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归来
赵立德等人第二天就走了,张瀚等人一直等到下午,林丹汗派来的使者终于赶来了。
使者叫合不勒,是林丹汗的心腹近臣,他和张瀚两人屏退左右,两人在一个小毡包里密谈。
“这是大汗赐给张东主的,一点心意。”
摆在张瀚面前的是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头放的有好几十样精致的金饰,从耳环到戒指都有,保养的很好,金光灿灿。
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汉人的大户人家的藏品,不仅金饰是名工巧匠所制,已经远远超出了黄金原本的价值,而且用的木盒也是紫檀木的,一样作工很精致,这些东西,蒙古人根本做不出来。
“多谢大汗。”张瀚并不怎么欢喜,不过还是谢了一声。
“张东主还没有娶亲,这些东西留着给将来的夫人,也是大汗的一番心意。”
使者东拉西扯,就是没提当日林丹汗叫人偷袭张瀚的事,当然,眼前这一小盒金饰就算是林丹汗的歉意,只是堂堂蒙古左右六万户的共主大汗,这一声“抱歉”那也是万万不能出口的。
“大汗叫阁下来,想必不是专门送这个的。”张瀚道:“有话还请直说吧。”
“当日误会不必多提。”合不勒道:“大汗的意思是,想叫张东主不要和右翼蒙古做生意。”
“大汗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和卜石兔汗他们做买卖?”
“对。”合不勒道:“你的货可以从蓟镇出来,方便很多,直接到炒花台吉这里,有多少我们吃下来多少。大汗是蒙古共主,还可以帮你开辟到漠北的线路,卜石兔汗可做不到这一点。”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大汗只是这样吩咐,我可不知道原因。”合不勒不悦道:“大汗是全蒙古人的大汗,如果张东主真的要和我们蒙古人做生意,这件事最好还是听从大汗的吩咐比较好。”
“我会考虑。”张瀚模棱两可的道:“但还定不下来。”
他解释道:“此前我已经花费巨资,也打通了各部的关系,现在大汗叫我全部放弃,总得给我考虑和料理的时间。”
“张东主如果想继续在草原上做买卖,还是听我们大汗的话为好。”合不勒的话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张瀚很平静的道:“我说过我会考虑。”
“好。”合不勒站起身来说道:“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
“贵使可以随便回复你们大汗,我不会加以干涉。”
合不勒身负责任而来,大汗的谕令是叫他一定要把事情办成,他的压力很大。
在林丹汗看来,自己堂堂全蒙古的大汗,和一个明国小商人谈判,还送了礼物,几乎是天大的恩情了,现在女真人势力,林丹汗已经决定和女真人为敌,但这仗怎么打,怎么动员军队,这些事他都没有想好,同时他隐隐感觉到压力很大,察哈尔本部距离辽东太近了,身侧的科尔沁又和女真人首鼠两端,万一反水攻过来,连个缓冲余地都没有。
万一事有不协,林丹汗决定西迁,把察哈尔本部的十几万牧人往右翼蒙古的地盘上带,那说法面临和哈刺慎部和土默特部的争斗,可能会大打出手,在此之前最好先削弱土默特的力量,这时张瀚被他想了起来……不能叫这个明国商人和土默特保持贸易关系,林丹汗已经看中了明国给土默特各部的抚赏,他觉得自己能把这笔钱抢过来,再切断民间走私贸易,土默特的力量必定会大为削弱。
等合不勒走后,梁兴和常威几个转过来,梁兴一脸怒色,说道:“林丹汗把咱们当傻子了!”
常威道:“瀚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张瀚笑道:“这傻鸟还在发梦,以为自己真是成吉思汗,叫他自己陶醉吧,咱们该怎样还是怎样。”
“就怕……”梁兴脸上怒色稍减,说道:“将来林丹汗会给我们找麻烦。”
常威一脸不屑的道:“派人偷袭咱们这种下流手段他都用过,现在一推了之,这个人没常性,想当然,跟瀚哥比起来,狗屁不是。”
“我们可以告辞走了。”张瀚道:“迟恐生变,林丹汗是属狗的,咱不给骨头,没准就能来咬咱。”
张瀚隐隐觉得,他和明末的乱局牵扯的越来越深,不过他并没有惊惶,甚至心中有些期盼,可能在未来很短时间内,整个局面都会发生深刻的变化,只要自己提前做好准备,可能会在乱中取胜。
……
六月初的时候,张瀚一行终于回到了新平堡。
三十多人的队伍很不起眼,蒙古那边的守口夷官换了个,也是个台吉,换了个人却是一点麻烦没有,那个台吉对张瀚十分热情,他在卜石兔汗那里与张瀚喝过好多次酒,一见张瀚就抱在一起见礼,神态模样都十分亲热。
张瀚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天气转为炎热,和裕升与蒙古人的贸易额度也在不停的升温。
最关键的就是朝廷已经开始限制对蒙古人的官方贸易,额度已经大为下调,官方贸易不足,走私贸易肯定急剧升温,这一切和张瀚在此前的推断是完全一致的。
一两年内,明朝对蒙古的贸易会彻底断绝,袁崇焕就因为私自卖粮给蒙古而使朝议沸腾,后来成为他显著的罪状之一,那时才是张瀚最为赚钱的时机到了。
堡门处一样的热闹,在旷野山林和草原中呆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看到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张瀚有恍如隔世之感,就算是梁兴等人也是一样激动,常威更是眼眶发红,差点掉下眼泪来。
大明这边的守口官是一个千总,他很殷勤的将张瀚等人一路送到堡门,态度十分亲热。
张瀚微觉放心,这么久时间几乎是信息不通,这个千总的态度说明和裕升在新平堡的地位只升不降。
“东主回来啦。”
接近堡门口,从堡东门附近的一个茶棚子里猛地窜出来一个人,张瀚认得是一个从灵丘带到新平堡培训的镖师,名叫汤望宗,看他身上的胸口的胸牌上已经去了“学”字,显然已经是从见习镖师转为正式镖师了。
“汤望宗,你过来。”
张瀚招呼汤望宗,岂料这厮没理他,一溜烟的就跑到堡里去了。
众人相顾无语,待他们又往前行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汤望宗才又猛跑回来,这一次身后已经跟了好几个人。
“见过东主!”
六月还没有入伏,不过天已经很热,各个镖师身上还是穿的很齐楚,每人都戴着凉笠帽,灰色的短袍,腰间杀着革带,卡扣在腰里,杀出腰身来,脚上是黑缎面的布靴子,每人腰上都佩着腰刀,看起来又精神,又齐楚,还很有威慑力。
各人头上都跑的一头汗,胸口的细夏布也渗出汗水来,湿了一大片。
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黑红一片,肤色看起来很健康,身形都很健硕的样子,肩膀都很宽,胸口阔壮,两手粗直用力,虎口处还有打放火铳的痕迹,每人都是目光炯炯,眼神里都透着有精神,这些镖师都是二十以上三十五以下的青壮年,每天的任务就是习武强身,张瀚和王长富制定的训练计划在体能训练上还是超出时代的,最少眼前这些镖师明显比普通人强太多了。
“见过东主!”
五六人一起叉手躬身,张瀚摆了摆手,叫各人免礼,然后对汤望宗笑骂道:“你跑什么跑,刚刚真是活见鬼。”
汤望宗眼中神采十分灵活,这时笑嘻嘻的道:“王都头下了死命令,每日由镖师轮值在堡门外等候,一旦发现东主的踪迹立刻回报……东主,这可是俺第七次轮值了,这般大运叫俺撞着,可真是福星高照。”
张瀚心中隐隐有一些感动的情绪涌上来,离乡数千里,每天都是和一群蛮夷打交道,有的狡猾有的贪婪,也有的冷酷残暴,一路上险情无数,多次有性命之忧,还好部下得力,一直有惊无险,就这样也用了不少外伤的药,随行镖师有好多个受过伤的,更幸运的就是没有人战死,也真是运气好到爆棚。
回到堡中,感觉到繁华与文明的气息扑面而来,而眼前的这种关怀与发自内心的亲近,那是在草原和辽东感受不到的。
这时王长富先赶了过来,然后是梁宏和杨士明李玉景等人,再下来杨秋悄没声的挤在人群中过来,看到张瀚看自己,杨秋又是往前凑了凑,他身后是杨泗孙和温忠发等人,这一群人身上都有些阴冷之气,旁边挤的人很少。
镖师的副队头以上身份的都赶了过来,加上店里的大伙计们也闻讯过来,还有北街上的那些掌柜们,待王德榜和李长年杨和高一群工匠头子赶过来时已经快没有地方站了。
张瀚回来绝对是爆炸式的大新闻,等他走到北街自己骡马行的门口时,看到熟悉的街景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感觉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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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约见
一个穿着蓝色吏服的吏员走过来,呈上的是赖同心的帖子,赖参将请张瀚晚上有空时过府一叙。
“上复参将大人,在下晚上一定拜访。”
接着又是几个堡中的大人物和大商行的东主派人送来帖子,张瀚一一回复了,把日期排开,分别去拜会。
新平堡近来活力很足,张瀚很明显能看的出来人流更多,新开的商号也很多,和去年年底时那种萧条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知道应该是和裕升带起来的活力,心中升起自豪感上来。
“镖师和车队回骡马行,大伙计和王先生由三柜负责,晚上大家一起喝酒。”
张瀚转头看着梁宏,说道:“大柜人怎么不在?”
“往大梁山李庄和二柜碰头去了,去年冬上雪灾厉害,今年怕又要减产,现在需要的粮食太多,虽说是各地买的多,若是能自己多种多收些,到底比买的强,心里也有底。”
去年张瀚临行时,周逢吉就提出来现在手头现银很多,这几年的年成也不好,如果有机会可以多买些地,张瀚不以为意,叫周逢吉看着办,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当下不动声色的道:“他们辛苦了。”
梁宏笑眯眯的道:“和东主比起来不算什么……东主,你这一回来,大伙的心就定下来了,若不是陆续接到几封信,走了这么久,俺们可真是要急死。”
张瀚不动声色的道:“这一次走了要管好多年,一时半会不会再出门了。”
众人按张瀚的安排分别安置,所有人都感觉有一种深入骨子的疲惫,张瀚自己其实也一样,不过他没有办法休息,在蒋奎蒋义等人的护卫下,他和常威骑着马轻装前行,往自己的家赶过去。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和他拱手,张瀚在马上一一还礼,口上也很客气,各人能得他一拱手回礼的都感觉脸上有光,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一路上不知道见了多少张龇牙咧嘴的脸。
常威在门前下马,口里不闲着:“瀚哥,你这一走这么久,和裕升在新平堡的影响反而变的更大了。”
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不料里面顿时有人叫道:“是威少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常威吓了一跳,接着张府的大门洞开,许多人一下子涌了上来。
大白天的内眷不便出门,张瀚还奇怪家里不曾有动静,不料是人全部都在门口等着。
很多人眼睛瞪的溜圆,张瀚看到多了不少陌生的面孔,有一些掌柜和大伙计般的人物,另外多半是少年男子和中年仆妇,丫鬟也加了一些,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看着张瀚。
常氏站在当先,眼圈已经红了,身畔是一样神色激动的常宁,盛夏时节,常宁穿着浅绿色的长裙,张瀚感觉所有的光都照在她的脸上,明媚美丽之至,几乎叫他不敢直视。
他又扫了眼丫鬟群中,看到一样激动的杨柳,杨柳似乎瘦了不少,脸都变尖了一些,不过显得更加俏丽动人。
再下来他才看到两个舅舅站在人群当中,张瀚赶紧下马,拱手道:“大舅舅,二舅舅。”
常进有脸上全是乱糟糟的胡须,大热的天穿着细夏布的短袄,袖子也捋的很高,他瞪眼看着张瀚,说道:“回来就好,那个大水车……”
常进全打断了大哥的话,对张瀚道:“瀚哥儿你这一番真的辛苦了,来回长途万里,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瀚微笑道:“辛苦是辛苦,好教二舅放心,所行一切还算顺利。”
在辽东他接到的家信里常氏已经提起,常进全决定把事业侧重与和裕升合作,重点在常家也很擅长的粮食和杂货经营上头。
常进全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常进全举着张瀚的右手,向所有人高声道:“咱们张少东立下大功劳回来了!”
在场的人们都欢呼起来,他们都与张家荣辱与共,主家越是欣欣向荣,他们这些人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张府大堂已经摆满了酒席,常进全给张瀚介绍自己店里的几个大掌柜和一些大伙计,名字很多,张瀚也不怎么记得全。
张瀚只注意到有个叫田季堂的掌柜,黑黑瘦瘦的,人显的异常精明,据常进全说,这是个山西通省都有点名气的老帐房。
田季堂倒很谦虚,对张瀚道:“张东主所创的龙门帐法,比此前的帐法要清楚明白的多,东主才是真正大才,咱就是个老帐花子。”
常家别的掌柜都有点架子,他们看向张瀚的眼神也有点轻视,毕竟张瀚太过年轻,又是常进全的晚辈,他们的态度就不如田季堂谦逊。
这顿酒吃到傍晚,张瀚最后才捞着和常氏说了几句体己话。
常氏拉着张瀚哭了半响,这也不怪她,自张瀚长大成人到现在,从未有过这般远行,走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出发时,各人都难以想象要这么久。
常宁就是偷偷看张瀚几眼,有几次和张瀚眼光对上,常宁白皙的脸庞上满是云霞。
常氏拉着张瀚,偷偷的道:“你和宁儿的婚事,今年秋天就办了,怎么样?”
张瀚心中一阵激动,不过他这时偷偷看了杨柳一眼,杨柳的胆子比常宁大的多,眼光火辣辣的看着张瀚,张瀚倒是一阵心虚。
“娘,不急,有些事我还没来的及和你说……”
“你是说杨柳这丫头?”
张瀚一惊,看了看常氏,见娘亲脸上笑眯眯的不见异色,这才放了心。
“杨柳打你走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娘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看她还是处子,眉心毛发未散,可见你们还是守礼的,若不然,你这趟回来就见不着她了……我们张家现在行商,不过好歹是诗书传家,你不守规矩,就得受罚!”
张瀚这时才感觉到娘亲不是好相与的,怪不得能在太爷和父亲死后撑了和裕升那么久……果然是很有两下散手啊。
此时倒不是说出玉娘之事的时候,玉娘比杨柳可不同,好歹得算个平妻,自己这正妻还没进门,已经有个妾,还得再有个平妻进门,这热闹可真是大了。
只能暂且忍着,哪一桩都不办……
张瀚暗中抹汗,还好自己年纪不大,还尽可拖一阵,否则乐子就大了……
傍晚时,喝的醉意俨然的常进全才带着掌柜和大伙计们离开,常进有早就跑了,据说他的那个大水车做的十分成功,已经在大梁山庄子上沿河的地方架了一所,所费当然不小,从经济学角度上并不合算,但张瀚听闻此事,心中却是高兴异常。
山西的地理环境和江南当然没得比,和河北山东比也是差的,所以山西才出商人,后来又出矿藏,主要还是山地太多,平原少耕地当然就更少。
就算这样,山西纳税的额度也是很高,张瀚在此前做过调查,说明还是有很大的潜力可挖。
最关键的是张瀚想保持高度的粮食自给。
现在买粮还算方便,张瀚担心的是天启之后到崇祯年间从陕西到山西的大规模的流民潮。
“大舅舅做的很好。”张瀚十分开心的夸赞着。
听到张瀚夸自己父亲,常宁的大眼笑成了月牙。
常威有些郁闷,他现在可不是去年的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常威看向张瀚的眼神里有不少的担心。
常进全搞的太过份了些,就算是亲舅舅也不能这般强势。
“常威你不必想太多。”酒宴散了,所有人慢慢散去,张瀚拍拍常威肩膀,笑道:“你去舅舅那儿吧,不要多说什么,反正横竖他是舅舅,最多把怂恿他的手下人弄走就是。”
常威闷声应着,掉头走了,张瀚看着他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
天黑之后,骡马行里又摆了好几十桌,张瀚先抽空去见赖同心。
“张东主你近来的生意大好,咱的抽分也水涨船高,你留下的人得力,对本将十分恭谨。”赖同心抚着自己的大肚皮,很得意的道:“你既然回来了,当然还是一切照旧,咱们这样相与合作下去最好。”
张瀚欠欠身,笑道:“不是在下在这里说狂话,往下去只会越来越好。而且,在下回程的路上想,参将大人如果要动一动,在下愿意出钱出力。”
“哦?”赖同心家族也是将门,不过主要势力在宣府东路,这导致他在大同镇死活升不上去,这参将已经干了很久,想升副将就得设法回宣府去,那里也是僧多粥少,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那么容易得官。
赖同心俯了俯身,看着张瀚道:“张东主手眼通天我是知道的,不知道有什么法子叫我再往一步?”
