组织,松散的很,哪有本钱养那么多能打架的闲人?每一次打完了,算算帐均是吃了亏,只是他们人多势众,韩家也没有办法吃下他们,这些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这一次替张瀚说和也好,打报不平也罢,到底还是指望别人来扛韩家的力量,自己出头把这事顶下来,岂不是傻的冒烟?

    孙安乐胸口起伏,往常那副老实木讷和淡定过头的模样终于不复存在,和韩通恶狠狠对视几回合之后,这个东山会首终于将头一扭,虽没有说服软的话,可气势上到底是弱了下去。

    这时朱庆余也是默然不语,韩通其实是自作主张的多事,但韩家势大,朱庆余也不好过于拂韩通的面子,而且他也要看看张瀚的成色如何。

    “怎么样?”韩通逼退孙安乐,眼光扫了李大用几人一眼,各人都铁青着脸不出声,他又恶狠狠的看向张瀚,气焰无比嚣张的道:“要不然张东主就在这里跪下,向老夫端茶认罪,老夫的年纪当你的父执辈绰绰有余,你个后生能出门做什么生意,少不得认罪之后,老夫会提点你一下,免得你再生什么事端,惹动不该惹的人物,给自己招来泼天大祸!”

    韩通的硬气也是有底气的,虽然刚刚朱庆余这个知县也苦口婆心的劝说过,但韩通得到的消息是蔡九带人先动的手,韩家也有几个人受伤,对韩通来说,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从来没有人敢占他的便宜,虽然韩通的消息是张瀚也有深厚的背、景,但韩通认为和裕升的势力都在大同,灵丘却是属于山西,张家的势力鞭长莫及,至于蒲州张家已经败落,不必太放在心上。

    韩家的底牌是现任的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柳增仁,布政使也就是后世的藩司,在山西是除了大同巡抚巡按外的第三号人物,有柳增仁在,纵使朱庆余这个父母官也要忌惮几分,也是韩通的底气由来。

    张学曾这时猛然起身,他气的浑身发抖,指着韩通道:“你道你是何人,敢叫凤磐公的后人给你下跪?”

    “蒲州那边来的?”韩通面露讥笑,说道:“人都说蒲州是耕读传家,是我山西士林表率,怎么也来趟铁场这浑水,不怕失了你们的身份了?你说凤磐公,我亦承认他是山西士林之首,不过我来问你,凤磐公在哪里?你将他带来,我倒可以向他嗑头认罪。”

    朱庆余这时咳了一声,语带不悦的道:“韩兄,请慎言。”

    韩通的话,等于是侮及先人,而且侮辱的是张四维这样的国朝有数的记著于史的大臣,传扬出去,不仅韩通本人会被士林敌视,朱庆余如果没有表示的话,将来自己名声也是要臭了。

    韩通自知有些失言,当下转口道:“我只是替凤磐公不值。”

    张瀚这时拉着张学曾坐下,自己也是很沉稳的坐着,对着韩通沉声道:“韩东主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今日是说和不是要打,要打的话我和裕升也不惧任何人,辱人的话也不必多说,凭白将自己弄的如小丑一般,我这里有话在先,铁场我一定会开下去,我的炉子可以出一倍以上的铁,而且铁质超过一般炉子,这样的生意本人绝不会放弃,韩东主这里,我可以放一笔银子补偿今日冲突的事,别的事还是不要多提了。”

    韩通今日打定主意要将张瀚压下一头,然后将事情传扬出去,这样灵丘还是他韩家独大,他怎会这么轻易放过,当下格格一笑,又待说话,这时一个青衣长随进来,俯身在朱庆余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

    “咦,他怎来了?”朱庆余猛然起身,说道:“快请进来。”

    众人都是愕然,不知道是谁来了,叫朱庆余如此重视,而且客人不是在外等候,或是安排在别处会面,竟是直接请到这里来了。

    朱庆余已经迎到门前,过不多时,先过来的却是各人都认得的李慎明。

    这二十来天,李慎明已经不见踪影,各人也只说他到别处去公干,这里只是来帮着张瀚站一站台,撑个场面就完事了,不料多日不见,竟又是在这个场合见到这人。

    李慎明还是那般长身玉立的潇洒模样,朱庆余和他一比,风度上就又是差了一筹。

    “遵路兄,少见了。”

    上回李慎明来,在朱庆余这里很是被冷遇一番,大同总兵幕僚的身份,朱庆余这个山西的知县自是可以不甩,这一次朱庆余就客气的多,拉着李慎明的手道:“一向少见,这一次定要叫遵路兄在灵丘多耽一些日子。”

    李慎明脸上带出笑容,答应道:“此番确实要耽搁一阵子,少不得要到大人这里讨教。”

