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明台三十六年冬
这几年皇城里有些事儿比较有趣,比如:应天府文府书阁内多了一个认真抄书的少年,一身黑衣,生得十分秀气,旁边总会趴着一个瞌睡绵绵的漂亮丫头,听说那就是先生的第三个学生和他的妹妹。
很多人都想亲眼目睹这位少年,便时常人不同躲在书阁外偷看,少年却从未看过他们一眼,不知是认真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可恨书阁是皇室所有,平时只有皇家人才能自由出入,文府学生想要借阅书籍也只能通过先生,由先生带出,不然文府学子可要踏破书阁大门,睹一睹这位少年。
另一件趣事儿当属剑阁那边的一个少年了,写得一手精致正楷,笔锋处处透露出锋利的气息,刚正有力,连执剑府府主,那位刚正不阿的落山府主都大赞一个好。
如今那少年已经是剑阁的抄书人,负责抄录送往南国和雪州的书籍。
好事之人也挖出了少年的信息:昭雪,药山郡人,三年前随先生北上,入打扫,现住于南城南二十七巷,也是巷子口的小小说书先生,附近人皆亲切地唤一声“小小先生”。
这些在应天府大部分学生眼里已经足够吸引人,但还有一则令无数皇城顶端人物感兴趣的消息:少年是叶先生的学生。
这意味着什么?叶先生是否对曾经的太玄门事变有所转变?少年为何会进入?
一切都不得而知。
还有一侧更加有趣的消息。
四皇子去了一趟南二十七巷,就在冬至日。
……
三年很长,长到师兄一封信也没来,回家的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可就是没有一封回信;三年很短,短到一晃眼南宫寒他们完成了为期三年的学业,准备南归了。
今日是冬至,外面大雪纷飞,不过还好,今年的雪比三年前小了许多,尽管天地依旧一片雪白,但积雪并不深。
南宫通早早起身,去厨房做好早饭,冒着大雪清理院落里的雪,然后叫醒了霜儿。
小丫头几年来样貌变化不大,眼睛却更加水灵,脸蛋没有以前肥,鼓着腮帮子时南宫通也没有伸手捧她脸蛋的想法了。
小丫头缩在被窝里,迷糊道:“哥哥,外面那么大雪,霜儿再睡会儿好不好?”
南宫通坐在床头,摸着小丫头裹着的被子,她的小脑袋就他手下。
“听话,今日堂哥他们要回去了,辰时出发,好歹送送人家,三年来见面次数本来就少。”
小丫头掀开被子,小脑袋钻了出来,嘻嘻一笑,道:“好,哥哥把霜儿衣服拿过来。”
“嗯!”
给霜儿换上一身雪白的衣衫,披上小披风,两人去先生屋外向先生请安,随后带上给南宫寒几人送行的礼物,两人缓缓离开下山。
今年冬天,南宫通十三岁了,霜儿十岁。
此时天未亮,皇城已经有早起忙碌的人,两人缓缓行走在大道上。
南宫通一身黑衣,带着眼罩,披着黑色披风,撑着伞。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风景。
都城南门,其实就是一道巨大牌楼,高达三百多丈,宽近宽也有一百零八丈,九柱八门,中间有两只护城兽雕像,数百名护城军把守。
南门外正坐立不少飞行大雕,还有飞舟和飞辇悬浮在天空中,好生气派。
此刻南宫寒等人正整装待发,叶先生和王直,还有昭雪都在。
还有不少准备离开的其他学子,有些还是其他州来的。
他们三个算是几个少年这三年结识的最好朋友了。
一个白发青年来到南宫寒旁边,问道:“你朋友?”
南宫寒点头。
“我路太远,比较急,就不跟你寒暄了,来日方长,你我终有再见之日,下次本皇子可要用全力了。”
“我何时怕过你?”
那少年抿嘴一笑,旋即上了一座飞辇,转瞬间便消失在天际。
云海常红投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林玉解释道:“雪州皇族,雪清山,南宫寒口中的对手就是他,两人三年来比剑无数,胜负参半。”
“哦。”
另一边几个女子冲云海常红招了招手,红衣小姑娘便道:“
我朋友叫我了,我去一下。”
说罢便跑了过去,女孩子的话题也不太明白,林玉便不再理会。
文正道:“该死,偌大皇城这么多公子哥儿,知道雪楼千年老三今日将走,竟然不来送我,气煞我也,那第一和第二偏生也不来。”
林玉噗嗤一笑,道:“林玉听闻那第一和第二被皇朝抛出橄榄枝,进了执剑府啊,想来今日便是入府的日子,怎可能来?”
“也对,倒是疏忽了。”
林玉又道:“我听说你也有资格进入执剑府,为何要回云郡呢?”
“我爹说执剑府水深,让我回家继承家主算了。”
从方从一艘飞舟上跳了下来,落在两人身边,道:“怎么还不走?”
文正道:“等南宫通和霜儿。”
“他们怎么还不来?”
“许是路太远,耽搁了。”
……
随着时间流逝,一艘艘飞舟化作流光划破天际,一座座飞辇被异兽拉着远去,巨大的飞行大雕也振翅远去,最后只剩下从方的飞舟了。
这时,天已大亮,牌楼连接的直达皇宫的玄正大道远处缓缓走来一黑一白两道撑着伞的身影。
南宫寒面色一喜,道:“来了。”
闻言,几人扭头看了过去。
叶先生看着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问站在他身边的昭雪:“这就是你说的恩人?”
“嗯,上次澄湖聚会老师没去成,要不然就可以认识他了。”昭雪道。
王直在一旁插话道:“这个叫南宫通的孩子还算不错,没有学到他那师兄的一身痞气,不过那丫头就了不起了,据说是天地所生,他在雪地里捡来的。”
众人闻言一惊,这事儿他们还真不知道。
云海常红恍然道:“怪不得霜儿天赋这么好,原来是天地造物。”
其余几个少年也惊叹连连,叶先生道:“远远看去,那小女孩儿确实有些不一样。”
片刻后,南宫通两人到来,对着几人行礼,道:“抱歉了各位,来晚了。”
章十四 南二十七巷口纵横十九道
就这样走了?
是的,走了!