张瀚一脸从容的道:“为边将者最重的当然是军功,不过北虏久不曾犯边,所以大人你军功难得。剿匪,流贼,这些军功都不算什么。”
赖同心一脸沉静,心里却有些生气,张瀚说的这些他当然都懂,全是废话。
还好赖同心知道张瀚虽然年轻,向来行事沉稳,往北虏和东虏地界来回行程万里,带着几十人也是安然回来了,这样的人不会无的放矢,他还有点耐心慢慢听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等待
“大人和咱们声气相连,能到阳和卫城当副将,整个阳和路咱们就都好说话了。如果参将大人相信我,时间不长可能就会有军功撞到大人手中。”
“你是说……”
赖同心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瀚微笑着喝茶,并没有给肯定的回复。
赖同心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他知道张瀚有兵备道郑大人的鼎力支持,上头的大同巡抚和三边总督张瀚也走了关系,还有大同麻总兵也很支持张瀚,不料张瀚还可以替他弄来蒙古人的军功,如果这是真的,他升为副将,果然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张东主要什么回报?”
赖同心没有蠢到家,还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
张瀚一笑,放下茶杯,坦然说道:“在下要参将大人配合设一个巡检司,地点就是大梁山西脉,靠近天成卫和镇虏卫两卫交界的地方。那时有不少土匪,大人就说土匪难制,剿而复生,所以要常设巡检守备……文章大体是这样,怎么细作,可以慢慢再商量。”
“张东主要当官?”赖同心在这种事上十分敏锐,嘴巴张的老大,半响过后,他才又道:“张东主要当官,可以设法入籍军户,然后报功纳级,几年内轻松到卫指挥或同知,三四品武职官轻松到手,巡检才是九品官职,而且是要兵部管辖,考功考绩上都要受拘管……”
张瀚微笑摇头,态度很坚定的道:“在下不是不愿入军籍,以卫所官兼任巡检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巡检的位子,在下也十分想要……”
设一个巡检不是件小事,明初时朱元璋将巡检看的很重,地位虽低,设立的地点都是冲要地方,随着统一的战事进行也是随设随撤,到永乐仁宣和如今,巡检司每隔一阵子都会撤销或设立,在西南地方还有很多土巡检司,那不是杂官流职,而是世袭土司,和内镇流官的情形完全不同。
张瀚要做的就是流官巡检,地位虽低,职守十分重要,并且不是参将或兵备道能设立的,要有具体情由,然后由巡抚奏请设立,中枢批复后是兵部管辖,巡检可以自己雇佣弓手,立于关隘要道,查奸伪,肃群盗,以安商民,从大明典制来说,巡检的位置对现在的张瀚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好吧。”赖同心无可不可的说道:“本将一定鼎力相助。”
他亦没有叫张瀚向他做出保证,张瀚在新平堡出头这么久,尚且没有一件违诺的事情,赖同心自是信的过他。
……
从赖同心府里出来,张瀚又赶到骡马行。
梁宏在内,几乎所有人都在。
真是有“济济一堂”之感。
众人聚齐了,说了一会路上的闲话,张瀚也不会说太多细节,说了一气后冷了下场,梁宏便又开口道:“已经派人往灵丘去,请孙敬亭过来。”
张瀚道:“孝征兄近来怎样?”
梁宏笑道:“蛮好,年前过来了一次,押运了不少铁器来。现在新平堡这里有不少大商家已经不去别的铁场进货,只进咱们的货了,比批发价还稍低一些给他,咱们图大量出货,他们图咱们价低。”
“咱们的成本控制怎样?”
“有东山会帮手,咱们的矿工也多是熟手,又带了不少新人,咱们又搭了两座大高炉,现在每日出铁水五万斤,铁水很纯,焦炭用的又少,本钱比别家铁场要低的多,东山会和李大用他们也就是东主心慈,给他们入了会,教他们怎么炼铁,不然的话,整个灵丘咱也吃的下来。”
张瀚笑道:“东山会就有小六千人,灵丘大大小小的铁场用工好几万人,一下子吃下来?捅出大娄子来,乐子也就大了。”
这话揭过不提,短短几句,张瀚知道灵丘那边大体还算正常。
“李遵路也隔几天就派人来,急的很,他那边的规例银子我都按东主定下的规矩送过去,大体上倒是没有什么可争执的,郑兵备,麻总兵,张总兵,还有巡抚军门,巡按,该打点的地方,都是我一手亲自去办,所有花费,都记在帐本上,由老李算清楚了记着,东主得空就可以查帐了。”
说起帐目的事,梁宏如临大宾,神色还有些紧张。
张瀚点点头,说道:“待有空了会看。”
梁宏这才退下,王长富又上前道:“东主走后咱们又开辟了往偏关的线路,往南一直到平阳府,往西到延绥镇,一路每三十里建骡马行分店,六十里建一个帐局分号,镖师现在有四百零七人,加上东主带来回的人手,已经有四百三十来人,还是按东主的规矩,新镖师先集训再出去历练,老镖师隔段时间回来轮训,现在体能上大体他们都合格,战阵训练和火铳训练也基本上全部完成,还有识字课程,这个,东主走后识字课程也在学,不过没有别的学的好……”
张瀚先笑骂一句,表示自己回来后识字课程又得狠抓,王长富在内的所有镖师都是面色一灰,这帮人不怕吃苦流汗,流血都不怎么怕,就是害怕读书识字。
“镖行日后要选一个地方,我还会有用更多镖师的地方,不过他们要更加有本事,识字,武艺,战阵,兵法,样样要来得……”张瀚对众多的镖师头目们道:“待遇比现在的镖师要强的多,强到你们难以想象……过一阵再和你们细说。”
所有人都有些心驰神摇,常威在一旁很觉得激动,表哥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几句话吸引的人们无比激动,每个镖师眼里都闪着亮光,感觉到了更好的前程在前头等着。
骡马行主要也是梁宏管着,还有分店掌柜们协管,老蔡负责骡马行的后勤和日常管理,张瀚叫老蔡说几句,老蔡表达能力较差,他也认真听着。
“火铳现在有十一个伙计能钻枪管,我自己也动手,每个月能产十来支成品……”
王德榜很激动,他一个匠户也能坐在这里和这些掌柜和镖师们一样侃侃而谈,而且也是很受重视。
“先别做这些。”张瀚对王德榜道:“已经做出来的成品可以先用来训练,将来的用处再说,现在手头的活做完了就停下,你和你的手下我会有新的活计给你们。”
“是,东主……”
王德榜有些惊异,火铳,特别是鲁密铳是张瀚很看重的火器,鲁密铳比鸟铳打的远,七八十步内一样有致命的杀伤力,比鸟铳四五十步的有效射程要远的多,只是制作起来很费工、力,到现在十几个人一起做了一个月才十来支,到达这样的产量原本王德榜感觉很自豪,谁料张瀚一下子说不做了,他感觉摸不着东主的脉门,也不知道新的差事能不能领下来,一时间王德榜变得无比紧张,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不停的滴落下来。
张瀚很细心,见状用温和的语气对王德榜说道:“老王放心,新差事我们一起商量着干,你能干的下来。”
“谢东主。”王德榜几乎要带哭腔,他硬板着脸退到一边,感觉自己很没出息,在东主面前丢脸了。
其实王德榜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也不止他一个人,李长年和杨和高都很紧张。
“马车和兵器铠甲都做的很好。”张瀚一脸温和的看着这两人,慢慢说道:“进堡时我看到新马车了,更小巧也更牢固,看起来车架和轮子之间的承重轴做的更好,马车的车身流线型也更出色,这样载重不会低,在草地上跑坏掉的可能性却降低了,长年做的很好,过一阵我会给大家奖赏,你也有份。还有老杨,我进堡时看到镖师们人人都有上等的好腰刀,这就是你的功劳,我也看在眼里,也会记住……”
两个匠人头子也站起来,和王德榜一样的擦汗,忍着眼泪。
他们都是最下苦的苦命人,地位比军户还低,生活比乞丐还苦,乞丐最少可以白吃,他们做的是牛马活,吃的比乞丐还不如,一家老小冻饿不堪,而生下来的一代又一代还是这样的地位,在和裕升这里,张瀚叫他们衣食无忧,还给他们银钱,还叫他们的小孩读书,另外他们凭手艺管着一群人,收自己的徒弟,有着不比旁人差的地位,几乎一夜之间所有一切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是张瀚给他们的,现在看到东主平安归来,而且叫人觉得将来还会更好,他们确实忍不住要落泪。
大屋里的气氛一时变的十分亲厚和睦,众人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一时都舍不得说话。
梁兴脸上也满是笑,朵儿和赵世文赵世武兄弟,还有李从业,任敬,这几个跟着出去的夜不收此时在这团体里时间不久,此时的感悟也最深刻,他们都很庆幸,在这样的世道里头,能跟上眼前张东主这样的东家,大伙运道可都是真好。
常威左看右看,在心里默记着张瀚所作的一切。
他今天比较沮丧……出塞来回万里之远,常进全对他只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只顾着说生意的事,说话也是和那些掌柜,常威感觉父亲对自己的感情也全在生意上,他有心说一些见闻,夸说一下自己的经历,若是一年前他必定就会这样做,但随着阅历的丰富和年纪的成长,常威已经明白越是想得到什么,越急着表现,就会失去的越多。
常威明白自己只能等待机会,叫父亲明白自己的价值。
第一百九十五章 帐目
人们慢慢辞出去,分店掌柜们很多,甚至有不少资历浅的根本没有进这屋里头来,要回事也只能慢慢回,张瀚看到半屋子的帐本和报表,也是摇头苦笑。
这一下缺课很多,各地分店的经营情形得靠这些报表分析,得他自己做图形化的统计工作,现在从掌柜到帐房们还没有人能给他分担。
张瀚打算半年到一年时间,培养出一些真正的得力助手,最少能把眼前这些统计报表做一个初步的归纳汇总。
好在还有李玉景,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李玉景还留在屋子里。
“东主,已经快二更了。”李玉景道:“这刚回来,慢慢来不急。”
“老李你要撑的住,咱们就继续。”张瀚笑笑,转头对蒋奎道:“叫人下几碗面,浇头用素的,不要用羊肉或是大肉,这一天全是酒席,吃的我腻味的慌。再上几碟小菜,都精致素净些儿……”
蒋奎应了声,赶紧去办了,到这时候都在见人说话,一整天全在和人喝酒聊天,他这才想起来,东主根本没有正经吃过饭,蒋奎心里埋怨着自己,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从去年中秋到现在快十个月的帐……”
李玉景手头的帐本是厚厚一堆,龙门帐说起来比后世的复式记帐法还是要复杂许多,记录的东西也多出不少倍来。
好在张瀚事先交代过,各地的报表是一回事,分店的帐也是分月帐和季度帐,同时分为盈收库存现银好几个部分,而最终在李玉景这里汇总。
“先说一句……”李玉景笑道:“三柜经常和我念叨,现在全大同和山西加延绥和宣府的骡马行分店是一条西线最长,七百多里,二十多家分店,往南到平阳府是一路,潞州是另一路,入秋前打算到河南怀庆府,仍然是在河东,这两条线加起来三十来家,光是骡马分店有五十来家,用的伙计有一千五百多人了……再下来打算往河北真定府,这个有不少客人要求到真定,从怀庆到河南府,再往东南到开封府,往开封是沿河走,一路上税卡不少,他们指着咱们的镖师能挡着那些地方土豪大户的小税卡子,一路冲开去,三柜和王长富都说这事风险太大,咱暂时不能干,最多到真定和怀庆,这还得东主你回来再定,关系也得东主来安排……”
张瀚含笑道:“说了半天,是不是说开销太大了?”
李玉景低头看帐本,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东主……”
“你等一下。”张瀚扭头对常威道:“给老李带的东西呢?”
“啥?”李玉景抬头,一脸迷茫的道:“咱又不是小娃,也不是女人,东主还给咱带东西?这倒真是用不着,咱拿的月钱也不少了。”
常威从口袋里掏出镜盒,将一副打磨的很精致的水晶眼镜递过去,笑着道:“你用了再说不要,我服你。”
张瀚离开新平堡时就打算在张家口买一些合用的好东西,眼镜就是其中一样,这东西南边为多,北方也就是大型的贸易口岸有人进货,或是有匠人打磨。
李玉景接过来,戴上之后,不敢相信的合一合眼,接着再闭上,又张开……他动容了。
站起身来,向张瀚一揖到地,说道:“东主,您这份对咱们这些属下的心思真是没话可说了……”
张瀚笑道:“这下不说那些酸话了?”
他将面容一整,说道:“老李说正事吧,月帐我先不看,和那些报表留着慢慢补上来。你和我说说总体大致的情形。”
“东主,总的情形是有些不对劲……”李玉景这一次神色郑重很多,也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和顾忌,他直截了当的道:“咱们的买卖越来越大,帐局赚的钱越来越多,但利润比起东主你走的时候,增长的却并不是很多。所以,我和三柜私下里说起来时,我们都觉得下头有不少人贪污……”
“简直混蛋。”一旁的梁兴生气了,站起来破口大骂起来。
“坐下。”杨秋在一旁扯了梁兴一把,他的神色阴冷,梁兴一征,他当然不会害怕杨秋,心里却觉得杨秋的气息比以前更阴沉了很多。
张瀚沉吟着道:“老周叔是不是去底下转转,看看情形去了?”
“是的……”李玉景点点头,说道:“大柜想看看各地分店的情形到底如何,另外去年又遭了灾,晋中还地震,收粮的价格步步向上升,大柜也是要看看,这粮价有没有什么大的虚头,别叫马超人一伙哄了咱去。”
张瀚在天成卫成立了粮食购销商会,近一年来入会的大粮商很多,不过只有马超人和太原府的一个粮商成了理事,也就是年购在五十万石这个门槛之上的大商家,马家原本就有很丰厚的家底,为了成为理事有协调定价的权力,马超人估计也费了不小的力气,花了血本,成为理事之后,张瀚正好亦不在家里,这几个月的粮食收购价格是周逢吉和马超人商议定下来的,周逢吉心里不太放心,自是要四处转转,亲眼去看看才是。
“马超人不会有太多的动作。”张瀚想起绑过马超人的小儿子,给过这么一个厉害,对方不会太不识做,想到这事,他脸上露出微笑的神情出来。
“下头说具体的吧……”李玉景原本就是普通的帐房,张瀚教他龙门帐法,平时也尽量带着他一起做事,渐渐的也有点雷厉风行的感觉出来。
“镖师是四百三十九人,甲等十五人,乙等一百一十人,丙等三百一十四人,甲等月俸十二两,去年底东主不在,没有发花红,乙等月饷三两,丙等月饷一两八,无等新手只包吃住,不发月饷,镖师月饷是一千零七十五两二钱,总行和各行的帐局每月公使银子四百两,到目前为止实用两千七百两,余银在各帐局的库中,主要是用来在当地人情往来,购买笔墨纸砚跌打药膏等杂项开销,每月各地帐局的盐菜米粮银一千一百两,到目前为止用银九千七百五十二两,各项开销十个月来是两万三千二百零四两……”
李玉景说着喝口茶,摇头道:“这银子正好是赖参将养一千七百营兵带家丁的开销,嗯,还有军马。”
“不过,收入也是增加了。”李玉景看看左右,蒋奎等护卫站在门外隔绝来往人等,屋里只有梁兴和杨秋加常威几个,都是东主心腹中的心腹,常威是张瀚带到辽东来回万里的嫡亲表弟,说收入自是不妨。
“帐局分店共有二十三处,每个月接单在一百八十万两上下浮动,现在这会正是淡季,这个月保单有一百二十万左右,年前保单最多,可达三百万以上,月收入也是不等,少的时候月入六七万两,多的时候就是去年年底,那个月收入十一万两……从东主离开到现在,帐局收入是九十一万两,去掉花销收入是八十九万不到这样……”
李玉景脸上有淡淡的潮红,一年不到,光是帐局就收入八十多万,谁敢相信?