    两人说了两句,朱庆余就放开手,又迎向门前,在李慎明身后,又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士子打扮的摇着扇子慢慢步行过来,朱庆余隔着很远就笑着道:“至之兄,很久不见了。”

第八十七章 玄扈公

    readx;来人一进屋,李大用先站起来,很恭谨的说道:“大用见过孔先生。”

    韩通脸上也露出几分忌惮,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来人是孔敏行,大同巡抚文球的幕僚。

    灵丘等六县,还有朔州,应州等三州,还有大同一府,沿边诸堡和马市的管辖皆属大同巡抚,在行政上,灵丘等地属山西布政使司管理,在布政使更上一层则是归大同巡抚管辖,这也是为了充实大同镇和管辖大同镇的巡抚的权力和地盘而做的特别设置,韩通的后、台是左布政,在行政上是山西最高,但现在进来的孔敏行代表的却是大同巡抚,在大明的地方政治版图上,巡抚才是生杀予夺威福自用的一方诸侯,布政使和按察使加都司这三司已经成为巡抚的部属了。

    朱庆余可以不理会山西总兵,更不必理大同总兵,但他可没有胆子不理会大同巡抚,两者之间的地位判若云泥,巡抚在国朝早年还只是临时派设,用来统一地方事权,不使三司扯皮,遇事推诿的临时举措,也是中央加强集权,削弱地方离心力的必然之举,后世著名学者孟森在中国的中央和地方集权上有不少论述,明朝的巡抚和巡按之设,可以说是中央与地方博弈的无可奈何之举。

    自明中期以后,巡抚权柄日重,朱庆余如何敢怠慢孔敏行这样的巡抚幕客。

    “诸位请坐。”孔敏行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请各人坐下后,打量了一番,就是对张瀚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张少东主,这一路,可是听了满耳朵遵路兄夸赞文澜你的话语,不想见面之后,还是感觉遵路兄说的太保守了些,文澜的气度神情,果然真的不是一般的东主可以相比的。”

    张瀚站起身来,笑吟吟的道:“至之兄过奖了。”

    张瀚和李慎明已经是换帖兄弟,李慎明和孔敏行也是交谊深厚,张瀚自也不会自己假清高和孔敏行拉远关系,这一声“至之兄”过后,在场的人都是能掂量出来这里头的味道。

    “另外我还听说文澜与这里的韩东主有了一些误会,所以急着赶了过来。”孔敏行看向朱庆余,说道:“事情解决了吧?”

    朱庆余有些尴尬,看向韩通。

    韩通气量十分狭小,还是不愿就此收手,拱着手道:“孔先生有所不知,下头人情汹涌,在下也怕弹压不住……”

    “这什么话?”孔敏行愕然道:“没有兵吗?”

    他转向朱庆余,说道:“我写条、子,给驻守的守备,叫他调二百兵丁过来,不够的话,可以找东路参将赖同心再调几百骑兵来,这事我自会再禀报给军门大人知道,可久兄,事涉公务,我想我们不要耽搁了。”

    孔敏行说着就真的坐下来,叫人递纸张和笔墨来,这一下朱庆余十分尴尬,看向韩通的眼神也颇多不善。

    韩通心里气极,已经想着把这事说给在太原的族兄布政使韩畦知道,当下却只得冷冷的道:“调兵就算了,也不必说这话吓唬人……在下回去后会弹压住下头的人,这一次的事,张东主拿一千银子出来做汤药费就算了。”

    张瀚看着韩通,知道眼前这是油盐不进的混蛋东西,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道理,怪不得韩家在灵丘是人憎狗嫌的存在,有韩通这样的主事人,又有背、景和实力,做事还不知道有多嚣张跋扈,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一千两?”孔敏行听着皱眉,这银子应该是漫天要价,要的太多了。

    张瀚却是微笑着道:“一千就一千好了,我的炉房立好了每日可增产一倍,些许银两,还真的不放在心上。”

    李大用等人闻言都是一惊,韩通也是一征,历来炼铁都有一定的出产额,小炉两千,大炉四千,每年最多可开炉二百天不到,这都是必然的事,很少能有什么例外,增产一倍,岂不是利润就增加一倍?

