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8章 对峙
京师养生堂,经过两次的扩大地盘,房舍已经达到能够收容五千余名孩童的地步。
如今虽然还未完全满员,但也有近四千名从京畿附近收容来的孩子。
再加上先生、管事嬷嬷、厨娘、杂役等,便是不算负责守卫的禁军将士,整个养生堂的人数也直逼五千。
四五千人,若是军队,都有能力攻陷一座大城了。
尽管养生堂的男女老幼不是军队,但是那么多人一起出动,还是第一时间在整个西城掀起巨大的风浪与声响。
负责看守贾家的禁军将士们皆是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围过来的大批人手。
两府占地再大,他们两三百人也足够看守了。
但是现在,整个宁荣街与宁荣后街,都被堵满了人!
人数,是他们的十倍还多。
倒不是说他们怕了,实际上,就算对方人多,然而一个个手无寸铁,别说他们有几百人,就是几十人,他们也不会怕,关键是……
“哇哇哇……”
一个还不满三岁的孩童看见那些拿刀的禁军将士,似乎有被吓到,忽然扑到抱着他的大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立马不知道带起来多少与其相类似的哭声。
于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面,变得诡异而另类……
正门前,韩之涣面色难看至极,看着面前抱着一个男童的青年男子,寒声道:“顾鼎臣,你这是做什么,想要聚众造反么?”
韩之涣以前跟着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所以认得顾鼎臣。
顾鼎臣对韩之涣同样没什么好感,他闻言嗤笑了一声,颠了颠怀中的孩子,又环顾着周遭数以百记的大小孩童,笑道:“韩大人言重了,顾某这个样子,像是造反么?”
“那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韩之涣的喝问,顾鼎臣不予更多的理会。
他抱着孩童,带着身边的人,缓慢而稳重的朝着前面走去。
他身边的孩子们虽有惧意,但是看见大先生走在前面,还是坚定不移的跟上去。
那些禁军将士似乎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只能任由顾鼎臣带着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一些小不点从胯下钻过去……
“百年以前,贾家二位先公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辅佐太祖建立这大玄万里江山。
可谓功名奕世,泽被苍生。
太上皇也曾有书亲题于贾氏宗祠之内: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陛下临朝之后,亦不断加恩于贾府。
圣人尚且如此,尔等缘何敢以区区鄙贱之躯,执兵戈践踏这尊贵的百年公府?”
顾鼎臣站在大门之前,正声喝问。
那些禁军将士闻言,心中情不自禁的生出三分惭愧。
这是军中之人对开国元帅的崇敬,也是底层百姓对百年贵族的敬畏。
韩之涣冷笑道:“贾家勾结叛逆谋反,本官奉命缉拿,乃是国法纲纪!”
开国功臣府邸又如何?
大玄开国百年,除了极少数几家,那些曾经威名赫赫,荣耀至极的府邸,大多都已经只是空余名头,甚至已然消失在过往云烟之中。
祖宗余荫,绝非坚不可摧的附身符。
他今日,非要动一动这座百年公府!
“奉命,奉何人之命?”
“自然是齐王之命……”
“齐王之命?”顾鼎臣冷冷的看着韩之涣,语出惊人道:“齐王,有何资格下令抄开国功臣之家?!”
顾鼎臣说的义正辞严。
将臣子下狱抄家,那是帝王的权力!
因为二皇子等人忙着反制铁网山,所以尽管“朝廷”已经从二皇子口中得到景泰帝驾崩的消息,但是却没有腾出手来置办国丧。
以致于,现在京城百姓,大多数并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就算抛开景泰帝不论,上面还有太上皇太后!
二皇子没有资格将臣子下狱抄家!
当然,道理是这样,但是实际上现在京城就是二皇子做主。
不然,冯家一门,又何以惨遭屠戮?
“你……??反了,反了!”
韩之涣大声叫道:“陛下驾崩,自当是齐王继承大统!这一点,连朝堂诸公皆已经认同,只因齐王以大局为重,认为应当先剿灭城外叛乱,再议登基即位之事,故而如此!
反倒是你姓顾的,不过小小一名举子,先是聚众闹事,现在又对齐王殿下不敬,如此行径,与谋逆无异!”
韩之涣本来是想直接给顾鼎臣安上一个叛逆同党的罪名,只是顾忌他身后如此多的人,想要先将其喝退,待他处置了贾家之后,回头再慢慢收拾他。
顾鼎臣自然不会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是看着周遭道:“齐王素有仁圣之名,但是如今太上皇与陛下皆不在京城,却纵容这等宵小之辈为祸京师,实在令天下士民齿寒!”
说完这一句,顾鼎臣看着身边那些稍大的孩童道:
“吾虽为尔等先生,却如尔等一般,深受贾总裁之恩德。
圣人教诲:滴水之恩,当涌泉先报。
如今你们大哥哥家受此等无端谋害,吾等可坐视不理乎?”
“不能!!”
“不能!!!”