张瀚也感觉很高兴,但他高兴的不是银子,其实在这个时代身家十万或百万甚至千万的感觉是一样的,花销就是那么多,无节制的购入田产只是取死之道,当身家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就只是纯粹的数字游戏,因为该享受的东西早在赚到这些钱之前就已经足够了。
拿张瀚来说,现在一家大小还挤在原本四万两身家的小院子里,不是他不想动弹,而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有些事不是有钱就好办的,就是这个道理。
“骡马行……”李玉景翻动帐本,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清清喉咙继续道:“骡马行五十三家,骡子马匹和毛驴加起来四千五百多匹,用的骡夫脚夫伙计一千五百三十一人,每月月饷四千七百,盐菜和粮食每月两千一,还有杂费每月要两千多,主要是鞋子衣服和打制马掌维修马车的费用,还有给骡马治病的开销也是大头,每月都得死几匹骡马,也得打在杂费损耗里头。大车现在有两千多辆,以前旧的不合用的慢慢淘汰,也算损耗里,每月制新车和淘汰旧车的开销加上买骡马的费用在一万一千左右,这里头也包括杨和高那些匠人的月钱和工料使费……骡马行每月纯利在两万上下,总体收入是十八万两。”
“还有就是老店的收入,杂货加粮食已经囤了九十万两的货,这些月每个月往口外出货在五万两上下,光粮食就是三万多两,折粮五十七万石,每个月都出口外五万石以上,这两个月越来越多,粮价也越来越高,总的利润在有七万多。”
“铁场用工一千九百人,出铁到现在是三百三十万斤,共有十一座炉,去掉开销和买矿场的银子,获利是七万两……东主,这不大合算啊。”(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家常
“还得去掉给麻总兵和郑副使他们的银子,去年给一百三十七个官儿送过礼,两个总督各一千两,三个巡抚各八百两,麻总兵是三万多两,郑副使是两万七千,赖参将是三千五百,其余官员或三百二百,最少五十,加起来共是送了十一万七千两的礼。”
张瀚屈指在桌上敲着,沉吟着道:“送礼才是大头开销啊。”
他直觉这数字不对劲,帐局还好,主店的生意收入太低,至于矿山是他故意为之,多招矿工,大价格买矿,出产生铁省下来的成本和利润肯定都被用掉了,要不然出铁三百多万斤,这个数字已经很高了,一斤晋铁也能卖十几文钱,当时一个大钱够买两个烧饼,十几文钱省点用够吃好几天,如果是精铁,或是闽铁,价格还得翻几倍十几倍,如果控制矿工数量,利润肯定要翻几倍上去,当时张瀚着眼的是利润,后来他格局变大,矿工如果加以严格的训练,当兵比农民或军户都要强的多,他们胆大心细,容易服从,抵达辽东后他给蔡九写信,以继续买矿的名义多招收矿工,就算开销变大也要紧持下去,现在看来,矿工的人数确实很多,但花这个代价值得。
不对劲的是主店,粮食价格张瀚是有定价权,可以根据市场波动,考虑到农民的利益和自身形象,定价不会太苛刻,但利润肯定不小,何况走私买**普通的粮食交易要赚的多,就是布匹杂货,出口走私的利润也是很高,主店的利润居然才这么一点,其中必有猫腻。
李玉景又把细帐说了半天,因为还有很多开销,按“进”,“缴”,“存”,“该”四柱入册并不能完全反应整个和裕升的收入和开销,有很多困难和麻烦的地方,这时张瀚又恨不得立刻教给他们最新式的记帐法,可惜他知道没有办法把步子迈的太大。
“现在在库有银二十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三两。”最终李玉景终于说完,已经是一脸的疲惫。
张瀚很沉稳的点点头,并没有特别欢喜的表情。
常威和梁兴几个的眼中满是敬服,他们的脑子已经昏沉沉晕乎乎的,不大敢相信李玉景说的数字,这个数字还是囤积了大量杂货粮食所致,如果没有积压那么多货,现在的存银已经过百万。
这是什么概念?
万历年间张居正改革税法,把大量的田赋和杂费用条鞭法归纳在一起,改实物税和人力税为缴纳白银,这样才把财政收入稳定在一年三百到四百万两左右,去年辽事突发,朝廷国用不足加征辽饷,一年也不过才征收二百万两。
张瀚一个普通的商人东主,一年的收入已经可以接近国库收入的一半左右,就算朝廷还有布绢杂物,加上两千万石粮食的年收入,张瀚与和裕升的收入也足够惊人了。
张瀚最后只道:“很可以做些事了。”
时间晚了,李玉景先告辞,张瀚叫梁兴和常威也出去,等杨秋一个人在屋里,张瀚才皱眉道:“你是我留在家里的眼线,各种事你都要盯着,你有什么成果没有?”
(本章未完,请翻页)杨秋当着张瀚的面还是有些紧张,他自己也觉得差事做的不是很漂亮。这么长的时间,只在京师和太原加上开封,真定,张家口等重要地方建立了情报收集的小组,京师的王发祥干的最漂亮,别处地方都是中规中矩而已,老店和各处分店都有乱帐,杨秋也隐约知道,现在张瀚回来,他感觉自己有些难以交代。
杨秋咽了一口口水,解释道:“东主我的人只能收各地的风声,盯着那些可疑的官员和大商家,咱们内部的异动咱们没有东主的命令没有办法去查……”
“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吗?”
“有是有……”杨秋道:“开初还好,后来二舅爷派了自己的一些掌柜到咱们店里来,也被派出去当分店掌柜,后来渐渐有些乱规矩的事情发生,老周掌柜碍着二舅爷的面子也不好太过管束,后来就彻底乱起来了。”
“你把大体的名单给我。”张瀚盯着杨秋,慢慢的道:“我知道你手头肯定有。还有,你挑一些手下待命。”
“是,东主!”杨秋猛的跳起身来。
……
回到宅邸时已经过三更,张瀚不可避免的惊动了一些人。
常氏早就睡下,也被惊醒,派了几个丫鬟下人过来伺候张瀚。
在莺莺燕燕的人群中张瀚没有看到杨柳,看来常氏对他的定力不是很放心。
这样倒好,张瀚感觉自己近来克制**变的很难,眼前这些丫鬟长相都很普通,只是脸上都是一脸的青春色彩,都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他也不熟,就算这样也感觉很有想法。
在草原上和辽东来回近万里之远,十个月都是和男子们打交道,蒙古女人又看不得,加上一路全是牛羊肉,大米和馒头都没吃过几次,这十个月时间张瀚又长高了一头,现在个子比普通成年男子要高不少,身量也壮实多了,梁兴等镖师一直和夜不收补课,学习搏击厮杀的技巧,张瀚也不停的打熬身体练习,他的身体变的很壮,火气也大的多。
丫鬟们帮他换下贴身的衣袍,这些衣服都已经穿了十个月,破旧不堪,而且一股浓郁的酸臭味,一个叫荷花的丫鬟和张瀚说了几句玩笑话,她是府里的老人,张瀚注意到荷花的胸口呼之欲出,令他一阵阵心动。
“你和杨柳处的很好吧?”张瀚洗了手脸,穿着干净的中衣,泡着脚,一阵倦意上来,他和荷花闲聊天,打发时间。
“奴婢和杨柳亲姐妹一样。”荷花抿嘴道:“大爷,杨柳那妮子可想你呢。”
张瀚现在的称呼已经从少爷变成“大爷”,当然和后世那种尊老的叫法是不同意思,这是对他在府里地位提升的承认和肯定。
张瀚听的笑道:“杨柳要听到了,可能会想掐死你。”
荷花叹道:“杨柳算有下场了,可怜奴婢……”
张瀚看着她,想了想,笑问道:“你想嫁给谁?”
荷花红着脸道:“哪有这般问人的。”
张瀚笑道:
(本章未完,请翻页)“等我有空问了杨柳再说。”
荷花不语,脸红红的替张瀚擦干净脚,端着水和人一起退了下去。
这样的气氛和环境里,张瀚一下子就睡着了,他一时忘了白山黑水冰天雪地里的残暴和冷酷,忘了那些血腥的战争和屠杀。
……
天不亮张瀚就醒了。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建州部,他被努儿哈赤发觉了野心,被喝令推下去凌迟处死。
张瀚一惊,醒了。
他没有在府里耽搁太久,和常氏常宁一起吃饭,说些闲话,母子间和表兄妹间都很亲热,气氛比昨天的大型酒宴要好的多。
常进有抽空来了一次,叫张瀚陪他一起去庄上看水车,常进有还有不少想改进的地方,需要大笔资金,另外他想沿着河多造几座大水车,同时还有用在水渠和支流小河的小型的人力踩踏型的水车可以制造。
张瀚答应了,不过他表示要等几天。
吃罢早饭他就赶到店里,先和镖师一起会操,这阵子有近二百新镖师加入,这些人和张瀚不熟,不熟的部下用起来就不能得心应手,张瀚要跟着他们一起操练,慢慢增进感情。
会操过后,张瀚和新镖师分别聊天,问些生活上的事情,只是表达关切,被他询问的人都很感动,这年头张瀚这样身份地位的东主根本不可能对这些镖师这般亲切,况且各人在这里拿的月饷丰厚的叫人难以想象,吃的也好,后加入的镖师已经多半是各军镇的边军,以大同和陕西甘肃的边军为主,这里的生活与他们原本的相比简直好的太多,这些镖师只要把见习转为正式后就接来家小,在新平堡安家。
从镖师人群中出来,张瀚又进入骡马行,和老蔡一伙人闲聊,看新制造出来的马车,到后院看成片的骡马。
这里原本能养几百匹马,现在是不成了,骡马太多,新平堡外建了一片大型的马厩,更多的骡马养在那里。
各个分店也都有大量的骡马,骡马行现在主要的业务是运送货物,然后配合帐局押运货物或现银,也会给主店和别的店运粮食,现在还有从灵丘运铁来的业务。
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张瀚没回来时,大家缺乏主心骨,生意做的虽好,但心里不托底,万一东主出了什么意外,这么大的局面,这么大的一摊子事,没了东主谁能弄的下来?就杨秋那一伙孽障,除了东主,谁能镇的住?
接下来的事就很辛苦,张瀚开始研究这几个月下来的各处分店的设立情形,看帐本,还有经营的记录图表。
这事旁人也代替不了他,这样一直看到响午,常氏见张瀚没有回来吃饭,派人问过了,接着又派杨柳带了食盒过来,送饭给张瀚吃。
“这是白灼河虾,这是清蒸螃蟹,这是红烧黄河鲤鱼,这是口磨配香菇青菜,这道菜是你特意点的……”
杨柳摆着托盘,一边笑意吟吟的说话,她心里很高兴,美艳白净的脸上满是笑意。
(本章完)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车
张瀚喜欢吃河鱼海鲜,夏季是这些活物最多的时候,从草原上下来,张瀚表示这一夏天再也不吃牛羊肉了。
杨柳说话时,张瀚托着腮看着,杨柳的身形很好,胸不是很大,但胸、型很好看,十分挺拔,腰很细,有纤纤一握的感觉,腿也很长,腿形也很好……张瀚感觉自己很想犯罪。
杨柳感觉自己心跳的厉害,她感受到了张瀚的目光,此前她一心想和张瀚发生些什么,现在偏又紧张的很。
好在这是大白天,屋子外人来人往,张瀚什么念头也没有了,老老实实的吃菜,主食是碧粳米饭,米的味道也很香。
这时杨柳托着腮看张瀚吃饭,她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幸福感觉。
“对了……”张瀚看着杨柳,笑道:“有件事要问你。”
“嗯?”杨柳美目看向张瀚,满是疑惑。
“那个荷花,有没有相中的人了?”张瀚笑着把昨天的事说了,他道:“她胆子倒是很大,不过我估计她是相中我身边什么人了,不然的话不敢那么说。”
“倒是真有。”杨柳微笑着将荷花平素的话说了一些,最后道:“我看她是相中了你身边的梁兴。”
“梁兴倒是真没成家,高不成低不就。”张瀚笑道:“这倒是一桩好姻缘。”
杨柳道:“若你这东主替他们成了事,只怕梁兴办事更用心些。”
她这话倒提醒了张瀚,他的部下有不少还没有成家的,如果用婚姻的办法再笼络一下……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办法。
辽东之行,张瀚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罢,还有辽东和辽西的将门,他们最好的联盟办法就是互相结为姻亲,张瀚当然没有女儿或孙女嫁给得力部下,不过不妨碍从这一点着手,尽可能的把这件事利用一下。
张瀚忍不住在杨柳脸上一亲,笑道:“好贤内助呢。”
嘴唇落下,张瀚感受到一阵少女身上特有的香气和皮肤的腻滑。
“话不要乱说,我看你吃饱了。”
杨柳瞪了张瀚一眼,收起碗筷,袅袅婷婷的走了。
……
两天后张瀚分别接到消息,孙敬亭有事耽搁,还要过两天才能到,李慎明从大同直接赶来,算算时间,当天能到阳和卫城。
张瀚正打算去见郑国昌,他和郑国昌的关系很亲近,比起普通的用银子买来的关系要深厚的多,但长时间不走动,就算有关系也浅薄了,这一次回来,麻承恩和郑国昌都要见,既然李慎明在半道上,张瀚派人用轻骑先赶路,沿大道兜住李慎明,他带着护卫赶到阳和卫城,见郑国昌,同时和李慎明会合。
刚回来就要出门,常氏万分舍不得,一路送到大门口去。
常宁的妙目也盯着张瀚不放,少女的心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张瀚感觉有些惭愧,他对常宁先动心,又在暗室里和常宁十分亲近,结果在草原上对玉娘又有了承诺,他感觉心里是一团乱麻一样。
“表哥,早些回来,一路小心。”
常宁殷殷叮嘱,她的声音也很好听。
“宁妹妹放心。”张瀚忍不住仔细看了常宁一眼,看着她精致的瓜子脸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底下渐渐透出一抹红晕,这时他才转过脸去。
常氏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出来。
也幸亏常宁有个糊涂爹,要不然早将常宁接到外头住去了。
常威也是闹着要一起走,他年纪还小,根本不畏惧来回的奔波。
各人挥手告别,张瀚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巷子口,十几匹马在各人眼中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
夏天的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少,很多百姓趁着早凉赶路,要么是做小买卖的,要么就是出门赶亲戚的也很多,张瀚在赶路时还着意看了路上,跑了不到一个时辰后,果然看到一大队挂着和裕升旗帜的骡马队伍从远方过来。
杨秋指指前方,说道:“这是从蔚县过来的车队。”
官道是从南至北,绕了个弯又走到这条从东往西的道路上,从这里走又是直奔张家口的十一条北方大型官道之一,表面上是浮土,底下是夯土层,压实了的,只是浮土层很厚,泥土比较软,可能是夏季雨水较多的原因,不少地方感觉过于柔软了一些。
张瀚仔细看了看,对一旁的常威道:“这就是运货的车队,应该是一些土物和杂货,说不定是水果和蔬菜为主。”
夏天时万物生长,果蔬很多,在市场上也很受欢迎,价格并不便宜,从天成卫和蔚县一带运送农产品到官市来卖也不稀奇。
张家口那边就有过百种果蔬出售,当时俄罗斯来的特使佩特林就看的大呼小叫,这些老毛子也生活的很辛苦,他们居住的地方还是蛮荒地带,果蔬类的商品很缺乏。
以前贩卖果蔬类的商品只能在新平堡或是几个小堡出售,因为运输不便,这些东西就算加上冰块也不容易保持太长时间,走的远了一旦出现雷雨天气在路上耽搁了,一车烂光了也不奇怪。
和裕升的骡马行可以解决这一类的麻烦,每隔几十里就有一个分店,运车强不说,还有充份的后勤保障,各店都有地窖,可以短时间储存货物。
“其实我们出来的晚了。”杨秋又道:“黎明之时车队才多,趁早凉赶路的人才是真多。”
车队渐渐近了,车身漆着黑漆,可能经常维护,车身的漆散发着黑亮的光泽,看起来和新车差不多。
和裕升的车队就是这样,不论是刚制出来的还是用了半年多的,每辆车的车身外观几乎差不多,经常涮漆和解决一些小的破损。
这是一种形象工程,是张瀚特意的吩咐,越是这样显得有些怪和浪费,和裕升的形象就能得到大幅度的提升,有时候百姓之间的口口相传,当成志怪传奇般的口吻来说,传播的效果会比刻意的广告还强的多。
这是一种很不错的营销手段,最少和裕升的骡马行已经在整个山西省没有对手,原本的一些骡马行和脚夫行已经死光了,没有哪一家能继续经营下去。
车身的车厢有一些差别,有的是正方型,有的前低后高,也有的是椭圆型,车轮也是后面的高,承重轴负担的重量也是后面重,前轮要低矮一些,马夫坐在前车轮上方的转向轴上,那里有可以坐人的位置。
车身两侧走着一些牵马或骡子的人,一队十来辆大车的车队,要准备相当多的挽马或骡子备用,要随车跟着能修车的匠人,路上坏了可以利用备用的工具和零件来修理好。
“每车可装二十石到三十五石。”张瀚看着大车,对常威道:“小车装的少,正常都能装三十石,太小了的话人家可以雇佣普通的大车,咱们就没有了竟争力。”
和裕升的大车主要是装的多,运费规范,服务也好,不象外地客商到别的地方做买卖,经常要小心遇到不守规矩的脚夫,甚至半道上脚夫摇身一变成了劫匪,杀人越货的事也有脚夫干。风险大,收费还高,但不雇也不行,出外做买卖没有不冒风险的,但如果有更佳的选择,商人们也不傻。
和裕升已经垄断了大同宣府和山西各地百分之百的运输业,只是前期投入还在继续进行,投入大,收入少,暂时利润还没有办法和帐局比。
不过张瀚相信,长期下来,运输这一块的收入,不会比帐局低太多。
不是所有商人和货物都需要保护,这么一些果疏或是杂货类的货物,加起来不值两千银子,根本不需要雇镖师,除非马贼或土匪山贼很多,特别不安全的地方。
“若是帐局的货,就会加插小旗,早早的就会有哨骑出来哨探,也不会光在路上,田野,四周的村落,树林,都会看看。”杨秋对张瀚道:“咱们帐局已经越做经验越足,大户们也越来越放心了。”
“很好。”张瀚开始向车夫脚夫们微笑着打招呼,这里头带队的几个都是老人,认得张瀚,看到他们的东主,一个个激动的大叫起来。
呼喊声中所有的车夫和脚夫都跑过来,一个押队的分店副掌柜也跑了来,此前这人是骡马行里的伙计,人手急剧扩充后,历练半年以上的大伙计都能当上副掌柜或掌柜。
“东主好!”
