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出堡
readx;“东主,要走赶紧。”只有杨秋道:“今日咱们就出堡,然后我假借刘德全的名义把消息放给那边,若是过几日,那几个死鬼都飘上来了,人家知道内线暴露,咱们这法子就不好使了。”
“行。”张瀚站起身来,对王长富道:“调集人手吧,杨秋现在就放风,我说要往张家口去,咱们午后就走,出堡时声势弄的大些。”
“中!”
“东主放心,准保办的妥当。”
所有人都起身,周逢吉和梁宏到底拉着张瀚叮嘱半天,土匪放着也没什么,就算放弃往张家口和宣府那边的生意也无妨,要紧的就是张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一张瀚出了纰漏,多少条往宣府的线路也弥补不回来。
现在的和裕升,没有谁能取代张瀚,况且张瀚也没有兄弟子侄,加上年纪还小,未及成亲,连个后嗣也没有。
周逢吉看着张瀚道:“东主回来了,赶紧成个家,生个小东主,好生调教着,日后就是好帮手。”
张瀚微笑着应下来,周逢吉和梁宏这才离开,和裕升现在家大业大,这两个掌柜也是极忙,各地分店的掌柜多是他们一手带出来的大伙计,每有事情都会派人来请示,每日都有明细帐目,货物调整,定价,仓储,往来帐目,人员调配,各样事情繁多,不是积年的掌柜未必能料理的开,就拿梁宏来说,不仅要顾着主店,还有骡马行,还有这边的匠人组成的工厂,所需的物料,打造的马车调配,骡马行的管理,均是与他有关,每日梁宏都忙的脱不开身。
这种情况估计得再过一两年,分店的掌柜也有历练出来的,可以调来当两个掌柜的副手,这种忙的四脚朝天的情形,可以稍做缓解。
旁人都去忙事,无人闲着,连张春都去准备火铳和弹药去了,张瀚在屋中看了一会帐本和报表……报表是他教给各地的分店掌柜和帐房先生们的,每日分店都有报表,近的每日都送来,远的隔几日送来。
对这些有粗浅文化的掌柜来说,报表都做的千奇百怪,其实这东西的主旨很简单,就是多样的格式加动态的数据,不是明细帐目,是将各分店的详细情形用报表形式汇报上来,包括每日的客户清单,依客户大小排列清楚,最好附注客户背、景和简单信息,以及他们所提的要求,然后是产品清单,哪一种消耗快,哪一样要求多,物品清单,订货单,发货单,仓储单等等。
这些东西,受过后世初中教育的学上几天就能弄,但对各地的分店掌柜来说,这事情就很困难,张瀚注意到,报表格式画的很好,字体清晰,汇报简洁而内容丰富的没有几个,他注意到东二店的李东学和天成卫的莫宗通这两个分店掌柜不错,这日看的仍是如此,其余分店的报表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若是往常张瀚就会提笔替他们修改,今日他却有些心绪不亭,提笔改了几份之后,叹口气,将其余的乱七八糟的放下来,打算回来之后抓梁宏的差,叫他带着识字班的人一边学一边改,自己只在一边指导就行。
放下报表,张瀚出了门,扬首看了看天。
太阳渐渐移到十点钟左右的位置,具体的时辰得去北街和南街的交汇处看钟鼓楼,新平堡这里比不得南方,听说苏州和扬州就有不少西洋人贩卖来的自鸣钟,有大有小,怀表似乎要过些年才传入,其实本质上和钟是一样,无非是把钟做的更小些。
张瀚很想买个钟,但也得派专人到京师,还不一定买得着,南边的人有银子就能买到,京师这等稀罕物还不多见,市面上有了也不够那些权贵巨富抢的,自己这般的外路商人,名声不显,没有人脉,有银子人家也不一定会卖给你。
新平堡这里倒是有一些倭货,折扇和倭刀一类,数量很少,只有极少的蒙古贵族会买了这些稀罕物去把玩,大明这边大同也能卖些,太原和几个大府也有人买,新平堡这样的沿边各地,没有人会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骡马行分为里外三进,最外头的百十间屋子是马厩和伙计的住处,中间往西和银库相隔的是粮库及杂货库,用墙隔开了,寻常人不得进去。
再往里是工厂区,匠户们打造物品和生活区域都在这里,地方较大,比较空旷一些。
几十辆刚打造出来的大车排成整齐的几排,几个漆匠正在给车厢上漆,等上的清漆干了之后,这车就能用了。
张瀚走到近前,看看前后两排的车轮,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这些四**车都是按张瀚的想法反复试验打造出来,比起车轮在车身左右两厢的旧式马车,新马车的车轮在车身下头,精铁制成的精巧构件下是车轴和车轮,前车和马匹的连接部份是精铁打制的转向轴,车身显的简洁大方,在张瀚出了设计图后,这马车的车身也是颇有一些流线型的感觉,中式大车的笨重笨拙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瀚还在设计一种轻便马车,前头一匹马或两匹马,车夫坐在前头,后面是一个敞篷车身,可坐两人,后轮高大前轮矮小,车身构件很少,载人行进每小时保持二十公里的时速,如果一路可以换马,一天最少能走二百公里……当然这是理论速度,除非是在大明北方那几条最重要的大型官道上跑,勉强能保证速度,要想在新平堡到天成卫城或镇虏卫城,或是再往南,往西,除了往大同的官道还算不错外,其余的官道都是高洼不平,晴天三尺土,雨天三尺泥,断桥导致断路的情形时有发生,晴天还好,雨天一个小时不要说二十公里,二十华里也走不了,一小时也就能走十里地,这还是马车的功能逆天,若是普通大车还装了货,你就在泥地里慢慢趟吧,一小时能走一二里地就不错了。
“东主来了?”
“小人见过东主。”
往工厂区的路口,也就是新制马车的对面是一排的炉子,打铁制马掌就在那里,打制火铳和刀枪等物也在那里。
老蔡等人正在这里查看新打的马掌,有几个人牵着马匹在一边,有新上马掌的,也有查看旧马掌的,老蔡趴在地上看的格外仔细,一点儿疑点也不敢放过。
一直到张瀚走到近前,这些人才看到东主过来,老蔡赶紧爬起来见礼,其余各人也是躬着身子,脸上十足的恭谨。
张瀚一摆手,笑道:“各人继续做自己的事,不要顾我。”
众人此时早知道他的脾气,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喜欢摆架子的东主,更不喜欢大家说闲话误了手里的事,于是告一声罪,又是继续忙活起来。
马掌也是十分要紧,和裕升现在的马匹过千,平均价格是六两不到,若是战马,最劣等的三等战马也要七两以上,日后因为战乱的关系,战马的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大明这几十年来,利用马市的关系,除了自己有少量的养马地外,就是大量的买入蒙古人的战马,宣大山西蓟镇每个镇每次开官市,买入马匹的银两都在十万以上,马匹数量在一两万匹,边镇马匹加起来有好几十万之多,这些战马有效的保证了边军将领的战斗力,用来对付组织结构差,战斗力和装备都差的北虏并不吃力,对付西南夷更是不在话下,有小股流寇,官兵精锐一出也是旋即荡平,只是遇到师出李成梁的努儿哈赤,明军就讨不了好了。
张瀚当然不会买战马,除了镖师用的几十匹训练用的战马外,其余的全部是买的挽马,还有大量的骡子和毛驴,加起来有两千多匹,不过这些骡马当然不会全在新平堡,大半分散在各处的分店里。
随着日后分店越开越多,骡马也必定越来越多,现在老蔡几个每日带着人上马掌,喂马,涮洗,照料病马,带的徒弟也慢慢学会不少东西,堡里原本就有不少兽医,被张瀚雇了好些个回来,反正他们也没办法到别处谋生,新平堡原本十几二十家的骡马行,多少家的车户,现在全部倒闭关张,脚夫要么在张瀚这里谋生,要么就是四散星去,新来的脚夫就在老蔡跟前做些打杂的事,学习照料骡马,日子久了忠诚度上来,会在脚夫里挑一些身强胆壮的补到镖师里,目前来看,整个和裕升就象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个细微处都运作良好。
“东主,”杨和高这时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紧张的道:“东主说的拉丝法我们还在试,现在出来的铁丝要么粗要么细,也很难成型……”
“不急。”张瀚拍拍杨和高的肩膀,笑道:“这东西以前你们完全没做过,一时半会出不来也不奇怪。”
张瀚就是叫杨和高拉出粗陋的弹簧,用来减震,可以使马车结构更牢固,只是这东西不要说新平堡的工匠,估计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好,明朝之前,中国也没有锁子甲,更没有拉丝技术,元时传入锁甲,后来大明开始仿制,早前国力强盛时做的多,这些年国力衰微,锁甲做的较少,而且防护力也一般,一般边军还是以铁鳞甲为贵,锁甲和皮甲为次,一般是大将和家丁用来套双甲用,精锐的弓手也会套锁甲,数量就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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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还养着没怎么看?收藏已经比刚发书时多很多,红票却和之前一样,也可能是我做的还不够好,虽然自己以为已经出尽全力。
这两年我写的不是很顺,这本书是和编辑商量再三才写出来,总体的设想就是把我的特长和特点尽可能的发挥出来,然后再能有所进步,前者是肯定能做到,如果真的能再进步些,获得更好的成绩,那也不枉写书这么多年。
我知道各站间游走会损失人气,忠实的老读者也越来越少,那叫我们从这本书再出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写好它,给大家一个最真实的,残酷的,也不乏温情和激情的明末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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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铁场
readx;杨和高一时做不出来不奇怪,而且张瀚叫他做的不是锁甲,是拉铁丝再圈成弹簧,这东西张瀚自己都不知道具体的原理,指望杨和高一下子能做好才是怪事。
“老杨,你要把尺子和各种工具编好号,同时拿本子记好时间,每次出来的铁丝的力道也拿笔记下来,炉火的时间和火苗高低,也要记下,还有用铁的纯度产地,也要记下,这样每次出来不同的成品,你渐渐会心中有数,每次能拉出来什么样的铁丝。把拉丝这一关过了,再来卷制成铁圈,慢慢的一步步的试,时间久了,总能制成的。”
“是,东主俺听你的,一定把这事做好。”
杨和高专门制兵器,在他看来弹簧是马车用的,原本该是李长年这个长杆的活,但张瀚交给他,他也不敢打回票,好在王德傍和他关系不错,经常会带自己的手下来帮他,不过帮也有限,王德榜人手也不多,制火铳对所有人都是生手活,别看已经制成了几支,距离成熟手还早的很,五六个人每日光钻铳管就得好多功夫,还得做很多零碎活计,马车那边人手不够也要调人,晚上还要识字,每个人都忙的很。
“人手怕有不足,你们近来都吃苦了,慢慢会多招人来。”张瀚脸上是温和的笑,又拍拍杨和高的肩膀,笑着道:“老杨你是忠厚老实人,老实人不怕吃苦,就怕吃亏,放心我不会给你亏吃,每个人做多少事,我都看在眼里。”
“东主……”
杨和高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用粗糙的手赶紧擦了一下,生怕人看见。
匠人也是有尊严的,不会喜欢在一大群人面前落泪。
张瀚适时扭过了头,看着老蔡,笑道:“老蔡,听说你是灵丘人?”
“是啊,俺是灵丘过来的。”老蔡赶紧起身,笑道:“东主怎地打听这事?”
“你怎地做了喇虎?”
“回东主……”老蔡脸上一红,难为他脸这般黑还能透出红来,可见确实尴尬到了极处。他呐呐答道:“俺和弟弟原本都是练铁的,后来炉子倒了,流落到新平堡这里来,原本还想干铁匠,这里又没有太多这行当,饭都要吃不上了,只能当喇虎,好歹有把子力气,胆气也壮,能弄一口饭吃,现在在东主手下,还是做这些本行心里舒服,俺实在不是干喇虎的料。”
张瀚点头,笑着指指老蔡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问道:“这就是你弟弟?”
“嗯哪,那是蔡九,是俺弟弟。”
蔡九有些害羞,也有些紧张,大约是天性老实,看到张瀚过来就有些躲着,这时躲不过去,赶紧就过来见礼。
“蔡九你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你。”张瀚语气很随和,透着熟悉和亲热,象他这样的人,太懂得和人打交道了。
蔡九的脸色果然变的正常许多,走到近前,嗫嚅着道:“东主有什么要问的,俺一定全说就是。”
“你和你哥立过炉子没有?”
“俺哥是凿炉的,俺是扇炉子的,俺哥也巡炉,俺有时候也运矿出去,反正都是力气活,俺们都是下苦人,不怕出力气。”
“一炉要用多少人?”
“俺们那一炉大,用了近七百人咧,建炉就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建铁炉熔铁炼铁炼钢这回事,专业性极强,张瀚在后世压根没和这等事打过交道,脑中茫然无知,只知道一些土法炼钢的事,当然是可耻的以失败告终,不过有一些小技巧和办法,他也隐隐知道,这时和这蔡九聊了一阵,才知道在大明炼铁也不是简单的活计。
领了官家允许炼铁的执照,就算可以开工,在清朝,开矿是厉行禁止的,原因很简单,清朝底气虚,到底是外来的殖民政权,骨子里气虚,矿工是什么人?不同于农民,工人需要一定的组织性,而且要有出外闯荡的胆气,一个矿区可能最少几十炉,每炉几百人,一个大型矿区聚集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都是常有的事,清不如明,明又不如宋,宋朝的开矿业发达远在明朝之上,大明早期也禁止民间开矿,也是害怕管理不当矿工会群起造反,明中前期也确实有过几次矿工谋反的事,费了很大的劲才平息下去……矿工的战斗力不是农民能比的,戚继光的戚家军成型靠的什么?就是义乌矿兵为骨干建立起来的军队!
和蔡九一边聊,一段段文字似乎也浮现在张瀚的脑海之中:“凡铁炉以盐做造,和泥砌成,其炉多傍山为之,或用巨木匡围,塑造盐泥,穷月之力不容造次,盐泥有隙,尽弃全功。凡铁一炉载二千斤,或用木柴,或用煤炭,或用木炭,南北各从其便。扇炉风扇必用四人,六人带拽,土化成铁之后,从腰孔流出,炉孔先用泥塞。每旦昼六时,一时出铁一陀。既出,既叉泥塞,鼓风再熔。”
蔡九就是扇炉子的,四个人扇,六个人拉着皮带帮忙,昼夜不停,光是扇风的就得十人一班,另外需要大量的人手,从用盐泥打造框架立炉子,然后薪柴木炭需要人取,运送矿泥也是重体力活,每日需要用的粮食豆料也要专人运送,出铁之后还要炼取杂质,然后熔成铁锭,然后运输而出,各地铁的价格不一,在产地和地区的售价也是不同,闽铁在产地只有几分银子一斤,到南方就得值五分以上,在新平堡等九边地方,上好闽铁一斤就得一钱以上,万斤闽铁千斤银,这个价格已经很昂贵,利润也是极高了。
张瀚盘算的倒不是闽铁,闽铁他也用,镖师们的兵器和火铳都是买的闽铁打造出来,本地不够,大同有的是,宣府一带卖闽铁的也多,就算普通的边军不用,将领和家丁们都是要用的,北铁用煤炭烧炼而成,杂质太多,铁的质量很一般,晋铁就是北铁的代表之一,毕竟晋北有铁矿,煤多的用不完,所以炼铁也是很普遍的行当,只是晋铁多用来打造营兵和卫所用的武器,或是打制铠甲,真正精兵用的兵器是不会用晋铁来打造的。张瀚感兴趣的不是兵器,打兵器买闽铁就够用了,他感兴趣的是制成各式铁器,马掌,铁锅,铁铲,需要用铁的地方太多了,这个时代的铁几年时间就氧化了,民间用铁量很大,如果自己拥有几个炉子,一年出几十万斤铁,打制成各式用具,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财路,一年十万八万的银子是可以赚到手的,要紧的是走私通路一通,铁具的需求量是有多少出多少,晋铁的质量一般,其实也不大担心被蒙古人或女真人拿去打制兵器……当然,若是真能打制兵器更好,这就意味着销量大增,和民间器物相比,肯定是能制兵器的好铁更昂贵,利润更高,而且炼出多少销出多少。
“蔡九,你的这一身本领丢了可惜,你哥在我这里责任很重,离身不得,如果我在灵丘起炉子,你愿意回去替我管着那一摊么?当了炉首,月钱比掌柜还高些,手下几百人都归你管,比在这里帮着打马掌强一百倍,不过,得看你愿不愿意!”