京师养生堂从一开始贾宝玉便没有把它当做一个单纯的养生堂。在他的构想中,那是一座区别于国子监、府学、私塾等的教育摇篮。
他要教授养生堂内的孩子不局限于四书五经的更多的知识,将他们从无法生存的孤弱,培养成社会各个方面需要的,能够引领时代前进的人才……
这是一项任重道远的事业,也是贾宝玉觉得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有能力也应该为时代所作出的一点贡献。
也是基于这些理念,才能让顾鼎臣这种才华斐然的士子,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座下小卒。
所以,养生堂虽然才成立一年,但是其中那些大一些的孩童,基本都已经能够读书认字了。
对于一些简单的道理,也有了懵懂而天真的认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个道理,不单是大先生(顾鼎臣)教过,便是其他先生,也在课堂上说过。
对于刚刚接触到“光明”的他们而言,光明,显然更加珍贵。
因此,当大先生说他们的恩人,他们的大哥哥有难,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他们都涨红着脸蛋,毫不犹豫的跟着大先生,从养生堂,从他们的新家出来。
看着周围那些数之不清的人愈发整齐慷慨,韩之涣面目隐显狞色:“姓顾的,若是你再不带着他们离开,别怪我手下无情!!”
可惜,他的威胁,顾鼎臣丝毫不曾留心。
看着小脸通红,上面却充满坚毅的学生们,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不后悔提议将这些孩子们为质,来保护贾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没有贾宝玉,这些宛若浮萍的孩子们,将来会如何。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了贾宝玉,这些孩子们的命运,都将会发生怎么样变化。
所以,虽然此举会让这些无辜、幼稚的孩子们陷入危险,他也这么做了。
他要让这些孩子的命运和贾宝玉牵连的更紧密。
先行者,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和风险才能开辟出新的道路。
只要贾宝玉活着,只要贾宝玉对这些孩子们的初心不改,那么,将来天底下会有更多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受益于这一项伟大的事业。
所以,孩子们,都别怕,大先生会和你们站在一起……
看着冥顽不灵的顾鼎臣,韩之涣彻底愤怒了。
“将贾家所有主事者以及女眷全部押入审理司,余者全部原地关押。在场但有敢阻扰者,皆以叛逆同党论,杀无赦!”
韩之涣面带狞色的下令。
审理司,是二皇子准予他成立的临时部署,负责稽查城内叛党。
章志城面色犹豫,他在韩之涣耳边小声道:“韩大人还请三思,若是杀了这些孩子,只恐对齐王声名有碍……”
章志城很担心,齐王可是素有仁人君子之称。
韩之涣如此行事,只怕齐王知道也不会答应……
韩之涣阴沉的看着他,冷冷道:“废物……!”
看章志城面色尴尬且难看,他终究解释道:“孩子杀不得,姓顾的那些人,难道你还杀不得?”
韩之涣才不相信,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能有多大的意志力?
只要一见血,定然哭爹喊娘的逃开……
章志城见韩之涣执意动手,不得已,只能悄然吩咐副将等人:“将那些孩子全部隔开,你们只管进去抓人,切勿伤及性命……”
于是,所有禁军将士成列行进,意图将堵住宁荣街的孩童们排开。
但韩之涣和章志城显然都低估了十来岁孩子的匪性……
见那些身着铠甲的官兵连刀都没拔出来,胆子大些的人,已经直接扑到他们身上去了,又拉又扯,连带着撕咬……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于是,虽然体格有异,但是面对十倍以上的孩子们,禁军们还是寸步难行。
宽敞的宁荣街道,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的样子。
……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数十个刑部邢名司的差役整齐的立在这里。
一个捕快打扮的人快步跑到前方一乘官轿之前,附耳与田衡细说了宁荣街的情况,而后问道:“大人,我们还过去吗?”
天衡思索片刻,道:“暂时不用,你再去前面打听着……”
他是受了宗辙的指点,来对贾家施以援手的。
但是他内心未尝没有忧惧。
这可是明着与齐王一党作对,将来若是齐王登基,他田家前景堪忧。
如今听说数千京师养生堂的稚子围住了宁荣街,他倒是松了一口。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那姓韩的真的动手,造成无辜稚子的伤亡,齐王名声定然大为受损……
这可不是冯家……冯唐率兵围城是既成的铁一般的事实,抄了冯家没人敢多说什么。
真到了那时,又有好戏看了。
正想着,忽见七八骑从街头而来,田衡一眼看去,立马让人拦下。
“田伯父?你怎么在这儿?”
杜世荣跨马而来,看着像是做贼一样窝在这边的天衡,好奇的问道。
天衡笑着说:“京城有蟊贼犯事,我带人在此蹲守……倒是贤侄这急急慌慌的是要做什么去?”
杜世荣面色难看起来,道:“北静王让人把贾家围了,现在那专管生事的姓韩的又带了人过去,恐怕贾府有难,我得去看瞧瞧……”
说着就调转马头要离开。
天衡急道:“北静王爷和韩之涣都是替齐王做事,若是他们要为难贾家,你去有什么用?
据我所知,杜家与贾家无甚往来,贤侄何必为了贾家冒此风险?”
“我与贾宝玉兄弟论交,就算救不得贾家,也不能让姓韩的狗东西无端伤人……”
随意留下一句话,杜世荣已经远去。
原地,田衡颔首而笑。
旁人都说杜家虎父犬子,杜安樘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却是个不求上进,只知道遛鸡逗狗、声色犬马之徒。
但看他今日之举,却是颇有胆量和义气之人。
笑着笑着,天衡眼神忽然深邃起来。
若是部堂大人所猜测的事对的,说不定,凭借杜世荣今日之义举,杜家不至于绝后……
ps:
之前其实写了大篇幅的“致歉信”,但自己看了两遍,没发……
接下来时间应该充裕一些了,我会尽量在十章左右结束二皇子这一段,然后便回到红楼情节。
第569章 私生子?