这个叫姚富先小伙子倒不怯场,大声叫喊着。
“好,你们继续走。”张瀚先说了声,接着道:“这些车怎样?”
“新车越来越好。”姚富先道:“三四千斤,这样的官道走着很轻松。最大的甲字号车,最重装六千到七千斤,只能走官道,小道不敢走,万一陷了或歪了,麻烦的很。以前,车子经常会坏,现在走一路三四百里,几乎不要修车,小人觉得,三百里以内的短途,不必要随车队跟着修补师傅了。”
四轮马车刚做出来时毛病很多,主要是因为这是超时代的产物,同时期欧洲的四轮马车技术早就成熟了,哪怕是被西欧各国看不起的老毛子也是一样善用马车,从俄罗斯的东部欧洲部份到中亚,再到东亚,路程何止万里,那些哥萨克和被流放的人,就是一辆辆四轮马车沿途补给,他们哪有什么好路可走,不也一样走烂路?
因为毛病多,只能叫师傅随车走着,随时修补,张瀚到辽东之前经常可以看到大车坏在路上,那时候和裕升的大车俨然是不少人嘴里的笑话,现在估计他们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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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章一起更,下面还有一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局面
天黑后张瀚赶到阳和城,这座城池和他离开前一样,灰暗的城墙在落日的余辉下高高耸立着,城门口的检查还是敷衍了事,兵士随手便放行了。◇↓
惟一不同的就是流民和乞丐明显变多了,这导致城中的治安明显不太好,刚刚傍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了,在路上晃悠的多半是喇虎和打行里的人,张瀚一行人都是高头大马,倒也没有人敢跑来找死惹麻烦。
城中驻军也多,有好多次大大小小的兵营,也有一座大型的校场,城中驻有阳和东路兵备道,还有大同镇副总兵,加上本城的守备官和卫指挥衙门,大大小小的衙门也不少,最为要紧的就是在隆庆年间奉旨移驻在阳和城的宣大总督衙门了。
这也是当时中国城市的典型模样,官衙,鼓楼钟楼,加上学宫,这样组成了一条东西朝向的府前街。
张瀚抵达兵备道衙门时,李慎明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得得的马蹄声中,张瀚一眼便看到穿着澜衫头戴唐巾的李慎明,快十个月不见,这人倒是一点不变,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象个成天奔走只图利益的幕客兼商人。
说起来李慎明还是有功名的,身上那身衣服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
看到张瀚,李慎明也迎上来,张瀚感觉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李慎明一把拉住张瀚的马笼头,瞪着眼道:“文澜,你怎么搞的自己象个骚鞑子一样!”
张瀚也瞪眼道:“遵路,你别瞎说八道。我衣服都换了新的,再说我就算一路到辽东,也是始终穿我自己的衣袍,又没换。”
“不是衣服的问题……”李慎明原地打了几个转,又打量了张瀚半天,终于道:“我说嘛,身上有股羊骚、味道。”
“尽瞎扯!”
张瀚哭笑不得,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可能说的有理。
这一路过去尽吃羊肉,在草原上是一次澡也没洗过,在辽东倒是能洗澡,可零下几十度的温度,张瀚也懒得常洗,再一路回来,天气又热又不得洗澡,就算昨天回来泡了很久的澡,身上的味道恐怕还是不轻。
“还有这胡须,身量个头,文澜,你现在的模样,就象是个刚换了汉装的鞑子,一点儿也没跑。”
张瀚摸着下巴上硬硬的短须,心里颇有点别扭的道:“真的?”
“哈哈,下来吧!”
李慎明放声大笑起来。
张瀚确实变了,这一点没错。身量高了,眼神更加锐利,还有更加自信,脸上有饱历风霜久经历练走遍关山万里的人才有的那种沉稳和老练,另外就是高,壮,这种体形和锐气给人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还有留出来的胡须,张瀚从表面上来看已经不是去年李慎明一见到时那种稚气犹存的少年东主的感觉,现在掌握有几千手下的超级大商行已经完全够格了。
李慎明很亲热的揽着张瀚,两人一并从侧门进内:“郑兵备还在见客,晚上说好了和咱俩一起小饮几杯,咱们先到他的内书房里说话。”
郑府的下人也都认得张瀚,许久不见,有不少人凑过来说几句,各人看张瀚的眼神也是有点变化。
此前张瀚虽然是个东主,但气质和年龄在那儿,各人还是不免轻视几分,现在的张瀚却是与以往完全不同,人们眼中情不自禁露出敬畏之色。
两人到书房坐下,李慎明还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张瀚好一阵。
“文澜,你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张瀚打断他:“快十个月不见,咱们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吧?”
“好。”李慎明很痛快的道:“你久久不回,麻总兵和郑兵备都有些着急。实话说,他们拿的银子不少了,但不可能自己全落袋,光是说这阳和城吧,城里还有现成的一位宣大总督在呢,还有三边总督,蓟辽总督,总督和巡抚就有七八位之多,就算这些大人物不争这些,他们身边的幕僚和书办可不会放过你!你的走私生意越来越招人眼,上头要的也多,常例送上去根本不成。这几个月,已经是他们在替你兜着,你回来了,这事得有章程了。”
“蓟镇和宣府的将门闹的最凶吧?”
“对了。”李慎明冷笑道:“车队并不打算从他们那里走,不过这些人不分润好处是不成的。蒙古人离他们也只有一道边墙,得防着他们生事捣乱。”
“这些只是小事。”张瀚道:“我回来了就是要理顺头绪,然后大干起来。郑兵备和总兵官的常例当然会加,送给巡抚军门和总督的,还有他们身边人的也会加。”
李慎明眼中兴奋的眼神一闪,擦掌道:“这么说,谈成了?”
“对,成了。”
“哈哈,好……可惜还没有上酒!”
李慎明和张瀚确实有不浅的交情,但他几百里之远跑过来,其实要的还是张瀚的这一句话,就是这句“成了”。
走私这事,风声已经不小……当然百姓肯定不知道,普通的士人也不知道,知道的是和这事有关的人,负责防御的边将,总督巡抚兵备和他们的师爷幕僚,那些上下齐手的书吏,边关的守备等等。
朝廷是肯定蒙在鼓里的人,知道的人绝不会多。
张瀚开始和李慎明说细节。
青城,大板升,再到土城,集宁海子,猫儿庄,晾马台,大青山,兴和城,这些地点一步一步慢慢明确,张瀚明确这些走私的路线,慢慢增加规模,设立一些中转点和补给点,然后把货物不停销售出去。
所有与之相关的大人物和相关人等,都可以获得一定的好处。
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和裕升,也就是张瀚获益。
“老兄当然也有份。”张瀚笑着说。
他和李慎明早就商量过李慎明的份额,不会很高,肯定低于麻承恩和郑国昌,但也很可观,这是对李慎明在各派势力中奔走穿线的酬劳。
“受之有愧,不受可惜。”李慎明笑嘻嘻的道:“我还是生受了吧。”
墙边的金自鸣钟敲过第八响之后,郑国昌终于走了进来。
“文澜,真是少见了。”
看到张瀚,郑国昌脸上露出真切的关心神色出来。
不论怎样,郑国昌与张瀚是叔侄相称的关系,郑国昌表现出了很适当的关怀和亲切。
“小侄这一番走的真远,一路上走的太顺畅了。”
张瀚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话,言词间已经透露了很多。
郑国昌眼睛一亮,指指凳子,笑着道:“文澜,坐下详细说说,我叫人炖了只黑狗,我们爷几个边喝边聊。”
张瀚听了一阵头皮发麻,面露难色,一旁李慎明笑道:“黑狗好东西啊,世叔和晚生都用的着,就是文澜,看他这模样恐怕还是童子,这黑狗吃下去,怕要流鼻血了。”
“哈哈哈……”
郑国昌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
……
张瀚在阳和城耽了两日,接着又决定往大同方向去。
郑国昌和麻承恩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十分要紧,对应的也是文官和边将系统,两边都是轻忽不得的要角。
麻承恩这一次亲自站在二门前迎接张瀚,他的架子没有文官那么大。
张瀚一上台阶,这个总兵官就搂住张瀚的胳膊,他有些吃惊的道:“不到一年,瀚哥儿你就如此雄壮,我看你的虎口有硫磺痕迹,皮肤很粗,想必经常习武和打放火铳,怪不得来回万里,在鞑子窝里行若无事走个来回!”
将门毕竟是将门,武将也毕竟是武将,一眼把张瀚看个通透,张瀚心里有些佩服,也有些纳闷,他在辽东见到的那些将领无一不是将门出身,无一不是征战一生的宿将和大将,怎么就把仗打成那副模样,太惨了。
“文澜你还是入个军籍,”听了张瀚的打算后,麻承恩说道:“然后虚报个战功,赖参将那里再造些声势,然后由郑兵备和巡抚分别奏请设立巡检司,你用百户官身份再兼任巡检,这事就成了。你不要害怕入军籍受约束,其实国朝现在谁还把卫所当回事?你的手腕,什么身份不是一样?若子孙不争气,你替他们考虑再多也没用。”
麻承恩一直想叫张瀚入军籍,起初是想有所约束,这么久时间合作下来,张瀚一直信守承诺,麻承恩拿到的银子很多,他对张瀚十分满意,这一次倒是真的出主意。
张瀚原本还是不打算入军籍,毕竟军户的身份一旦背在身上就很难洗掉,以后子孙都是军户,此时被麻承恩一说,他明白自己一直想左了。
军户这层身份在明朝约束力强的时候,确实不是件好事,现在已经是末世,说难听点,明朝还有多少年的国运?要是明朝亡了,军户身份还算个屁?现在却可以拿来做很多事情,自己想事有些钻牛角尖了。
张瀚不再推辞,说道:“既然这样,我自己入军,还有我的伙计也有不少,都请总爷设法成全。”
“这是小事。”麻承恩笑道:“文澜你只一心帮我们赚钱,别的事但请放心。”
六月初到中旬的这一段时间,大同连续发生了很多事。
在后来人们知道这是张瀚布局的开始,在当时却是如一团乱麻,只是叫朝廷有些担心,又觉得麻烦。
第一百九十九章 水车
先是驻新平堡的参将赖同心奏报边境不稳,北虏有异动迹象,然后总兵麻承恩奏报在得胜堡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军户张瀚等军兵杀虏多人,立下战功,奏请褒奖。
这只是小事,朝廷绝不会驳总兵的面子,况且这事也是阳和兵备道认可过的,上头还有巡抚和总督,朝廷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多事。
辽事越来越紧张,朝中会推结果并不如人意,熊廷弼只是被任命为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并不是新任经略,名不正言不顺,朝中还在扯皮,最关键的是万历还没有下定决心用熊廷弼,在这件事上,万历一直在犹豫,方从哲等人以为熊廷弼必称帝意,他们想错了。
好几个月朝中定不下新经略人选,只得叫杨镐待罪留在经略任上,辽东还是一团乱麻,这才是最要紧的大事,发生在大同的边患根本不足以叫朝廷关注。
再下来就是新平堡东侧的大梁山脉发生多起土匪为患的事,自六月初起,连续发生多起千人以上规模的土匪为祸,赖同心这个参将剿匪有责,多次出兵进剿,然后土匪太多,剿不胜剿,大梁山的土匪又开始威胁各条官道的安全,赖同心奏报,请朝廷在大梁山一带多设巡检司,督促天成卫和镇虏卫还有蔚县各地都出力剿匪。
这一连串的事当然都是张瀚的安排,他要建立自己的军队,名义很重要,一个普通商人,建立镖行招几百镖师已经是极限,如果大张旗鼓的再招镖师训练,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算张瀚的关系网很牢固也是件麻烦事,有了名义,现在很多事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而且做的更好。
“真的有匪患?”