南宫通精神一阵恍惚,觉得有些不真实,前几日他们还在澄湖酒楼吃饭,为几位哥哥和常红姐践行呢,这会儿却南归了。
霜儿拉扯着他的衣角,眯着眼嘻嘻笑道:“哥哥,好多糖。”
南宫通闻言,哭笑不得,摸着小丫头的脑袋,道:“少吃点,吃坏牙齿就不好了。”
“霜儿知道。”
一旁昭雪突然开口,道:“好不容易下山一趟,要不要去我那里看看?说来你可从没去过。”
南宫通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确实,不过我要送点儿东西,要不午后我再去?我知道地址。”
昭雪想了想,道:“也行,正好我也要会抄书。”
“那说好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南宫通说完,又看向王直几人,道,“叶先生,王大哥,叶大哥,我们这就告辞了。”
“去吧!”叶先生温和地道。
王直和叶晟付之一笑。
与昭雪等人告别,南宫通便带着霜儿在城里逛了起来,他本来就空闲,只不过觉得第一次去昭雪家,不能空手而去,得带点儿东西,便随便找个理由推脱,先挑好礼物。
另一边,叶晟回宫复命,昭雪直接去,王直和叶先生回了南二十七巷。
(杠精再现)
雪一直下,直到未时左右才停下,南宫通便带着霜儿在南城一家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听了一上午的书。
霜儿觉得索然无味,南宫通听着也没什么意思,大多是虚构的,什么一指通天的剑圣,一剑西去碎裂天空的剑神……纯属扯淡,关于修行的书他看了不少,就没听过能这样的,最多也就是通达天地而已。
小丫头看着窗外的雪,看着看着……睡着了。
南宫通看见雪停,便拍了拍霜儿,道:“霜儿,走了,去挑礼物。”
“哦!”
……
南二十七巷的小小先生准时开始说书,说着不知从何处的来的修行者如何如何通天彻地,做人之所不能之事的故事,虽不比大酒楼说书先生的场面大,却胜在真实。
于是,小小先生前的棚子里人面为患。
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巷子前的大街上,缓缓而行,却没多久便从大街尽头来到了巷子口。
他嘴角微扬,悄悄坐在人群最后面,静静地看着少年侃侃而谈的说书小先生。
时不时笑一下,觉得有点意思。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
中年男子名唤王直。
黑衣男子莞尔一笑,道:“好久不见。”
王直面露疑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王直一介凡夫,了不记得见过阁下。”
男子再次莞尔,道:“十几年前,我在太玄门见过你,那时我在城楼上,看着刽子手,可惜……父皇突然下旨赦免你们,本来母后想让我见见血……”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让阁下失望了。”
“无妨。”
小小先生一拍案,饮一口茶,折扇一收,道:“各位看官不好意思,今日江山伴雪,天气甚寒,小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在此与各位说声抱歉,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大家也听了小小先生说书许久,都是老熟人,也不会刻意刁难,便纷纷散去,片刻后,这里便只剩下黑衣男子,灰衣小先生和王直。
灰衣小小先生昭雪来到两人跟前,看着男子,问向王直:“王大哥,你们认识?”
王直道:“这位便是四皇子殿下。”
昭雪看向黑衣男子,男子对着他微微一笑,似乎很和善,但昭雪看得出来,他笑得很勉强,这人似乎不怎么对人笑。
昭雪执手欠身,道:“草民昭雪,见过四殿下。”
四殿下见此,突然笑着,质问道:“既知是本殿,为何不跪?可知罪?”
一股莫名的压力由他而散发,顷刻间,昭雪便觉得双膝沉重。
王直看了他一眼,那股力量便消失无踪,而昭雪额头已经冒出些许冷汗。
昭雪淡然一笑,冷冷地看向四殿下,道:“敢问殿下,您可为神仙?”
“不是。”
“可是天子?”
“不是。”
“可是陛下?”
“不是。”
昭雪趁势再道:“那草民为何要跪?”
闻言,黑衣男子收敛笑容,威严散发,负手而立。
“好一个伶牙俐齿。”
“不敢当。”
四殿下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向了巷子外的大街上,面无表情。
昭雪有些疑惑,可看见王直也看着大街,便也看了过去。
片刻后,一道紫袍身影缓缓而来。
四殿下对着紫袍身影微微欠身,道:“见过皇兄。”
“不必多礼。”一身紫袍的叶晟对着四殿下道,随后看向昭雪和王直,微微一笑。
接着,叶晟又问向四殿下:“不知老四你刚回城没几日,不好好陪皇后娘娘尽为子之道,跑这里来,意欲何为?”
“皇兄误会了,皇弟已然见过母后,从母后那里得知皇兄近几年常来此处听书,便来此等你。”
“那为何不去皇宫直接寻?或者去本殿的天启殿也可,这种市井之地,实在不值这一遭。”
“皇兄此言差矣,沧州每一角皆是皇朝净土,皇弟身为皇子,自然要多走走。”
叶晟闻言,突然一转话题,问道:“听说前几日老四破镜通玄,一息触道,通玄极境了?”
“坊间谣言而已,皇弟哪有这般厉害,既不如那位折柳通玄,也不比皇兄观山入道,差了极远。”四殿下再执手,嘴角却微微上扬。
“老四过谦了,能修行便能承载天地气运,也能承载一国气运,并无优劣之分。”自始至终,叶晟语气平和,似乎讨论的不是什么能让他人惊掉大牙的事儿,只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
也确实如此,身为皇子,若无这般天赋,那还有何颜面作为皇子?
“哈哈”四殿下突然狂笑几声,道,“想来皇兄知道皇弟来此所为何事了。”
“等本殿,且不止等本殿,是吗?”
“皇弟来此……”四殿下执手,对着叶晟恭敬一拜,道,“敢请皇兄入局。”
一场风雪突如其来,令昭雪有些措手不及,不由得伸手遮住了眼睛,王直悄然站到他身前,盯着那场风雪。
片刻后,风雪骤停,一
位中年模样的男子出现在四殿下身后,漠然地看着叶晟。
叶晟看向四殿下,四殿下负一手,正身,伸出一手,道:“请”
见此,叶晟忽然抬手,那中年男子也跟着抬手,二人同时挥手……
忽而天地之气迅速涌动,在两道强横无比的灵力牵引下,朝着南二十七巷聚集,化作丝丝细线,纵横交错在巷子口上空。
片刻之后,便是纵横十九道。
昭雪抬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但筑灵的他能够感知到上空方圆几里的地方都笼罩着一股莫名的天地之气,以一种有序的规律运转,但这规律实在复杂,短时间难以推演。
他在抄书是看过一卷道卷,这种束缚天地之气做不寻常之事的手段叫做“术”,非修行者无法修习。
叶晟与那人一同停手,脸色微微泛白,明显消耗不小。
反观那人,却是面色如常。
四殿下执手,道:“皇兄为长,先请。”
叶晟道:“你还真是谦虚,也罢,随你。”
语落,紫袍无端舞动,叶晟再抬手,指间好似捏住了一颗白子。
叶晟缓缓落手,落子右下角,守。
随后他莞尔一笑,对着四殿下道:“请”
四殿下抬手,捏起一颗黑子,落子左下角,守!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互相行礼,四殿下拂袖,转身而去,那人也化作一场风雪散去。
昭雪看着那场风雪,道:“他是谁?好强!”