韩之涣到宁荣街对面的民舍换了一身出来,发现禁军完全没有控制住局面,反而在“节节败退”,十分恼怒,便命身边的人去抓顾鼎臣。
他此时也意识到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若是闹出大事来,他也定然无法交代。
他认为,只要把顾鼎臣抓住,那些愤慨的孩童便会瞬间变成小鸡仔。
忽然有手下人来报:“大人,杜公子到了……”
“哪个杜公子?”
“便是杜阁老家的杜小公子?”
韩之涣大为意外,问:“他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为了贾家来的……”
韩之涣眉头顿时深皱,他倒是想起来,似乎杜家小公子确实与贾宝玉颇有交情的样子。
回头朝着街头看去,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他顿时有了主意,因吩咐道:“此处暴民作乱,切莫让杜小公子以身犯险……”
手下人立马明白韩之涣的意思,就要遵命去将杜世荣“保护”起来。
“记住,对杜公子客气些,不可得罪。”
“是……”
看着手下离去,韩之涣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杜安樘作为二皇子的控制朝堂的臂膀,位高权重,他是要给三分面子。
但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救贾家,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
顾鼎臣双拳攥紧,面色沉俊的立在大门前。
他的前面,数不清的半大孩子们都在护着他,可谓安然无虞。
但是,他的心却在直直的往下沉。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场面已经有些失控。
到处都是哭喊、喝骂声。
他甚至看见了鲜血。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场面绝对会彻底失控,到时候,就会死人,死很多人。
若是死的都是官兵,是仆役,或许他能够忍而不动。自古来,举大事者,岂能畏惧流血牺牲?
但是,看着周围那些愤慨、畏惧、哭喊的稚嫩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
他无法想象,一旦这些孩子纷纷喋血在此,他余生该承受何等样的自责与煎熬。
远处,又有几个鬼鬼祟祟之人朝着他而来,却被护卫他的学生们发觉,那些学生就像是愤怒的斗士一般,扑将上去,与之扭打、撕咬起来。
那些人显然并没有禁军官兵那么好的纪律,被撕咬的狠了,一个个都凶狠的拔出了手中的利刃。
他的学生们并没有被吓住,他知道,他们是认为那些人肯定也和那些官兵一样,不会对他们动刀……
他看见,被群殴至恼羞成怒,已近疯狂的一个贼人嚎叫一声,举刀刺倒了骑在他肩上挥拳的学生。
那学生倒在血泊中,虽然吓坏了周围的人,但是这一幕,对于整个宁荣街混乱的场面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
“住手!!”
顾鼎臣剥开人群,快步至前。
“咳咳,大先生……”
“你怎么样了?”
顾鼎臣单手扶起倒地的少年,关切的问。这一刀,刺在他的肚子上,看起来便是致命伤。
“呜呜呜,远航哥哥,你流血了……”
几名学生见顾鼎臣过去,才敢跑过来,帮忙扶起人来。
那被唤作远航的少年却没有理会旁人,只面色痛苦的看着顾鼎臣,问道:“大先生,我没有给您丢脸……”
顾鼎臣呼唤道:“傻孩子,你……”
竟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却笑了起来,他目光略有涣散,喃喃道:“我叫远航,这是大人亲口给我取的名字,我永远忘不掉那天,他说,世界很大,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很宽广的世界,他希望,将来我们能够乘着很大很大的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咳咳,可惜我长这么大,连大海是什么样都还没有见过呢……不过,我很高兴…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名字……”
顾鼎臣泪目,不知该说什么。
将少年交给其他人护着,他站起来,没有去看怔怔的退到后面的始作俑者一眼。
他知道,要是他再不做点什么,这样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生的更多。
罢了……
纸上说的,和现实看到的,终归不一样。他只是个读书的儒生,不是沙场将军。
他无法为了达成目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消散。
“所有养生堂的孩子们,全部后退!!”
趁着现在官兵还有节制,他必须结束混乱。这场由他亲自提议,亲自发起的混乱……
……
韩之涣笑盈盈的走上前来,看着一副奶母模样,忙着慰问那些受伤小屁孩的顾鼎臣,撇了撇嘴嘴,忽然冷笑道:“顾举人既然迷途知返,就快快带着他们离开,再阻拦本官缉拿叛逆,休怪本官大开杀戒!”
这话自然是吓唬人的,他若是当真敢大开杀戒,就不会默许官兵们不拔刀了……
不过,此时的他也算是见识了“人多势众”的威力,只要顾鼎臣肯走,他不介意暂时对他客气一些。
等到此间事了,再收拾他就好办了。
到时候,使个法子,让殿下把那什么劳什子的养生堂解散了,让这些浑身泛着穷酸味道的小东西们,再次变回孤鬼!
顾鼎臣回身,举目看去,所有养生堂的人都已经与官兵分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希望,那些受伤的孩子,都能平安无事……
“姓顾的,不要再挑衅我的耐性!”
韩之涣不耐烦的声音,让顾鼎臣面色再次沉俊下来,他慢慢走到最前面,就在韩之涣等人思量着要不要趁机把他拿下的时候,他缓缓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顾鼎臣将他从始至终一直怀抱着的孩童举了举。
从他忽然变得郑重的神态看去,似乎,这小孩的身份尊贵到无以复加。
韩之涣看了两眼,只见那孩童约莫两岁左右,但是看上去却是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一点也不像养生堂内其他孩子一般。
因嗤笑道:“顾先生倒是不怕避嫌,把自家小子养的这般白嫩,就不怕你其他学生心生怨愤?”