李家庄的祠堂里头,张瀚看着狼狈不堪的温忠瀚等人,皱眉不已。
叫温忠瀚等人装成土匪,打劫几条官道上的商队,这事是张瀚的安排,不料这些人被真土匪打的很惨,好在没有死人。
大梁山有土匪他也知道,不过自从周家兄弟被杀后土匪都不敢再打官道的主意,都是抢山民村落,往南边蔚州一带抢掠百姓,整个晋西山脉很多,著名的汉高祖被困的白登就在东南方向,往南还有九层山,石梯岭,小五台等很多山脉,从这些山到新平堡中间才是平原地带,大片的山脉使山西人敢打敢拼,有不少走出家门做生意的商人,当然也就有很多留在山里打家劫舍的土匪和强盗。
“关键是流民太多。”
孙敬亭在一边插话,他眉宇间是抹不开的忧色。
张瀚回来第四天,孙敬亭从灵丘赶过来,两人的交情是在草原上打出来的,虽然很久不见,仍然彼此有很深厚的感情,孙敬亭文才武功都很出色,张瀚也觉得他在身边很得力,这一次决定把他留在身边,随时商量事情。
孙敬亭接着道:“我从灵丘那边一路过来,去年地震最少有十万人流离失所,到现在官府也没有赈济,也不曾免赋,百姓衣食无着,只能全家老小在四处流浪,胆大的就跑到山里当土匪,现在的土匪数量,十倍以前,就算文澜你没有刻意安排,土匪为患也是必然之事。”
去年山西多处地震,为祸甚烈,不过朝廷自顾不暇,根本不加理会,张瀚在新平堡都见到很多乞丐流民,阳和和大同,还有太原各处想必更多,蔚州和灵丘等地受灾很重,有很多流民也是意料中事。
张瀚对温忠瀚道:“事出意外,连我也不知道,不怪你们,退下去吧。”
温忠瀚站起身来,一脸凶狠的道:“东主若首肯,咱们只要派二百镖师进山,最少能杀一两千土匪,叫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
张瀚语气温和的道:“暂且不需要,我会叫梁兴多注意,护着官道就行,你们还是等我的命令,有事叫你们做。”
“是。”温忠瀚这一次简单的答了一声,他看张瀚真的没有怪罪的意思,颇为高兴的走了出去。
张瀚也起身,对孙敬亭道:“孝征,我们去看水车。”
孙敬亭笑道:“这是件好事,我已经提前看过,不过不妨碍我多看几回。”
在李家庄的北边有一条蜿蜒而过的河流,这条河被人们叫成小洋河,是西阳河与洋河的支流,一共才几十里长,李家庄有三分之一的田亩在这条河的河边。
在河边的田就算是水田,可以挖沟引水,水田的价格最少是旱田的三倍左右。
不过这些年年年干旱,春天到秋季雨水都很少,到了冬天又是大雪纷飞形成雪灾,这鬼天气早就叫人怨声载道。
水流不足,引水渠很难引到水,而且大型水利要官府协调,最少是乡绅大户联手,北方地区很少有南方士绅那样的合作精神,到了万历末年这时候,各地的水利渠道都破损的厉害,有用的不多,河边的田亩只能是百姓用人力担水,就这样亩产也比旱田要高的多。
人们在路边干洇的田埂上走着,各人的衣袍下摆渐渐都沾上了泥土,变的肮脏起来。
不过没有人在意,孙敬亭和张瀚小声说着话,他一直在说灵丘那边的情形,灵丘那里还算稳定,张瀚的和裕升铁场一家独大,东山会排第二,李大用等人追随其后,因为有行会协调产量和定价,大家的利润都算不错,主要是出铁率增加,用炭减少,加上各家联合有定价权,使得原本大铁商的压价行为被遏制住了,各家铁场赚的钱都增加了不少。
孙敬亭和张瀚悄声说的是玉娘的事。
“玉娘的心思可瞒不住了,她天天愁眉苦脸的,我婶娘也不高兴,铁场的事再顺当,我叔父也高兴不起来。”孙敬亭悄声道:“为难的地方不是说大伙看不中你,就是都看中文澜你了。可你家又有一个现成的人选等着,我孙家总不能上赶着把玉娘送给你当妾侍……大家都为此不开心。”
张瀚汗颜道:“这事确实怪我……”
“其实也不怪你……”孙敬亭轻笑一声,他原本就有些狂狷的性子,这会更离经叛道的说道:“男女之情出于天性,你看诗经里多少男欢女爱的例子,也就是咱们经宋儒之害,把这事看的太严重了。”
“现在说实话我还没有考虑太多……”张瀚沉吟着道:“现在我这里千头万绪的,要着手的事太多,而且我心里想做很多大事情,儿女私情我真的只能先放着。”
“文澜你还算是洁身自好的人。”孙敬亭有些欣赏的道:“听说老李找了好几个漂亮的女子给你侍寝都被你拒绝了,果然是谋干大事的人。”
张瀚听了只得苦笑,李祥符找来的那是什么货色,姿色是有一些,不过粗手大脚气质全无,这样的妇人他也上,那就只能说是色迷心窍了。
走了一阵,就可以看到大水车了。
大约有三丈多高,接近十米的高度,和张瀚在后世书上看到的形状差不多。
他从新平堡赶到这里,主要就是来看这东西。
常进有在新平堡还复制自鸣钟,张瀚还把怀表的构思告诉他,另外还有望远镜的设想,这些东西不光是一个新奇,最要紧的是实用,特别是将来打仗时都是特别有用的好东西,估计常进有要忙好一阵子。近期常进有最忙碌的还是这水车的事,这一次特意要张瀚跟着一起来看。
水流不急,绿色的河水缓慢的流淌而过,水流不停的流入水斗之中,然后水斗后是木制的刮板,固定刮板的是辐条,整个水车象一个大型的轮辐,水流冲击车轮叶板,水车不停转动,然后水装满水斗,然后水斗被提升到最高处,转到顶空后水自动倾入木制的水槽之中,水流沽沽不停的流入农田里头。
“这水车只是小水车。”常进有刚刚从河里涉水上来,袍角撩起老高,腿上全是污泥,他也并不在乎,拍着手上的水渍和污泥,对张瀚道:“这大水车分为单车,双车,多车诸多种,高的轮辐直径达五丈还多,咱这是单车,还是小车,这是试制品,就这也花了一两千银子,主要是一开始的时候掌握不好轮辐的大小,做废了好几个,有现在这个成品后,再给我两千银子,可以制成真正的大水车了。”
张瀚上前摸了摸水车,水滴不停的从上方滴落下来,把他的头发和脸都滴湿了,水车上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水流不停的从上方的水斗里倾泻下来,从高悬的木槽中流淌到水渠里,然后灌溉着四周的田亩。
张瀚问道:“这辆车能浇灌多少亩地?”
李祥符上前答道:“能浇灌三百亩左右,再多效果就不好了。”
“如果是那种大一倍左右的水车呢?”
“单车的话五百亩,双车八百亩。”
“很好,很好。”张瀚连声夸赞,对常进有道:“舅舅帮了我大忙了。”
常进有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瀚哥,我做这个就是想做,没有什么太多的想头。而且我算算帐,几辆车做下来,你的地是能全灌溉上了,但花近万银子,买的粮就好几万石,你的田租收着二十年才够回本的吧,这值当吗?”
第二百章 各司
当时人不曾推广水车就是这个原因,水车如果在会做的人手里可能花费不高,几百银子就做出来了,在生手的手里要花费十倍的钱才制成,往下去倒是越来越省钱,可张瀚的地就是这些,确实有些不值和浪费。
张瀚笑道:“舅舅只要继续做下去就行,别的事不要你操心。”
他也摸清了两个舅舅的脾气,常进全经商的本事比较大,脾气也大,利欲心也重,常进有就是一个标准的工科男,能给他事做他就高兴,最好除了技术上的事别的都不要他管。
果然,常进有很高兴的道:“瀚哥这么说就好,果然你一回事事事都顺心,我越看你越欢喜。”
张瀚微笑不语。
……
晚风徐徐吹来,天空渐渐布满璀璨的星星,皎洁的月光也升上来,不远处的田野里飘着几朵鬼火……张瀚摇着蒲扇在院中和杨秋等人说话。
“王发祥做事很得力,给他去信,就说我夸奖他了。”
张瀚摇着扇子,天很热,用这玩意也只是有胜于无罢了。
王发祥新收集的情报刚刚送到,里头有邸抄,辽东和蓟镇宣大的塘报都有,林林总总的十分详细。
叫张瀚惊喜的就是这人还收买了不少朝官家里的人,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比官方的更多,其实也更准确。
朝中的动向就是各党现在都支持熊廷弼,估计老熊离上任的日期不远了。熊廷弼本身是楚党,和方从哲的关系也很密切,最关键的是他和东林党的人私交很好,比如和杨琏的关系就很亲密,两人私交甚笃。
不过东林党内部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举荐袁应泰。
袁应泰是东林党的中坚成员,从地方上干了几十年才到朝中,是一个很懂实务的官员,现在是兵部侍郎,东林党觉得消灭建奴的功劳可以由袁应泰抢下来,这样将来最少部堂有望。
同时东林党还在扶持王化贞,预计会在广宁设巡抚,由王化贞担任此职,这样把广宁做为辽阳和沈阳的后劲,王化贞很有边才,在东林党内部风评很好,人家都说他是能驾驭北虏林丹汗和炒花的人,能力十分强悍。
张瀚看到这些情报的时候,脸上神色很复杂。
他的神思仿佛飞回到白山黑水之间,他知道这些官员都是糊涂蛋,对东事完全不懂,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一个个想当然,还沉浸在皇明上国的迷梦之中。
另外的消息就是努儿哈赤已经起兵向开原和铁岭一带进兵,具体的战况还不知道,京师那边也就是刚得到消息而已。
“一团乱麻……”张瀚看完这些东西,感觉心绪很乱。
现在的大明就象是没有掌舵的人,凡事都乱糟糟的,大臣们分党结派,不是本党就是仇敌,只有少量的妥协也只是为了党派和自己的利益,不是为了国政。方从哲这个首辅秉政无力,任人胡闹,地方上也是文武不和,彼此攻讦,武将也分门别派,将门势力盘根错节,都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
“还是先顾自己吧……”
张瀚收起精神,打量着眼前的人们。
他和李慎明还有孙敬亭都分别密谈过,大的方针已经定下来了。
分几步走,在李慎明那里走私是重中之重,他对张瀚入军籍当巡检当然赞同,不过是出于护卫官道和保障商路的考量,张瀚当了巡检,可以顺理成章的建起自己的私人武装,保护商队就更容易,也很容易打掉不服和裕升的对手。
入籍,为官,建立名为弓手的私军,这是和李慎明商量的近期内的大事。
和孙敬亭商量的就是把矿工分批吸引来当弓手或镖师,充实这边的队伍,扩大农庄的范围,大量买地,另外可以吸引大批的流民到农庄来当长工或短工,或是佃农,具体的做法和名义张瀚还没有确定。
然后就是铸成各种铁器出售,比起生铁来,铁器更受欢迎。
把杨秋叫过来,是为了重新梳理自己手下的组织结构,张瀚觉得现在的方式方法还太过原始,也太和风细雨,往下去他要争取更多的时间扩充自己的实力,没有时间再等待下去。
“挑了五十个人,全部是心狠手辣的好手。”杨秋慢慢的说着,梁兴在他身边,对杨秋的话并不怎感兴趣,张瀚已经叫梁兴和杨秋等人都入了军籍,梁兴是预定的巡检弓手的统领之一,责任很重,没有兴趣再过问杨秋那边的事情。
“你想谁来管这几十个人?”张瀚问杨秋,接着又道:“挑的人也不是一定留的下来,要经过特别的训练。”
杨秋很干脆的答道:“职下建议用王勇。”
梁兴这才抬了下眼,看了看杨秋。
王勇这人颇有心计,是梁兴带出来的,与梁兴的关系更为密切,新成立的机构表面上还是杨秋管辖,其实是张瀚直管,等于分出来的一个新的部门,杨秋没有派自己人,提了王勇,这倒出乎梁兴的意料之外。
“很好。”张瀚道:“杨秋你领的人以后就不要叫镖师了,称为内卫司,你是主管,内部分为总务、财务、情报、行动,若干局,按区域划定分局,设定百总,象王发祥,日后就是京师分局的百总。”
张瀚回来后感觉现在分店太多,光是分店掌柜副掌柜就有过百人之多,每个分店分别向周逢吉等人负责,管这么大一摊子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张瀚打算把分店按区域分成十来个大区,各分店掌柜向大区掌柜负责,大区掌柜向总店掌柜负责,甚至可以把得力的掌柜提为总店副柜,分别对应某个大区,这样层叠架构,在目前的环境下,可以最有效的掌控一切。
张瀚接着又道:“王勇带的新人手叫督查司,我亲自管,分为特勤组和外勤两个局,王勇先把外勤给立起来,特勤先就是蒋家兄弟撑着。人挑好了就直接到这边来,先住民房,我已经叫人勘察地址,准备兴建大的校场和营地,这里将来也是巡检司弓手们的驻地了。”
杨秋和梁兴答应着退了出去,接着李东学走进来,他手中拿着烫出来的图样递给张瀚看。
“用地三百来亩,校场就有五十多亩大,另外的地方有营房,靶场,火铳场,铠甲场,马车场,分别也有自己的地方,还有养一些牛、羊、猪、鸡的地方,从洋河引水过来,这样不管哪个地方用水都很方便。”
李东学是十分老成干练的大伙计,原本张瀚要留他在白城,后来出了岔子,暂时不设分号,这样李东学被放在张瀚身边佐理杂事,他干的很好。
莫宗通被派到了青城,在那里主持分号的事,将来可能任一个大区掌柜。
张瀚道:“工、力足么?”
这时正好李祥符走过来,接口道:“足的很,东主一天给男子一钱银子,管三顿饭,妇人和小孩来做杂活,不给钱管饭,附近村庄的男女老弱都很心动,瓦匠木匠我找了好几十个,工人怕有过千人,这点活,怕不要一个月就完事了。”
“很好,老李这事做的很得力。”张瀚夸了一句,口中勉励道:“大家都一门心思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咱们的和裕升和庄子都会越来越好。”
……
“陈掌柜,这帐怕有些不对啊。”
田季堂翻着当天的日报帐,眉头皱的很深。
“有啥不对?”被质问的是陈姓掌柜,也是阳和城和裕升分店的分店掌柜,周逢吉的一个远亲,也是在和裕升多年的老伙计,做事很普通,也是按资历升上来的,他看看田季堂,说道:“这事我向老李帐房直接交代,老田,似乎和你没啥关系吧?”
田季堂明显觉得这帐不对,卖出去的货和收上来的银钱看着没差错,但数字明显不对,利润太低,但只要帐面上对的上数,他也没有办法多说什么。
等田季堂出去,陈怀礼哼了一声,也起身出门。
陈怀礼出门后坐上了一辆板车,他以前只是个伙计,到哪儿都是走路,后来到分掌当了掌柜后买了头毛驴,当时稍有些身份的人出门多半是骑驴,也有骑马的,边郡地方马匹数量不少,很多人也会骑。
后来陈怀礼和人搭上线一起捞钱,这大半年来家产已经过千两,这个数字在以前的他实在难以想象。
如果是正常的月饷,陈怀礼一个月的月饷是十五两,这已经是提过几次了,每年年底还有花红,这收入已经不低,但人的欲壑难填,有了银子就想要更多,陈怀礼已经娶了三房小妾,最近还打算买地,阳和城比新平堡要大的多,他还打算在这里安家,再买个大宅子。
陈怀礼到的地方是一个粮店,也卖些杂货,连铁器都有,天色已晚,不少伙计在收拾准备关店,陈怀礼直接进了内屋。
“老常,你们那个田季堂又多嘴多事。”陈怀礼坐下后就气呼呼的说道:“又扯什么帐不对,我叫他烦死了。”
老常叫常进宝,是常进全的族弟,听了陈怀礼的话,他笑着道:“田季堂就是那个脾气,我们家二哥也看他烦的慌,要不把他撵阳和这边来,还不叫他在我们店里,荐到你们和裕升去做事。”
第二百零一章 官袍
“现在我们东主回来了……”陈怀礼莫名的觉得心里很慌,他感觉最近风声很不对。
“怕什么。”常进宝笑道:“说破大天瀚哥儿还得叫我一声五舅呢,他了不起知道了,叫我二哥说我几句,还能怎样。”
“那我可惨了。”
“真到那步……”常进宝道:“我和二哥说一声,你到我们常家的店里来就好。”
常进宝又道:“我们二哥打算在太原再开一家分店,反正你们和裕升的粮食杂货还有铁器都算的很便宜,这钱容易赚。”
陈怀礼道:“我们东主手腕很厉害……”
“再厉害我二哥也是他亲舅舅。”常进宝道:“我们常家也是根深蒂固,也不光光靠着和裕升赚钱,咱们俩的事是咱们之间的,只要你和我打死不认帐,谁能知道你在我这里又多拿一份银子?”
陈怀礼道:“我还知道镇虏卫的杨怀玉手脚也不干净,帐面上查不出来,其实他早就发财了,还有杀虎堡那边也是,我只是和常家有点瓜葛,说起来已经算很守规矩了。”
他这话也算是安慰自己,常进宝听的只是一笑,脸上露出轻蔑之色。
……
一个戴笠帽的中年男子从车上踩着脚踏下来,店门口的李明达赶紧迎上去,亲自扶了一下。
范永斗摘下笠帽,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庞来。
范永斗脸很白净,牙齿整齐,范家已经几世富贵,范永斗脸上有掩不住的世代富贵的气息。
他的眼中也满是自信的神采,把脸上的一些疲惫之色都盖住了。
最近这段时间来,范永斗感觉掌握了很多东西,他也在暗中布局,用很大财力在各地疏通关系,招募人手,张瀚不在,范家商行又有逐渐有掌握主动的感觉。
进屋后,范永斗指指椅子,对李明达道:“坐下说。”
李明达谢了声,歪着屁股坐了下来。
范永斗道:“张瀚的动向怎样?”
“他家的商队几次被土匪给骚扰了。”李明达幸灾乐祸的道:“张瀚去李家庄那边踏看地址,听说赖参将要在那里奏设巡检司,张瀚要当这个官,亲自练弓手打土匪。”
“这小子算走到歪道上去了。”范永斗眉毛一挑,说道:“巡检才九品官,当了很有味道?咱们商人做这个不是找把柄给人拿捏,他怎么想的。”
李明达笑道:“我看是得意忘形了。东主,咱们要不要给他添些乱?”
范永斗道:“咱们把目光看在生意上,他要当官最好去当,咱们乐见其成。”
范永斗又道:“最近和裕升底下的掌柜都怎样了?”