王直道:“你觉得他有多强?”
“山在云雾里,难知其高深。”昭雪仰头,感慨道。
这时,叶晟缓缓道:“周则,前任周家大长老,二百余岁,入道极境。”
“这么厉害?”昭雪惊叹道。
王直道:“二百多岁,没几年可活了,执剑府都不会理会他,威胁不大。”
叶晟也走了过来,随口道:“比你王直大哥差远了,他算是半步圣光境界,你王直大哥却只差一小步。”
昭雪低头想了想,王直却道:“别多想了,吃饭去。”
“好。”
叶氏皇朝这一代明皇只有四个子嗣,因为某些原因,当年的太子成为禁忌,而今便只有三个了。
天启皇子叶晟,三公主叶帘,四皇子叶枭。
因为太子未立,东宫无人,便有了一场争斗,以前在这场风雨中,四皇子唯一的雨伞由皇后撑着,而今却出了变化……
四皇子如果不想争皇位,那么他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依旧能读取功名,进入文府,甚至能够做到一人之下。
但是,一国之君必须要有修行的能力,必须能承载一国气运。所以,一直以来,哪怕皇后如何努力,哪怕皇后为他争取到了去妖国交流的机会,也只能算做空想,因为谁也不知道一个人在通玄之前是否头顶气运,而且若无气运,一辈子也不能通玄。
据说,一直卡在归元极境的四皇子于前几日,通玄了。
于是,四皇子可以自己撑伞。
所以他要感知一声唯一有资格和他争的二皇兄,天启皇子。
所以他来跟二皇子下一盘棋,赢的人做那位子。
所以,他们不会相坐洽谈,更不会称兄道弟,只会是皇兄和皇弟,赢家和输家。
章十五 桃花巷与南二十七巷
南宫通牵着霜儿在去南二十七巷方向的平安道上,踩着积雪,缓缓前行。
他们逛了许多地方,都未曾找到合适的礼物,南宫通直到跨上平安道才意识到,自己对昭雪似乎并不了解,不知他喜欢什么,不知那双三色重瞳里蕴含着怎样的复杂情绪。
三年来见面机会极少,他也就能看出昭雪不像以前那样对谁都怕,总想拒而远之。
但已经约定好了,便不能爽约。
所以他只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先走走看,说不定路上能看到合适的礼物。
平安道直达南门,大道宽数十丈,寒冬之际人流稀少,据说到了夏季,这条道上便会人山人海,因为他连接应天府前的澄湖道。
突然,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足足有数百人。
现在平安道积雪三指有余,加之临近年关,行人极少,突然间出现的队伍自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前面是两排护城军披着银甲,骑着大雪龙马,一百二十人。
中间是一辆由巨大独角异兽拉着的辇,四周被半透明的帐子围住,依稀间可以看见里面的的场景,但仔细去看,却又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朦胧。
辇近了,后面竟然是从不进皇城的一百多雪神骑。
手上传来霜儿的拉扯,他偏头看去,小丫头却手指着这支队伍,一脸激动道:“哥哥你看。”
南宫通看过去,把霜儿揽在腰间,站到了霜儿的身前,道:“哥哥看见了。”
行人也大概知道这是很高贵的人,便主动避让至大道两旁。
庄严肃穆的队伍从平安道缓缓而去,所有人都驻足观看,待队伍缓缓消失在视野,零零散散的行人才各自走各自的路。
那个方向是去应天府的,会是什么人呢?竟然需要护城军和雪神骑护送,这等身份该是何等尊贵?
南宫通甩甩脑袋,不再去想,牵着霜儿继续向南二十七巷去。
走着走着,南宫通突然问霜儿,“霜儿,你说该送点什么给昭雪大哥哥?”
“霜儿把糖果送给昭雪大哥哥可以不?”小丫头把抱在怀里的糖果递给南宫通。
南宫通没有伸手去接,“那是常红姐和从方大哥送给霜儿的,这哪行?”
“哦。”
两人继续走,走着走着,南宫通突然停住了。
霜儿疑惑的看着他。
南宫通自言自语道:“或许,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霜儿不明所以,问道:“哥哥打算送什么?”
“霜儿,我们回去。”
南宫通没有回答,直接拉着霜儿朝应天府文府跑去……
他们来到先生的院落,先生在听风亭休息,看着南边,身前摆着一盘棋,提白子落定,随后清风拂过,一颗黑子出现在棋盘上。
少年叫了几声,老人却没有反应,只顾低头沉思。
霜儿道:“哥哥,先生又在跟那个人下棋了。”
南宫通:“也不知道那位会是谁。”
三年来,南宫通发现,先生会时不时到听风亭摆棋,一坐便是几天不吃不喝,直到下完才肯出来。
他们一直不知道先生在跟谁下,但三年过去,也就见怪不怪了。
南宫通跑到房间里,从床头取出一个盒子,随后拉着霜儿又
离开了。
……
南二十七巷门口的大街叫百门街,因为总共一百家商铺,平日里也有不少人流,但临近年关,也只有一些打闹的孩童和零零散散的行人。
墙角蹲着一位白衣小姑娘,嘟着嘴,看着前面向问人却不好意思伸手的黑衣少年,道:“哥哥,再不问出来,霜儿就要睡着了。”
少年回过头来,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实在说不出口。”
“唉~”小姑娘叹了口气。
哥哥三年来还是这么腼腆,问个路而已。
见到小姑娘叹气,少年连忙道:“放心,哥哥一定问出来。”
小姑娘再次叹气,要不是哥哥,也不至于迷路。
时间流逝,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眼看就睡着了,少年见此,心里也慌了,情急之下伸手拦住了恰好路过的一个少年。
那少年看着他,疑惑道:“有事儿吗?”