蔡九年纪不大不小,大约二十五六,若是历练早的晋商子弟,这个年纪也能当掌柜了,蔡九十几岁就上山烧炉,二十不到下山和老蔡成了游民,看着木讷老实,其实经验很丰富了,就是性格有些绵软,张瀚得先问他愿不愿意,若是不愿,那就扶也扶不起来。
“东主……”蔡九涨红了脸,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想回头看老蔡,张瀚却盯着他不放,叫他没法转头,想了又想,蔡九道:“炉首这等事,小人原本做梦也没想过,但如果少东主信的及小人,小人愿意去试试。只有一宗,上山开炉出铁,一定要压的住阵脚,不然的话,那些乡绅不说,光是村里的地痞就很难招架。”
开炉出铁,出来的其实也是银子,被敲诈是难免的事。
灵丘那边,郑国昌和麻承恩都插不上手,那里不是军卫,属于山西布政使司管辖范围,当然,山西巡抚也管着,这两边暂时张瀚都没有硬实的关系,好在有蒲州张家可以帮一下忙,张瀚打算写信给三叔公,这事叫张学曾帮忙和地方官打个招呼,另外就是等张全昌上任,有山西镇总兵这个硬招牌,灵丘那边就稳住了。
张瀚接着道:“士绅那个层面的事你不必操心,我会着人打点。地痞无赖,你带着的人是死人?给你们兵器带着,来闹事的放开手打,不要怕打死人,反正有人兜着,不会叫你去吃挂落。”
蔡九心里是有些害怕和紧张,这年头开矿确实得靠打,铁矿还算好,若是银矿和铜矿,甚至是金矿,不打死人是不会争出来高低上下的,就算是灵丘的铁矿,立一个炉子,不打几次架是立不起来的。
第六十章 会合
readx;“那小人愿意替东主效力,当好一个炉首。”
“好的很,过几日咱们就去趟灵丘。”张瀚拍拍蔡九的肩膀,笑着嘉许。
“是……好。”
蔡九没想到张瀚行事这般雷厉风行,这边刚刚说好,那边就打算去灵丘!
底下估计就是招揽人手,预备材料,选定地址,然后就是开炉了!
大明的铁炉,一般是一丈七到一丈八高,有的大炉高过两丈,日出铁四千斤,小炉日出铁两千斤,一个炉建立起来千辛万苦,细节上要处处小心,稍有不慎,前功尽弃,此前花的几千两银子的本钱就打了水漂……责任重大啊,蔡九顿时感觉如山的压力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好好做,不必太紧张。”
张瀚再次拍拍蔡九,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他喜欢看到部属们这种如履薄冰的样子,总比死气沉沉要好,在大明,商人们和商人的附属人员都是一群精明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要承担什么责任,相比之下,真正掌握国家的士大夫们,却是一群慵懒的猪,怪不得他们被宰割的血肉淋漓。
耽搁了这么好一阵子,张春和梁兴先出来,两人的马腹旁都放着火铳,每边一支,王长富也牵马出来,他衣袍里还穿着一件锁甲,这东西王长富自称是当家丁时的赐物,张瀚也由得他私藏,一具锁甲而已,又不是自己造的,也就由得王长富留着。
“东家,这杆铳真好。”王长富接过张春递来的火铳,满意地在手中称量了一下重量,又相度了一下长度,轻轻扣动了一下扳机,各人都听到扳机咔嗒一声,龙头落了下来。
“那是,”张瀚得意一笑,说道:“军中有么?”
“没有。”王长富道:“早年有一些好的鸟铳,也用闽铁打的,戚帅明言要用闽铁二十斤打制一铳,就是防着损坏惜料,不过戚帅一走,除了他的老部下,谁还听他的?张臣那些总兵,就知道带着家丁冲啊杀啊,哪象戚帅,经营的铁桶般的阵势,车阵火兵战兵加敌台长城,镇边十几年鞑子根本不敢来犯,戚帅那样的才是好将军,旁人,差的远了。”
张瀚发觉一点,王长富一提起戚继光来就是两眼放光,唾沫横飞的吹嘘,敬服在骨子里,提起张臣等镇边名帅,甚至是李成梁,马芳,都是不以为然,也就是俞大猷还能得到他几分尊敬,不过也就是寥寥,在王长富看来,戚继光才不愧嘉靖到万历年间的海内名将,旁人给戚帅提鞋也不配。
要不是这厮的年纪不够,张瀚几乎要怀疑,王长富是不是当年跟着戚继光混过?
不过张瀚对王长富的话也是赞同,他在边镇日久,也见识了不少大明的将领,总体来说现在边军的将领战法就是王长富说的那样,根据财力和贪心程度将不同数量的家丁,均是骑兵,装备也好,遇敌袭则将领率家丁出战。
家丁归将领私有,朝廷承认这种封建依附关系,战时朝廷还替将领给家丁发饷银,每个家丁二两四月饷,比普通营兵高一倍还多。
将领调任,可以带家丁一同赴任,这样一来,家丁和将领是典型的人身依附关系,只听将领一人之令。
和将不知兵,兵不识将相比,明朝的这种将门和家丁的依附关系,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战斗力,将领不退,家丁则不退,将领战死,家丁也多半要殉死,是以战斗时,家丁拼死效力,不怕他们临阵弃将而逃。
这样的制度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北方防线不崩溃,明朝和蒙古打了这么多年,边境线一直没有后移,这套制度看起来也不坏。
可张瀚知道,这套法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家丁人数太少,一个总兵才养几百人,一个游击养一二百人,整个大同的家丁加起来不超过三千人。
这三千人对付几万蒙古人也不吃力,因为蒙古人也是大大小小的封建领主,战法落后,毫无组织。
可对付组织严密,完全偷师于大明名将李成梁又在其之上的努儿哈赤和他的后金兵……张瀚呵呵一笑。
“这是弹药,长富你收好了。”
梁兴拿出几个大牛皮盒子,分别给王长富和张瀚递过来。
“这大盒子里装的是射药,小盒子里是引药,莫要弄错了。”
张瀚打开盒子,里头的射药和引药又都用约包裹着,大小也是不同,射药都是颗粒状的,可以增大动能,使有效射程变的更远。
搓制颗粒药,在戚继光的书里就有,制造十分简单。
引药则没有用颗粒状的,如果是颗粒引药,打火成功率要下降一到两成,现在的成功率是八成左右,如果用颗粒引药,就要降到六成甚至五成,这个代价有些大。
各人这时系上特制的牛皮革带,有挂勾将药盒挂在腰间。
“这是弹丸,均是王德榜他们打磨的,三钱重一颗。”
弹丸都是铅丸,每颗都磨成圆形,也是装在盒中,挂在腰间的另外一侧。
此外就是搠仗等物,各人也是分别收好。
在他们准备时,杨秋和蒋家兄弟温忠发等人纷纷赶来,更多的人约好了到半途会合,前后分成两队,相隔很近,张瀚愿意当诱铒,但安全还是第一,诱不成就算了,总不能真叫自己被人吞下去。
前队是张瀚亲自带队,后队原该王长富带,可他拿着火铳跟在张瀚身边,后队决定暂时交给杨秋带,如果真的交战,到时还是王长富出头指挥……这指挥权旁人眼红也没有用,梁兴勉强够格,现在也在练火铳,杨秋已经转向秘密战线,对指挥权没有太大兴趣,别人资历不够,相争也争不到,况且王长富当过家丁边军,有实战经验,就算梁兴也争不过他,旁人想也是瞎想。
人渐渐到齐,王长富眼光一扫,那些脚夫出身的镖师立刻排好了队伍,每人都将自己的兵器放在插袋里头,搁在马腹边上放好,也有一些带着长短兵器的,马腹的左右两边均是有插袋,腰间还悬着腰刀,王长富也由得他们。
三十来人是前队,从北门出门之后就上了往张家口的官道,这条官道是大明北方十一条要紧官道之一,维护的还好,道路当然还是有高低不平,总体来说还算过的去。
张瀚被护卫在正中,往东北方向策马走了十来里,大梁山脉始终跟着众人,高耸的山峰绵延不绝,长城在各人的左手侧,蜿蜒起伏,有一些地段直接就建筑在山脉之上,可想而知,当初建设时费了多少人力和财力。
保平堡也在新平堡东北方,各人路过时,守堡的兵丁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们,不过并没有人出来干涉或盘问。
桦门堡就在东边的山脉之中,控制着很长的一段长城线,这几个堡和新平堡相隔很近,遇到战事就彼此支应,中间还有一些小型的几百步周围的军台,散落在军户和民户交杂的村落之中,这些军台也是沿长城线摆开,是军堡的辅助设施,用来示警,守备,巡哨,也存储着豆料和粮食草束等军需物资。
每隔几里,就会有一个小型的墩台,外围是个小院子,墩台高三层,守墩军士就住在里头,最高层放着牛粪和草束,遇到敌袭,白日燃烟,晚上用明火,怎么施放,都有明确规定。
整个防御体系十分立体,也很森严,可惜张瀚眼中的大明军士就弱的很了,衣袍破旧,精神不振,神情憔悴,无精打采,手中兵器也朽坏不堪,这还是守边的宣大精兵,若是内镇兵,真不知道是什么鸟样。
这些堡,台,墩,加上长城,所城,卫城,镇城,这些防御体系,没有强悍的军人守备,不过是毫无用处的死物,比如新平和保平桦门各堡,彼此相隔很近,可若守堡军士不敢出战,这彼此呼应,怎么能呼应的起来?
张瀚以马上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沉重而沉闷的东西。
心绪一变,眼前的景致才活泛起来。
道路是黄色的,两边却长着长长的绿草,往北去,大片的田地都荒芜着,越是临近长城,村落越少,土地开垦的也少……互市之前,大明和蒙古两边经常开战,离长城近的多半被捉了生口,就算人没事,土地和浮财也被毁了,时间久了,人就自然往南边迁移,现在就算战事变少,也没有多少人迁回来,往长城根的那一边,荒草长的一人多深,一阵风吹过,灌木和草从就弯了腰,发出沙沙的声响。
右边是绵延不绝的山脉,但只有山顶还有一些青碧,山腰以下,灌木和树从都很稀疏,山西也好,陕北也罢,开发太早,人口增长的同时对自然的损坏也很严重,大同这里还好,还有些绿意,若是陕北,已经是极目苍凉,除了人种植的作物外,很少看到绿色了。
第六十一章 中立
readx;水土流失就是天灾西北就受灾最重的原因,下雨存不住,肥土无法堆积,还会造成山体滑坡和泥石流,一旦干旱,很短时间地就干的不成模样,这样的地方,其实已经不大适合人居,而是应该迁移民众,种植灌木矮小的林木,养护水土,慢慢恢复元气。
这样的事在后世做起来都难,更不要说现在是明朝末年。
梁兴策马赶了过来,在张瀚右手侧指着一截山脉,沉声道:“东主,那边就是周家兄弟的寨子了,距离这里不到十里。”
张瀚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隐约见到几个依山而筑的村落,并没有什么人的踪迹,这一路过来,官道上行人不少,也有一些坐着车马路过的,见着张瀚一群人,都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也有不少人认出来是和裕升的镖师,这条道上来回走的人多半是行商,不认识和裕升的人才活见鬼,只是他们也是奇怪,为什么今日镖师出动这么多,却没有见着押送的车辆。
张瀚看着那迷雾一般的山脉,喃喃道:“周武和周斌能出来么?”
梁兴心里也没啥底,下意识的答道:“咱们早晨就说要护送东主去张家口,也借着刘德全的人传了话,相隔就这么点路,周家兄弟一直惦记要对付东主,不会没有动作吧。”
王长富这时赶过来,听到梁兴的话,点头道:“东主,估摸着他们就会在前头方家台那里等着,那里官道起伏,山脉横断,两侧无有人家,离军堡也远,就算官兵出来也赶不及,只要这哥俩没蠢到家,就一定会在那里等着。”
张瀚闻言精神一振,老实说群架他带人打了不少,也不害怕,今日这事等于打仗,军伍战阵的事他就很生疏,心里也比较没底。
可能有人穿越就能打仗,张瀚觉得自己远不是那块料。
“那咱怎么办?”
王长富瞪眼道:“还是之前那办法,咱们少数人在前,这四周山上你瞧不着人,人家可瞧着你,咱人少,他才敢出来设伏,要是远远看到咱人多,未必就敢过来,那要再引他们出来,可就要大费周章。”
“好,”张瀚咬牙道:“就听你的,继续前行。”
王长富这才咧嘴一笑,继续回到队列之中。
前头的这近三十人,一半是喇虎出身,一半脚夫出身,喇虎出身的多半是梁兴的部下,脚夫出身的归王长富管,后头七十来人,则是脚夫占了七成多,喇虎只占不到三成,由杨秋带着人缀在后头。
两股人马,相隔好几里路,快马奔驰,却是两刻钟的功夫就足够。
如果周武的哨探不是受过足够军事训练的话,这一点诡计也足够瞒哄的过去了。
……
时间前移一些,在得到张瀚将往张家口的消息后不久,宁以诚就坐在自家书房的窗前,匆忙写了一封短信。
他知道周武和周斌虽是识字,但文墨有限,土匪寨子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师爷幕僚一类的人物存在,所以这一封信写的简短直白,只是告诉周武,张瀚已经决定带人出门,而且人数并不少,看起来小心谨慎,这也并不奇怪,往张家口一带的山脉中,伏莽处处,杆子土匪很多,不比在大同镇内里地方,土匪很少,只有到了杀胡口一带,马匪才又变的多起来。
写完了信,宁以诚交给一个心腹家人,吩咐道:“立刻送到大梁山周武处,骑快马,不要惜马力,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送到。”
待那家人走后,宁以诚想了片刻,叫人拿来官袍,他要去见赖同心,同时他叫人去通知李明达,一起到参将府中见面。
……
“实斋,这委实叫我为难。”
赖同心和宁以诚李明达两人对面坐着,这半年多来,赖参将明显又发福了一些,肚子腆的更高了些,坐着不动都有些微微喘息,看着对面这两人,赖同心道:“张瀚的关系是郑副使,眼看就要成郑兵备,若这事真的闹大了,请问本将如何向上交代?弄个不好,就是丢官罢职的下场啊。”
赖同心枷死十几人无所谓,那是毫无关系后、台的底层草根,在去年点了张瀚的行头也无所谓,就算张瀚全家都上吊他还是无所谓,一切照规矩来,无人能指摘他什么。
但现在张瀚已经不是底层,有兵备道和总兵官的关系,而且今年还走了宣大和三边两个总督的门路,和山西总兵也有交情,两个超级大将门都和张瀚有瓜葛,这样的人已经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了。
况且,张瀚每月均有多少不等的花红奉上,赖同心守着这尊财神心里正是高兴,岂愿叫人伤了他?