“张瀚一回来,有几个胆小的说要收手了。这几天看张瀚全在庄子上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又都回来了。”
“拿过银子,尝过甜头的,哪有这么容易收手?”范永斗表情还算沉静,眼中欢喜之色难以掩饰。
和裕升的分店太多,张瀚又在外太久,缺乏有力的监管,就算有杨秋一伙人在,主要也是防备镖师那边被人收买或是捣乱,目光盯在官场和土匪马贼身上的多,也盯一些大商家的动向,范家这阵子没有明显的动作,杨秋也查不出什么来,范永斗用低价吃回扣的办法不知不觉间腐蚀和拉拢了不少和裕升分店的人,到后来和裕升分店的很多人不需要拉拢,他们已经开始主动出击,甚至把手伸到别的地方去了。
“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范永斗开始看分店的帐本,范家也家大业大,难免会有一些伸手的掌柜,所以范永斗不敢稍有懈怠,经常巡行查帐,对各地的掌柜管束很严,几乎不给他们决策和掌管现银往来的机会,范永斗认为张瀚给掌柜的权力太大,监管太松,一个东主消失了半年多时间,实在是不知所谓。
……
一转眼已经是七月中。
张瀚穿行在一群群劳作的百姓中间,人们都挑着担子在路上和工区劳作着,也有人走在田埂上。
在他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营房区,整个建筑群落已经初具轮廓。
张瀚没有惜工本,他回来一个多月,库房里又进了十几万银子,他有的是钱,不必在这种事上省钱。
营房造了九百多间,都是座北朝南的瓦房,一水的青砖到顶,很多百姓活到中年也没见过这么多一排排的瓦房,不少几十里外的老人都颤颤巍巍的走来看热闹……就算是天成卫或是蔚州州城,也从来没有人看到近千间青砖砌成的瓦房整整齐齐的排在一处。
对很多人来说,来李家庄这里看军营已经是在瞧风景,他们乐在其中。
张瀚站在校场边上,几百人身后拉着石碾子在不停的压平校场,土都翻过了,那些荒草和熟田的痕迹慢慢的被压平,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出看不出丝毫痕迹来。
周逢吉站在张瀚身边,李东学手里拿着图纸,上面是整个营区的规划图,这是王安平和他的一伙学徒弄出来的,擅长制图的师傅,和木工,瓦工们一起商量烫出了这图样,工程都是按图样来施工,李东学负责监工,看着眼前拔地而起的庞大建筑群,此时他也松了口气。
张瀚又扫视着东南方向的棚户区,那里的人群更为密集,黑压压的人群几乎一眼看不到边。
一开始这工地还是花银子雇人,除了技术工种还需要人力,后来不知道怎么风声传扬开了,四周各处的流民开始拼了命的往这边赶,流民很惨,多半是辛苦找些力气活,男子找不到活计的妇人也就守不住贞节,可各州县和卫城都挤满了人,就算是卖也不一定找的着买主,一传开这边有大工地要用工人,连代州那边都有人跑过来。
现在挤在附近的流民估计有两千多人,青壮男子也有四五百,每天还是络绎不绝的有人赶来,张瀚叫人盖了窝棚给这些人住,每天叫青壮跟着做些力气活,领些饼子当酬劳,另外设了几十口锅,每天熬杂粮粥给妇孺老弱吃,这样勉强稳住了局面。
往下去张瀚还有得头疼,流民潮一直没有停止,往下去他要养活更多的人,四周的卫所和地方州县都被惊动了,连太原的文巡抚都派人来查看,毕竟大股的流民聚集不是件小事,各方都很关注。
张瀚没有想到自己一下子惹出这般事来,不过对他来说是歪打正着,人力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资源,他不想轻易放弃。
周逢吉是从镇虏卫城赶过来的,一脸的风尘仆仆,他面色不大好看,刚刚向张瀚说了,这一次他远到代州和榆次等地,沿途看了,到处都在减产,粮食普遍少收了三成左右,各地均受灾。
陕北那边受灾更重,流民也开始成群出现,不少人卖儿卖女。
其实这是天启到崇祯年间长时间自然灾害的开始,明朝廷困于辽事和内争,根本无人操心民间赈济之事,这几年间会陆续出现杀官造反的流贼,到崇祯初年开始大规模的爆发,算算时间也就七八年而已。
近三百年的大一统王朝覆没的种子已经开始萌芽,所有人都坐在火山口上,而那些大人物们却懵懂无知。
周逢吉对张瀚现在做的事并不怎么赞同,维护商路可以叫官府出兵,粮食可以到河南和北直去大量购买,自己种粮能解决多少,还得花得金练兵,又得当官受到拘管,惹出很多麻烦,他感觉这几件事东主都想偏了。
另外周逢吉知道很多分店的掌柜都有问题,他打算请张瀚四处巡行查帐,认真督管,可看看眼前的情形,不用说也知道张瀚走不开。
这时从田埂那边有五六人骑马过来,田埂是扩宽过的,方便推小车,这些人骑马过来也没有滞碍,最近这里骑马往来的人很多,那些做事的农民抬眼看一下,又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张瀚拿眼瞟了一下,就向那边迎过去。
骑马赶过来的是李慎明,大热的天跑的满脸是汗,见张瀚迎过来,他停下马拿出手巾来擦脸,脸上的浮灰也多,擦了几下,成了大花脸。
张瀚看了大笑,叫人提水来给李慎明洗脸,李慎明洗了之后才向张瀚笑道:“你别笑,今晚请你摆下最好的席面请客。”
“那是小事……”张瀚笑道:“这地方也就吃吃野味,想吃上好席面,天成卫城也吃不着什么……是不是官照下来了?”
“对,连官袍腰牌印信,全齐了。”
“倒是快。”
李慎明翻翻白眼:“你的人就在京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成天守着,不停砸银子,这样能不快么?”
大明衙门办事的效率是惨不忍睹,不过也如李慎明所说,下头那些小鬼只要用银子喂饱了,哪怕刻个假的官印他们都敢,何况张瀚的事是正经公事。
这事是王发祥一手操办的,张瀚对这人的印象越来越好。
李慎明手一招,一个随员举过来用绸子包起来的包裹,张瀚接过来打开,一件崭新的蓝色的官袍被他提在手中。
这时不少人都围拢过来,各人看着张瀚手中的官袍,眼中的神情比较复杂。 第二百零二章 新枪
张瀚的地位在大明其实不高,士农工商,连匠人其实都排在商人前头。商人不准在闹市骑马,不准穿绫罗衣服和缎面鞋子,很多限制都充满歧视,就算现在对工商的限制放松了很多,但表面上商人的地位还很低下,就是因为朝廷对工商的藐视,导致隆万开海后没有把工商的发展转化为国力,商人们也不和国家一条心,不论是西北的晋商还是江南商人都是一样。
明朝有一点和清朝也完全不同,明朝只有极小的捐官渠道,限制很多,不象清朝只要国用不足就开捐例,有钱就可以买到官位,清末时捐官甚至能做到地方正印官,在大明不行,张瀚的官位虽然品级很低,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是一辈子也很难企及的高峰。
官袍在张瀚手中一点点展开来,绸制的料子拿在手中很光滑,蓝色的官袍颜色叫人看着很顺眼,胸口是丝线刺绣上去的,图案是一只昂首向天的彪,张瀚没有穿上官袍,随手递给身边的蒋奎,他又拿起官印,印用黄布包着,黄铜制成,上头是刻着大梁山巡检之印……张瀚松口气,对李慎明道:“有这东西,做事要方便很多。”
李慎明笑而不语,∷n接着把百户官的铜牌也递给了张瀚。
铜牌上有张瀚的姓名和相貌特征,还有官位,从此时开始张瀚就隶属于天成卫指挥使治下为百户官,百户的位置就在李家庄边上,这个百户其实几乎是空的,军户早就逃亡一空,张瀚以百户身份兼任巡检,其实重要的是巡检,百户只是用做将来升官的由头。
“叩见巡检大人!”
不知道是谁凑趣,在场的人呼啦啦跪下去不少。
有人带头,连工地那边的人也跪了下去,只有不少小孩子不懂事,站在地上眼巴巴的看向这边。
李慎明当然不会跪下,他平时接触的都是高品武将和巡抚兵备这样的高官,麻承恩府上守门的恐怕都是千户官,百户官还入不了他的眼,况且他也有功名在身。
“起来,瞎闹什么。”张瀚笑骂一声,踢了一脚带头跪下的人,喝令大家继续忙手中的活计去。
“文澜在这里做的好大基业。”
李慎明随张瀚看了一圈,眼里露出艳羡的神采。
有钱好办事,整个李家庄一带到处都是工地。铠甲场,兵器场,马车场,火器场,到处都在修筑房舍,大片的库房区和工场区叫李慎明十分羡慕,沿河岸还在修筑水车,每架水车前也有不少人在忙活。
张瀚眼中也满是自豪,眼前这几千人都是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这种自豪感满足了他的男儿情怀,确实比在店里当个小东主要强过百倍。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张瀚不知怎地,念出这两句诗来。
“豪迈!佩服。”李慎明眼中露出敬服的神色出来。
……
“东主。”
七月底,天气还很炎热,傍晚时四周传来各种草虫的鸣叫声。
蒋奎提着灯笼,五六个高壮的护卫按着刀站在张瀚身边,护卫他在各个工场间行走,到了火器场门口,王德榜远远迎过来,跪下在门口。
已经有不少人叫张瀚“大人”,不过老人还是习惯叫东主,很难改口,张瀚也不叫大家改口,他的百户官和巡检都是芝麻大的小官,无谓摆谱。
“不必多礼。”张瀚拉起王德榜道:“日后见我不可再下跪。”
王德榜道:“东主现在已经是大人了,礼不可废。”
张瀚笑道:“那就把你也照以前的规矩来,军户里匠户怎么过你便怎么过,礼不可废。”
王德榜吓一跳,胖胖的身体后退两步,陪笑道:“俺听东主的就是。”
“嗯。”张瀚继续前行,这里是火器场,除了王德榜外张瀚还叫人在京师招募熟手匠人,另外又派了人去澳门,只是澳门相隔实在太远,连去带回再找着合适的人选,恐怕要大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现在火器场仍然只是做火铳,只是不再做火绳枪,旧式的火绳枪做了有一百多支,火器场只提供日常维护,不再做新的。
“东主,这是簧片。”王德榜拿过来一个v形的簧片,这个簧片是燧发枪的最核心的部件,王德榜在张瀚的指点下连续做了一个多月,连续改进多次,眼前的簧片终于有模有样了。
张瀚原本以为这时代火绳枪已经足够强,事实上他叫王德榜做的鲁密铳确实也很不错了,用来打马贼和北虏都很得力,但在辽东看过女真人和明军的战争模式后,他发觉鲁密铳或是鸟枪都不管用……就算不是明军那种打三响炸一次膛的垃圾货,想用纯粹的火绳枪打女真人也很困难。
火绳枪射速慢,对天气要求太高,风,雨,雪,都会影响打发,射击时因为防止火光溅射伤及自身,根本无法瞄准,除非是精锐射手长期训练,不然的话命中率低的可怜,风力太大也不行,药池里的引药会被风吹跑,雨天根本无法使用,就算一切正常,火绳枪打发的步骤太多太繁杂,打发的速度太低,有效射程不如步弓重箭,根据在辽东战场上观察到的情形来看,纯火绳枪和后金的弓手部队交战,火绳枪根本不是对手。
张瀚原本觉得燧发枪的步子迈的太大了,直到在张家口的书店中见到了一部明朝人所著的《兵录》。
这书成书还是万历三十四年,十几年前的老书了,不过作者用图文的形式详细记录的各种火炮的铸造方法和使用方法,对火铳记录也很详细,其中最叫张瀚吃惊的就是这个叫何汝宾的舟山副将还记录了燧发枪。
“鸟铳用火索者,有披水拨珠,用火石者,用钢机相击……”
不仅有记录,还有图。
张瀚本身就知道燧发枪的构造,童年时他的表哥常带他打野鸡和兔子,等他长大些自己也常打,那柄老火铳可能有一百年的历史,是一支标准的燧发前膛枪,装火药,塞铅弹,击发,用的多了,对每个构件都了如指掌。
王德榜本身没有做过燧发枪,但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鸟铳,张瀚一说,他便明白大约的构造,加上有兵录上的图文解释,样机已经被他制了出来。
“东主,这就是样铳。”
王德榜递过来一只刚制成不久的燧发枪,枪身部件制作的十分精良,张瀚拿到手感觉一沉,大约是六七斤重,也很符合他对重量的要求,长度是比鲁密铳要短一些,比鸟铳稍长,较长的铳管可以使推力加大,增加有效杀伤距离。
张瀚扣动扳机,指头慢慢加大着力,扳过临界点后,夹在机括上的燧石撞击和药池盖连在一起的火镰上,在这个动作的同时,借助杠杆作用打开药池盖,同时被击打的火镰迸出火星,火星掉入打开的药池盖内,然后火药会被点燃,引药再连接射药,从而完成发射的全过程。
在听到清脆的“咔嗒”声之后,所有的铜制零部件都如张瀚看到的那样,完成了一切动作。
“很好……”张瀚脸上露出笑容来。
王德榜大喜,不过张瀚紧接着道:“板机还是太松了些,需要再制的牢固些,机括击打的时候要有力,不然不一定能击发成功,无法引燃引药……还有,零配件过多,有效射程需要加强,慢慢试吧,手上这柄可以稍加改良后就先生产出一批来,给弓手们用来操练。”
“是,东主,我一定再尽力试。”王德榜深吸口气,刚刚的欣喜和得意荡然无存。
这支燧发枪其实距离成功已经很近,张瀚知道燧发枪最大的缺陷就是击发成功率的问题,王德榜现在做成的这支,恐怕击发成功率不会太高,另外就是他隐约记得英军最成功的前装滑膛枪褐贝丝的构造不是如眼前这般,保险扣锁的样子完全不同,张瀚用过的那支老滑膛就是当年英军使过的,留在中国后一百多年落在他手上,居然使用正常,有效射程在百米以上,可惜后来叫国家给收缴销毁了,张瀚为之遗憾很久。
一旁的杨和高和李长年都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不过杨和高脸上还是有重重隐忧,李长年的马车制作已经很纯熟,只是慢慢提高细节就好,没有太大的压力,王德榜暂时也没有威胁,只有他管着军器和铠甲两个场,最近来了一个叫陈耀宗的好手,从京师工部里挖来的高手,最近陈耀宗正在打制锁甲,比起只会做布面甲和棉甲的杨和高来要强过很多。
“这钢机铳改良后定装的话,要多少银子?”
“比鸟铳贵,比鲁密铳便宜……大约六两多些,如果要加上东主说的那个刺刀的话,恐怕还要更多。”
刺刀也是张瀚设计过的,用套管装在枪头部份,张瀚给王德榜说了几分钟对方就明白过来,其实明军有一些类似的东西,就是把火器和冷兵器结合起来,鸟铳上刺刀虽然没有,理解上也并不困难。
刺刀是兵器场那边打出来的,张瀚亲自的设计,扁平的刀身,两侧开着血槽,底部是套筒,套在铳管上再一转,可以卡住固定。
张瀚觉得,设计上越简单越好,傻大黑粗才实用!
第二百零三章 工匠们
除了燧铳和刺刀外,还有弹药带,火药筒,引药筒,子弹盒,水囊,背包,小型针线包,急救药包。
这些东西是几个工场合力搞,大家互相贡献得力的人手出来一起做。
这时孙敬亭在一边默算了一会,说道:“枪加刺刀过七两,其余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便宜,加上好几套衣服,靴子,一兵得二十两才置办齐武器和袍服被褥,文澜,你这兵老贵了。”
“兵贵精不贵多,要是一人把竹弓铁枪就算一兵,倒是便宜,恐怕当不得什么用。”
每兵二十两只是武器和置装费用,前期还有营房和各种配套设施的建设已经花费不少,往后去各个工场花钱都是无底洞,银子如流水般用出去,用的李玉景这个帐房都心惊肉跳,几次劝说张瀚省着些用……这千间大屋和校场就用了近两万银子,往下去还得添置用具床铺,用钱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还有每兵的月饷和吃食用度,以两千人来计,要保证高强度训练就得有充份的营养摄入,初步统计下来,每两千人一个月最少五千两银子,这还不是战时体制,只是训练而已。
张瀚这时向众人道:“王德榜初步制成燧枪,虽没有成功定型,功劳也很大……”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赏银一千,两进四合院一幢。”
“哈?”
王德榜嘴张的跟蛤蟆一样,嘴一抽一抽的只往肺管子里吸气,他两手都在颤抖,张瀚看样子倒是十分担心,王德榜可是自己眼下最得力的工匠头目,万一高兴的中风了,这损失可就太大了。
旁边的杨和高和李长年也比王德榜好不到哪去,闻讯赶过来的陈耀宗等人也是受了惊的模样。
“老王瞧你的模样,有点出息。”张瀚笑骂一句,挥手道:“各人均散了,若往后有人再立功劳,一般都有重赏。”
他说的轻松,在场的人哪轻松的起来?