“你好,在下南宫通,想跟你……问……问个路。”黑衣少年南宫通硬着头皮道。
“兄台要去哪儿?”那少年道。
南宫通道:“在下与舍妹想去南城二十七巷,谁曾想转了几圈还是回到了这里,想来是……迷路了。”
“哦,你是说桃花巷啊。”
“不是,是南城二十七巷。”南宫通连忙摆手。
那少年却道:“我家就住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南二十七巷现在叫桃花巷,因为巷子口有一颗桃树,还有一位小小先生在树下说书。”
“当真?”
“自然。”那少年道,“你们跟我来吧。”
南宫通闻言,激动道:“那……那就多谢兄台了。”
说完,他叫上霜儿,便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那少年看了看霜儿,眉眼一笑,道:“嘿,你妹妹长得真漂亮。”
小姑娘听了带路哥哥的话,嘻嘻一笑。
南宫通闻言,心中也高兴,便跟着笑了起来。
少年领着二人走了不远,突然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林溢,家主南二十七巷巷子口,和那小先生是邻居。”
“真的吗?他是我朋友。”
“那这真是缘分啊。”
“是啊。”
三人渐渐远去,交谈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来到南二十七巷巷口,南宫通看着桃树,道:“这就是南二十七巷了?”
林溢点头,道:“对,不过现在大家习惯称呼为桃花巷。”
语落,林溢便抬脚上前。
南宫通本欲跟上,霜儿却拉住了南宫通。
南宫通疑惑地看着她,她却盯着上空,眼睛睁得大大的,“哥哥,你看,棋盘!”
南宫通抬头看去,只看到阴沉的天空,许是因为临近天黑,光线有些昏暗。
“没有啊!”
霜儿疑惑地看了看南宫通,道:“哥哥确定没看见?这棋盘由好多气组成,很大,笼罩了整条街,两个角各自落了一颗子。”
南宫通闻言,再次抬头看去,却还是没看见霜儿口中的棋盘,只得摇摇头,拉着霜儿跟上林溢。
林溢走出几步,见二人没有跟上,便驻足回眸,等二人跟上,才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没
察觉到棋盘?”
霜儿抬头再次仔细看了片刻,确定道:“真的有一张巨大的棋盘。”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林溢开口问道:“我真的没看见。”
南宫通也道:“我也没看见,只是……我相信霜儿,从小霜儿就能看见很多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她甚至能肉眼看见天地之气。”
一语出,如惊雷响起,林溢目瞪口呆,滞了片刻,正准备说话,巷子口的门却吱呀一声来了。
三人看了过去,昭雪走了出来,道:“来的正好,老师的饭刚刚好。”
林溢连忙跑过去,道:“吃饭的事儿先缓缓,你看看上空,那小姑娘说她看到了一张棋盘。”
昭雪看了看,然后对他道:“不像你啊,换作以往你可积极的紧,怎么……转性了?”
“呸呸呸……”林溢白了他一眼,道,“你才转性,你就跟我说你看见没?”
昭雪道:“之前刚刚成型是只能感觉到天地之气流动,到现在确实能看见了,怎么了?”
“没什么,吃饭。”林溢恍然点了点头,然后走进院子。
昭雪扶额苦笑,随后看向南宫通和霜儿,道:“欢迎。”
……
饭后,林溢回了家,王直和叶晟也都相继离去,天色已晚,南宫通和霜儿便在昭雪家借住一晚。
南宫通把盒子交给昭雪,道:“初次来看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这个送给你吧。”
昭雪接过,缓缓打开,却见是一本破旧的册子,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两个字:引气
昭雪道:“太玄感应?”
“对,这是师兄送给我的。”
昭雪闻言,把册子放进盒子,然后递还给南宫通,道:“既然是你师兄送的,想必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南宫通拒绝道:“我没说真要给你,我是在平安道上突然想到,你和师兄有相同的吊坠,那么你们一定是有一定关系的。”
南宫通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你可以去了解一下师兄,他能真的是你亲人什么的,虽然我从小跟着师兄长大,但我亲口描述还是欠缺一点,便把这个拿来给你看,这是师兄随身携带的,你可以了解一下他,所以我送给你的,是我的师兄。”
昭雪闻言,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在想,你师兄或许真的是我亲人,但是……我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在那件事没有完成前,我不会离开皇城。”
“你要做什么?”
昭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南宫通见此,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昭雪。
三人沉默许久,昭雪突然道:“或许,了解一下他也不错,毕竟……是影响你的人。”
说着,昭雪拿起册子打量,见册子上有些暗红色印记,突然呕吐起来,南宫通连忙给他拍背,关切道:“怎么了?”
“这书有味道。”昭雪一边呕吐,一边说道。
南宫通接了过来,嗅了嗅,道:“确实,师兄常年携带,有些陈旧的油渍很正常。”
闻言,昭雪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道:“你就闻到这油渍味儿?”
“对啊!”
“我虽然不敢确定,但我有八成把握,这里面除了你说的那味道,还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味道血腥味儿。”
章十六 谋定
第二日,昭雪去抄书,顺便送南宫通兄妹俩回去,出门时,与恰好路过的林溢小子相遇。
林溢说澄湖天桥下来了位说书先生,叫什么树人先生,问他要不要去看看,正好跟人家前辈学习一下。
昭雪应下,言及七日后他会有两日休息,那时便与林溢一同前往。
澄湖离应天府不远,于是,一番寒暄之后,四人同路。
午后申时,昭雪回来时,路过平安道一处,忽觉奇怪,便前后扫视片刻,目之所及一个人都没有。
平安道作为从南门直达应天府的大道平日里就算再如何冷清,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
他放慢了脚步,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熟悉的环境静的有些可怕,少年不禁吞了吞口水。
没过多久,少年的视野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檐角挂着一张小旗,旗上秀有落家家纹。
一位车夫坐在马车前头打盹,手里的皮鞭随意垂落于雪地里。
少年离马车不过十几丈远时,车夫醒来了。
他盯着少年片刻,随即扭头向马车内道:“公子,人来了,空手,可杀!”