宁以诚欠了欠身,眼神中满是阴沉之色,他的利益和范家勾连的很深,范家这阵子接连吃亏,连带着宁以诚的好处也少了很多,这还只是小事,往下去影响范永斗大的布局才是最要紧的。
“大人,张瀚的背、景无非是图他的银子,他一完,他的生意范家一样能接下来,无非是设分店帐局,雇镖师,以范家的资本更受人信重,现在范东主就是等这么一个契机好出手罢了。张瀚一完,各项生意范家都拿的下来,要紧的就是张瀚这人一定不能留,就算求救咱们也不能派兵……李掌柜,由你来向参将大人说清楚。”
李明达的表情有些紧张,他近来在张瀚和和裕升的阴影下快喘不上气来,粮食和各项买卖均是被和裕升抢的厉害,连范永斗也没有什么办法,更何况他一个分号掌柜。
“赖大人,我家东主说了,日后走私每年获利最少数十万,虽说各地都要打点,本钱也要不少,但大人这里,每年最少分得一万,多则两三万,我家东主知道参将大人现在每年在和裕升可拿几千银子,他请大人放心,我范家出手,定然最少在和裕升几倍以上。”
范永斗这一次可真是出了血本,最要紧的就是一定要摆平和裕升和张瀚。
现在的张瀚已经严重的影响了范永斗的布局,在大同,范家已经被压制,新平堡更是和裕升的大本营,上上下下,文的武的,均是被和裕升压了一头,范永斗头大无比。
最严重的就是张瀚已经表现出了对张家口的兴趣,如果宣府东路和西路,再加上蓟镇辽东也被这个少年东主打通线路,范家这几十年来的布局等若白费,未来的走私大业,凭白出现一个劲敌,这是范永斗绝不能忍的。
赖同心这个参将是和裕升在新平堡的最大助力,这一次出动土匪截杀张瀚,如果赖同心的精锐家丁不出击援助,这件事成功率就是大增,为了摆平和裕升,范永斗也是真的投入重注了。一个分路参将,每年花一两万银子收买,这个价格,其实够买通五六个参将了。
“叫本将舍弃到手的银子,等着你范家许诺的银子?”赖同心犹豫一下还是动心了,只是口中仍有不满,他懒懒的叫来一个亲兵队长,吩咐道:“将家丁骑兵全拉出去,镇宁,镇口,镇门,从瓦窑口堡走,沿着各堡巡视一圈再回来。”
“是,大人。”
亲兵队长应诺一声,转身离开。
阳和道新平路管辖诸多军堡,各堡均有驻军,而最多和最精锐的肯定是赖同心这个参将和他的家丁,赖同心养着二百多家丁,除了他自己这些年攒起来的武勇之士,还有家族传承下来的武力,这些家丁就是他坐在参将位置上的底气所在,寻常的几千北虏犯边,就这几百家丁出动便足够了,这些家丁一走,而且位置是往西去,就算是接到和裕升的告警,赖同心最多派营兵步行出战,等人赶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这样做,虽不是公然拒派兵马,但范家要求的效果也是足够了,而且还刀切豆腐两面光,连和裕升也没有往死里得罪,赖同心这参将,看着肥猪一样蠢笨,其实心里倒是清亮,怪不得能在范家和张家两边左右逢源,将自己的好处无限放大。
李明达在心底叹息一声,知道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最后的结果,当下起身一拱手,淡淡笑道:“小人代我家东主,多谢参将大人。”
宁以诚也是起身,在李明达和赖同心说了几句后,他才悄悄向李明达道:“你放心便是,张瀚那小子不过赖祖、父余荫和蒲州的关系,侥幸做了一些事出来,他的部下都不服他,叫咱们轻松收买下来,泄露了他的行藏,这还是说明他根基不稳,幸进小人而已。我辈谋干大事,与你范家东主暗中筹划多年,岂能因这小人坏了大事!”
第六十二章 遇袭
readx;在宁以诚说话时,他的态度十分自傲,也是有着十分的自信。
在这半年多来,宁以诚是和张瀚还有和裕升虚与委蛇,表面上看来点选行头的那点事早就过去,双方芥蒂全无,其实宁以诚心中一直鄙视张瀚,对张瀚的种种举措也觉得是侥幸之举。最要紧的,就是宁以诚确实和范永斗策划了好几年,对蒙古走私一事,是宁以诚根据朝堂和辽东之事发生的变化,提前判断,并且和范永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发个百来万的财,他也能分到不少好处。
若是张瀚成了事,他宁以诚就指着一年几百两银子的三节贽敬发财?
那真是笑话!
在宁以诚心里,张瀚还是当年那个蝼蚁般的人物,今日过后,世间再无这人,这件事,几乎全部是宁以诚的筹划,他对这个结果,也是有着强烈的自信。
这件事,绝不可能失败!
宁以诚阴阴一笑,赖同心和李明达都不知道,在这件事里,他还藏着一个后手,一个叫周家兄弟绝不可能失败的后手。
……
“东主,前头是黄土岭,翻过这岭,大梁山脉就到了头,往前就是平地,一路再过百余里就是张家口堡。”
王长富指着前头,他已经将火铳取了出来,斜着抱在怀里,脸上也露出郑重之色。
张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头果然有一个斜缓的土坡,很宽,大约好几十丈,官道在土坡上蜿蜒向上,象一条慢慢爬上去的蛇,这道岭光秃秃的,只有一从从矮小的灌木,右侧还是绵延的山脉,左侧仍然是蜿蜒的长城,景致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里应该是大同镇和宣府镇的交界,过了这里就是宣府镇的地界,行政上除了宣府镇的军堡和卫所之外,还有一些州县,那就是属于宣府巡抚和宣大总督管辖,到了后世,这里全部属于河北省或北京市。
张瀚张望了一气,除了看到较高的缓坡外,别无所见。
“往下去应该怎办?”张瀚问王长富道:“现在也看不到敌人在哪?”
“周家兄弟不蠢的话肯定在坡的那边躲着,待咱上坡时一拥而出,打咱们一个猝不及防。”
王长富脸上丝毫看不出慌乱,倒有一些兴奋。
他指指两个骑马的脚夫,说道:“王一魁,李来宾,你二人骑马先到坡上看看。”
两个脚夫一个胖大,一个高瘦,身上都明显看的出来肌肉,眼神也是凛洌有神,动作也快,两人一边答应着,一边夹着马腹,马儿立刻急速向前奔驰起来。
其余的人都静静在坡下等着,这时人流并不多,有几辆车和行人看到这边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就停了下来。
这一停算是救了他们自己,两匹马很快驰上坡去,沿着官道左右两侧展开,王长富对张瀚道:“这两人其实在军中叫架梁马,若俺在军中当军官,又在戚帅底下,怕是要被砍头,架梁到现在才派出去……”
张瀚若有所思,他在兵书里也看过,凡行军,不论扎营,排队,过河,队列展开或收束,营伍中都有一定之规,包括塘马,哨骑,架梁,夜不收,这些都是各有专精,由训练好的专业军士来担当,各司其责,将领总其成。
只有精研山川地理,对各地的地形了如指掌,再了解自己部队的水平和敌军的水平,然后做出计划,行军和扎营都有一定之规,平时训练也有章程可循,然后注意旗号金鼓,战场排阵,能把这些都做好的,那就是海内名将了吧。
或是专精一样,比如常遇春只精于冲阵,能做好这一样的,也就是名将了。
张瀚只是略作思索,他还没有心思把精力用在军伍之事上。打仗太累,明末一团糟糕,还是专注于赚自己的银子最要紧,武力么,够在这乱世中自保就行了。
王长富还是盯着那两人,这时突然“崩崩”两声响,王长富一震,大喊道:“来宾一魁你们小心……”
话音未落,众人就眼见两支箭矢从山坡下飞上来,还好王长富提醒及时,两个架梁马也反应快,两人都在马上猛趴下去,一只箭矢掠空飞过,另外一支则“叭”的一声,插入王一魁的肩膀,深深的插在肩胛之中。
两个脚夫出身的架梁性情也是坚韧的很,李来宾一边拔马后退,一边还向坡那边张望着,王一魁也是一样,忍着痛不停的眺望,在两人调过马头后,又是崩崩几声弓弦响,箭矢飞掠而来,这两人都趴在马上,躲开了箭矢。
“入他娘啊。”王长富喃喃道:“这帮子土匪怎么有弓箭手呢?”
这时张春点燃了准备好的火焰信号,杨秋等人必定看到,正在飞速奔驰而来。
山坡上渐渐出现了不少身影,道路两边的行人看到这事,早就屁滚尿流的躲了开来。
张瀚在山坡上的人群中看到了周斌,还是那张死气沉沉板着的脸,他压住在战场上的不安情绪,叫道:“周东主,一个小店而已,值当如此么?”
果真是一个分店,周武和周斌当然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死了人也要抚恤,动静大了会惹的官兵进剿,虽是不怕,也是麻烦。
要紧的还是范家和宁以诚的许诺,日后走私商道的利润,有周家兄弟一份子。
前提就是先灭了张瀚,然后整合大梁山到宣府这些道路上的土匪杆子,不使他们给范家这边添乱。
这些事都好办,周斌看着张瀚那边,脸上露出笑来。
这一次山寨里倾巢而出,一百三十多号土匪,只留了一些老弱看家,其余的壮年土匪都带了出来,百余人在这山坡上,另外还有宁以诚从赖同心家丁里派来的五人。
不要小看这五个家丁,全部是精于弓箭的好手,土匪没有什么战斗力,只会恃强凌弱,欺负行脚商人和百姓,遇到官兵就只能打卫所兵,边军一来就只能跑,有这五个人拿着五张弓和十壶箭,胜利已经拿在手中。
周斌一脸得意的笑,周武则督促着土匪们赶紧爬上山坡,列好阵,原本他们打算突然袭击,怎料张瀚这边派了人来哨探,伏击之法用不成,不过现在人比张瀚多,又占了地利,他们也准备了大量马匹,边境这里什么都缺,马是肯定不会缺,如果张瀚调马逃走,周斌在官道后方还放了三十多人,潜伏在两侧,现在可以出来截击张瀚了。
这边追,再有人截,张瀚除非运气好,不然是死定了。
“张东主,得意时须防失意,你得意了好一阵子,俺们兄弟也忍了你好一阵子,今日却是你失意的时候到了,要说你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省得落在俺们兄弟手里,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几日之后你还得死,身上还留不下一块好地方,何苦呢。”
周斌当然是在恐吓,张瀚现在好大名头,可离近了看,还是个十六七岁少年郎君的样子,胡须都没有长起来,这样的少年能有多大的胆色,吓一吓说不定就开始逃窜。
“少东主,咱们身后果然有人,这周家兄弟也真有趣。”王长富一脸想笑的样子,在他们身后的山峡处果然跑出三十来个土匪,做出截断官道的模样,如果没有这个安排,张瀚等人看到伏击,转身就走,土匪很难追的上,有人挡一挡,就很容易把张瀚等人全包起来。
土匪们有几人牵着战马在后,前头的人吆喝着从山坡上冲下来,手中什么样的兵器都有,还有人拿着长长的叉耙,好在磨的雪亮,这么吆喝着冲过来,声势倒是不小。
张瀚这时向着坡上叫道:“周东主既然想我死,赶紧下来吧。”
山坡上的土匪们好歹站好了,一百来人,站在薄薄的两排,整个坡上全是这些人的身影,衣袍杂,兵器也杂,不过有一条比边军强,就是精气神颇佳,不象边军一脸没吃饱的落拓模样。
当土匪的,除了干到头目,多半是没有家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日有油水就只管自己享受了再说,在山里每日抢掠,好歹都能混个肚饱,不象边军,粮饷少,又不能抢,还要养活家小,个个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倒霉样子,土匪们看着就很壮实,脸上都有横肉,戾气十足,眼中也有凶暴残忍的光芒。
当土匪,得有投名状,不杀人没有人命官司的很难获得信任,眼前这一百多人,九成以上都有人命案子,就算当土匪之前没有,这么些年土匪干下来,不杀人放火也不可能。这一百多人聚集在一起,自有一股狞恶之气,也难怪他们能在边军密集的地方立足,这些土匪,如果不出动将领的家丁是很难剿灭的。
周斌道:“张东主莫急,俺们马上就去。”
周武在周斌一旁打量着张瀚等人,他脸上有一条斜斜的疤痕,眼神阴冷,整个人都阴森森的,死在他手中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这种阴森之气可不是凭白来的。
张瀚这三十来人,在周武眼中不是那么好打的,三十来人列成了一个半圆阵,阵列十分严整,不象土匪虽然人多,就是简单排了排。
古人打仗,列阵可以说是将领最大的本事,谁列的阵好,哪怕人数比对方少,仍然可以达成局面优势,或是将自己强军对着敌人弱势的地方,一鼓进击而破阵,敌阵一乱,胜利就到手了。
在宋元以前,每次大战都会派遣排阵使,专门以大将当之,以丰富的战场经验,根据战场两方的地利和人数来排阵,这差事不是一般的大将能做,战胜之后,排阵使也有大功可得。
眼前虽只是二百多人规模的战斗,甚至不能说是正规军的战斗,但有王长富在,和裕升这边还是排出了一个不错的军阵,有步有骑,前后夹杂,长短兵配合,其实就是鸳鸯阵被扩大了好几倍。
周武争斗的经验很丰富,但他暂时看不出来张瀚那伙人的破绽,最要紧的是他看到张瀚部下都有刀牌和制式的长铁枪和长刀,还有镗钯,除了没有甲胄外,装备比普通的边军还要精良。
“入他娘,这小东主敢情把自己当边军将领了。”
第六十三章 弓手
readx;周武吐了口唾沫,对一旁的周斌道:“二弟,这伙人不好啃啊。”
“管他娘,冲就是了。”周斌道:“他们人少。”
话音未落,在官道烟尘大起,马蹄声直响,周氏兄弟脸色一变,周斌对着一个大汉道:“宁大人不是说赖参将不会派兵来?”
“我可不知道。”那大汉一脸无所谓的道:“若是干爹派了人马来,我们转身就走。”
赖参将的家丁全部拜了他为干爹,要么就是干爷爷,姓也改了,全部改成姓赖,有资历的就有名字,资历浅的就用数字排行,方便好记。
眼前这几个弓手都是姓赖,他们可不会拿箭对着自己干爹派来的人。
周家兄弟一时大急,官道两边截路的土匪也乱了,纷纷又往山上爬去,乱了好一阵子,杨秋等人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周东主,还敢下来吗?”张瀚一脸调笑,心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对方下来,还是想着对方转身就逃。
这一逃王长富等人就可以追,土匪一乱,好歹能杀伤不少,周家兄弟的隐患短时间内就不成威胁,可这样不除祸根,心里到底还是感觉不妥当。
“杀,赖十一,就靠你们几个了!”
杨秋等人还在半道,立足不稳,同时有一些截道的土匪开始扔石头骚扰他们,这边张瀚的部下人少,周武是个老匪,知道机会难得,手臂用力一挥,大喝道:“兄弟们随我杀,杀了眼前这小东主,人人都有重赏!”
周斌声嘶力竭的叫道:“往前冲的就赏二十两,杀伤一人的赏五十,杀死一人赏一百,杀了张瀚的赏五百两银子!”
这倒真是不折不扣的重赏,向来土匪抢东西,都是大头缴给头目,小头自己留着,平时胡吃海喝,攒不下来什么钱,这一下每人均是红了眼,两排人马,有人步行,有人骑马,都是口中喊杀,向前冲去。
“盾牌举起来,杨泗孙,温忠发,举高点!”看到土匪冲过来,王长富开始吆喝各人下马整队。
土匪和张瀚这边相隔三四百步,距离不远,张瀚各人均骑着马,身后拦截的土匪也乱了,若此时回转,土匪其实很难追上,但张瀚下定决心解决周家兄弟,自是不会在这时转身后退,不仅不退,他策马到正中,看着王长富指挥。
日头已经开始偏斜,太阳的热力也减低了很多,北边不停吹来些凉风,吹在人身上还是挺惬意的,张瀚却没有注意这些,他有些口干,感觉上颚和舌头都粘在了一起,想说话,却很难张开口。
“水……”
张瀚勉强开口要水,却感觉自己的嗓子无比嘶哑,象是一直不停声的说了十天半个月的话,话音象是干裂的土地,一丁点水气也没有。
张春也很紧张,原本红润的脸又变的腊黄,还带着惨白,听到张瀚要水,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把水葫芦递过来。
张瀚痛饮了好几口,这才感觉口中干渴的状况好了很多,他自失一笑,这群架打的多了,动刀动枪也不少,怎地这一次这般紧张?
看看四周的喇虎和脚夫们,多半也是和他一样,每人的神色多少都不自然,不少人用舌尖抵着上颚,显然也是在口干。
这其实怪不得他们,以前打群架,知道只是“打架”,除非不小心,不然的话不会出人命,了不起受伤。
对喇虎这种好勇斗狠的人群来说,受伤就象是后世战士的勋章,身上挂了彩,走路都扬尘带风,和人说话也有份量。
不过那毕竟是“打架”,不是战争。
眼前这些土匪,个个背着人命,而且也就是来要他们的命,不是平常抢地盘的那种斗殴。
虽然两边的水平都很差劲,但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战争。
“莫要怕,越怕死的越早,你转身跑,人家往你后背砍,相准了砍,还不必担心你还手,你这样还跑,世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没有?”
王长富在队中不停走着,三十来人分成三个小队,三个小队彼此又离的很近,摆开之后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王长富看出各人的神情紧张,他不停的叫喊着,给这些人打气。
在身后,土匪们已经被杨秋等人击溃,那七十来人相隔还有里许,杨秋等人又策马向前跑着,中间有两匹马又折返回头,王长富看着点了点头,杨秋是个精细人,这边打着,再派人到新平堡请援兵,这样就立于不败之地。
这时两边越离越近,彼此都能看清楚脸,土匪的脸庞很狞恶,张瀚的部下们也是满脸凶戾之气,两边都是不停的喊叫着,给自己壮胆。
“日他先人,”王长富嘀咕道:“临阵时瞎喊什么,劲都喊泄了。”
相隔不到百步了,王长富从阵前折回,上了匹马,赶到张瀚身边。他害怕东主太过紧张,万一这时张瀚掉马跑了,这仗就不必打了。
毕竟又不是真的战阵,张瀚也不是将领,其实王长富觉得跑了也好,剿匪这事交给官兵办也行,何必让和裕升的人来冒这种险。
这时他看到几个矫健的身影从土匪队中冒出来,身形动作都很快,而且有板有眼,动作很利落,快而不乱,更叫王长富吃惊的是那几人均手持长弓,身后和腰侧都背着箭壶。
王长富瞪眼向张瀚道:“坏事了,东主,土匪里哪来的弓手?看样子还不是普通的弓手,是精兵。”
张瀚也看到了,他冷冷一笑,说道:“这是赖同心的兵。”
“赖参将?”王长富道:“咱们不是每月都有贽敬给他?”