养生堂成立一年,虽然贾宝玉有意识的改善了孩子们的伙食,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养生堂内的孩子,大部分,还是面有肌瘦之感。
顾鼎臣反唇相讥道:“私生子?韩大人好眼力!不过,他并非顾某的私生子……韩大人可相信,今日,但凡伤了他半点,你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够为他陪葬。”
顾鼎臣的话,使得在场之人面色一变?
何人的私生子,能够尊贵到伤了一点就要让他们这些人陪葬的地步?
联想眼下的局势,蓦然,一个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有些人才想起来,好像当初京师养生堂便是以齐王的名义所建立,贾宝玉不过是代为执行者和管理者。
莫非,齐王将自己的私生子偷偷放在了京师养生堂寄养?
韩之涣呵斥道:“休要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
顾鼎臣只是站在他面前,面带嘲弄的笑道:“你可以试试。”
越是平淡的声音,越是令人捉摸不透。
韩之涣大为恼怒,就要让人动手。
他身边一人忽然拉着他的手臂,面色惊惶、犹豫的道:“韩大人,以前,殿下确实有去过京师养生堂,而且,有两次都专门去瞧过一个孩子,好像,就是他怀里抱着的这个……”
韩之涣面色顿时一变。
他手下那些人,大多是他自己招募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从齐王府带出来的。
说话这个,正是齐王府的侍卫伍长。
韩之涣面色很难看,堂堂二皇子会有私生子?还养在京师养生堂内?
这肯定是姓顾的利用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故意这么说的,好令他们投鼠忌器。
对,肯定是这样,二皇子身为京师养生堂的负责人,以前做做样子,去几次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看着顾鼎臣一派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迟疑了。
他不敢赌。
齐王至今膝下无嗣,若是眼下这个当真是他藏在养生堂的儿子,那就是将来的皇长子,他韩之涣,便是一万条命,也不够抵的。
但是眼下该怎么办?
齐王殿下碍于以前的情面,不好直接对贾家动手,他是忖度其意,这才敢借着由头对贾家下手。
这种主动解主上之忧的做法本来就是有风险的。
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且罢,如今成了这样,万一要是还牵扯出殿下的秘密,那他……
“韩大人,还是容卑职先回去向殿下禀报此间情况,再作定夺不迟。”侍卫谏言道。
韩之涣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但他心中仍然不相信顾鼎臣的话,待那侍卫离开,他又对章志城道:“你速去禀报北静王爷,让他调派一军官兵,镇压叛乱!”
韩之涣心道,若是顾鼎臣敢耍他,他定要让其付出惨痛的代价。
三百禁军不够是么,他不信,三千人,还不能镇压这群小东西!
顾鼎臣自然看见了韩之涣眼中的狠厉之色,他面上毫不在意,心中却是长长一叹。
他怀中的孩子自然不是二皇子的私生子,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
只是当初贾宝玉亲自让人接进来,后来二皇子又来瞧过几回。
他问贾宝玉,贾宝玉也不说这孩子是谁,只是透露说,这孩子身世不一般,让他们仔细照料。
如今这般扯虎皮拉大旗,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但是效果确实很好。
他都还没说是二皇子的私生子,对方就已经想到了,可见他这招不算愚蠢。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
等到那侍卫得信回来,他又该怎么办呢?
仅靠这些孩子,终归是保不住贾府的。
他已经尽力了……
……
齐王府花园内,二皇子端坐凉亭,手持一份大玄军备布置图观摩,眉头紧锁。
陆无为走来,向他述说宁荣街之事。
二皇子对于韩之涣去了宁荣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漠不关心的听着,哪怕听到京师养生堂数千人暴乱,他也不甚在意,直到,从陆无为口中听到钱钊之孙这几个字。
陆无为是知道钱钊还有一个幼孙活着的,且被二皇子寄养在京师养生堂。
二皇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军备图,神色幽冷起来。
钱钊孙子的身份,养生堂中,除了贾宝玉,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如今却被作为人质,他自然认为是贾宝玉所为。
“你果然有手段能伸进城来,只是,以一个稚童为筹码,既贬低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本王。”
“陆先生,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了……”
……
第570章 驾到
“陆先生。”
韩之涣耐着性子等了半日,待看见居然是陆无为亲自前来,他立马迎上去,态度十分客气。
先不说二皇子对陆无为的器重礼遇,便是韩之涣本身,也对这些行走在暗处,冷血无情的杀手十分忌惮,不愿意得罪。
又看到此时已经闯过来,怒视着他的杜世荣,也拱手道:“见过杜公子……”
杜世荣怒斥道:“姓韩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行凶,杀虐孤弱?”
之前场面太过于混乱,加上那些兵丁的阻扰,杜世荣根本挤不进来。
此时看见那些遍地哀嚎的孩童,还有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迹,自是十分愤怒。
韩之涣却十分淡然,只道:“他们聚众闹事,执意阻挡本官抓捕逆党,罪同谋逆,本官没有将他们全部就地正法,已经是仁慈了。”
“你放屁,他们才多大点?都是些孩子,你说他们谋逆?”
被杜世荣指着鼻子骂,韩之涣面色淡下来,冷笑道:“孩子?杜公子此言未必太过可笑,自古以来,谋反事败的家族,被诛灭九族,其中何时宽恕过老弱妇孺?
杜公子的意思,是言圣人不仁了?