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我改主意了,先停手。”
“是。”车夫恭敬道,随后沉默不语。
少年驻足,死死盯着马车,有些不安,于是双手握紧,牙关紧咬。
许久,马车的门被打开,一个昭雪熟悉到骨子里,每次做梦都想一刀砍死的人露出半个身子,内衫凌乱,披散头发,眉宇间尽是阴柔,嘴唇发白。
落风执。
昭雪低眉,张嘴一喝,直接飞奔过去,一跃而起,一拳击出。
一道拳影落了下去,马车前的旗子微微飘动,家纹有些扭曲。
落风执和车夫却是分毫未伤。
少年落地,车夫看了他一眼。
顿时,少年如遭重击,胸口一痛,一口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强撑着,硬是没有倒下去。
落风执看着他这般,嘴角微扬,笑得阴险。
“好久不见,老朋友。”
少年恶狠狠地盯着落风执,道:“我们不是朋友,你不配。”
落风执淡然一笑,道:“是不是很好奇我还活着?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我两次被你打穿心脏却依旧活着?”
落风执笑了片刻,继续道:“因为……我的心脏在胸口正中央,你第一次打碎了我心脏先天坏死的一角,多亏这一击,我不用在受那种气血亏虚的痛苦。第二次,你打碎了我的一角肺腑,我修养三年,彻底恢复巅峰,甚至再上一层楼,触摸到了通玄的门坎。”
“可得多谢你啊。”
昭雪一笑,道:“那跟我没关系,你迟早要死在我手里。”
闻言,落风执噗嗤一笑,道:“若非我出现在这里,你拿什么杀我?你不过归元,甚至还未接受天
地之气灌顶,拿什么跟偌大的落家斗?蚍蜉撼树?你以为你是谁?能逆天?别做梦了你。”
昭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落风执突然道:“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那个时候,你姐姐好像还活着呢!”
“住嘴,你不配提她。”闻言,昭雪激动大喊,却触动内伤,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呵呵~”落风执道:“你只是归元,终究不是修行者,你什么也不是,你看他,你能跨越他吗?”
落风执伸手拍了拍车夫的肩膀,道:“他前几天刚刚入道,与你可是天壤之别。”
昭雪仍旧不语,因为落风执说的全是事实,他和落风执一个是落家嫡系,在九天之上,一个却只是替剑阁抄书,低到了泥地里。
落风执又拍了拍车夫的肩膀,道:“走吧,我跟他慢慢儿玩。”
闻言,车夫架着马车缓缓前行,与昭雪擦身而过时,落风执道:“我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去死的,咱们的赌约继续。”
马车缓缓离去,少年却支撑不住摔在雪地里。
当少年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屋内昏暗,仅有的两只蜡烛燃着微弱的火光。
叶先生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她。
少年想要起身,却被叶先生阻止,关切道:“别乱动。”
闻言,少年躺了回去,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叶先生道:“是林溢从澄湖回来,见你倒在平安道上,便把你带了回来,你五脏移位,要不是王直,你就惨了。”
少年看着屋顶,眼神突然涣散,心事重重地样子。
叶先生道:“是不是遇到落风执了?”
少年点头。
叶先生道:“消失了三年,还以为死了呢,没想到还活着,我记得你说你打穿了他的心口。”
“他心脏长偏了,没打中,算他命大,下次他没那么幸运了。”
“别激动,对身体不好。”
“林溢呢?”少年突然开口。
叶先生道:“他在后厨给你熬药,钟药师开的。”
“王大哥呢?”
“出去了。”
“去了哪儿?”
叶先生想了想道:“他没说,不过临走时他说他会把你沿途的不确定因素清理掉,确保应天府到这里的路上一路平安。”
少年心中一暖,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开了。
林溢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把药放在桌子上,见少年已醒,立马跑到床头,道:“醒啦?可把我急死了,你知道我当时看你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时我有多着急吗?”
昭雪微微一笑,道:“谢谢你啦。”
“别,生分了。”林溢连忙后退,道,“你请我吃饭就成。”
“好,哪天去澄湖酒楼,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闻言,林溢一脸嫌
弃地看了看昏暗的屋子,道:“去吃霸王餐?”
少年会心一笑,道:“放心,我有余钱,这些年攒了不少。”
“那就好,不如定在七日后,反正你我约好了的,顺道把这些年欠我的饭一顿吃回来。” 林溢嘿嘿笑道。
昭雪点头,道:“好,一顿吃回来。”
叶先生把药端了过来,道:“要去吃饭也行,先修养身体,把药喝了。”
“好。”
……
晚些时候,王直来过一次,说是沿途清理了不少人,都是暗子,怕竟然民众而引来护城军,故意插进百姓中的。
昭雪担心会不会杀了那么多人引来注意,王直却道都是见不得光的死侍,死了就死了,没人会在意。
王直还说,让昭雪好好养身体,那边他会去告假。
直到亥时时分,王直才离去,叶先生跟昭雪有聊了一会儿,直到少年药劲起来,沉沉睡去,方才悄悄离去。
……
四皇子的寝宫叫做武安,坐落在皇城西北角,宫中门口据说有上百人,大多是依靠周家和皇后的力量吸引的,平日里对四皇子颇为敷衍,毕竟未能二十多岁未能破境通玄,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争太子。
不过从今日起,情况好转了。
四皇子看雪通玄,悟得风雪霸道。
武安宫中,四皇子自南二十七巷与天启皇子开局落子一颗便回到了寝宫,拿出许多信件,写了不少人的名字,名字与名字之间用线条连接,就像一条链子,而起点确实一个叫昭雪的名字。
陪同在其身后的书生疑惑道:“殿下,这叫昭雪的人究竟是谁?他既不能牵引那些家伙,也不是什么奇才,虽然在剑阁抄书数载,却不过归元,影响力甚微。”
“你不明白?”叶枭平淡一问。
那人恭敬地点头。
叶枭道:“他影响力确实不大,但他能牵引二皇兄,而那里不是还有一个落风执吗?”
书生更加疑惑,道:“这两个人一个在九天养尊处优,一个却在市井说书,怎么可能有交集?”
“哦?”叶枭问道:“难道九天之上的贵族就真的不会跟平凡人有交集?”
说着,叶枭取出一份文案摆在桌子上,道:“三年前,落风执在平安道一处劫杀昭雪,最后昭雪重伤,落风执被打穿身体,养了三年才恢复。”
“殿下怎知?”