“不一定是他亲自派的,肯定与宁以诚有关。”张瀚心思清明,涉及到这种事没有几个人比他脑子动的快,呼吸间就想的十分明白,他对王长富道:“现在你明白为何咱们得自己解决这麻烦了?”
王长富道:“不止是麻烦,可能咱们未必顶的住。”
他神色开始不安,那边的弓手已经立定脚步,在八十步左右,每人都斜举长弓,搭箭上弦,接着听到一连串的“崩崩”响声,箭矢在眨眼间被射出,向着这边落过来。
每人都情不自禁把眼光看向天空,对方使的是正经步弓,劲力很大,箭矢也落的极快,几乎要看不清。这不是山民里打猎用的猎弓,一张步弓制作程序十分麻烦,好弓需要耗时很久才制的出来,能用弓箭的也不是一般的好手,明军的合格弓手已经越来越少,立国之初,明太祖规定一个百户最少有二十以上的弓手,现在一个指挥也未必能挑出二十个合格的弓手了。
几乎就是抬眼落眼的光景,也根本来不及闪避,五只箭全部落在阵中,有三支插在地上,吓了人一跳,一支插在一个镖师的胸口,入肉很深,小半截箭杆插了进去,尾羽和后半截箭杆还在不停的颤动,那个镖师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眼中先是露出不相信的眼神,接着就是放声惨呼着,另一人被箭插到脚里,在原地一边叫一边单腿跳着。
“入了箭伤的不准叫,滚到一边去。”
王长富喊叫着,但效果一般,那两人还是不停喊叫,旁边的人都乱起来,整个队列都开始混乱起来。
其实若是打群架,这些镖师被人砍中一刀也未必会这样惨呼,但眼下镖师们精神紧张,痛苦被加倍放大了。
这时弓弦声又响起,又是五支箭射过来,镖师这边大乱,人人下意识的就想躲,队列已经彻底乱了,王长富喝令各人严守岗位,脚夫们还听他的,喇虎们已经乱的不行,各人均是往拿着盾牌的刀牌手身后躲,杨泗孙和温忠发等人身后躲了一长串的人,每人均弯着腰。
第二轮有两只箭落空,三只箭落在人身上,有腰,有背,也有腿,这三人也跟着此前两人一起惨叫起来。
接着快到六十步,那边土匪的喊叫声清晰可闻,土匪们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他们也看到和裕升镖师后头也有大队人马,而且手中的兵器比他们用的要好的多,这一场仗应该是恶仗,不象他们以前往山里村子去打劫那么简单。可在这五个弓手的连射之下,对面的镖师前队已经乱的不行,后队上来用处也不打,战场上就是这样,一边气势下去,另外一边的气势就涌上来,气势一强,阵列不乱,胜利就到手了。
这时第三轮箭又射过来,这一次已经是从坡上下来,距离又近了些,赖十一几人用的是平射,劲力比抛射更大了几分,温忠发感觉手腕一震,接着他看到箭尖从自己的盾牌另一面插了进来,眼睁睁看着箭尖刺到自己手心里头,接下来他才感觉到疼痛。
第六十四章 击毙
readx;“打不过,打不过,赶紧跑啊。”
温忠发吓的魂飞魄散,手一使劲,好在箭矢入肉不深,居然叫他拔了出来,鲜血一下子流个不停,他将盾牌一抛,直接就往后跑。
王长富看到了,大喝道:“东主还在这里,你们谁敢跑。”
脚夫们听到这样,面露迟疑,喇虎们也犹豫了一下,但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性命是自己的,银子再多买不着命,东主算什么,赶紧跑吧。”
这一下十来个喇虎没有一个停下的,手中兵器均是一丢,开始往后跑去。
“脚夫一律不准动,李来宾,你敢跑就开革,你老婆和大小子都在店里帮手,你一家全撵开,你跑试试?”
“谁也不准跑,”梁兴一直在张瀚身边当护卫,这时也怒叫道:“杨泗孙,你狗日的敢跑我回去就抄了你的家!”
张瀚此时倒是冷静,他的铳已经装好,在马上开始瞄准,张春也是一样,梁兴见他二人开始举铳瞄准,也是赶紧将自己的火铳举起来。
一只鸟铳两只鲁密铳,三只火铳瞄的都是那几个弓手。
赖十一本能的感觉到了威胁,这几个家丁在被挑中前都是边军,大同镇这里虽然战事较少,小规模的冲突也是不断,蒙古人又不是善男信女,能顺道抢的难道还老老实实和你交易?牧民转身一变就是马匪,边军中的夜不收和哨骑经常和这些蒙古人打仗,战场经验十足,张瀚刚瞄准他,赖十一本能的就感觉到了危险。
他眯着眼,也顾不得再射箭,眼光打量着对面的情形。
和裕升的镖师已经乱了,十几人在跑,丢了兵器空着手,还有二十来人压着阵脚,不过赖十一知道,人数原本就悬殊,加上胆气被夺,失败是必然之事,可为什么自己感觉到威胁?
赖十一的目光,终于落在张瀚身上。
他身形一震,已经看到了张瀚举在肩膀齐平,已经瞄准了他半天的火铳。
隐隐的,赖十一甚至感觉到张瀚微微一笑。
他也看到的铳口闪出火光,龙头处冒起白烟,然后张瀚将火铳稍稍递向前方,免得叫火星和白烟损了自己的目力。
“这是打我?”
赖十一最后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从看到火光,接下来才听到“砰”的炸响,再下来一颗铅丸破空掠至,赖十一感觉自己的胸前似乎是被重锤打中,他愕然低头,看到胸口被铅子打开了一个洞口,由于火铳用的是铅弹,铅比较软,击中人体后动能全部释放,赖十一的伤口内部已经形成了一个喇叭型的空腔,胸口四周的神经血管全部被破坏,相隔不到六十步,张瀚用的还是鲁密铳这种威力大的火铳,赖十一呃呃了几声,想伸手摸自己的伤口,但手已经抬不起来,接着他感觉两腿发软,心里只有不可置信的感觉,他在战场多年,因身手和射术加上战场经验成为家丁,居然在带着一群土匪和镖师的械斗中被人用火铳射死,这个结果,他委实不敢相信。
赖十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四周还有隐约的喊杀声,也有惊惶的大叫,似乎还接连有火铳声响起,他心里发急,很想爬起来,但脑中越来越累,眼皮也重的如山峦一般,很快的,这个家丁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瀚一枪命中,将赖十一打翻在地,那个射术最好的家丁连闷哼声也没有,不到一分钟时间就倒地死去。
这一枪给土匪很大的威压,不少土匪停住了脚步,用惊疑的眼神看着张瀚和他手中的火铳。
张瀚从容的装弹,先用搠仗去除枪管里的残余,然后装药,压实子弹,上引药,一切做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在这同时,张春和梁兴也分别开枪了。
他二人瞄准的当然是另外两个弓手,但有赖十一在前,经验丰富的家丁弓手猫着腰躲进人群之中,砰砰两声枪响后,张春的一枪落了空,枪子打在地上,激起尘烟,梁兴的一枪打中了一个土匪的脑袋,枪子把那人的脑袋打的碎裂,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在一起,半边脑袋搭拉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很多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所有的土匪都楞了神,呆征住了。
相隔不过三四十步,很快能短兵相接,这几声火铳响声,却是叫他们感觉无比惊惶。
这时王长富的枪声也响了,他打的却是周斌!
铳声响起,火光迸现,铅子飞速向前,周斌几乎是应声而倒,这一枪打在他的大腿上,鲜血狂溅,血肉横飞,白色的腿骨都露了出来,周斌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惨嚎声。
四支铳一发,立刻就稳住了局面!
“给我上!”周武看到兄弟惨况,两眼发红,自己手持两柄短斧,大步越步向前,大叫道:“他们不过四支铳,有什么鸟怕。”
他一边走一边踢着一个藏身的弓手,骂道:“我们冲,你们在后头射箭,未必他们还敢瞄着你们打。”
剩下的几个弓手终于站立起身,重新张弓搭箭,这一次他们瞄准的就是张瀚几人。
败逃的镖师楞在原地,剩下来的重新结阵,杨秋带着人赶了过来,在百余步之外下了马,开始结成一个个鸳鸯阵小队,然后往这边跑过来。
土匪也继续向前冲,不过脚步明显放慢,很多人一边向前跑一边瞄着张瀚几人手中的火铳,这东西不常见,威力似乎比弓箭要大的多,最少声势大的多,每个人都感觉害怕。
“展开,展开!”
张瀚等人身前只有二十来人,对面的土匪过百人,只是气势不及刚刚足,杨秋等人还要过一刻钟功夫才赶的上来,他们是纵队向前,为了保持一定的队列不能走的太快,不然的话跑成一团乱糟,上来也是打乱战。
这个时候,还是看的出来王长富的操练颇有成效,最少对脚夫们的成效不低,虽然喇虎们跑了,脚夫们还是镇定了下来,并且把鸳鸯阵的纵队变成了横队,长枪,长刀,镗钯,一势排开,长长的兵器斜举向前,左手握着兵器前端,右手握在很靠后的地方,这样便于突刺发力,这也是平常操练时王长富再三强调的。
这时候张瀚很庆幸,自己不知怎地淘弄出王长富这么一个人出来,如果今日不是有王长富,平时不是有王长富帮着操练,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
他同时也对喇虎深为失望,这帮家伙,也就打打群架,欺男霸女还行,见着土匪,死伤几人就溃不成军,怪不得戚继光的兵书里再三强调不能招募市井游滑之徒,还有什么眼光虚浮,左右顾盼的不能要,张瀚在此前还不以为然,因为他自己就是介于黑白之间的人,对喇虎没有丝毫的轻视,现在经过眼前这一场战事,张瀚才彻底明白过来,有些事不能想当然,前人的经验和智慧不是白来的,戚继光的兵书,恐怕每个字都是用人的性命和鲜血来书写,这样的人这样的书,自己胆敢轻视,实在也是有些过于狂妄。
张瀚在马上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在这时候还在走神,对面的几个弓手又在射箭,第一轮就是向张瀚几人,不过距离稍远,他们也不敢仔细瞄准,对准张瀚的箭在他身边十几步远的地方射过去了,张瀚瞟了一眼,根本不以为然。
他的火铳还是平举着,铳口瞄向那几个弓手家丁,在黑洞洞的火铳瞄准之下,对方的动作变的僵硬,原本箭不虚发的神射也变了味道,弓手们又射出了第二轮,这一次仍然没有对张瀚等人造成威胁。
“砰!”
张瀚第二枪又打响,这一次却瞄准了一个冲在最前头的悍匪,一枪过去,正人那人肚腹,打穿了一个大洞,肠子和血肉一起涌出来,那人用两手捧着自己的肠子,鲜血从手中不停涌出来,看着自己腹间这般情形,那个悍匪也是发出了骇人的惨嚎声响。
张春和梁兴王长富三人也是再开枪,他们打的也是冲在前头的土匪,这一轮也是每枪都命中。对面的弓手慌了神,射来的箭矢没有威胁,他们也乐得打那些容易的目标。
第二轮打过,土匪几乎要崩溃,但这时他们又看到张瀚四人都在装弹,相隔不过三十来步,这个距离加把劲很快就能跑的到,加上周武也冲了上来,剩下的土匪勉强振作精神,接着又冲上来。
“东主,这一轮来不及了。”王长富刚刚清理好枪膛,眼看人冲过来,他感觉凭二十来个脚夫肯定守不住,当下先叫了一声,然后策马过来,伸手把张瀚的马缰绳一牵,拉着张瀚就往后退。
张春和梁兴也是后退,在他们调转马头的时候,前排的镖师终于和土匪开始接仗。
“刺!”
李来宾两眼赤红,他是长枪手,之前和王一魁当架梁时他并没有受伤,浑身都感觉是劲力,他左手边也是两个枪手,右手边是镗钯手和长刀手,各人手中兵器均是斜举向前,李来宾看到一个拿斧子的土匪抡着斧子就冲过来,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样子十分狞恶,他心突突地跳,但长久以来王长富对他们的训练突然占了上风,李来宾很稳当的站着,两腿撑开,右手和左手一起发力,然后左腿稍微前屈,口中喝道:“兄弟们,向前刺啊!”
第六十五章 阵战
readx;李来宾是一个小队头,镖师们没有明确严格的上下等级,只有梁兴和杨秋是明确的和大掌柜一级,底下有蒋家兄弟这样的小队头,李来宾和几个人是脚夫中的小队头,他们这些脚夫多是失业后流落到和裕升,其中也有不少刁滑之辈,不过那些人多半经受不住每日的体能和器械操练,又不象喇虎敢打敢拼,慢慢就被淘汰出去,留下来的脚夫多是性格坚韧,胆气壮身体强的那些,又不似喇虎那种天天在市井中厮混,油滑气少的多,今日这场面,前队的喇虎跑光了,脚夫们没跑,被王长富一通吆喝就在列阵,此时土匪冲杀过来,所有人明白转身就是把后背给人家砍,这时只要稳住了的,叫跑也不跑了。
冲过来的悍匪正是周武,他经历的事多了,惟独今天这事,稀里糊涂,叫他感觉别扭,对面的镖师和张瀚不叫他觉得怎么厉害,但那几支火铳打的太毒,每铳过来,就是几个兄弟了帐,这样打下去,土匪拢共一百来人,能经过几轮不跑?
周武的部下他自己心中有数,砍杀良善都是好手,打硬仗,那就是说笑了。
现在只能凭着一股气,由周武亲自带队,劈砍开眼前这些列了阵的镖师,然后撵着张瀚他们跑,想杀人估计难了,能把镖师打跑了就算赢。
周武心中憋着一股恶气,他已经不求能杀死张瀚了,现在想想,今天这布局太想当然,就算张瀚没有后手,凭自己的部下想伏击杀死张瀚,除非弓手躲在道边一起齐射,不然的话,这样杀出来,人家真要跑,哪拦的住?
这计划是周斌和宁以诚拟定的,周武这时在心里怒骂,不知道操了宁以诚多少遍姥姥。
现在是在战场上,周武告诉自己。他屏息静气,手中的斧子大小合适,重量也合适,他两眼似毒蛇一般,身体也扭动着,四周的部下已经蜂涌而上,不少人往前递着兵器,但这么一路跑下来,又没有列阵,土匪不少人纠缠在一起,没办法短时间内形成阵列优势,反而镖师们先是纵队,又摆开成横阵,阵列比土匪严整的多。
周武对这些情形不知道,他眼直直的盯着对面的那个镖师,对面的人不到三十,下唇上有两撇胡子,两眼不大,但眼睛坚定有神,身手很稳,周武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对手,他扭动身体,但感觉很难集中精力,在对面那个镖师的两边也都是拿着长兵器的,刚刚就有不少兵器递过来,周武下意识的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左右两侧,全是明晃晃的长兵器,他在口中吐出一口浊气,下意识的骂了句娘。
这些镖师,武器比边军还好!
这时对面的汉子猛然喝刺,周武吃了一惊,接着四周的长刀铁枪镗钯纷纷向前递,一阵雪亮的光芒猛压过来,周武身边两侧均是有刀枪,他下意识的一迟滞,不知道怎生是好,这时对面的李来宾用尽全身力气猛然前刺,周武很想闪躲,但身边的人都在闪躲,平时他这样悍勇向前时,都会有不少部下也跟着猛冲,在危险时会有人护着他,但此时明明人数比镖师多,怎地身边的人纷纷惨叫着倒地,鲜血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这时李来宾的枪尖已经递了过来,周武想躲,但四周毫无空隙,枪尖刺中他的小腹,毫无迟滞的直刺入体内,然后从肚腹的另外一边透了出来,李来宾大吼一声,枪尖按教程在对方腹中一搅!