    以李大用的炉子来算,等于每年的利润可达万两,当然还要拿几千两出来分,可是落到囊中的数量,却是又大有增加了。

    当然各人不会去问,怎么经营铁炉是各家自己的事情,涉及到技术上的隐秘事情,怎么问都并不合适。

    孙安乐倒是想起张瀚允许孙敬亭去山上的事,一时心头火热起来。

    “如此就这样吧,告辞了。”

    韩通心中惊疑不定,若是张瀚的炉子产量真有这么高,对韩家的打击也是致命的,最少张瀚可以用低价倾销之法来抢韩家的市场份额,韩家再横,也没有办法叫人家只买自己家的铁,他家的势力还没有大到如此地步。

    在韩通离开后,张瀚和李慎明孔敏行等人也是告辞,朱庆余有心要留孔敏行这个巡抚跟前的红人留下,但看张瀚等人,显然是要自己出去聚会,有他这个外人在,人家说话不便,当下心中暗暗后悔,一开始的时候不该碍着韩家权势,并没有对张瀚表达善意,现在就算上赶着过去,人家也不可能接纳了。

    李慎明和张瀚一路说着闲话,也介绍清楚孔敏行的背、景,张瀚在大同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大商人了,孔敏行也早就知道他,上次张全昌调任山西镇的事情,运作时大同巡抚文球也曾经出手相帮,张瀚也曾经送过二百两银子给巡抚,彼此间算是有过一些接触,但真正要相识的话,还是在今日。

    进了张瀚在灵丘布置的住宅,刚走到穿廊,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孔敏行语气中带着一些苦恼,说道:“眼看要种麦子了,雨倒是下个不停,待春天想它落雨时,却偏偏一滴雨也没有……这贼老天!”

    孔敏行有举人的身份,在家乡青州还颇有文名,刻有几本流传于市的诗集,算是一个小小的名人,若不然,文球也不会征辟他到自己的幕府中来。但此时仰首跺脚的骂天,倒颇有几分豪爽气息出来。

    李慎明笑道:“坐下烹茶吧,骂也无用。”

    张瀚也只是一笑,天时不顺,这时倒无人将天时推到万历失德这事上,万历躲在后宫不出来,也不选美女,矿使税使也派的少了,也不曾要下江南,建豹房,士大夫只是私下里对万历不满,倒没有把事情推到天人感应上去,几年后天启重用魏忠贤时那才叫热闹,天时不好,全是皇帝任用奸人阉宦,士大夫们骂的那叫酸爽,可惜魏忠贤去位后还是那样,众正盈朝时天时还是不好,那时候他们又不吱声了。

    这些事,张瀚不大愿掺合,更不愿多话,只是叫人送了一套茶具过来,他用小炉子烧开水,待水沸后加茶叶,侧耳听着茶水滋滋的声响,然后再用开水清洗茶具,最终把烹出来的香气浓郁的茶水奉到孔敏行和李慎明两人案前。

    张学曾刚刚气的心口疼,已经去卧床休息,不曾前来说话喝茶。

    “好茶,香,真香。”

    孔敏行摇头晃脑,细细品味,直待茶香从鼻间很通透的出来,他才恋恋不舍的睁眼,看着张瀚道:“这是哪来的茶叶?”

    “就是普通吉安白茶。”张瀚笑道:“可能是至之兄口渴了。”

    李慎明道:“就是文澜的烹茶手段高妙,没别的原因。”

    张瀚笑道:“我又没有别的喜好,又不读书,只怕身上铜臭味太重了,只能多饮几杯茶,茶也是君子么。”

    三人一时皆笑,孔敏行和张瀚聊了一阵后,倒是真惊异于张瀚的气度和博识,很多东西,不是行万里路的人都不知道,更不必提要读万卷书,他当然不知道,张瀚的知识构造和储备虽然在后世只是初中未毕业,但信息大爆炸时代加上后来的恶补,张瀚的学识在八股专精上当然比不过一个普通的秀才,但在博学上,恐怕什么进士翰林也是比不上的。

    “文澜,我实在忍不住了。”孔敏行笑道:“适才所言铁矿增产的事,恐怕内有玄机吧?”

    “这里头当然也有一些布置。”张瀚微笑道:“不过增产和节能的事,都是真的。”

    “可惜我还有事在身。”孔敏行很遗憾的道:“不然非在这里亲眼目睹一下才好。”

    “只是旁门小道,算不得什么。”

    张瀚打算用的办法就是三十年后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里用过的法子,简单实效,张瀚看过很多明清之时的杂学,包括各种笔记和专业类的书籍,当时只是觉得有意思,随意阅看,现在才知道看书没有白费功夫的,果然叫他看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出来。

    “旁门小道也有用处,”孔敏行笑道:“人都说杂学无用,我却深深不以为然。”

    李慎明这时介绍道:“至之兄是天津卫人,乡试房师是玄扈公。”

    张瀚肃然起敬的道:“可是徐少詹徐大人?”

    “正是家师。”

    孔敏行满脸自豪,显是对张瀚的态度也十分满意。

    李慎明笑着喝口茶,润润喉咙后接着道:“玄扈公水利,天文,星相,农学,几何,甚至番文,真真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这是天纵奇才。有人攻讦玄扈公沉浸杂学,要我说,等说废话的人经学水平有玄扈公一半时再来说这个话也不迟。”

    “说的痛快。”孔敏行喝一口茶,脸上颇有激愤之色,但很快又被掩饰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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