“没有什么能在皇城瞒过护城军的眼睛,而护城军统领姓周。”
叶枭顿了一下,继续道:“既然落风执会大动干戈亲自杀昭雪,那么,他们一定是死仇。”
说完,叶枭把那些东西收了起来,道:“好了,下去吧。”
闻言,书生向着叶枭行了一礼,道:“在下告退。”
语落,书生便退了下去,叶枭看着武安宫内的美景,突然道:“接下来,皇城会更加热闹。”
章十七 山雨欲来
次日晨,南宫通准时来到书阁抄书,却发现,书阁之内新设置了一处隔间,用屏风围住三面,正对窗户采光,可见得一位蓝衣小姑娘在书桌前认真看书,身旁摆着一些白纸,时不时皱眉思考,待展眉一笑时,便提笔在纸上记下一些,如此往复,竟然不觉心烦,似乎还极有兴致。
姑娘头发很长,没有束发,随意散落,竟在地上落了一片黑色。
眼睛很黑,像一块黑色宝石。
皮肤雪白,看上去吹弹可破,真好似水做的人。
嘴唇极薄,温润,像一块软玉。
书上说的天生丽质也不过如此吧?
那姑娘差觉到南宫通和霜儿的目光,便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南宫通也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便牵着霜儿来到自己的书桌前抄书。
少年不知为何却停滞片刻,随后把书桌向一旁移动一些距离,刚好和姑娘隔了一个书架。
少年扭头看去,见已经看不见姑娘,便松了口气,摘下眼罩,开始动笔。
今天要抄的是《曲江游记》,是一位生在南国的先生早年写的,那时曲江正在修建港口,百废待兴。
这位先生没有署上真名,只留下一个游山先生的号。
书中记载到当年曲江一带的建设是由时任监御史落殊衡监察建造,那位先生在曲江驻足了三个月,看了些事儿,便随笔写下。
正午将至,霜儿扯了扯少年的衣角,眼睛看着那位姑娘,眉毛微动。
少年连忙拿起放在桌上的眼罩,准备戴上。
然而还未戴上,姑娘清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真不愧是先生的学生,天生异瞳,想必也是天启皇子那般人物吧!”
闻言,少年瞬间慌乱,扭过头,沉默不语。
霜儿站起来挡在哥哥身前,双手张开,面无表情地看着姑娘。
姑娘抿嘴一笑,退了一步,道:“抱歉,唐突了,小女子这给公子赔罪。”
南宫通却依旧不语,霜儿见此,也不好发作。
姑娘礼过,随后正要说什么,却见南宫通戴上眼罩,拉住霜儿的手,直接跑了出去。
姑娘嘴角微微抽搐,随后苦笑,道:“好一个腼腆的少年!”
随后,她又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微微一笑,微语一句:“嗯,有点自卑呢!”
……
另一边,南宫通拉着霜儿跑回先生的院子,内心还是有些慌张,连忙朝后看去,见没人跟来,才松了口气!
霜儿疑惑地看着哥哥,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哥哥的脑袋。
南宫通看向她,她伸手拍拍胸脯,示意哥哥,有霜儿在!
南宫通莞尔一笑,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道:“好了,做饭。”
傍晚,一只鸿雁兀的自南方而来,停在听风亭中。
盘膝而坐的少年睁开双眼,正要激动,却生生止住情绪,带着一丝惶恐看向鸿雁。
待看到鸿雁身上带着一封信时,竟喜极而泣,一把抱住鸿雁,自言自语道:“师兄,你终于肯回信了!”
霜儿携着惺忪睡意走了过来,揉着眼睛,道:“哥哥,怎么了?”
少年松开岔气的鸿雁,一把抱住霜儿,道:“霜儿,师
兄来信了!”
一言出,便是平地惊雷!
小丫头睡意全无,竟激动不已,开心道:“师兄终于回信了。”
小丫头说着,缓缓平复,竟人生头一次眼里闪烁泪光,扑在哥哥的怀里,嘴角上扬。
喜极而泣!
南宫通轻拍妹妹的后背,笑了起来。
由于南宫通的信件太过频繁,信驿那边在两年前便送了先生一只鸿雁,只负责往复云郡霄云关和听风亭,然而两年来,鸿雁却一封信也没带来。
每次鸿雁总会出其不意地出现,两人也每次都会欣喜若狂,却又在看到鸿雁身上空空如也时,灰心意落。
两年,两个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少年打开信,入眼的便是一手精致的小楷,但笔锋之间缺少一丝本该的好奇和俏皮,反而有一点故作的老气横秋。
思思姐的字,师兄还是没学到精髓。
第一句:小墨 霜儿 想师兄吗
随后,少年一字一句念给霜儿听,小丫头靠在哥哥肩膀上,很开心。
天地之气本就蛮横,人没有强大的先天感知,无法控制狂暴的天地之气,便只会生生疼死,最后落个浴血而亡,这才是人体不能直接吸收天地之气的原因,先辈们所谓的人体杂质过多与天地之气不容的说法纯属放屁。
兽类不同,身体强大,可以接受天地之气淬炼,人不一样,哪怕经过淬体,也不能,哪怕人体达到极限也不能,因为那天地之气哪怕转换为灵力,仍然无法改变狂暴的本质,所以暗伤很重。
但归元境不同,经过灵府和元府相辅而转化的灵力才是真正的可控力量。就像洪水聚在一起,最后沉淀完毕,剩下的便是浑厚无比的大海,可以容纳万千生灵,也可以毁天灭地。
那个时候的灵力才会对身体无伤害,才可以真正淬体,淬炼每一寸血肉。
人类破镜时的天地之气灌顶作为天地馈赠,之所以能使人突破肉身极限,便是因为它的庞大且温和。
曾经的那位先生是对的,从穴窍引入灵力确实可以从筋骨处改变人体,但他疏忽了,师兄先一步淬炼经脉穴窍仍然是错的,只有在归元境后用这个方法才可以真正淬体,因为这和天地之气灌顶是一样的,只不过人类一己之力难以聚集那般磅礴的天地之气而已。
若是上古先辈能有人想到在归元后这般淬体,相信天地会是另一番风景,可惜他们没有。
南宫通停了下来,仰头感慨道:“师兄,真的很了不起。”
霜儿不是很懂,但还是跟着点头,表示自己的强烈肯定。
这是一次改变,用叶大哥的话,便是革新。
南宫通深呼吸片刻,继续读。
找一个有能力的人为你护法,先炼化那颗内丹,等凝聚了灵脉,再来,方法很简单,关键想到了就行。
好了,话说完了,师兄问你个事儿。
有没有人欺负你?记得回信,要是有人欺负你,跟师兄说,师兄跟你那位师兄很熟的,让他帮忙找场子。
大叔很好,身体有好转,不怎么咳嗽了,气色好了许多,能吃一大碗饭了呢。
师兄也很好,虽然受了点伤,但都是小事儿。而且,师兄已经归元了,天地灵气灌顶,归元极境。
好了,都说完了,就这样吧!