周武发出尖利的惨叫,他手上最少有过百条人命,很多地方听到他的名字都不敢反抗,男子就戮女人被抢被奸,也没有人敢反抗,今日却被一个不知名的拿长枪的镖师刺通了他的腹部,周武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的身手其实真的上乘,否则也不敢悍然前冲,在这时周武拼命扭动身子,手中的斧子也是往前一掷,正对着那个镖师的面门。
李来宾也看到斧子掷来,但他毫无办法,这几乎是电光火石般的事,他根本反应不来。他的两手还紧紧握着长枪,正在用力把枪头从对方的腹部拔出来,这斧子他根本挡不住。
“砰!”
斧子飞速而至,却又正好砸在木板削制和蒙了厚牛皮的盾牌上,发出一声巨响后,斧尖插入盾牌之中,有一点尖头从盾牌这面透了出来,但好在是挡住了。
李来宾眼前是王一魁满是络腮胡子的大脸,两人想笑,但又没笑出来,只互相点一下头,李来宾这一次两腿立住了,两手又是用力一拉,对面的那个悍匪发出骇人的惨叫,这一次铁枪被从对方腹中拉了出来,可想而知,对面的悍匪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这时整个镖师队列都是一样,长刀镗钯铁枪纷纷向前,土匪队列混乱,一拥而上,指望人多压跨镖师,怎料对方阵列十分严整,第一轮突刺劈斩下来,镖师几乎一个未伤,土匪倒是死伤了十几人!
这其中,包括已经伏尸于地的周武!
“点子真硬。”
“扎手啊,怎么办?”
“不好,大柜死了?”
“咋?大柜死了?”
“我的天,大柜死了!”
近百的土匪拥挤成一团,越是前列吃了亏死了不少人,他们就越是不敢展开,越不敢展开,人就越挤成一团,挤成一团,阵列上就越是吃亏,明明人数比镖师多了好几倍,场面上居然一点便宜也没占着。
与此同时,周武伏尸于地的场景被越来越多的土匪发觉,于是他们的脚步越发想向后,更没有人敢一径往前冲。
又没有车队,又没有小娘,银子和女人均没有,那么拼命是图犒赏,大柜一死,找谁要去?新头目?官兵会不会来进剿?
这时后阵的几个弓手家丁也慢慢收了弓,赖十一死了,周武死了,周斌重伤,镖师大队赶了过来,这一次是大败亏输,连底、裤也输掉,想想好生没意思,几个弓手看了奄奄一息的周斌一眼,互相使个眼色,立刻牵了几匹留在阵后的马,翻身上马,走的干脆利落。
“向前,刺!”
李来宾又向前几步,将手中长枪,狠狠刺了过去!
王长富操练他们时,对每一次刺杀的距离,时机把握,队列保持,都有明确的规范,只是操练归操练,到了战场上,没有明确的军官指令,镖师之间上下并不太分明,这时候队列已经有明确的混乱,好在土匪更乱,李来宾这一轮又刺中一人,直入咽喉,那人手中拿着的是叉靶,武器简陋的可笑,衣袍破旧,在惨嚎时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李来宾没有犹豫,枪尖一收,带回血雨,那人只惨嚎了几声就倒在地下,手捂着脖子扭动了几下便是死去。
“败了,败了,跑啊。”
不知是哪个土匪先叫了一声,接着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叫,大批的人丢了手中兵器,然后转身就逃。
这样等于将后背卖给了镖师们,这下还有什么可客气的,王一魁和李来宾等人均是奋步上前,距离够了便是一枪、刺过去或是一刀砍过去,镗钯手也不掩护了,跟在队列中一起向前冲,盾牌手多是喇虎,也有镖师捡起他们丢弃的短刀,丢下手中的长兵器,轻装向前,不停挥砍。
在镖师的追击下,土匪们跑的更快,他们有的跑去牵马,有的往山上爬,也有的慌不择路,一径往前跑,爬山或骑马的很快都消失在人们的眼前,往前跑的却是多半被追上,后背一刀,就是了帐。
“长富,别跑了,你回头看看。”
张瀚被王长富带着马,往前跑了几十步,杨秋等人已经迎上来,不过都是一脸惊愕,张瀚回头一看,却正见着镖师们阵列而战,土匪接连被杀的情形,他伸手抢过缰绳,拉住了马,叫王长富回头一起看。
王长富一回头,看了几眼,脸上就露出十分复杂的神采出来。
有高兴,有惊异,也有一些惭愧。
“东主,这是鸳鸯阵的变阵,两纵队接在一处变横阵,叫两才阵,若是三队,就叫小三才阵,若是加上游骑,战锋队,跳荡队,驻队,中军,就是三才阵,那非得几百人才摆的出来。这些都是戚帅的战法心得,俺平素就是这般操练他们……”
说到这,王长富有些惭愧,他这个领头人不在,部下们居然顶住压力,并且打跨了土匪。
张瀚点点头,并没有责怪王长富。
刚刚的情形,他自己也以为输定了,谁能料到是现在这样的情形?
看来土匪打不过正规军确有道理,镖师人虽少,阵列却严整,平时操练也多,最少比边军还操练的勤,武器也好,不要说土匪没得比,就是普通的营兵也没得比。
加上挑镖师时都是找身体好胆气壮的,能打败这些土匪,仔细想想,并不奇怪。
要知道戚继光的战阵一出,练成强兵后,经常以少击多,几千人杀败几万凶悍的倭寇,并且经常是死伤几十人而斩首过千,倭寇再差也比明朝普通的官兵强的多,镖师虽不能和戚继光当年的义乌兵比,可比普通官兵还强,这么一想,什么都明白了。
第六十六章 割头
readx;“东主,俺们来了。”
杨秋等人终于赶了来,因为小跑向前,队列很混杂了。
张瀚这时不等王长富了,直接令道:“杨秋你不要步战了,那边有不少土匪跑了,骑马去追,能杀的不要客气。”
“是,东主!”
虽然又得跑回去骑马,杨秋脸上倒满是兴奋,这一仗居然这么稀里糊涂的赢了,杨秋也大感意外。
刚刚他在后头,也是十分担心,倒不是怕输,只是担心张瀚的安危。和裕升又不是官兵,被土匪打败不算什么,短期内可能会对声誉有影响,可明白人很多,一百多土匪伏击的事,哪能天天发生?帐局和骡马行的押运生意都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当然,短期内想再扩大就难了。
这一仗打赢,东主丝毫未伤,又杀得这么多土匪,和裕升不要说在阳和新平路和大同东路,恐怕西路和山西镇的生意都能接,宣府东路也能拿下更多的地盘,触角可以伸的更远。
想到这,杨秋自是心头火热,和他一样明白的人也不少,众人士气高昂,听了命令就去骑马。
在马上砍杀,其实较步战要难的多,精锐骑兵可以几天几夜在马上不下马,可以左右手在马上骑射,可以在快马交错时判断距离,出手还留有余力,防止兵器反震,这些镖师们肯定办不到,不过在马上击杀地上逃跑的人,算是骑战中最简单的事,张瀚也是想锻炼一下部下的骑战能力,眼前的机会十分难得,不能浪费了。
张瀚看向身边的人,令道:“长富,梁兴,你们也都去。”
“是,东主。”
梁兴和王长富都面露兴奋之色,他们原本就在马上,稍等了一会,和大队会合后,各人亮着自己的兵器,开始策马奔驰向前。
看着远去的众人,张瀚长长松了口气,感觉身上一阵疲软。
今天这事,所得的收益实在太大了。
打出名头,解决了土匪隐患,这是一个层面,另外一层,就是张瀚亲临战阵,看到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怎么回事。
今日这场战争,很多地方都是粗陋不堪,一边是镖师,一边是土匪,都是属于战术素养最低下的两群人,甚至是张瀚平时看不起的边军,真打起仗来,从行军到摆开,再到列阵,迎战,追击,种种事情也不是镖师能比的。
这就是张瀚看到的不足之处。他的镖师横扫各地的青皮无赖,但遇着土匪就很凶险,如果是未来的有边军加入其中的流寇,恐怕就更不是对手了。而且日后走私时都是往边境外去,那里有很多汉人和蒙古人组成的马匪,论起凶悍来,大梁山的土匪和人提鞋也不配。
张瀚沉吟着,心中明白,增强自己手中的武力,已经是势所必然之事了。
半个时辰后,和裕升镖师与大梁山土匪的这一仗,终于结束。
张瀚下了马,在这惨烈的战场上信步走着。
四周慢慢聚拢来一些刚刚躲避起来的路人,不少人看着张瀚,指指点点。
这一次和土匪的大战,估计会在很短时间内,传遍大同和宣府,成为商家口中的一件传奇般的奇事。
越向前走,张瀚看到的尸体便是越多,土匪们多半被搠穿或是砍死,也有一些重伤未死的,躺在地上呻吟着。
地上到处是丢弃的武器,跑丢的鞋子,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张瀚看到了周武,他被一枪捅穿,肠子流了一地都是,已经有苍蝇飞了过来,在周武的尸身上方嗡嗡飞着。
他又看到了赖十一的尸身,横卧在斜坡上,距离官道很近,人先趴着,又被翻了过来,脸上全是黄土,身上也是肚破肠流,死状极惨。
张瀚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这是自己头一回杀人,两世为人,打架不少,杀人还真是头一回。他倒是没有呕吐,也没有太害怕,只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茫然,似乎情绪也僵住了,一时半会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时王长富带着几个人到张瀚处,兴冲冲的道:“东主,李来宾和王一魁立功最多,是他俩稳着队列,并且还击,击溃了土匪前阵,李来宾还杀了匪首周武,是这一仗立功最大的一位。”
张瀚回过神来,看着一脸激动的李来宾。
“好,做的好。”张瀚伸出两手,搭在李来宾的肩膀上,重重一握,沉声说道:“今次大胜,各人出力都不少,不过李来宾你出力最多,我看在眼里,也会记在心里。”
李来宾脸上掠过一丝感动之色,呐呐答说道:“东主,俺吃东主的粮,拿东主的银子,合该为东主效力。”
李来宾今年还不到三十,不过长子已经十一岁,和李来宾的妻子一起在骡马行当帮手,这一家的生活都仰仗张瀚和他的和裕升,李来宾刚刚也想退却,后来被王长富一语提醒,逃可能也会被杀,而且和裕升完了,一家人又要回到朝不保夕的境地里去,那种日子,李来宾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情,他才站定了脚步,并且把自己手中的长枪,向着敌人猛刺过去!
张瀚微微点头,对着王长富轻声道:“日后挑人,有家小的最好。”
王长富也是点头,轻声道:“东主,喇虎是不能再要了。”
“喇虎有喇虎的用处。该操练还是操练,不过,不要他们押送货物或出来打仗了。”张瀚又夸赞了王一魁几句,其余几个立功的也是分别夸赞,同时下令众人割下土匪人头,汇总到一处,周武和周斌的尸身却是完全的,抛在马身上,预备带回堡去。
这些事办完后,张瀚才接着刚才的话头,对王长富道:“喇虎身上油滑之气太重,平时以强凌弱还成,打群架就算弱势也能扛住,但这样生死战阵,无论如何指望不上他们。日后,喇虎就是守库,看家,开辟新路线时去打头……有些事,良善出身的做不好,还是喇虎做着最顺手。”
王长富频频点头,显是对张瀚的话深以为然。
“长富,这一次我有两个心得。”张瀚站在坡顶,看着众人拿刀切割首级,这一回不少人都趴在地上呕吐着,不论是喇虎还是脚夫,以前都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刚刚战阵之上拿刀枪捅人砍是一回事,现在拿刀切割人的首级,血淋淋的将人头劈斩下来,这样的事,在观感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少喇虎平素牛皮哄哄的,现在都是一脸苍白,反而是脚夫出身的镖师纪律较好,下令割头后,这些人就开始动作,比喇虎要坚决的多。
这一下,张瀚更是坚定了弃用喇虎的决心,当然,不是彻底不用,而是将喇虎势力消化转移,用到另外的地方去。
他看到梁兴在吆喝痛骂着刚刚逃走的喇虎,张瀚微微摇头,他又转向王长富,轻声道:“一者,是火铳实在是利器,但使用起来太麻烦,如果能简化装填,击发再快些,火铳的威力才会倍增,而为我所用,成为我们克敌的利器。”
刚刚的交战,火铳确实是转危为安的第一利器。
如果不是张瀚等人的火铳第一时间压制住了对方的弓手,今天这场仗的结果,恐怕就是很难说了。
就算李来宾他们还是能超常发挥,顶住土匪,可五个弓手在后头不停射箭,一箭一个,各人都没有铠甲,怎么挡?几轮箭过后,阵列就自然崩溃,只能被人追杀了。
而且张瀚等人还是拿着鲁密铳,这种铳射程远,精准度较鸟铳高的多,梁兴拿的是鸟铳,三枪才中一枪,还是在六十步以内这么近的距离,若对方弓手有备,在百步左右抛射,自己这边也能有鲁密铳还击,若是鸟铳,射程上就远不及弓箭了。
“另一个,就是阵而后战,远比胡乱打威力大的多。”
这一条,王长富心里也是明白,他颇有些惭愧的道:“东主,俺操练他们,只是照俺知道的来,但有没有效,怎么发挥效用,俺一头雾水,若是俺心中有数,刚刚也不会拉着你跑了。”
张瀚一笑,他知道王长富的天花板在哪了。
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但距离军官的层次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日后阵列操练,还需加强。短兵,刀牌手,一定要挑胆气壮的,另外,还要按我大明边军的建制来设官,咱们内部叫叫,用来明确上下,最好把衣服颜色给区分来,长富,你回去就做这件事,不要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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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大家,有事耽搁住,更新晚了一些,很抱歉。
第六十七章 责打
readx;王长富道:“中,东主俺一定做好。”
这时梁兴策马跑了回来,杨秋也押着二十来个俘虏过来,他已经带着自己的部下将俘虏审了一遍,不少俘虏被打落牙齿,或是脸被打的猪头一样,到了张瀚面前,杨秋一指,所有俘虏都乖巧的跪了下去。
叫能悍匪这么听话,杨秋这拷问的本事看来是见长了。
“东主,俺逮到一条大鱼。”杨秋一脸兴奋的笑,对着张瀚道:“就是这家伙,东主看看能认得他不?”
张瀚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子,身上脸上都是伤痕,看到张瀚的目光就赶紧把头低下去,是一个长相普通,气质猥琐而胆小的家伙。
“不认得,你说吧。”
“这是宁以诚的心腹管家,叫宁知远,东主,这厮是宁以诚派到土匪这边,专门负责联络,这一次,阴我们的主谋就是宁以诚,范家也脱不得干系。周家兄弟,只算是人家的打手。”
杨秋现在说话已经很有条理,并且对近期和裕升会有什么对手也十分清楚,和张瀚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也是提防被旁人听到。
这个家伙,距离张瀚所设想的标准,也是越来越近了。
张瀚眼神中露出一丝冷意,宁以诚上次以蝼蚁般的眼神看他,在张瀚心中是一个不小的创伤。但此前没有实力,有了实力之后又没有把柄,一个商人,虽然财可通神,也有庞大的潜势力,但如果没有由头,想对付一个六品文官,就算是佐杂文官,那也绝非易事。
现在既然有把柄,当日之仇,自是非报不可。
梁兴这时却将温忠发和杨泗孙等人叫在一起,喝令这些率先逃走的喇虎跪下,接着便是开始正反手抽这些人的耳光。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停的响起,十几个喇虎老老实实的跪着,打了左脸再给右脸,梁兴毫不留力,几耳光下去,打的人鼻血狂飙,十几耳光下去,脸顿时就是肿了。
“叫你狗日的跑,叫你跑。”
“你他娘的月钱拿着,饭食均在店里吃,房子院子都买了,你他娘的跑。”
一路打过去,饶是梁兴现在练的好身手,这时也忍不住喘粗气,扭头叫道:“杨秋,过来随我一起打。”
杨秋笑笑,招呼了几个自己的部下,开始站着打沙袋。
那十来个喇虎这时倒是硬气,被拳打脚踢也不啃声,打翻了就再爬起来,杨秋和温忠发关系向来不错,但此时也不敢留手,上来一个窝心脚踢过去,各人都听到叭的一声,温忠发被踢翻在地,又是很艰难的爬起来跪下。
这事不要张瀚发话,部下们自是知道该怎么办。
梁兴嫌打着不过瘾,叫人取了根马鞭来,开始用马鞭抽。
一鞭下去,脸上和身上就全是鞭痕,喇虎们开始忍不住,发出求饶和呼疼的声响。
“这会嫌疼了,你们弃了东主跑的时候心里可知道后果?”梁兴劈头一鞭又打过去,抽在一个喇虎脸上,对方惨叫呼痛,他丝毫不停,继续抽在那人的身上,每鞭下去就是一条血痕。
杨秋也有样学样,带着几人用马鞭抽。
这十来个喇虎被打的实在不成样了。
先是耳光抽,然后拳打脚踢,现在又是鞭子死命的抽,有几个已经叫不出声,只是下意识的在地上翻滚躲避。
四周全是围拢过来的镖师,脚夫们先是有些幸灾乐祸,后来眼中也是有了些同情,毕竟在一处操练,做一样的差事,就算出身不一样,时间久了还是有一些交情。喇虎出身的镖师们眼中的同情之色就更明显些,可并没有人敢出来求情,刚刚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土匪冲过来,这些人反而弃了刀枪先跑,若张瀚是大明将领,这十几人必定全被砍头,无一人可以幸免。
张瀚这时又重新上马,静静看着。
王长富看了一阵,悄悄对张春道:“春哥儿,东主是不是不要这些家伙,现在这般狠打法,小人把人打废了。”
张春看看左右,含笑轻声道:“长富哥你糊涂了,若是不要他们,自是好言好语撵他们滚蛋,现在这般打法,是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又打了一阵,眼看人人均是动弹不得,张瀚才将手轻轻一摆。
仿佛是一直盯着张瀚一样,梁兴和杨秋等人都是住了手。
“日后有人再于战场上奔逃,那就直接开革,我这里不养孬种。”张瀚语气不重,但很坚决,也叫人明白感受到他的决心,他看着众人,接着道:“这一次为什么恕了他们,是因为咱们毕竟不是军队,此前我也没有明说过,日后定然要定下一些规矩,不能如此前那样随意。路们和裕升现在家大业大,光是镖师就有二百来人,日后地盘大了,镖师人数当然更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这样的事,绝不允许有下回。”
“是,东主!”