一千两,若是以前的王德榜,一百年也赚不到这个数。以前的工匠是饥寒交迫,一般的百姓年收入也就五六两白银,还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头,一千两,有三十亩地的农民,得赚二百年。
四合院也是,在几幢军营的中间偏北靠近河边的位置有大片的住宅区,一间门房正房三间偏房两间,再里一进是马厩和杂房,每套成本价都得一百多两,这屋子只盖了几十套,预备给军官和张瀚得力的住手们住,现在只张瀚和孙敬亭各住着一套,不想是王德榜得了这天大的彩头。
张瀚挥手走了,李长年和陈耀宗瞪眼看着王德榜,眼睛跟牛眼差不多。
……
杨和高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黑乎乎的路面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现在所有人都住在宿舍区,工场的宿舍区在西边,整个建筑群落是一个大的品字型,沿着河边由北向南延伸,最里的品字就是四合院区,东边是军营区,中间是大校场,西边就是工场区,最外围是工场区的宿舍区。
南边有大片的窝棚,那里是招募来的工人住的临时营地,这里在将来会改成库房和军械库。
杨和高他们原本也住窝棚,随着瓦房建好,家具也打的差不多了,各人6续住进了宿舍区。
这里的房子是五间一排,和张瀚在灵丘建的矿工宿舍差不多,有家庭的就住单间,单身汉们就好几人分一间,现在完工的房子还不多,等日后全部房舍完工,就算单身汉也能分得一间屋子住。
杨和高的屋子也是单间,五家共用一个茅房,屋子里按张瀚的要求和标准来装修和放置家俱,临窗有饭桌,靠墙有衣柜和木箱子,有孩子的家庭除了一张大床外,还多给小床,青砖漫地,墙壁和层顶都裱糊过,屋子干净大气,还很实用,杨和高的老婆已经盘算着自己添制些实用的小物件,比如买块镜子,添个装胭脂和饰的盒子……这两个月杨和高的老婆已经敢买几件不贵的银饰,在一年前就算做梦她也没胆子去想这种事。
看着自己的黄脸婆捯饬自己,杨和高心里高兴的很,每日出门上工时都是唱着小曲走出家门,感觉心情无比愉快,晚上出门时也是一样,在此时他走进家门时,脸色已经是死了爹娘一样的难看。
杨和高老婆走过来,递上一杯白开水,问道:“咋了?”
“心里憋的厉害……”杨和高举着杯子一饮而尽,看看老婆,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四合院……”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幢属于自己的梦想之家,在住进现在的屋子之前,杨和高老婆最高的幻想也就是能住在有天井和水井的院子里,瓦房到不一定,只要有院子草房也行,要有**的茅房,这样就满足幻想了,现在听了杨和高的话,她对一千两银子倒不是很在意,叫她备受打击的是王德榜的老婆能搬到青砖漫地,有**茅房和洗澡房间的四合院里去住,杨和高老婆已经仿佛看到王家嫂子那得意的脸和张扬的笑声,她感觉心里被针扎一样的难受。
“一千两,你听到了吗,一千两!”杨和高哑着嗓子低吼着,现在和裕升正在天成卫靠近李家庄的地方疯狂买地,旱田平均三到四两,水田五到六两,一千两银子够买三百多亩旱田,王德榜一下子拿了这么大的奖赏,杨和高感觉自己快疯了。
杨和高老婆一脸焦燥的道:“当家的,咱们怎样才能被东主赏赐?俺不希图那一千两,俺只想住那两进的大院子里去。”
杨和高又喝口水,感觉身上燥热的很,同时身上也是有着无比的力量,他腾的站起身来,对婆娘道:“东主要俺和陈耀宗做那个什么拉丝机,陈耀宗在京师做过不少锁甲,不象俺以前只做棉甲和布面甲,俺倒是做过铁鳞甲,也能做扎甲,不过东主说这些东西又贵又难造,工期太长,只叫做锁甲,造锁甲还是有拉丝机来的快,还有轧辊机,镗床,钻枪管的钻头,这些如果能制出来,一千两和大院子俺就有了。”
他老婆眼巴巴的看着他,问道:“你能造出来么?”
“陈耀宗有优势,不过俺也不是吃素的……”杨和高道:“实在不行与他合起来搞。”
“那你的手艺不是叫他学了去?”
“以前藏着手艺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现在俺们奔的是什么?蠢。”
杨和高不知道张瀚还打算引入专利技术,更进一步促进工匠的研动力,不过奖金已经足够叫他不藏私了。
自唐朝之后,中国的冶金能力大幅度退步,大量的工匠死于战乱,退火和冷锻技术都退步很多,著名的唐陌刀,横刀,锻造技术都失传了,倒是东瀛的徒弟学了去,打成的倭刀每年都往中国这边卖,买的人还不少。
“俺走了,下半夜回来睡觉。”
杨和高燥热的睡不着,起身又披了衣服,再点了灯笼,这一次他看清楚了路,稳稳当当的走了出去。
“当家的莫太辛苦……”杨和高老婆也没怎么劝,她看向丈夫的眼中满是热切和期盼。
到了工场,里头已经有人点了灯在看图纸,杨和高走近些看,果然是头已经白了不少的陈耀宗,杨和高点点头,两个工匠相视一笑。
……
“站好了,列队!”
汤望宗手里拿着红黑两色的棍子,厉声嘶吼着,他的嗓音已经十分嘶哑了。
七月下旬时,营房全部筑好,并且多半安放好了家俱用品,同时张瀚也早就领了官照,成了正式的巡检,开始在四乡八里张榜招募弓手。
张瀚的条件十分优厚,月饷一两,比同边军,还供给一日三餐,新兵训练期间不准回家,待练完合格之后,可以轮休回家,当弓手又不是边军,虽然张瀚说清楚了要打土匪,不过各人还是觉得风险很小,榜文一贴出来,整个天成卫到蔚州一带都轰动了。
半个月时间,挑了六百人的弓手出来。
张瀚又从新平堡的镖师中挑了几十人过来当军官,所有被挑中的镖师都很高兴。
十一个人乱哄哄的站成一排。
整个校场上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十几人一队,队尾处站着拿军棍的队官,队官当然全部是镖师,他们已经经历了王长富长时间的训练,其实都是合格的边军军人。
汤望宗扫视着自己的部下,个头都不矮,肩膀很宽,胸口也很厚实,胳膊大多很粗壮,两手骨节粗大,多半人还没有留胡须,只有少数人下巴和嘴辰间有一些黑须留出来。
大明男子的平均身高肯定没有人统计过,不过张瀚在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之后,感觉这时代的男子平均身高是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当然他走过见过的全是北方人,平均身高可能比南方要高一些。
汤望宗眼前的人都是打过万报名者中挑出来的人尖子,多半是天成和镇虏加蔚州等地的农民,有三成左右是从流民中选的,张瀚没有因为流民就加以照顾,不合格的一样涮下来,流民中的合格弓手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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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算是稍许正常了,擦汗。
( ) 第二百零四章 进度
“站直了!”
训练了十来天,眼前这些人好歹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站队。
汤望宗吆喝着,用手捶了一个新兵的胸口,那个新兵的胸口发出碰碰的声响,那人只是咧了咧嘴。
所有人新兵都眼巴巴的己的队头,每个队头都是丙等镖师,月饷是三两银子,还有各种补助,一个队官的年收入抵五六户农民整年的纯收入,这些新兵入伍前全是农民,他们还没有领到第一次饷钱,每个人都渴盼着领饷的那天。
新兵队尾一般都是个矮壮汉子,手里拿着带尖头的铁扁担。
张瀚的兵都是王长富训出来的,张瀚加了不少东西,王长富带来的习惯也很多,他是蓟镇兵出身,不论是编制还是武器都是传承自戚继光,包括眼前这个拿铁扁担的火兵,只是在张瀚这里,火兵也要接受战兵训练,只是在战时并不直接上阵,在训练时拿一样的月饷,战时补助火兵拿不到,也没有丰厚的赏银。
这个火兵腰间还有一柄短短的解手刀,配上刀鞘插在腰间的皮带上,除了训练体能和用扁担战斗,火兵们还要训练近战格斗术,和战兵一样严格,他们被选为火兵主要是因为胆子和性格的原因,而且军中也需要这个角色。
其余的战兵是两个长牌手,六个长枪手,两个镗钯手,汤望宗是队官,手中有一柄旗枪,在做战时,他站在两个长牌手的身后,长枪手的身前,相机做出指挥。
“开始负重!”
汤望宗听到铜哨声响起来,他赶紧也是下达命令。
每个新兵在听到哨声时已经在准备,听到军令后就立刻捡起脚边的沙袋,死死绑在腿上,接着最外围的小队开始跑,三个小队是一个旗队,连同旗队长三十七人,三个旗队组成一个局,每个局有一个旗手和鼓手,一个塘马,加上局百总,还有一个局军法官,一个书启官,一个负责日常杂务和后勤军需的副百总,每个局一百二十人整,每四个局组成一个司,司一级的指挥人员更多一些,每司按配制应该是五百人到五百五十人之间,未来还有司属骑兵中队或骑兵局,现在只是把架子搭起来,六百人分成了两个司,王长富任第一司的司把总,梁兴任第二司的司把总。
把总军官在边军中一般都是卫所千户担任,甚至有的是卫指挥使来担任把总,在张瀚这里他本人才是个百户,却已经任命了两个把总,好在巡检可以自己组建弓手部队,张瀚也不是正式的授官,只是对内这样称呼,对外的身份王长富和梁兴只是弓手队头。
旗队长一级也有乙等镖师,到局百总和副百总一级,全部是甲等,也就是最等跟随张瀚的那些老人。
朵儿和李从业也搭了伙计,他们是第二司第一局的百总和副百总。
赵家兄弟分开了,赵世文是做了第一司第三局的副百总,他的百总是王一魁。
任敬和赵世武都是旗队长,不过他们在外勤局,这是个神秘的组织,每天训练都不和大家在一起,特勤局大家倒是摸清楚了,就是张瀚身边最亲近得力的内卫,蒋奎是局百总,蒋义是副百总,他们还没有扩编,张瀚身边还是这五六个内卫每天跟着。
两个司的弓手慢慢跑成一条长蛇,所有人腿部都绑着二十斤重的沙袋,这使得五公里跑能消耗掉这些新兵的体能。
开始的时候张瀚按后世的习惯确定体能训练的标准,后来才感觉自己订的标准太弱了些。后世的新兵身体素质是很好,但多是十七八岁没吃过苦的毛孩子,现在他招的兵年龄都在二十左右,都是最棒的小伙子,又多是农民,会走路就开始做活,就算是流民也才刚吃不上饭,正常光景他们还是能吃饱饭的,常年的体力活劳作使得这些新兵体能远超后世的高中生,他们更能吃苦,更坚韧,在营地里吃了几顿荤腥之后,体力更是充沛,不负重的五公里他们只适应了几天就轻松,一路跑回来汗都没有出多少,后来张瀚改了训练标准,把单双杆和跑步都加量,同时开始器械训练,体能训练的科目减少了不少。
队列训练还是很重要,不论何时队列训练都能培养军人的组织性和服从性,就算是明军也要练操法队列的,张瀚只是取消了那些华而不实没用的东西,最多是将领一层会有地形布阵方面的课程,根据不同的地形来排阵安排队列,发挥火力或冷兵器的效能,这是将领一层要考虑的事情,小兵们听指挥就行。
除了器械,体能,队列,还有内务训练,日常里一点一滴都是要照规矩来,叠被子,涮牙洗脸,起床或睡觉,都是被管束着。
开始时反弹很多,不少人散漫惯了,对过多的管束十分不适应。
回应他们的是军棍,打了几顿后就老实了。
终于轮到汤望宗这一队,他吆喝着各人按队列步伐跟上跑,一个新兵反应慢了,拖着他那个伍跑慢了好几步,汤望宗冲上前去,把人叫出来,宣布按条例处罚,那个新兵苦笑着应承下来,接着趴在地上被打了五棍,然后那个新兵揉着屁股跟着跑过去。
校场上时不时的传来打军棍的声响,这些队官或旗队长在当镖师时也没少挨打,他们把当年受的打加倍还给这些新兵。
有的新兵冲乱了队列,要打十棍或最重的二十棍,受刑完之后他们没有办法继续跑,趴在地上等着敷药,对他们的惩罚就是取消中午的午饭,一直到他们的棍伤恢复可以参加训练时才会恢复。
也有人被惩罚扫食堂或厕所,根据所犯过错的严重程度来决定地方和天数。
两个司的弓手还没有完整的军法,现有的还只是规矩,有的是镖师那边带过来的,也有的是张瀚和王长富商量好了才订下来的新规定,现在还在慢慢的一步步的摸索着。
和明军不同的就是这里没有斩刑,除了打军棍也没有别的肉刑,基本上都是以军棍或劳动来解决刑罚,最严重的是关禁闭,再下一步就是开革了。
现在弓手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最终是要被带上战场,他们只是象羊群一样被驱赶着做自己份内的事。
张瀚每天会骑马在校场转一圈,他自己最近每天都在和王长富研究兵法和打仗的事,每当校场上军人跑圈的时候他也在一边就象是一个己羊群的老农一样。
……
“东主,俺来了。”
头发花白,笑容满面的李祥符大步走了进来,他站在公事房的正中向张瀚说话。
“老李坐下,我头的东西。”张瀚坐在书房里的桌前,两边都用聚耀烛台点了十几二十支的烛火,这样的亮度可以保证不伤眼,反正他有的是银子,爱点多少点多少。
李玉景坐在一边等着,他招呼李祥符坐在自己身边。
张瀚最近终于赶上了进度,他桌上摆的是这个月各地送来的帐本和报表,七月是盛夏,天气热的厉害,各地的商业活动进了一个低潮期,只有在月市时有一个高峰,但也不能和别的月份相比。
这样的天气,草原上自给能力很足,各种野菜和板升地的菜田也可以提供蔬菜,粮食的需求也不大。
除了帐本报表,更多的就是抄录来的各地的情报,其中张瀚最关注的又是京师送来的邸抄和塘报。
辽东那边只知道开原被打下来了,东虏正在攻击铁岭,铁岭守将换成了李如桢,听说他向蒙古部落求援,有几个台吉答应李如桢会出兵,李如桢把握很大,京师人心还算稳定,并没有如前几次那样人心惶惶。
另外有个好消息就是万历终于下决心把杨镐换掉,熊廷弼受命为辽东经略,明正言顺,老熊在出京之前就上疏言辽东事,就是有名的三方策。
张瀚第一时间拿到了三方策的奏稿,他研究了一下,发觉熊廷弼不愧是后世所有人交口称赞的战略大家,人虽未到辽东,已经尽知辽东情弊,三方策要是能成为朝野共识的解决辽事的国策,女真就真的不足为患。
可惜……张瀚冷笑一声,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也深刻的知道了大明的官员是什么鸟德性。
“好,管庄和帐房都在,说说吧。”
张瀚推开在桌上堆积如山的表格和账簿,拿手指捏了捏眼。
“最近两个月咱们一直在买地。”李玉景道:“各项开销都很大,买地这一块,管庄已经支出一万三,库中存银尚有十六万左右,我奉命提了六万先过来,只这边的情形是怎么说了。”
李玉景脸色很轻松,张瀚这边虽然用钱如流水,但进项也大,他这个管帐的没有什么财务上的压力,另外因为辽东战事和蒙古人需求减少的原因,最近和裕升这边收货也放缓了很多,所以预计到入秋时存银会过三十万,李玉景感觉底气很足。( ) 第二百零六章 点醒
衣袍裁剪还是制成普通的袍服式样,这方面张瀚不打算标新立异了,不过这衣服还是用了很多心思。
衣袖缩短和变窄了,而且有腕扣,可以把衣袖收束起来,胸口有胸牌,军官的腰部还有兜口和小包,用来装地图,公、文,军令一类的东西。
下摆也缩短了,几乎快到膝盖,配上裤子,感觉十分利落。
每人都发着几双作训用的鞋子或靴子,也有一双撑面子的高筒马靴,暂时除了军官没有士兵被允许穿着,靴子要等他们成为正式军人校阅或行军时才准穿着,平时也要用心保养。
这东西花钱的很,一双皮靴子要一两多银子,在别的边军营里肯定没有人这么败家。
每人腰间有一根革带,可以悬挂小刀,手铳,皮包,将来还可以带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士兵还有两根斜带交叉着在胸口,用来悬挂弹药盒,火药管。
每人的袖口处缝着铜纽扣,擦的很亮,这一点小装饰叫人觉得很漂亮。
每人胸口处还有一个缝在衣料上的胸牌,姓名,籍贯,保人,年龄,所任职位,十分详细。
特勤和外勤的不同之处,就是缺少这个胸牌,他们的身份认定有另外的程序,这使他们在弓手甚至是镖师的群体中都多了好几分神秘感。
张瀚点点头,表示回礼,他两眼盯视着王勇,对方坦然大方,眼神并不曾躲避。
王勇道:“新平堡那边有新的情况,我派去的人盯着陈怀礼,他在前几天回了新平堡,见了二舅爷,然后二舅爷写了封书子,把阳和卫城的分店副掌柜田季堂给辞了。我的部下原本只管盯着目标,别事不理,但这事感觉还是要上报的好……”
王勇抿了下嘴,又道:“内卫司估计也会有报告,属下有些多事了。”
张瀚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姓田的人品不差,叫人把他带到这里来,我和他谈谈。”
王勇点头,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张瀚最近一直在布局,内卫司的情报组一直在盯人,外勤的人也派出去不少老手,新手才留在这边训练,这一个多月表面上没有动静,其实是外松内紧,已经查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出来。
至于怎么处理这事,张瀚已经有了预案,关键在于在肃查内部的同时,杨秋等人查到了范家的首尾。
事情牵涉到了范永斗,张瀚倒觉得有趣。
原本只是很简单的内部贪污案,严重的想办法处置了,不怎严格的就革除,以后再严格帐务制度,定期派人巡查,也要检查与分号合作的商家,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绝贪污。
张瀚觉得自己对部下还是很大方的,最近贪污虽多,主店那边就很少,帐局也较少,贪污较多的是和别的商家打交道的分号,没有监管,机会又多,人非圣贤,这些都很难免。
事涉范家,这事就得再等等,张瀚想知道范永斗到底要干什么。
……
常进全把田季堂撵了,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得劲,但底下好几个心腹人打小报告,田季堂在和裕升那边无事生非,把人得罪的不少,原本这个人在自己的商号里就不得人望,常进全把田季堂荐到和裕升也是保全这个老伙计,怎奈这人到哪儿都惹人烦厌,他感觉自己也尽力了。
这时晚间,常进全在铺子里忙到很晚才回来,他心里想着田季堂和生意上的事,感觉心里乱糟糟的。
张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丫鬟和仆妇穿梭着走动在准备晚饭,常进全突然感觉这院子太小,不过近来张瀚不在家,他感觉妹子常氏不大可能放自己离开。
常家在新平堡也买了自己**的院落,其实要搬走也很容易。
进了屋,在等候开饭时,常进全也不愿闲着,他拿起几本账簿细细的看。
山西商人都很能省钱,常家虽富,常进全也不愿浪费,他没有叫人点烛或点灯,就着窗户边上昏暗的亮光看书,身子也歪着,人显得很吃力。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接着常进全听到常威的声音:“爹,你这样很伤眼睛。”
常进全哼一声,说道:“省着好,伤一下也不碍事。”
“瀚哥说,做事不能因小失大。和买蜡烛的钱相比,眼睛要贵重的多。”常威放下手中的托盘,自顾自的就点起几根蜡烛来,点火的时候继续说道:“伤了眼,看不得帐,碍事不碍,托人配水晶眼镜,不一定合自己目力,就算合,一副眼镜够买多少根蜡烛的?”