信念完了,少年和小丫头的心情都很好,因为师兄很好,爹爹很好。
少年提笔回了一封信,他们很好,就是想师兄和爹爹而已,不过为了念书,少年和霜儿不会意气用事的。
送走鸿雁,少年牵着霜儿来到先生的房间。
老人看着少年,温和地道:“孩子,怎么了?”
少年把一个盒子放在先生身前,打开。
一颗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缓缓浮了出来,悬在空中。
老人一脸平静,“你想通了?”
少年见此,神色一惊,道:“老师一直都知道?”
老人点点头,道:“当年离开时,你爹说过,老师不是那种迂腐之人。”
“谢谢!”少年对着老人一拜。
“你想怎么做?”老人问道。
少年道:“师兄说,学生需要一位强大的人为我护法,但是学生对皇城的强者一概不知,不知该信任谁。”
“王直吧!”老人淡淡说道。
少年神色疑惑,道:“请老师解惑。”
老人把珠子放进盒子,合上,道:“你知道王直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用老师解答,你叶大哥事务缠身脱不开身,你一开始想到的或许便是他。”
少年闻言一笑,道:“谢谢老师,学生明日便去找王大哥。”
“好,去吧!”
“学生告辞。”
出了先生的屋,少年便去做饭,霜儿则被少年寄予厚望,来到听风亭听风。
先生说过,若霜儿哪日能在听风亭听到风的声音,便通玄了……
次日,南宫通带着霜儿来到王宅,说了自己的请求。
王直欣然应下,随后似有话要说,但想到少年做这般事儿,切忌心绪不稳,便隐瞒了昭雪遇袭的事儿,把少年送到应天府后,转身去了南二十七巷。
林溢跟在母亲身边打下手,叶先生现在是南城南十三书院的先生,学生告假,他作为先生却还要忙碌一些日子,脱不开身,只好王直照顾昭雪了。
同一日,四皇子去了一趟白家商行,和白家一位主事人做了一门生意,买了不少灵丹妙药。
天启皇子被当朝宰相林浦举荐,去了北方北山关视察军营,并带去军需和过冬棉被,以示慰问。
临走前,在南二十七巷落了一子,占四皇子另一角。
四皇子作为回礼,也占了他另一角。
天启皇子再落一手,于己方左下角,【避】四皇子之锋芒,【御】之一子。
四皇子落子断其路,锋芒毕露,矛头直出。
天启皇子大笑三声,留下了本来跟着去的王重,随军出发。
随后,四皇子得到消息,王重带了不少银钱,在平安道一处客栈入住,交了半月房钱。
在这局正式开局之后,皇城突然安静了不少,几乎无事发生,许多人却更加不安,惶恐。
因为皇城太过安静,要出大事儿了。
ps:【避】:动词,退避之意。
【御】:动词,防御之意。
章十八 风满楼
没过几天,皇城又开始下雪了,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昭雪在林溢的搀扶下走出院子,却总觉得有些压抑。
早上叶先生来给昭雪做了早饭便去了南十三书院,听说这是最后一天忙碌,明天叶先生也会正式告假,一年到头的忙碌终于要结束了。
王直也说年节将至,要准备准备过年的事儿,府里的下人陆陆续续告假回家,王直要收租,也要忙活几天。
这几日便是王直收租的日子,过了这几日,王直就可以放心准备年节,他说要跟昭雪过个好年。
少年因此很开心,便让林溢扶着他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少年叹息一声,时间一晃,又是一年了,突生感慨,应天府又有一批学子完成三年学业,这几日也走得差不多了,一切仿佛将要尘埃落定。
但不知为何,少年心里却越发不安。落风执和他那个不是赌约的赌约还在继续。
少年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阴沉,白雪茫茫,光线灰暗。
少年远望天际,天地一片灰白。
少年皱了皱眉头,抽了抽鼻子。
林溢见少年眉头紧皱,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少年不语,看向了南二十七巷上空那盘棋。
叶大哥落子稳扎稳打,似乎不想跟四皇子硬碰硬,一直在防守。
反观四皇子的黑子,锋芒毕露,一路高歌。
区区几手棋便已是水火不容,这四皇子的霸道未免太过霸道。
昭雪看向林溢,问道:“这几日没出什么事儿吧!”
林溢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道:“皇城一向太平,能发生什么事儿?”
昭雪叹息一声,道:“罢了,问你也无用,最近安分点,别乱跑。”
“为什么?怎么感觉我捡回来的不是你,突然有心事一样?”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熟人。”昭雪哈出一口热气,道。
“你朋友吗?”林溢这好奇的脾性又来了。
昭雪看了他一眼,道:“就是认识而已,没什么,回去吧!”
言罢,林溢只好搀扶少年回屋。
傍晚,叶先生来跟昭雪聊天,林溢回去帮他母亲收拾摊子,王直收租回来了。
昭雪喝下最后碗里苦涩的药,苦着脸道:“还有吗?我不想喝了,太苦!”
叶先生笑道:“没了,这是最后一副。”
昭雪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看向王直,道:“王大哥,四皇子和叶大哥争了起来,那天他们在巷子口开局……是不是,我们被卷了进来。”
王直坐了下来,沉默片刻,道:“其实,从很早,从叶晟小时候摆地摊和我们兄弟俩相遇开始,就注定我们会被卷进来。”
昭雪疑惑,看向叶先生。
他对王直和叶晟少年时的故事还真不熟悉。
叶先生会心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王大哥以前很穷,靠摆地摊维持生活,而你叶大哥呢……他母后刘氏是一个舞女,当今明皇酒后一夜风情便有了他,所以他小时候过得不怎么样,经常被宫里太监宫女欺负,月例还被克扣,无奈之下只好偷偷溜出宫摆地摊挣些银钱,买些普通吃食,然后就遇到了摆地摊的王大哥了。”
昭雪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这算是一段佳话吗?”
王直噗嗤一笑,道:“哪算得上,不过你可以改一下,拿来说书。”
“好主意。”昭雪也咧嘴细着,随后问道:“最近有发
生什么事儿吗?”