梁兴带头,杨秋跟后,其余众镖师一起齐涮涮躬身应诺,整齐划一,绝无迟滞怀疑。
就是那些被打的快爬不起来的镖师,也是趴在地上,叩头称是。
这一次,他们最幸运的就是没有被开革,也是因为张瀚不想一下子弄的动静太大,上下离心,反正这事之后,张瀚对怎么管理和提升镖师的战斗力也有了明确的想法,慢慢淘汰不合格的,使和裕升的镖师队伍真正壮大起来。
有些事,不亲历一回,是真的没有办法理解和领悟的。
张瀚对商业上的事颇有天份,也认真钻研过,可以举一反三。
但他不是无所不通的天才,今天这一场战事,算是给他“补课”了。
王长富这时叫道:“各人将伤者扶上马,首级带上,周家兄弟的尸身带上。收捡可用的兵器,不要遗漏,大家慢慢回转,返回新平堡!”
回程之时,张瀚对梁兴笑骂道:“准备细点的军棍,不要衙门里的那种大仗,要比藤条粗些,比棍子细些,上点漆,涂上色,放在咱们校场正中,下次犯规矩的拿棍子打,打几下我也会有规定,不要弄的和这次一样,感觉象是你们喇虎开香堂,你他娘的给老子涨点脸成不?”
梁兴只顾笑,眼神中还是颇有忧色。
他的班底这一次算是毁光了,杨秋自有格局,王长富越来越被倚重,只有他梁兴的部下却是这般不争气。这一次打是打了,他也保住了部下,不过梁兴自己也明白,这些家伙,绝不会再被重用了。
……
宁以诚捧着茶杯,和赖同心下着棋。
窗外响起闷雷声,六月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白天还是金乌万里,傍晚时天突然黑下来,然后院子里狂风大起,吹的花树弯腰,灰尘大作。
宁以诚和赖同心均要等消息,宁以诚索性不走,就离在参将府里陪赖同心下棋。
当然不是下围棋,赖同心没那耐心去学那玩意,玩的就是象棋,兵来车往,倒是颇符合赖同心参将的武人身份。
几盘棋下过,两人心里都闷闷的,赖同心看看有些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说道:“怎地还没有消息?”
宁以诚笑道:“大人何必焦虑,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没准这时那张瀚已经授首,部下星散逃窜,周家兄弟正在追杀,是以无人来报信请援……这样更好,省得事后有人弹劾大人见死不救,坐视土匪杀害商家。”
赖同心愁眉苦脸的道:“张瀚每月均有一二百银子送来,这一下可真是财源尽去。”
宁以诚心中鄙夷,脸上却露出安慰的笑来,只道:“范东主何等身份,身家何等丰厚,他们也要在堡里开帐局了,加上日后走私也要大人照拂,虽不如当初我们设想的那样能入股,到底也比别处将领拿的多,大人可以满意。”
赖同心很是怀疑,宁以诚是不是暗中和范家有什么交易,可这事没拿到实据就没法说,当初也是宁以诚挑唆他枷死了十来人,还有范家的伙计,结果范家还是不叫他入股,宁以诚也没了后话,赖同心心里的怀疑如海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若非现在要依仗眼前这人,赖同心很想叫人把宁以诚拖下去好好打一番。
“实斋,”赖同心可怜巴巴的道:“日后本将就全靠你了。”
“大人放心。”宁以诚一脸矜持的笑,还有一脸的智珠在握。
范家分号在北街正中,占地极广,门脸大,开间大,幌子高而显眼,伙计也多,占地多而房间库房也多,在北街,原本是第一等的大商号,多少商号跑到范家分号商量行市价格,打听消息,拆借些银两一类,这些掌柜或是东主到得范家分号就是格外的恭谨客气,恨不得将腰弯到地上去……好光景却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和裕升才是北街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商号,整个北门附近几乎全是和裕升的地盘,粮店和杂货店,粮库,帐局,骡马行,工厂,银库,整个北门那一大片都是属于和裕升的地盘,那些掌柜东主们也是每常就到和裕升去,就算见不着张瀚,也是拉着周逢吉和梁宏两人寒暄,话里话外的,那种奉承劲就甭提了。
李明达这里,可就是看着落魄很多了。
第六十八章 报仇的感觉
readx;现在李明达手里捧着一块上等缎子制成的幌子,感觉着幌子的光滑和润泽。
“范家帐局”,这是幌子上用金线刺出来的金字,每个字都有盘子大,等堡外消息一传来,和裕升没了主心骨,范家分号就会挑个合适的日子,把这幌子给挂出来。
接下来就是招揽和裕升的镖师,在各地设分局,以范家的财力,只要张瀚一死,抢掉和裕升的地盘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李明达脸上笑眯眯的,圆圆的脸上满是憨厚,可眼神之中,却是冰冷一片。
“凭甚地就是那小子一步步向上,俺老李落在后头吃灰?俺也有本事,俺也能发达……”
老李掌柜就这么抚弄着那幌子,口里小声的嘀咕着。
……
傍晚时分,张瀚一行终于出现在了堡门前。
若是旁人,不要说进堡,靠近一些守堡的边军就会警告,然后骑兵出来,拦截这些人马,细细盘问。
张瀚一行人,人有一百来号,马有一百五十来匹,人群中还押解着十来人,都是用绳子捆着,还有一些马身上挂着首级,隔着很远都能闻着血腥气,还有几匹马上绑着人或是横悬着人的尸体,那尸体软绵绵的以活人不可能的姿态被放在马上,一看就知道是死的不能再死。
这么一支队伍,新平堡外围的军台就很该发出警报了。
不过张瀚的脸就是通行证,这些军台和墩堡的人也没少拿和裕升的银子,一路这么顺利过来,军堡北门有城楼,也有一队巡逻看守堡门的士兵,远远的看到张瀚一行,先是紧张,接着就是迎了出来。
一个大胡子把总先迎上来,楞着神看向张瀚和他身后的队伍,征征的道:“张东主,这是?”
“遇到土匪。”张瀚含笑道:“结果你也看到了。”
大胡子把总又仔细看了一遍,挑起大拇指,由衷赞道:“我认出来了,这是周武的尸身,我们剿了大梁山这股匪好几次,楞没成效,好家伙,和裕升的镖师真不简单!”
“周武?”
“就是那个脸上有道刀疤的周武?”
“了不起,了不起啊!”
“大梁山的周武被和裕升给剿了?”
正是各家店要关门的时候,没生意,还没有上门板,各人都站在店外说着闲话,大胡子把总那么一吆喝,顿时就轰动了半个堡的人。
张瀚等人也有意借此事扬名,又在堡门外耽搁了好一阵子,这才从北门进来。
北街到南街,几乎是站满了人,过一阵子,趁着天还没黑,又有不少人爬到树上或是屋顶上来看。
大明这些百姓,最爱看热闹,杀人行刑是百姓最爱瞧的乐子,连那些看杀鸡也晕的妇人,也胆战心惊跑到菜市口看人挨那一刀。
现在眼面前就有这么多首级,尸体,还有押着进来的土匪俘虏,这热闹不瞧还是大明的百姓,还好意思就是炎黄后人,华夏子民?
很快的,满条街都挤满了人,好在镖师们都原本是街面上的人,排成两溜隔开人群,有不知好歹还往前挤的,喇虎出身的镖师一瞪眼,顿时就是老老实实的退后,这么着人群从北门一路往南街,那股子热闹就不必多提了。
……
赖同心瞪眼看着棋盘,宁以诚脸上带着笑,眼神里满是鄙夷。他可是真心瞧不起这武夫,脑满肠肥,大腹便便,喘气都费劲,不是靠家赖家在宣府东路的势力,哪轮着他当着这新平东路的参将?
走私的事,他是同范家谈妥了,就没准备叫赖同心分一杯羹,张瀚是他做的局,和裕升是他叫范家吃下来,在大同东路这一片,宁以诚的野心很大。
“大人,这一盘可是你输了。”
让了一盘之后,宁以诚毫不客气的连续将死了赖参将三局,看着赖同心的脸渐渐涨成猪肝色,他的心里就很舒服,脸上当然不好表露太多,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得意表情。
参将又如何,张瀚又怎样,还有将来的范永斗,宁以诚均不放在眼中。
只有真正的那些进士底子的文官,宁以诚是不敢去惹,文官均是抱团,他这样的佐杂官天生就是受气包,人家看他的眼神也和宁以诚看张瀚的眼神一样,均是用看蝼蚁般的眼光看他。
“唉,输了,输了……”
赖同心喃喃自语着,肥肥的手搅乱了棋盘,强笑道:“算了,不下了。”
宁以诚此时也有些焦燥,按理来说,堡外也该送消息进来了。
他放着一个心腹家人在土匪队中,就算土匪一时想不起来,宁知远那厮难道还敢耽搁不成?
难道,真的会有什么意外?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声响,接着就是一道闪电,赖同心嘀咕道:“莫非是城外暴雨,耽搁住了?”
宁以诚故意做出淡然模样,端着小盖碗笑道:“管他如何,正好叫下官在大人这里叨扰一顿晚饭。”
这时府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响,赖同心和宁以诚对视一眼,均知定是那事情有了结果。
过不多时,赖府一个长随小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老爷,外头来了和裕升不少镖师,他家东主张瀚也在,说是路上遇着土匪,打跨了土匪,杀了匪首周武,还俘虏了不少人,现在请大人出去,验看首级和将土匪俘虏接收下来。”
“啊?”赖同心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肥肉几乎挤在一处。
“咣当!”宁以诚手中的盖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
“在下见过参将大人。”
张瀚做势要跪下行礼,他现在身份地位远不是当年那样,但毕竟是民籍百姓,赖同心可是堂堂二品武职参将,都指挥同知。
“张东主不必如此。”赖同心赶紧搀扶起张瀚来,脸上满是笑容,他看着张瀚身后的人群,首先便是那几十颗血淋淋的首级,赖同心这个参将虽然水的很,毕竟每年都要带着兵马去防秋,每年总会有一些小冲突战事,他又是世代将门,这些首级倒也吓不着他,倒是看到周武和赖十一的尸身后,赖同心确定今日这事坏了,赶紧用埋怨的语气道:“张东主这太见外了不是,虽则你们和裕升的镖师确实了得,这些土匪都不是对手,然而这般事情,派人来报个信,本将也好派家丁出战,这样岂不是更加稳妥一些。”
相比赖同心,宁以诚则是满脸惊惶,眼神也是惊疑不定,他匆忙出来,正好张瀚听了赖同心的话,一眼又看到了宁以诚。
宁以诚猛然站住,他发觉张瀚的眼神不对。
张瀚的眼神之中,包含着鄙夷,轻视,嘲讽,最重要的,便是一种将他视为蝼蚁般的淡然和漠视。
往常时,张瀚也常到参将府,也去清军厅,和宁以诚这个同知官也是虚与委蛇,每月的银子也不少给,双方见面还打个招呼,扯几句淡,宁以诚的架子还是很足,张瀚当然也足够谦躬,今日此时,张瀚不仅不曾向宁以诚见礼,眼神中还充满了蔑视之意。
对张瀚来说,报仇就是最好的酒,是夏天的冰饮,冬日的暖阳,他看着宁以诚,看着对方身上的六品文官的袍服,曾经的他对这一身官袍需要加以万分的小心,在去年这时候,他甚至要躬身到底,只能看到官袍下那黑色的官靴,抬头时,就是宁以诚笑脸之下隐藏的那种藐视与鄙夷,这个文官,从心底深处瞧不起自己这个商人东主,表面上的客气之下,仍然是去年冬天点和裕升为行头时的那种视为蝼蚁的实质。
现在,终于是一报还一报。
张瀚看着宁以诚的眼神,就是不折不扣,不加掩饰的鄙视!
就是漠视,鄙夷,视之为蝼蚁!
宁以诚的脸涨的如关公一般,饶是他向来心机深沉,以智计城府自诩,此时在张瀚的眼神之下,也是把持不住了。
何曾想过,自己堂堂清军厅同知,六品文官,居然被一个毫无官职和功名的商人鄙夷?
士农工商,商人在四民之中为最贱!
宁以诚有些忍耐不住,看着张瀚,两眼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这般反应,其实是十分无奈,也很无力的举动,可宁以诚此时毫无能制衡张瀚的东西,也就只能做这般斗气的姿态了。
“在下倒是想来请援。”张瀚终于将眼光转向赖同心,朗声道:“无奈堡中有位大人与土匪有勾结,贪图在下的身家性命,唆使土匪在半途拦截的就是我新平堡的人,请问赖大人,在下如何敢随便到堡中求援呢?”
四周围观的人群,不下千人,加上远处旁观的,恐怕有三五千人之多。整个新平堡连堡外依堡而居的村落也不到三万人,毕竟只是一个方广不到四里的堡城,这么多人旁观,转眼间消息就会传遍全堡每个人的耳中,听闻是新平堡的上层勾结土匪,旁观的人都是一阵哗然!
这个事,委实严重了!
第六十九章 散去
readx;驻军现在不仅是戍卫防秋,最重要的工作其实是保障军堡商路的安全,新平堡这样的地方,土地不多,地处边塞,不是传统的人口密集区和农耕区,也不是传统的商业发达的区域,有现在的规模,就是因为开马市带来的商业繁华,是以商路的重要性,何需多说?
大梁山到张家口,颇多土匪,往杀胡口去,马匪为主,出塞之外,那不管驻军的事,塞内土匪众多,官兵也是经常进剿,毕竟也是可以上报的政绩,只是土匪多藏在深山,官兵进剿困难,而且保密工作做的很差,官兵这边一动,土匪早就星散躲藏,重兵进剿毫无用处,只得放着不管,只要土匪不来侵袭官道,也就懒得理会。只是苦了山脉四周的居民,这么多年一直被土匪残害。
这些事,堡中居民也不是不知道,怨气也是不小,若以前官兵剿不得土匪只是能力问题,现在听闻这事,就是骇人听闻,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了。
“噤声!”四周一片哗然,议论之声大起,赖同心也是大感狼狈,伸手一摆,四周有不少赖府的家丁亲兵,立时喝令众人停止议论。
“张东主,”赖同心不得不摆着官架子道:“这事说起来十分严重,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可不好随便乱说。有什么事,你我大可到府中详细谈说,就算有什么误会,相信本将也会给你合理的解释!”
对赖同心来说,这已经算是态度十分亲和,这一次的事件,赖同心没有直接参与其中,所以心中倒也不怎么担忧,况且就算张瀚拿住了他什么把柄,凭赖家在大同和宣府两镇的势力,只要不是谋反,纵匪为患这事就算落实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最多是朝廷警告一番,不要说被逮捕下狱,就算官职也多半保的住,所以赖同心关注的只是自己的脸面和利益而已。
“大人,请看看这是谁?”