“说的有理嘛。”常进全放下账簿,看着儿子,眼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欣赏。
这些道理,其实简单明白,但在当时的世家子弟来说,和威严的父亲不敢如此随意的说话,另外能把简单的道理说的简单,这也是门本事。
从教育,见识,胆色多方面衡量,常进全给刚刚的儿子不低的评分。
“儿子一趟辽东之行,来回万里,见的大汗和大台吉好几个,兵马超过十万,死人都好几万人……说点小小的道理大约还不费事!”
常进全这时看到托盘上放着酒壶和几碟佐酒的小菜,他冷笑道:“爹有意晾你几天,看看你的成色,你就忍不住了?你那小酒量,也来找我喝酒?”
“爹你那是老皇历了。”常威并不生气,很平静的笑道:“咱爷俩喝着你就知道了。”
“哼,看你要玩什么花样。”
父子二人就这样对饮起来,期间常氏和常宁过来,看这爷俩对饮拼酒的模样都忍不住要笑,后来常氏吩咐人再送一桌热菜来,又吩咐人再取些好酒过来,她没有留下来,自己到上房吃饭。
出门后常宁忍不住道:“二伯和小弟这样拼酒,会不会出什么事?”
常氏道:“常威和你瀚哥出门一趟,长进的多,看来我要省不少事情。”
“大姑,省什么事情?”
常氏笑而不答,常宁低头若有所思,接着小声道:“是不是二伯把瀚哥当小孩子,对和裕升的事管的太多了?”
常氏微微一惊,看着常宁,半响过后才笑道:“现在的孩子了不得了,真是小人精一样。”
她忍住一句话没有说:看来,常宁能成为瀚哥儿的贤内助!
拼了半个时辰后,常进全已经微醺,再喝下去就得被喝翻。
常威却是把酒当开水一般,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毫无异色。
常进全瞪眼道:“你这小子,现在怎么这般能喝酒了?”
“爹你不要不服气。”常威一脸惬意从容的道:“我和瀚哥一路到辽东,那些大汗台吉都是上最烈的马奶酒,你这酒,我喝着同喝水差不多。”
“罢了,不喝了。”
常进全想想也是好笑,爷儿俩居然斗起酒来了。不过,今晚之后,他也只得把常威当成年的儿子来看待,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得有所转变了。
大家族就是这样,小孩子没成年,可以板着脸训斥。等儿子长大成人,可以替家族分忧了,那就不能当小孩看,需要拿出平等的态度来协商事情了。
“你今晚到底要说什么?”
“我想说爹你安心做自己的生意,进货可以继续从和裕升那边进,咱们可以赚差价钱。瀚哥为人很大方,不会在意这些。”
常进全冷哼一声道:“我是他亲娘舅,原本就该这样。”
常威道:“亲戚是亲戚,利益是利益,爹你没见过亲兄弟之间争产的事?为了一些银子,亲兄弟尚且告官打官司,斗的你死我活的,何况舅舅和外甥?”
常进全一征,接着脸黑的更厉害,不过他把头低了下去,似乎在承认常威说的有理。
“瀚哥没回来,爹是长亲,照顾一下没啥,现在瀚哥回来了,基业是人家的,爹经常荐人,干涉和裕升的事,瀚哥不说,别人看在眼里,会怎么议论爹你呢?”
常进全腾的站起身来。
常威也站了起来,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混蛋小子。”常进全在常威肩膀上使劲一拍,大声道:“你说的对,最近我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底下那些人全他娘的哄我,什么我眼光老辣,做事周全,照顾下外甥没错,我看他们心里全是有鬼,指望我和瀚哥打擂台,护着他们,日他们娘的,我做了一辈子生意,反倒叫他们哄了?”
常威一脸高兴的道:“我就知道爹一点就透。”
“也到了你点醒爹的时候了。”常进全感慨一句,接着道:“你明日开始跟着我到铺子里吧,也到把常家的基业慢慢交给你的时候了。”
常威急着道:“瀚哥来信了,叫我去巡检司那边,他说我可以做他的左右手。”
常进全想了想,说道:“也好,你瀚哥是天纵奇才,为父也远远不如。看你现在的长进就知道跟着他不坏,你去吧,你爹我精力还好,再多替你看几年。”
常威听了当然高兴,常进全这时一拍脑袋,说道:“我现在想明白了,田季堂性子古怪,太梗直,恐怕他是被人陷害的。一会我要叫人把他给请回来,这人也是人才难得,查帐很有一套。”
常威道:“爹醒悟的晚了些,田季堂已经被瀚哥派来的人接走了。”
“啊?唉!”常进全一时愕然,半响过后才摆了摆手,慢慢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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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们,给几张红票啊,现在红票数二五零,忒难看了。 第二百零七章 铁岭
女真人攻上城头时发出轰乱的嘈杂声响,吵的人心慌意乱,耳朵也是不停的嗡嗡直响。
所有人都站在城头,铁岭城并不大,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城,后来是李成梁在这里发迹,李氏家族在铁岭城中根深蒂固,这座小城也开始变得有名起来。
当然铁岭也有很重要的战略地位,这座城池和开原互为犄角,也是沈阳和辽阳两个大城的屏障,努儿哈赤和后金对铁岭势在必得。
七月初时,因为感觉铁岭可能守不住,杨镐下令李如桢这个总兵官改到辽阳驻守,铁岭的李氏家族也跟着迁走,城中人心惶惶。
七月二十五日,知道铁岭人心溃散,防御空虚的情况后,努儿哈赤率五万左右的兵马出三岔儿堡,围攻铁岭。
努儿哈赤本人设汗纛于城东南的小山上,指挥步骑攻城。
城上游击将军喻成名,吴贡卿,史凤鸣,李克泰等率军坚守,放火炮,发矢石,八旗兵死伤很多,城中军民因为知道开原屠城之事,城中军民可称“一城忠义”,很多百姓拆了自己家的房子,送来滚木,擂石,在城头帮助军兵守城。
八旗兵一直攻打不停,各旗轮换,城头也一直在坚守,很多人感觉铁岭能守住,女真人在攻城上并没有太多办法,盾车,冲车,攀城,来回倒换,但在城头上军民的坚守之下,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累死了,耳朵快听不到了……”
傍晚时分,原本炽热的太阳威力渐渐减弱了,不过盛夏时节,人们知道距离天黑最少还有半个多时辰,此时还是一点儿也不能放松。
要等到天黑,八旗兵兵力再多,再凶悍也得休息,再次交战就得到明天早上了。
周大牛靠在城碟上,整个后背都倚在流淌着鲜血的墙砖上,身边是几个袍泽的尸体,有被箭死中要害死的,也有被突上城头的女真人砍死的,他的脚边是一个剃光了头,留着小辫的女真人的尸首,这人是个白甲,勇悍绝伦,顺着云梯攀城而上,挥着单手大刀连续砍死了好几个明军,后来被各人合围,周大牛用铁枪、刺中了这个白甲的后背,直透对方胸口,那个白甲厉吼了好几声,挣扎着挥刀又砍中一个,最后身体才软软的倒在地上,口中狂喷鲜血后才死的不能再死。
这个白甲死后很久,才有人过去剥了他的银色铠甲,穿在自己身上。
周大牛眼中满是冷漠,他已经不是在沈阳才入募入伍的那个单纯的壮实青年了。
在周大牛身旁是成方和李明礼,两人也都是满脸的疲惫,三人身上都插着箭矢,好在他们都有铁甲在身上,并没有受很重的伤,李明礼的肩膀上插着一支箭,鲜血把胸口染红了,他也并不在意。
吉林崖一战,杜松部几乎全部死光,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残兵逃了出来。
他们后来和萨尔浒谷口逃生出来的几百残兵汇合,终于翻过边墙,一路回到大明境内。
这些兵多半是陕西或大同兵,是王宣或赵梦璘的旧部为多,也有一些杜松的兵马,因为是败兵,他们不得往辽西去,分别被派往各个关隘或堡垒去守备,铁岭和开原也是派满了这些败兵。
有很多兄弟不服,他们虽败,但责任不能归到小兵身上,是将帅无能。
怀着种种愤怒的情绪,来自陕西和大同的败兵开始自行离开,他们成群结队的往关内逃走,因为辽东的种种混乱,对这些败兵也没有太多的办法,知道朝廷管不了后,更多的人开始逃离辽东。
周大牛几个寻找杨义的下落,很久没有消息。
他们当然不知道杨义被张瀚给救走了,没有消息之后他们都以为杨义已经死了。
身为辽人,他们不愿和陕西兵一起往关外逃,可每个人都感觉迷茫,和辽东现在的情形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是乱糟糟的,官员无能,将帅懦弱贪婪,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未来的辽东是怎样的。
“各人吃点。”
有个叫俞士乾的大同兵当了周大牛几个的队官,这人性格凶悍暴戾,刚刚八旗兵如潮水般退下去后,这人就在城头行走,找了几个百姓要吃食,这些百姓自己拆了房子来助战,带的干粮也不多,但俞士乾直接抽刀砍人,没有人敢不给他。
好在俞士乾对下属不坏,周大牛接过馒头,想着这样的队官其实也不坏。
成方和李明礼谢过一声也接了,俞士乾又发给别人。
走了一圈后,俞士乾走过来坐下,对各人悄声道:“情形不对,刚刚我在城头走动时,丁参将带着他的家丁到城门那边,说是准备上城守备,我看他是打算开城投降。”
“不会吧?”成方脸色原本十分木然,现在惊的嘴巴都张大了。
“怎地不会?”俞士乾冷笑道:“李总兵不在,丁碧最大,你看他在守城上费了心思没有?人家都说建虏早就和他说好了,危急时刻只要丁碧开城就算大功一件,我看丁碧也是看能不能守住,守不住他就开城,算是两头都下注,现在他看女真人势在必得,恐怕真要开城投降了。”
“这狗日的。”周大牛愤愤的骂一句,不过最近投降的明军将领已经太多,旁人已经不怎么骂的动了。
俞士乾道:“一会你们看,丁碧只要带人往城门口进去,你们就立刻跟我下城头,我们往另外东门去,那边还有一些兄弟,我们合力开城门杀出去,八旗兵从这边进城,别处地方不会守的太紧。”
李明礼道:“那铁岭不是完了?这么多军兵和百姓!”
成方又恢复木然的神色,说道:“开原人不是更多?生生杀了十几万,这世道就是这样。”
从吉林崖败逃后,周大牛和成方很想念家人,可惜他们没有机会回到沈阳。
“操、你、娘!”
一个壮汉在不远处叫骂起来,各人赶紧爬起来,透着箭孔和城碟的空隙望过去,果然是黑压压的八旗兵又压上来了。
“入他娘的。”周大牛瓮声道:“鞑子是不叫咱们过今晚啊。”
俞士乾盯着城下看,对身边的擂鼓声听若不见,这时果然看到城中身份最高的参将丁碧带着自己的家丁往城门洞里去,有人开始七手八脚的搬动那些堵住城门洞的石块和麻包。
“走,赶紧走!”俞士乾一激灵,挥着手叫周大牛他们跟着走。
“站住。”一个百总叫道:“没有军令不准走。”
“老子屠了你。”俞士乾脸上露出暴戾凶残的神色,他猛然冲到百总面前,手中铁剑往百总脖间一刺,铁剑从脖子间穿过去,俞士乾溅了一脸的血,他用手抹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四周的人被俞士乾震住了,也有几个人跑过来,都是陕西兵,他们表示要一起跑。
俞士乾不说话,手中挺着铁剑先往下跑,周大牛和成方几个也跟着,李明礼起身刚走两步,一支重箭从城下飞过来,斜着射中了他的膝盖。
各人只听到叭的一声响,李明礼趴在地上惨叫起来。
他看到周大牛和成方要回头抬他,李明礼满脸都是血和泪水,他忍着巨痛叫道:“大牛,成方哥,你们走吧,我膝盖射碎了,还有别的伤,你们扶着我没法走。”
周大牛叫道:“不能丢下你,你走不了咱也不走。”
“别放屁了。”李明礼叫道:“想想你老娘和我那大侄子,成方哥家里也有妻儿,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周大牛征征的站着,眼中流下泪来,成方也流着泪,拉着周大牛一起转身跑了。
李明礼瞪着眼看着两个伙伴跑走的方向,眼泪流的越发厉害,这时膝盖倒是不怎么痛了,但他心慌乱的厉害,城头上伙伴们不时倒下,也在不停的咒骂着,李明礼挣扎着想站起来,刚起来半截,脚下的血泊叫他脚一滑,又倒在了城头上。
这时城门口发出巨大的声响,好象所有人都在叫喊,不少人大声咒骂,把最恶毒的话都骂了出来,李明礼知道是参将丁碧开城投降,也跟着咒骂起来。
所有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发生这样的事!
抚顺关是李永芳开城投降,开原是八旗派的谍工偷开城门放进了敌兵,当时开原城争斗很厉害,后金兵攻城水平真的一般,连续攀城做战,三战三失,连续多次被守备的明军赶下城,后来细作开城门,后金兵灌入城内,因为开原守的坚决,城中和附近各堡的军兵都被屠杀一空,铁岭这里又是如此,城中军民守备的意志十分坚决,后金兵就算拿下也会损失惨重,结果又是守将自己主动开城投降。
“狗、操、的!”
李明礼骂到后来,只能翻来覆去的这般骂着,他的嗓子哑了,人也没有了力气,软软的倒在城头上,胸口和膝盖上都插着箭矢,也没有心思管了。
八旗兵很快就冲入城中,沿着城门两边跑到城头来杀戮,李明礼倒在地上等人来杀,只听到不停的金铁交鸣声和骂声,明军誓死不降,少数投降的也旋即被杀,后来干脆无人投降,那些上城助守的百姓们也拿着兵器和女真人死拼,但他们的战斗技巧太弱,冲进来的都是白甲和披甲兵,他们手持斧子和单手大刀,挑刀,镰刀,用娴熟的战斗技巧不停的杀戮着,更多的披甲兵从城门冲进来,铁蹄声很快踏遍了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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