一言出,叶先生和王直皆是沉默不语。
昭雪有些不解,便道:“出什么事儿了?”
王直道:“没有,不过你这几天不要出去,好好待在南二十七巷,只要你不出去,落风执就算手段通天也没用。”
昭雪道:“落风执怎么了?”
叶先生道:“南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落家纨绔消失三载后再次出现,一改之前淫奢,喜欢上了酒,现在包下了平安道沿途所有酒楼,请落家门生喝酒,可能是针对你的。”
王直接着道:“为此,兄长还特意留了下来,在平安道一处客栈落脚,就为了以防万一。”
昭雪低头想了想,突然道:“落风执哪儿来那么多钱?”
王直道:“他是落家二房的人,这些钱自然有二房支持,至于为何一向对他不管不顾的二房突然支持他败家,不得而知。”
昭雪忽觉脑袋乱糟糟的,便揉了揉脑袋,道:“落风执到底想干什么?”
叶先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不提他了,有老师在,有王大哥在,他动不了你。”
少年没有再说话,深深叹了口气,这次药劲竟来得快了些,少年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王直在少年熟睡后,也悄悄离去。
叶先生小声叫住他,道:“你怎么看?”
王直也小声应道:“落风执的出现,四皇子突破,落家二房的态度,这些来得有些太过巧合,而且这几日落风执身边一直没看见落晓玉,这事儿后面有人藏的很深,昭雪的事儿或许会牵连到很多人,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我们被卷了进来。”
“你是说跟四皇子有关?”叶先生神色一惊,问道。
王直道:“不是,是他突破的事儿,我总觉得有些蹊跷。我不久前见过四皇子,按理说他不会领悟霸道,毕竟他生性暴戾,通玄之道必然剑走偏锋,可偏生能悟得正宗霸道,有些蹊跷。”
“那你说怎么办?”
“叶晟被林相举荐去了北山关,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先这样吧,以不变应万变,明日南宫通突破,我要去听风亭看看他,你看着昭雪,别让他出去,我脱不开身。”王直道。
“好。”
“那先这样,我先回了。”
“嗯。”
……
第二日,也是昭雪受伤的第六天,剑阁阁主来了一趟,专门带了不少珍稀丹药给昭雪。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竟不知该不该接受。最后还是在叶先生的劝告下才收下。
阁主走后,少年问叶先生,道:“老师,阁主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这要问你王大哥,他以前说过你适合学剑,说不定是你天赋异禀,老阁主想收徒弟了。”
当然,少年知道老师在开玩笑,便笑着回道:“那我可要好好感谢王大哥……对了,王大哥呢?”
叶先生在准备活动的泡菜,闻言,随口道:“他去应天府文府看南宫通去了,好像是护法。”
“南宫通要突破了?”昭雪有些疑惑,道,“他不是不修炼吗?”
“不是不修炼,是一直在积累。”
闻言,昭雪恍然,道:“我还以为他把所有的天赋都给霜儿了呢。”
叶先生那边传来一阵笑声。
……
“老师,下雪了。”此时,少年搬来一条小板凳,坐在后院儿看老师忙碌。
叶先生抬头,停止忙碌,却发现少年在骗他,
便白了少年一眼,故作嗔怒道:“顽皮,好好休息,身子还未好,回屋去。”
少年咧嘴一笑,道:“老师,我想出去,太闷了。”
叶先生本想反对,却看了看天空。
天穹乌云厚重,光线有些昏暗,空气虽好,总待在这小院儿里却也无聊。
于是,叶先生道:“去吧,别出巷子。”
“我知道,我就在巷子口看看桃树。”
“去吧。”
少年找了件厚点的衣服穿着,来到巷子口,恰好遇到路过门口的林溢。
昭雪一看,惊奇道:“你去哪儿?”
林溢面对他,一边后退,一边咧嘴大笑,道:“我爹发军饷了,他要巡查,回不来,我娘就叫我去拿。”
说完,林溢便一溜烟儿跑了,哼着小曲儿,吊儿郎当地离去。
昭雪笑了笑,道:“早点回来,老师做了鱼,我把你娘亲一起叫上。”
已经到巷子口的少年回头道:“好的。”
说完便没影儿了。
昭雪来到桃树下,伸手摸着厚实的树干,自言自语:“真壮实。”
他又看向南方,喃喃自语:“先生,你在哪儿呢?小子说书还是比不上你。”
……
文府,书阁,申时。
蓝衣姑娘放下手中笔,缓缓来到那张一半隐藏在书架后的桌子,有些愣神。
那个少年据说是先生的学生,已经好几日没看到了,莫不是因为自己那日太过无礼,不愿来了?
一念及此,姑娘便有些自责,拍了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天海幽啊天海幽,你还是真的冲动,这下吓着人家了吧!”
她看着那本《曲江游记》,又道:“等他来,可要好好道歉。”
她看向身旁,微微一笑,宛如春风。
“你说对吗?”
一把三叉戟虚影一闪而过,柄上一块水晶闪着圆润的光。
姑娘道:“那就听你的,给他道歉。”
此时此刻,白鹿山一处,先生别院,听风亭中。
四周的围帐被拉了起来,南宫通盘膝而坐,一颗散发着乳白色光华的珠子悄悄悬浮在其身前,霜儿在一旁特别精神地看着,先生闭目打坐,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看,王直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南宫通。
少年一直面无表情,道道天地之气萦绕在珠子周身,少年的下腹处也有一个气旋,吸收天地之气。
某一刻,少年面露苦色,神情有些挣扎,王直伸出手,轻轻搭在少年肩膀,模仿忆阳的声音微语:“不怕,师兄在呢!”
果然,一语出,少年竟然放松下来,珠子也渐渐变得虚幻,随后缓缓向少年的身体飞去,嗖的一声钻入少年的身体。
少年睁眼,再闭眼。
顿时,一股天地之气袭来,以少年为中心,渐渐狂暴。
王直一挥手,散去这些天地之气,道:“而今内丹与你联系还未彻底构架,贸然吸收天地之气强行化灵恐会出问题,先这样,慢慢来,从炼气开始。”
南宫通看向先生,先生也点点头。
他又看向霜儿,小丫头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抱住哥哥的手,道:“哥哥真厉害。”
少年笑了,今生很少笑得这般开心。
成了,历经四个时辰还多一点,少年终于将内丹融合了。
而真正的过程,是四年,从少年被师兄打开始到现在,四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