杜公子学识不长,身无功名,不知国法纲纪倒也罢,只是却当有自知之明,饮酒狎妓,吃玩诸事无妨,若是随意胡言妄语,干预国事,只怕便是令尊杜阁老,终将也护不得你。”
“你大胆!”杜世荣被气的面红耳赤,怒喝一声。
韩之涣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向陆无为拱手问道:“不知殿下让陆先生过来,是有何谕命?”
陆无为笑看着他,道:“殿下对韩大人今日所为,可是颇为不满呐……”
“在下知罪,回头定向殿下请罪,只是眼下,还请陆先生教我,此间之事如何善了?”
韩之涣其实是想问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二皇子的血脉。
陆无为摇摇头:“教你却是不敢,陆某一介白身,岂敢置喙韩大人处置国事?”
韩之涣面色微沉,心知对方是讥笑他方才的话。
但他却是有城府之人,像是没听出来一般,躬身聆听。
陆无为继续道:“此间之事陆某不知如何处置,殿下只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若是那孩子有半点损伤,便叫此间之人,以命相抵尔。”
韩之涣心头一震。
果然那孩子与二皇子有关系,但是……
“怎么,韩大人还有何疑虑吗?”
韩之涣自然有疑虑,陆无为传的话中,可听不出来,这个此间之人,是不是单指顾鼎臣等人……要是还将他也包括在内,那岂不难处的很……
但是他却不好直问。殿下没有明确的传令,便表明他不想让世人知道那孩子的真实身份。
陆无为好笑的看了韩之涣半晌,终归还是提醒的说了一句:“殿下,不受胁迫。”
韩之涣眼睛一亮,喜道:“多谢先生提点!”
陆无为摇摇头,转身看了一眼皇宫方向,眼睛眯起,而后便带着身边人离去,丝毫不顾韩之涣的请留。
“大人,杜公子跑到那姓顾的身边去了……”
韩之涣眉头一皱,带着人回到荣国府大门前。
“姓韩的,老子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也弄死老子,你爹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爷爷养的!”
杜世荣似乎明悟了,讲道理他说不过韩之涣,干脆来横的。
他爹是阁老,是眼下朝廷主持大局的第一人,二皇子都要倚仗的人,他不信姓韩的敢把他如何。
韩之涣面色阴沉,没有正眼去瞧撒泼耍横的杜世荣,只是看着顾鼎臣,道:“将孩子交出来,然后立刻带着他们离开,否则,今日本官必将血洗此地!”
他已经在此浪费了太多时间,将原本是邀功的一件事,办成了笑话,连二皇子都表示了不满。
他已经没有了耐心。
“你若是还想以孩子来要挟,本官劝你别白费心机!殿下有命,若是那孩子因为尔等出现任何损伤,今日,便叫尔等众人,以命相抵。
传令:所有人,拔刀!!”
此时宁荣街已经聚集了更多的官兵,听到韩之涣的命令,纷纷拔出明晃晃的腰刀。
冰冷整齐的钢刀裸露在空气中,带来冰寒刺骨的感觉,吓得那些尚且幼稚的人纷纷后退。
还未彻底消散的哭声,再次连续、响亮起来。
韩之涣冷漠道:“本官只给你三个数的考虑时间……一……”
韩之涣面上的狠厉之色,让顾鼎臣知道,姓韩的狗贼已经真的动了杀心。
心底无奈一叹。
如今满城皆由反贼掌控,便是他知道真相,那又如何?
只要偌大的京城那坚固的城门一日不开,城中便不会拨乱反正。
所以,就算他与这些孩子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保不住贾家!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养生堂的方向。
李兄,我已经尽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看着那这群孩子白白的牺牲。
大人,对不起了……
“二……”
顾鼎臣默默的起身,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杜世荣,叮嘱道:“代我照顾好他……”
而后不管杜世荣诧异的眼神,走到前面,伸出双手,做请缚状:“我是他们的先生,今日他们皆是受我蒙骗才出养生堂至此。
如今顾某甘愿受缚,任凭处置,还请韩大人高抬贵手,将他们送回养生堂,切莫与这些孩子为难!”
顾鼎臣知道,他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与其带累养生堂,不如现在就认罪请缚,或许对方便没有心思将目光放到养生堂之上了。
韩之涣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道:“顾解元敢作敢为,可谓真名士也!解元公请放心,本官不会与他们为难的。”
说着一个眼神,令手下将顾鼎臣绑了。
“大先生……”
学生们纷纷叫喊。
京师养生堂的制度,凡八岁以上正常的人,都要教授认字。
顾鼎臣正好负责蒙学,所以稍大些的孩子都算是他的学生。
眼见先生被绑,自然动容。
顾鼎臣却制止他们,大声道:“孩子们,都别动!先生是自愿受缚,并非受人胁迫,无需你们为我做什么!”
喝住了学生,顾鼎臣眼睛巡视一圈,正声道:
“但是大先生却要教授你们最后一个道理!
你们现在很弱小,你们保护不了你们的大哥哥,也保护不了先生。
所以,你们回去之后,更要好好用心读书,用心学本事,待到将来你们长大了,变得强大了,到了那时,你们就能保护你们的大哥哥,保护其他的先生了,你们明白吗?”