张瀚没有退缩放弃的打算,宁以诚这个人是条毒蛇,自己已经对他十分客气,也送了厚礼,这人却千方百计的针对,这里头固然有利益纠葛,张瀚认为更多的是宁以诚在针对自己,可能就是因为行头更改一事伤了宁以诚的面子,这人的心眼可是真小,睚眦必报都不好用来形容了。
这样的人,不一棍打死,还等他以后再出招不成?
梁兴等人,将一个人押送上来。
四周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天渐渐黑下来,不少人都早早点了灯笼,四周火光大作,照的参将府门前如白昼一样,赖同心一看,脸就顿时一黑。
这宁知远,是宁以诚的堂弟,向来在宁府中当管家,上下事件均是这人打点,赖同心对这人十分熟识。
“宁知远?你怎么混在土匪队中!”
赖同心怒道:“没想到你居然和土匪还有勾结,来呀,把这人拿下关起来,本将要细细审问!”
张瀚笑道:“不劳烦大人了,在下已经问过,这人到土匪队中是奉了宁以诚大人的命令,勾结周武周斌兄弟,半途拦截在下和镖师护卫,企图谋害在下的性命,这是口供画押,请大人阅看。”
张瀚说着将一张供状递了过去,赖同心苦着脸拿手接着,旁边的宁以诚已经面若死灰,而四周旁观的人群发出的声响,已经嘈杂的叫人听不清旁人说话。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张瀚不仅无事平安回来,还带回了周武这悍匪头目的尸身,这个大梁山的悍匪可是宣大总督那里都挂了号的,这事想瞒也瞒不住,不仅有周武,还活捉了宁知远这个宁以诚府中的管家,并且还取了口供,又当着堡中几千人揭露出来,张瀚这一手,可真是把赖同心给顶到墙角里了。
四周人声鼎沸,赖同心苦着脸看向宁以诚,而宁以诚只觉得自己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雨飘摇,狂风大作,海浪一浪接一浪的拍过来,而自己这个操舟的人却已经是筋疲力尽,毫无办法可言。
“实斋,”向来智计百出,而且颇多急智的宁以诚呆着脸不语,整个人已经是呆滞状态,赖同心无奈之下,只得向宁以诚道:“这件事,老兄确实牵涉其中,不过本将也无法处置你,只得叫你在我府中暂住,待禀明了兵备大人之后,由上头的大人再做定夺吧。”
宁以诚无奈点头,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叫骂,有一些胆大的甚至在地上摸着石子一类的东西,想来砸宁以诚。
这个堡,就算上头有什么回护之处,宁以诚也是绝然无法再呆下去了。
过街老鼠的滋味,可真是不那么好受。
“多谢大人回护。”宁以诚终于稍微回过些神来,向着赖同心微微拱手,低语致谢。
不论如何,赖同心没有落井下石,当众削落他脸面,这已经算是给了不小的面子了。眼下这事,人脏并获,宁以诚是没有办法辩驳的。
他又看了张瀚一眼,眼神中的怨毒之意十分显然。
张瀚微微一笑,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中仍然是轻视对方如蝼蚁般的神采。
宁以诚郁闷的几乎要吐血,然而这时也只能忍着,他闷哼一声,大步往参将府内而去,脚步又急又快,在过门槛时绊了一下,竟是摔倒在地!
“跌的好!”
“哈哈,人做狗,果然狗吃屎了。”
“怎地不摔死他!”
“这般恶心人的狗官,迟早也是不得好死。”
宁以诚听到了身后的辱骂声响,心中愤怒之极,恨不得能拥有大权,下令将这几千人尽数给斩了。
赖同心看着宁以诚的窘状,吸了口气,满脸肥肉的脸上突显精干之色,看着张瀚,沉声道:“张东主,这事是你占了上风,不过,望你好自为之,不要无事生非。”
张瀚无事,和裕升自然还是新平堡的第一商号,并且在大梁山匪患消除后,可以大力发展往宣府和蓟镇的商道,整个山西加大同再加上宣府蓟镇,完成统合后,京师之地,也是可以去发展了。
这个商圈,赖同心不知道具体额度有多大,但料想必定是现在的几十倍。
现在他一年就可以拿和裕升近两千两银子,日后可能更多,对张瀚,他是警告中也有无奈,毕竟这一次的布局,完全的失败了!
“大人放心,”张瀚道:“无论如何,在下对大人的敬意只增不减。”
赖同心要的就是这句话,当下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张瀚上前一步,轻声道:“此番的事,对大人还有得罪之处……”
他将赖十一之事说了出来,并不夸张,也无愤怒,只是阐述事实。
“宁实斋这狗才……”
赖同心终于骂了出来。
宁以诚搞这些事,赖同心不怨他,反正事成了自己有利无害,而且这事他始终置身事外,不论成败都与他无关。
但宁以诚居然暗中调走了他的家丁弓手参与此事,若是张瀚有意要与赖同心决裂,暗中带着家丁尸身和宁知远一起到阳和城告状……现在前任兵备已经自行离职,郑国昌这个副使已经形同兵备,这一状必定告的准,然后就是上报巡抚和总兵,再到宣大总督和朝廷兵部,这一轮下来,赖同心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时他才明白张瀚已经给了自己面子,所谓的“敬意”,在这里已经形同实质。
赖同心嘴唇嗫嚅一下,终道:“本将心感,日后,我们还是照常吧。”
“请大人放心。”
参将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首级,死尸,俘虏,一古脑的全塞了进去,不知道此时赖同心和宁以诚说些什么,不过总不会是好话吧?张瀚的嘴角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这一次的危机着实不小,如果不加以解决,迟早酿成大患,好在,终于是全部解决了!
以后,大同,宣府,将成通途!
还有一些小股土匪,根本不中足为患。
更重要的就是此次事件叫张瀚发觉了镖师队伍的不足,也汲取了经验,这一仗打的乱七八糟,形同斗殴,最后还是无心的战阵获得了胜利。此时此刻,张瀚才明白古人的智慧也非比寻常,最少在冷热、兵器交替的这个时代,东西方都出现了大师级的名将,而叫自己有可以学习借鉴的地方,将来,他的镖师队伍,才能真正通行天下。
不,甚至将来不是镖师,而是另外一种存在,是真正能影响到大同一带大局,使自己和家族都能更上层楼的实力。
张瀚的心思,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随着实力的变化,人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
“多谢诸位仗义执言!”
张瀚向在场的人们拱手致谢,脸上挂满笑容。
四周的人们都在还礼,态度都很恭谨,尽管张瀚表面上十分温和,笑容可掬,可刚刚那些首级和血淋淋的尸体可不是假的,这么久时间下来,不少人也知道张瀚行事的手腕,知道他表面的笑容之下,其实是杀伐决断,甚至有时手段狠辣。
人群慢慢散去,和裕升的人也各归值守或是回家,今天的事,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惊心动魄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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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屏避词是热、兵器,我去,这为什么啊!
第七十章 直言
readx;张春和蒋奎蒋义还是跟着张瀚,近来和裕升家大业大,而且张瀚处于风眼的中心,现在不仅要提防商业和官面上的事情,还需提防敌对势力的刺杀了。
就那些土匪中也有不少漏网的,很难说会不会有不怕死的跑来谋刺,所以从现在起,张瀚已经不能如以前那样轻车简从,最少得有好几个得力的护卫,日夜不停的跟随。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看着簇拥着自己的这几人,张瀚也无声的叹了口气。
“赖大人,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身后还有范家,范东主在各地的关系非比寻常,找个由头把这事给掩下来,然后……”
“呸!”
赖同心狠狠啐了宁以诚一脸唾沫,不顾形象的又抬脚在宁以诚用口狠狠一踹!
“赖大人你……”
宁以诚摔倒在地,脸铲在地上,整张脸都被血糊住了,那副形象自是不必多提。
“狗才,你这样的货色也和张东主斗?”
赖同心的心里居然对张瀚颇有几分忌惮,私底下也不再以“那姓张的小厮”相称了,他又上前踢了宁以诚一脚,骂道:“你还在发梦呢?人家大同镇总兵,阳和兵备,还有本将,还有山西镇总兵,天成卫指挥,这都是什么关系了?范家是认得不少人,那都是银子趟出来的路子,我看范永斗未必比这张东主手腕高明什么,两家真斗,谁赢谁输还不一定。老子不知道你吃错了什么药,一心和人家斗,却别拉着老子趟这种浑水!”
宁以诚知道必定是私用家丁的事败了,他不敢和赖同心再吵,只是眼中怨毒之色难解。
“唉。”赖同心叹息一声,缓缓道:“实斋,你我好歹算是有些交情的,本将上报当然会替你遮掩,死罪断然不会,官肯定当不成,你自己日后好自为之!”
说罢赖同心拂袖而去,却是叫人把宁以诚给看好了,不要叫他跑了或是自尽,赖同心自去召来师爷,将今日这事润饰了之后再上报。
……
“呵呵,这还真是黄粱一梦……”
刚刚堡中那般热闹,李明达当然处在拥挤的人潮之中。
人流簇拥着,张瀚和他的部下们一直是处于人潮的正中,万众瞩目的中心,李明达却只能在人群之中,不停的挤着,几百步后就是挤出了一身的臭汗。
在参将府前,他挤掉了一只鞋,拼命叫着叫人让一让,可惜根本无人理会他。
这个以往的风云人物,现在竟然落得无人理会的境地,仓惶回到范家分号的店铺之中时,李明达脸上的沮丧之色,已经是浓郁的化不开了。
一切打算,俱是付诸流水!
现在他忧心的就是土匪和宁以诚会不会把他和范家供出来?
仔细一想,应该不会!
土匪不会知道范家和宁以诚合作的细节,而宁以诚那边,则不会自寻烦恼,得罪范家这样的巨无霸。
在大同和山西各处官场范家均有盟友,宁以诚现在的罪状不足致命,最多就是丢官,若是得罪范家,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以宁以诚的智略,应该不至于此。
“东主和宁大人都是智谋百出,范家又是实力超强,怎么就奈何不了这么一个小人物?”
李明达百思不得其解,身上泛出一阵又一阵的无力感。
但无论如何,今日的事还得赶紧上报,他坐在桌前,点亮油灯,开始奋笔书写。
“掌柜,这帐局的幌子,是收起来,还是明早就挂?”
一个李明达向来喜爱的大伙计走了进来,拿起范家帐局的幌子询问着。
“拿去烧了。”
“啊?”
“没听见?”李明达回过身来,眼中怒火似乎要把那伙计融化,他站起身来,顿足道:“烧掉,烧掉,赶紧拿走烧掉!”
……
相比参将府和范家分号的愁云惨雾,新平堡张家的宅邸之内,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像。
周逢吉和梁宏早早都来了,他们没有跑去看热闹,张瀚等人进堡门时就看到了,为了叫常氏放心,两个掌柜早早就过来,一番言语后,使得常氏到底放心下来。
此外还有李玉景等帐房和管库的先生,骡马行和帐局等分店的掌柜,济济一堂,站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这些掌柜级的,最年轻的不过二十五六,最老的也就是周逢吉,五十来岁年纪,人人都是眼露精光,个个肚里都藏着算盘珠子,心思一拨就动的灵醒人物。
换句后世的话来说,这一群人,就是标准的商界精英。
今日热闹的还不止如此。
李慎明从大同赶了过来,距离今年的官市还有十来天,他早就放了几万银子在帐局,这一次过来十分潇洒,只带了几个随从,青衫折扇,加小厮伴当,就这么骑了几匹马而来。若非帐局,恐怕他不免要带很多随员,并且有车马跟随而来,目标变大,而且行期漫长,对这盛夏时节来说,委实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张瀚一进来,整个大客厅就轰动了起来。
拱手的,鞠躬作揖的,还有几个刚从伙计提拔上来的在门前跪了下来迎接,常氏在几个婆子的搀扶下也到厅门口迎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后,常氏才道:“还好,身上没有什么伤。”
张瀚笑道:“我又不动手,怎么也轮不着我受伤!”
“不动手好。”常氏念声佛,说道:“不过你的手下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能不叫人家犯险就不要,伤着了或是怎样了,咱就算赔人家银子,人却是比银子值钱的多!”
眼前这妇人不到五十,这半年多来在家安闲,身子骨是极好的,平时已经没事看看佛经,就等着抱孙子的老封君的感觉,不料当众说出这话来,却是饱含着道理。
张瀚征了征,接着很郑重的答说道:“娘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叫我的部下们以身犯险就是。”
“嗯,我只这么一说。”常氏笑道:“这里一堆人,你们忙你们的,莫要因为我怠慢了远客。”
说着常氏自转身离开回后宅,各人均是起身相送。
李慎明向张瀚笑道:“今日见得令堂,才知道兄弟为何有这般大才。”
张瀚拱手笑道:“老兄过奖了。”
他二人彼此对个眼色,转身一起到东屋里,闭了房门细谈。
落座后,李慎明劈头便道:“这次的事后,相信老弟的帐局生意必定飞腾而起,我自大同动身时,看到老弟的书信,这才知道老弟有意开设铁矿。恕我直言,立炉出铁,产量高低不定,且时刻有高炉倒塌的风险,铁水伤人,赔累也是麻烦,地方上龙蛇混杂,我虽能与灵丘县托上关系,老弟你的蒲州那边也有关系,但终究是件麻烦事。如果没有厚利,做这样的事,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开铁矿在真正的高层大人物眼中,其实也是桩下等生意。
也就是南方马鞍山一带的铁矿是江南的一些士绅会搞,在北方,都是些土老帽才弄这行当,以张瀚打算建炉的水平,一年可得百万斤生铁,但这些生铁全部出售干净,也就得银几万两,还得去掉人员薪资,用煤炭成本还低些,若是用木炭,成本很高,而且原材料很费劲,山陕这里,后人很难想象,山上的树木都砍伐的差不多了,不少山头都是秃的,这恐怕会叫很多穿越后以为都是青山绿水的小清新大跌眼镜。
另外就是打点地方官员,摆平地头蛇的费用,想来也是不小。
李慎明对这桩生意委实不大看好,若不是张瀚的帐局和骡马行发展之速令他十分吃惊,恐怕他连和张瀚商谈的兴趣也没有。
去年李慎明和张瀚谈话时,还只是将张瀚当一个变数,随手落的一枚闲棋,最重要的只是想维持大同到新平堡的路线,方便他备办货物就好。
不料张瀚的表现简直就是神迹!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和裕升的帐局已经遍地开发,配合骡马行的几条线路已经开设十几家分店,现在李慎明打过交道的商人已经不再打听“和裕升是谁家开的?”或是“张瀚是谁?什么出身?”而是已经多半将银子交给和裕升的帐局代管,到了地头再取银子买货,十分方便。
固然要有一些成本增加,但相较各地的乱象和风险,这一点成本支出还是十分必要的,也不会有商人觉得这钱出的冤枉。
当然,死抠着银子不放的也还是有不少,中小商人,银本千把两几百两,甚至几十两,来往线路也就在三百里左右,风险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愿意和帐局打交道的还不算多,不过这些人又是和裕升骡马行的主要顾客,中小商人养不起自己的车队和骡马队,和裕升的运输能力强悍,费用不高,又是无比安全,自然会成为中小商人的首选。
张瀚现在每月给麻承恩报的帐是帐局每日可赚百两,每月分红给麻总兵是一千两出头,每年过万两,这个收入已经是麻家以前半年的收入,麻承恩提起这事就夸赞李慎明有眼光,笑的合不拢嘴,李慎明心中也自是得意,不过李慎明觉得应该不止此数,但麻承恩派到新平堡的帐房查过帐,毫无问题,他自然也不会出来多这种嘴。
第七十一章 换帖子
readx;只是张瀚和麻承恩大捧的赚银子,李慎明却只能置身事外,心里**辣的甚是难受,加上他知道张瀚在天成卫各地摆平了地头蛇和范家,开始大肆收粮,这也是有利可图的大生意,心里更是心急火燎,不过再急,李慎明也不会随意下注,多年生意做下来,他绝不会做轻率的决定。
张瀚道:“晋铁虽是质差,但胜在煤炭充足,所以仍然行销北方。卖不起价格,要紧的就是用煤炭炼铁,杂质太多,铁质太脆,所铸物件极易损坏,而且容易生锈,时间不久便锈迹斑斑。是以人们多不愿买用,价格自是卖不起来。更重要的,是不易拿来打造兵器。咱们大同马市,官市时也会给鞑子一些铁锅,那可不是咱们晋铁铸成的,那是朝廷拿出来抚赏北虏的,用的都是南铁……老兄,如果咱们能改变这种情形,增产又使铁质更好,恐怕赚头就会大为增加吧?”