顾鼎臣说的眼眶微微湿润。
他十年寒窗,想的从来都是为官作宰,辅国治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教书先生,教的还是一群大多数什么都不懂的蒙童。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接受贾宝玉的邀请。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养生堂,爱上了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
所以,他要保护他们,并且,给他们讲最后一课。
他不期望他们都懂,但是,只要这些孩子中,有一个人听懂了他的话,对其未来有所触动,他便无所奢求了。
不提众多大小不一的孩童们听见顾鼎臣的话后的反应,韩之涣却没有耐心听顾鼎臣讲这种幼稚无聊的道理。
他吩咐章志城:“把这些小东西都赶回去,其中要是有敢再炸刺不听话的,尽管下手,只要别弄死太多就好。”
便在此时,街东头忽闻声乐遥遥而来,隐约还有大批哒哒的马蹄声。
一个禁军校尉慌忙来报:“韩大人、指挥使,皇后娘娘驾到!!”
韩之涣与章志城面色俱是大变。
……
第571章 别无选择
锣鼓钟磬之声渐明。
两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黉门太监不急不缓的行来,为首的两人昂着头,充分表现了他们的高傲与对世间皇权之下所有人的漠视。
自进了宁荣街,五步一骑,规整的伫立。
随后,两队披着金黄色铠甲的禁军官兵小跑而出,将街内不管是官兵还是其他任何人等,全部赶开,生生开辟了一条开阔且涌直的道路。
韩之涣赶到街头准备跪迎,被那些不认人的官兵以手杖赶开,他也不敢造次,依着对方的指示,在边上跪了。
良久,果见街角转过一批手持雀屏、华盖等礼具的太监宫女,人数并非太多。在她们之后,一驾六马并驱辇舆缓缓而来。
除了随行的侍者,场面上所有人全部伏地而跪,口诵圣德。
辇舆未作停歇,直到荣国府大门之前,方才停落。
声乐停。
那些靠着宁国府外墙的养生堂的孩子们,都不知觉间停止了哭喊,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驾尊贵而华丽的马车,小脸上全是震撼与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之色。
韩之涣头上冒汗,有心上前请安,但是那些随行的大宫女与大太监皆是冷冰冰的模样,将他阻拦在外。他不够资格靠前。
场面很静,很冷。
韩之涣心中越发不安,直到街头再次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年轻而儒雅的男子身影出现之时,他额头上的汗更厚了。
“殿下……”
他上前牵过馬坠,扶着二皇子下马,低声唤了一声。
二皇子却没有理他,下马之后,疾行至辇舆之侧,弯腰谨拜道:“不知母后驾临此处,儿臣未能提前恭候,还请母后恕罪。”
辇内还是静悄悄的,二皇子便也静静的躬着身子,脸上一点急切之色也无。
数个呼吸之后,帘内终于响起了一道尊贵而细腻的声音:“平身吧。”
“谢母后。”
二皇子礼毕,但还是微微躬着身子,等待着辇舆上凤帘之内的人的吩咐。
“你可知本宫为何到此?”
“儿臣无能,必是此间之事惊扰了母后的安宁。”
帘内再次短暂的沉默,然后皇后问道:“听说你派人,要抄了贾家?”
虽然皇后的声音平静,但是常年不出宫的她今日居然悄然驾临如此是非之地,二皇子岂能猜不到她的来意?
“母后误会了,儿臣并没有下过这样的谕命。”
二皇子此话一说,他身后数步之外的韩之涣面色顿时一白,咚的一声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是微臣查到贾家人与城外勾连,这才带人来此,想要替殿下肃清城内逆党……”
二皇子连忙替皇后解释:“此人乃是鸿胪寺卿之子韩之涣,奉儿臣之命清查城内逆党。”
皇后一如之前般的沉默,但她的每一次沉默,四周都安静的落针可闻。仿若她便是天上的神灵,没有人敢发出任何音节,生怕错漏了神灵的半分旨意。
“本宫乃是后宫之人,本无意理会前朝诸事。但是尔等难道不知,贾家荣国府乃是贵妃娘家,非陛下旨意,何人胆敢轻蔑本分。
如今尔等却堂而皇之持兵戈扣门,侮辱贵妃祖父母及家人,置尊卑法礼何顾,又置陛下颜面何顾?”
虽是简单的诘问,韩之涣却心都沉到了肚子下面去了。
看二皇子在皇后面前至纯至孝,言听计从的模样,若是任由皇后**,只怕最后所有罪责都只能他来抗下,因大声道:“皇后娘娘息怒,非是臣等不知尊卑礼制,实是如今局势紧迫,前有反王弑君谋反,现在又有叛军围城!
臣受殿下知遇大恩,惟愿肝脑涂地,助殿下早日肃清叛逆。
娘娘或许不知,贾家二公子贾宝玉,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认了反王为义父,举行了认亲大礼。
如今反王在铁网山举兵谋反,而贾宝玉却仍旧驻留铁网山,必然为虎作伥,襄助逆贼。
殿下虽然仁慈,顾念旧情不肯为难贾府,但是臣等既受殿下委命,岂能不冒死为殿下分忧解难?若是任由贾府中人里通叛逆,在城中勾连四方,泄露城中机密,最终酿成祸患,岂非罪该万死?”
“好一个忠贞不二的臣子!”
皇后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怒意,她沉声斥问:“既然你说如今尚驻留城外之人,便必定与反王同流合污,那本宫问你,本宫之父,齐王之祖父如今也尚自驻留城外,是否,他也定然与反王同流合污?是否,韩大人也要率兵,查抄了我叶家?”
二皇子躬身劝道:“母后息怒……”
韩之涣面色苍白如纸,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皇后凤辇。
皇后娘娘何以如此气怒,查抄叶家?
他怎么敢!
可以说,现在城中任何一家,他都不会太过于忌惮,但是唯独叶家,他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去碰的。
二皇子虽然极负仁德之名,兼之满朝诸公皆拥举爱戴。
但是,二皇子身上的皇嗣正统的身份,有一半皆是出自于当今叶皇后!
若非二皇子幼稚之时便承嗣于叶皇后,早已丧去生母的二皇子,与如今的四皇子景祺何异?
可以说,有了叶皇后,二皇子才是皇位名正言顺的不二继承人。
如今皇后既恶于他,他日后岂能有好?
心中既然惧怕,面对皇后的诘问,他便要努力解释:“皇后娘娘恕罪,臣绝无此意,太师德高望重,定然不会屈服于逆党,做危害朝廷之事,臣自然不敢对叶家不敬……”
“住口!”
却是二皇子打断了韩之涣苍白的解释,他冷淡的看了韩之涣一眼,确定他闭嘴,然后方回头,恭声道:“臣下无知,冲撞了母后,是儿臣管教无方。
今日之事,儿臣俱已悉知,皆是臣下枉猜上意,胆大妄为所致。儿臣这便责令他们离开,不再为难贾家。
只是累及母后为此事伤神,实乃儿臣不孝,还请母后恕罪。”
听了二皇子的话,皇后怒气似消散了些,她道:“如今多事之秋,不论是朝廷文武百官,还是诸多名门勋贵,皆在举目张望。
你既身负重任,便当以仁德之名,以收天下臣民之心。
不论贾家是否真的有谋逆之举,在局势未稳之前,妄定罪名,甚至是制造杀孽,只会令人对你畏惧如虎,或者心生怨怼。
不论是哪一种,都将使你自绝于民心之外,你当切记。”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自当谨记。”
大事定论,气氛缓和,而此时荣国府大门正开,王夫人等后知后觉的从府内出来,跪迎皇后。
皇后也只是在让她们平身之后,简单宽慰一两句,便令摆驾回宫。
从始至终,皇后皆未曾露面。
二皇子看了一眼满街目送皇后辇舆离去的众人,亦没有停留,只是让也已经赶到现场的北静王水溶处理好此间之事,便翻身上马,亲自护送皇后回宫。
……
长乐宫中,皇后屏退左右,看着面容沉俊的二皇子,问:“你可怨母后今日干涉你行事?”
“儿臣绝无此心,母后行事,自有一番考量,儿臣岂会不知。”
皇后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忽然轻叹道:“你从六岁开始,便养在本宫膝下。本宫无嗣,所以一直将你视若己出。
但是本宫生性懒怠,不善言辞表达,细细想来,你从小到大,本宫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
尤其是这些年你开府别居,你我母子二人之间,除了往常你来给本宫请安,便无几次真正母子之间的交谈,如此想来,却是母后失职了。”
并不强烈的自责的话语,却令二皇子瞬间有泪目之感,他猛然跪下,述道:“母后多虑了,母后乃是天底下最好最尽责的母后。
若无母后对儿臣从小的关心呵护,儿臣何以有今日?
母后虽然没有时刻将儿臣提在身边教导,但是言传身教,母后身上一切优秀的品格,都对儿臣有着深刻的影响,并令儿臣始终敬佩。
儿臣到现在,都始终记得,母后每一次对儿臣的深切教诲。”
二皇子自然被触动内心。
叶皇后虽然不像民间母亲那样对他有着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从小到大,衣食住行,却是让宫人全部给他安排的极好的。
他得了先生的夸赞,叶皇后也会奖励他,他犯了错,叶皇后也会批评他,甚至处罚他。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没有在这位并无血亲的母后身上,察觉到一丝的冷漠……
这区别于他的父皇。
以前,他曾以为那是因为父皇的严厉,是天家奉行也“抱孙不抱子”的教育观念。
直到后来,他发现,他的父皇对他根本就不是严父那样的严厉,而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过一天的儿子。甚至,当他每一次叫其父皇的时候,他父皇的心中,或许都是满满的厌恶与憎恨。
相比之下,母后对他无欲无求的照顾方式,竟是他心中唯一精神寄托的港湾!
至少,母后是真的把他当做儿子来看待的。
所以别说今日母后只是要保一个贾家,便是要他连冯、陈、卫那几家都放过,他也不会犹豫。
当然,前提是冯家还有人存在。
叶皇后不是个喜欢煽情的人,但见二皇子因为她随意的几句话便目中含泪,也有些感触。
她再次叹了叹,道:“太上皇,现在究竟在何处?是生……是……?”
二皇子立马明白了叶皇后的意思,他一直都知道,她的母后并非真正的两耳不问窗外事。
如今她既这么问,定然已经是了解了他眼下的局势。
但他并不准备隐瞒,只是很落寞的摇了摇头,并道:“儿臣不知,但对方言,太上皇已经苏醒……”
叶皇后无言,二皇子脸上的落寞和未尽的话她自然明白。
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出宫,但是外面的大事,她都知道。
她天性**,心思通透,自然看得出,外面的一切,大多都是她这个儿子蓄意造就的。
“你可有取胜的把握?”