李慎明狐疑道:“张老弟还精通炼铁?”
张瀚对这方面倒确实知道不少,他看了几年杂书,知道英国的工业化进程最重要的肯定是纺织机和蒸汽机,但焦炭炼铁肯定也是英国早期工业发展的最重要的推力之一,当时英国也是高炉遍地,但国力木柴资源有限,很快就限入了燃料不足的窘迫境地,后来改为煤炭炼铁,也是和现在晋铁的毛病一样,后来是英国贵族杜德利解决了煤炭炼铁的不足,使得这项技术推广开来,最终解决了钢铁产量不足的瓶颈,给英国的工业革命,添加了足够多的燃料。
后人惊奇于十七世纪英国工业发展时的人类科技大进步,其实张瀚倒是认为,资本逐利,只要商人迫切需要,又有利可图,自然会使相当多的聪明人投入到研究之中,并且最终出现足够好的结果。
“所知不多,但对怎么建造炼铁炉和铸造炉,怎么减少铁中杂质,怎么锻造,倒是确实知道一些。只是所知不细,还需慢慢摸索,但我还是很有信心,最少将来我们的晋铁,质量不在闽铁之下太远。”
张瀚知道怎么建出储能的高炉,尽量加大入风口,减少出风口的能耗,怎么使用焦炭,甚至他还知道在高炉边上建储水池,用水能带动鼓风机,这是英国人的发明,中国其实也有水排鼓风法,但现在知道的人反是不多……当时在书上看到是当趣闻在看,毕竟英国的水力鼓风机在蒸汽机投入使用后就淘汰了,包括水力锻造也是一样。
在这个时代,英国的进步远在华夏之上,当然也包括炼铁,在八旗入关时,英国的炼铁业已经十分高端,克伦威尔的铁骑兵人手一柄水力锻造的新式马刀,人人穿着水力锻造的胸甲,相比之下,所谓的劲旅八旗,在装备上不知比铁骑兵落后多少,组织结构什么的也就不必提了。就火器来说,明军的火器铸造落后还不太多,但生产流水化,装备组织,操练,战法,无不落后太多,明军的那种火器水平在欧洲那边真的是原始层面的,同样的几万火器兵,西班牙人分分钟能教大清八旗怎么做人。
在张瀚看来,这个时代的华夏是全面落后的时代,但他又能怎样?只能凭借自己所学所知,尽量叫自己和身边人过的舒服愉快些……反正几百年后,中国一样崛起了,张瀚只能这般想着宽慰自己。
“纵是这样,”李慎明对张瀚的话毫无质疑之处,这也是长久打交道下来的信任,若是别的十六七岁的少年拍胸脯说能改进炼铁办法,李慎明准是一脚踹过去,叫他有多远滚多远。张瀚自是不同,但李慎明还没有心动,只是笑着道:“获利终究还是不多。”
一个高炉一年出百万斤铁不少了,按张瀚所说,一年获利可以从二万到四万或六万,但比起诸多麻烦来,还有要分出去的好处,这个利润实在缺乏吸引力。
张瀚淡淡的道:“若只是在咱大明北方贩卖,确实得利不多。”
缺铁其实是全国性的,明朝的矿业还不及宋时发达,但人口却较宋时增加,铜,铁都是不足,不过晋铁只能销于山陕和宣大一带,最多到河南,再远的话运费太高,并不合算,就算产量增长利润增加,毕竟北方的购买力是有限的。
凭着成本控制和质量上升,张瀚可以多建高炉抢占北方市场,但那不是一日之功。各地的保护势力和牙行都是地头蛇,没有强悍的实力,到处抢市场,最后准会崩了自己的牙。
“老弟的意思是,鞑子?”
张瀚脸上露出微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不需要说太多废话。
若是旁人,听着张瀚的话不免是往南方想,只有李慎明一下子就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就明白了张瀚的意思。
李慎明皱眉道:“往鞑子那边走私生铁或铁器,都是大罪。”
张瀚神色还是淡淡的:“所以我才有一年一万多银子在麻总兵那边,也有一年一万多银子在郑兵备那里。还有一年大几千两在赖参将手中,再把沿边的各堡、台、墩给摆平,走私铁又怎样?”
“关系重大,恐怕贽敬还要多。”
“当然!”
张瀚语气很笃定的道:“最少要加一倍以上,宣大总督和大同巡抚,宣府巡抚,山西巡抚,他们和他们的身边亲信都要打点到,沿边各路的参将和游击,各堡的操守,防守,各庄的管队官,各处都要打点到。老兄,一年几百万斤的生铁,过千万斤的粮食,大量的药材和布匹,每年获利可能超过百万两,这些银子,我会拿一半出来分!”
“你掌握了和北虏的走私路线?”
李慎明脸上终于显露震惊之色,他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
“没错。”张瀚还是坐着,安然道:“我打算入秋时出塞,沿蒙古各部走一圈,最终抵达辽东,有些事,要当面见一见人,说妥了,大家才好继续合作下去。”
“你,你,你可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之外……”
李慎明脸上阴晴不定,简直很难在短时间内把消息全消化下来。
张瀚坐着不动,拿着杯子喝茶,他并不着急。
李慎明这人,他是一定要拉进来的。李家是大同城里的商人世家,和代王府都拉的上关系,各地的官绅也多有交情,张瀚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帮着他打通各地的关节,比如刚刚说的那些事,他自己去做都未必有李慎明去做效果来的好。
他已经有财力和名气,但交情和人脉不是一两天积累的,比如某地的官员,李慎明可以见面就勾肩搭背一起去喝花酒,张瀚就不行,只能正正经经的说话办事,就算银子送到了,交情还是建不起来,他去打通关节,要比李慎明费力的多。
就算没有李慎明,张瀚也要找到张慎明王慎明,这是一个关键的角色,缺不得。
“老弟可否告诉我,北虏那边到底是搭了哪条线?”
“守口夷和监市官银锭台吉。”
“好,好!”李慎明两眼放光,击掌道:“老弟,你真是了不起。”
他又道:“哪一天,我们正经换个帖子,如何?”
当时结义兄弟也是常有的事,彼此换个帖子,那就是割头换命的交情。和后人把结拜和发誓当放屁不同,当时的人对这些东西还是颇为看重的,最少不会有人把结拜兄弟当夜壶,用的着是兄弟,用不着就塞床底,帖子一换,就算是正经的荣辱与荣。
张瀚笑道:“那是我高攀大哥了。”
“莫说这话。”李慎明摆手道:“兄弟手段了得,银锭这人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但城府颇深,手段也有,要不然鞑子那边台吉好几百个,哪轮着他来当这个当口夷官?兄弟能攀上这条线,和银锭建立关系,咱这买卖确实能做起来。麻总兵那边,我能打包票没有麻烦,郑兵备想必就是兄弟自己去说清楚。还好,阳和副总兵调山西总兵,不然的话,倒是个麻烦。”
李慎明盘算起来,丝毫没有什么有碍国家大义的感觉,倒是叫张瀚凭白在事前担心。张瀚也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时的商人也好,士绅也罢,最多有华夷之防,也不是民族间的对立,而是纯粹的对落后民族的鄙夷,就象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的感觉,真正的民族间的隔阂就是二百来年的仇杀,大同这里的人更恨的反而是北虏,而不是后来席卷天下的东虏,也就是女真人。
毕竟女真人一直在辽东,而且几乎是被大明压着暴打,强者对弱者自是恨不起来,相反有些怜悯,这些鞑子不好好过日子,胡闹什么?
谁也想不到,也不会相信,来自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不仅后来占了辽东,还占了全辽,又在崇祯十七年入关,夺取了华夏江山。在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强迫汉人递发,改装,易服,为此杀害了不下千万人。
至于李慎明等人,做事更不会为大明考虑,张瀚若说的话,李慎明只会当他在说笑。
第七十二章 庆功
readx;天下是朱明皇族的天下,是勋贵和太监的天下,连官绅都很勉强,明朝的利益分配极为不合理,又没有高压统治,一边是分配不公,一边是管制宽松,这造成了上下离心,百姓和士大夫对朝廷没有感情,在天下崩亡时只会想到自己,明朝亡国时,根本没有哪个阶层想去拯救它,如果没有剃发令,南方也不会有几十年的抵抗,这等大事都是这样,更不要说走私生意这点小事情了。
至于说的阳和副总兵当然是张全昌,现在邸报传了开来,张家一个总兵死在辽东战场上,这是私仇,反而化解不开,张全昌如果还在阳和任副总兵,恐怕就多有阻碍,李慎明的庆幸之处就在于此。
李慎明又道:“铁,粮食,布匹,药材,大宗旨是这几样,兄弟的路子走的很对,怪不得范家一直和兄弟斗,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头。”
“范家东主也早就在布局。”张瀚轻笑道:“不过他目前为止只是在宣府和蓟镇一带有人脉,鞑子那边落后我一局,大同这里,好歹我也不怵他了。”
李慎明连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和土匪这一仗打的这么狠,我还奇怪什么争执弄到如此决裂的地步,有事不能好好谈?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不打服土匪,范家的手还是伸过来,打服了土匪,范家最少在这方面也无能为力,官面上也是兄弟占优。如此看来,这生意确实做的过……兄弟,我确实要参一股了。首先,打通人脉的那些事,由为兄包揽了便是。”
李慎明确实是精明的石头里能熬出油来的人物,不消多说,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张瀚含笑道:“不急,大哥你先陪我去趟灵丘,那里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听说有个东山会很是强势,好几千人,不少都是矿工,如果不搞定这个会,日后会很有麻烦。地方士绅,由我蒲州张家为主,那些地头蛇,少不得要麻烦大哥。”
灵丘那里蒲州张家可以帮上手,张瀚也不愿把所有的一切托付给李慎明办,也就是不愿什么事都借麻承恩的力,在大同,他巧妙的借力于郑国昌和麻承恩两边,自己还和赖同心渐渐建立了关系,在灵丘这样的地方,用一下蒲州张家的力量更好,这样也使得力量更分散,不使哪一方觉得张瀚离了自己就不行。
蒲州那边,去年底已经送了一笔银子过去,平时也有书信往来,张辇当然不会怎么理会张瀚,但态度已经柔和许多,张学曾等一批人对张瀚还是十分看好,特别是和裕升声名鹊起之后。
“好,”李慎明答的很干脆的道:“我随时可以起行。”
“大哥在这里不是等官市?”
“官市能赚几个小钱?”李慎明态度坚决的道:“当然是咱们的大事要紧。官市这里,我交代给我的随员去办就行。”
“那好,我们明早就走。”
张瀚做大事也是向来雷厉风行,对李慎明的态度他十分激赏,干脆说走就走。
“兄弟不愧也是做大事的。”李慎明随手就是一顶高帽子递过来,笑着道:“做事干脆果决,听说这一次和土匪的大战也是始终在场,指挥若定,斩首几十级,想来也是打的十分激烈,换了为兄,恐怕早就吓跑了。”
张瀚想想今日自己的表现,除了被王长富拉走时有些不坚决外,其余看到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情形时也不害怕,还亲手发铳杀人,心中丝毫不惧,他对自己的表现倒也满意,当下也是毫无谦虚之意的笑了起来。
此时外间的笑声也是不停的传进来,今日之事,不论是镖师还是掌柜们,心中的欣喜都是一样的,摆脱了这么大的威胁,意味着和裕升又能突飞猛进……往张家口的线路是早就打通,分店也建立起来,但利润一直较大同这边为低,原因就是大梁山脉里潜伏的那些土匪。
不论和裕升的镖师有没有实力,有这些土匪在,始终就是较大的威胁,大同和张家口的商路水平一直不高,最要紧的原因就在于此。
不管有没有和裕升,商人们都会谨慎小心,缩减贸易规模,不携带大量现银和值钱的货物,张家口那边不大需要大同东路,而大同东路又不敢扩大规模,这使得和裕升在这一条黄金商路上获利反不及大同各地。
要知道,张家口这个军堡可是当时北方的贸易重镇,地位远在任何一处马市之上,整个对北虏的贸易,张家口能占到三分之一强的份额,整个北方,除了京师外,没有哪一个城市的商业规模能比张家口更大,更繁华。
此次灭除土匪威胁,往张家口的商路会更繁华,短期内会有极大的增长,掌握这条路线的毫无疑问的就是和裕升,获得最大利润的当然也是和裕升。
外间梁宏和骡马行的掌柜们已经在商量调配车马到东路这边,可想而知近期内往张家口的商人数量会急剧增加,然后就是转运货物的增加,当然,更重要的是银子的流动增加,对这些变化,自然是要早做准备。
李慎明歪头听了一气,笑着道:“兄弟的掌柜们真是尽心心责,叫人羡慕啊。”
张瀚也是微笑,周逢吉几个确实比以前有很大的进益,这也是张瀚带人的原则,信之则不疑,平时的事务都放手给他们做,然后自己时常提点这些掌柜的大局观,还教那些年轻的伙计出身的掌柜看书,手把手教他们做报表,学龙门帐,思维方式的改变是一点一滴的变化,非一日之功,这些事,李慎明不知道,在李慎明看来,张瀚是运气好到爆棚,和裕升这么一个原本中等水准的商号,居然藏着这么多水准很高的掌柜,这是一件叫他分外眼红的事情。
李慎明心里生了结交的念头,笑着道:“算了,我们老躲着也不是事,出去吧。”
张瀚自是无可不可,一出门,外头梁兴就笑道:“东主再不出来,我们就以为是躲着这一次的庆功酒了。”
“还真的能少了你们的酒?”张瀚笑骂一句,也是赶紧吩咐道:“上酒上菜,大家拼了一天,掌柜们也是担忧了一天,一起来痛饮一场。”
厨房是早就预备了酒宴,张瀚一声令下,酒菜就是齐涮涮端出来。
张瀚却是拒绝了自己这边先上,而是叫家下人把酒菜送到骡马行那边。镖师们今天运气爆棚,没有一个战死的,杀伤的土匪有近三十人,自己这边只有十来个受伤的,重伤的有两人,张瀚已经请了医生看着,他自己也抽空去看了两个重伤的镖师,私下问过,几个外伤医生都说问题不大,只要捱过今夜无事,日后慢慢将养就会好起来。轻伤的十余人中也有几个伤了筋骨的,日后恐怕很难动武,张瀚看他们情绪低落,自是安抚了几句,叫他们放心,就算残疾了也是商号养起来,不会叫他们落了个没下场。
再送酒席过去,镖师们有些低沉的情绪自会重新高涨起来。
当然,温忠发等十几人不在其中,他们被隔离了开来,得有好一阵子过后,才够资格继续在商号里做事。
第二轮酒菜送了来,摆在当间,张瀚请李慎明坐了上座,自己在主座打横相陪,周逢吉和梁宏也在这一桌,还有梁兴和王长富,杨秋几人。
坐在这一桌的便是张瀚现在最得力的班底,张春碍于身份,并没有上桌,只是在身后伺候着。这厮想必刚刚已经在厨房吃过,张瀚也不必去管他。
酒菜上来,梁宏便端着酒杯站起,笑着道:“今日李东主大驾光临,我等实在脸上有光,今日咱们东主带着镖师打败土匪,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再有李东主这般的大主顾上门,实在更是……”
“三柜,”张瀚听梁宏说的云山雾罩,笑着打断他道:“我和李大哥决定过几日挑个好日子,互相换帖子,以后就是兄弟相称了。”
“唉?”梁宏吃了一惊,脸上很快又满是笑容,这一次客套的成份少了很多,只道:“这般甚好,日后李东主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李慎明自是客气了几句,接着各人互相敬酒,李慎明确实是那种长袖善舞,极善交际的人,几轮酒敬下来,各人都是和他十分交好的感觉,甚至李慎明还走到老蔡那桌,先敬老蔡,然后向蔡九敬酒道:“听说这位小兄弟是建铁场的内行,我们来饮一杯,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
蔡九不想今日还有自己的事,当下红着脸站起来,嗫嚅着说了几句客套话,李慎明见人多了,知道这是一个脸皮薄的后生,当下呵呵笑着碰杯喝酒,多余的话便不说了。
张瀚却在这桌吩咐杨秋,说道:“赶紧挑得力的人,我有书信叫人连夜想办法出堡,赶赴蒲州把信送到,然后带着回执回来,我这里要准备几天,然后就和李东主去灵丘。”
杨秋现在不怕事多,也不怕繁,心气和几个月前刚当镖师操练时截然不同,现在他巴不得张瀚吩咐自己的事越多越好,当下一边挟着一块桂花鸭,一口咽了,笑着答应下来,然后起身就去安排,连酒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