二皇子心中感动。
母后显然已经看出什么,但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那样关心的问他,可有把握?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时候,没有必要令她担心。
叶皇后静静的看着他,忽道:“收手吧,只要你肯收手,本宫和叶家便是倾尽全力,也定会护你周全。”
二皇子讷讷的看着叶皇后,深深一拜:
“母后恕罪,儿臣,别无选择。”
他从一开始,便已经没有了选择。
第572章 布置
宁荣后街的一处高阁之上,李少游遥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宁荣长街,心怀激荡。
大人当真有神异之能,一句话,竟真能让皇后娘娘出面!
但他慢慢也就释然。
这就是大家族联姻的意义所在。
今日皇后护住贾家,将来,大人便也能庇佑叶家数十年……
心头一叹,他想起了他那在贾家大观园内默默驻守的妹子。他那从小心高气傲,家里掌上明珠一般的妹子,如今却只凭贾家许下一个妾的名分,就心甘情愿,甚至甘之如饴的待在贾家,成为贾家内眷的专用医师。
也是,面对身世贵不可言的叶家女,旁的女子,根本也没有争的资格。
或许,能够觅得一位像大人那样的郎君,哪怕为妾,对世间女子来说,也是一种值得珍惜的幸运吧。
这般想着,他下了楼阁,转入一片复杂的街巷当中。
不管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他妹妹的将来,这一次,他都要做好大人在城内的眼睛和耳朵。
养生堂内的据点已然暴露,他必须另谋藏身之处……
……
城外大营,一营骑兵径直驶入中心大帐。
贾宝玉扶起面前几日不见看起来就仿若苍老了十岁的冯唐,面色沉重道:“老将军,节哀……”
“靖王殿下……”
冯唐头系白带,老目含泪,再次跪地道:“恳请殿下下令,准老臣带兵夜袭!”
亲眼看着家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对冯唐来说,打击实在太过巨大。
若非还有一股身为将帅的理智,他早已下令全军攻城,势必要与那陈贼决一死战!
对于冯家的遭遇,贾宝玉也是同情且愤怒的,他也知道冯唐现在的心境。
但是,二皇子等人困兽之斗,负隅顽抗,且掌控着满京城王公贵族家眷的生死。
贸然攻城,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冯家……
所以,若要攻城,必须有必胜把握,速战速决。
“老将军,还请以大局为重。”
冯唐被贾宝玉扶起,看着神色不容置疑的贾宝玉,又瞧了瞧身边欲言又止的卫立琁、陈大良二人,终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神情落寞的道:“老臣,遵命……”
心中虽有些不忍,贾宝玉也只能不做理会。
来到案首坐下,向他们三人询问围城数日的情况。
卫立琁道:“据臣估计,如今城中主要的兵力可分为三部分。第一便是东平伯陈乔麾下的原南大营的将士,约莫有一万五千左右。其次便是皇城禁军,大概不到一万人。最后便是京营、锦衣军余下的人马,包括五城兵马司、宿卫营等,大概一万余人。”
京畿所有军队都是有编制的,除去秋猎带走的人马,以及二皇子丢在山脚下的人马,京城余下多少,就都是有数的了。
不过卫立琁没说到的是,除了这些,城中还有熙园的殿前司。不过殿前司一向是太上皇绝对掌控的军队,二皇子未必指使得动……
将这些情况了解了之后,贾宝玉道:“城中兵马虽然不多,但若是我们强行攻之,也必然是一场血战。
本王实不忍我大玄京师的城墙,再次因为内乱而淌满军中大好男儿的鲜血。
所幸二皇子窃据京师不久,根基不稳。城中各方势力与军队也未必完全听从他的号令。
所以,此战,大有智取的余地,也只当智取。”
上兵伐谋,很简单的道理,但问题是,该如何智取?
卫立琁斟酌的问道:“敢问殿下心中可是有了破敌之策?”
贾宝玉从怀中拿出几份军报,递给他们三人,并道:“将这些军报抄录数份,于入夜之时射入城墙之上。”
冯唐三人看过之后,察觉竟是各地领兵将领对于勤王命令的回复。
这里的勤王,自然不是勤二皇子这个王。
当初知道京中向地方官兵下达了勤王命令之后,铁网山自然立马采取了反制措施。
杜明义及其手下的锦衣军缇骑,甚至将大多数“朝廷诏令”追回,重发。便是那些没有追到的,贾宝玉也立马派出朝廷的官员等前往拨乱反正。
对于这项差事,那些从两番动乱中活下来的大臣们,可是很积极。
对他们来说,有这样立功的机会,又能光明正大的离开动乱的中心,实在求之不得。
贾宝玉对于那些能混到二三品上大臣的嘴炮能力是比较信任的,就算有不能完成任务的,肯定也是少数,无关大局。
所以,从根本上,二皇子就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
若非顾念京中有着大批“人质”,便是将京城密密实实的围起来,要不了太久,京城也会不攻自破……
“此举甚妙。不但能让那些本就心存疑虑的人更加怀疑,便是那些原本忠心于二皇子的人看到这些消息之后,信心也会必定会动摇。”
卫立琁道。
没有人会不为自身考虑。若是眼看着前路不通,甚至是死路一条,还愿意一直待在贼船上的人,是很少的。
贾宝玉点点头,让冯、陈、卫三人接下来加强对城内的封锁,完全切断城内与城外的联系,而后又安慰了冯唐两句,便要离去。
冯唐连道:“天色已晚,老臣已经在大帐之侧为殿下搭建了安寝之处,殿下不如就在大营内歇息……”
“不必了,本王还有要务在身。对了,本王已经安排孙定武将军率领五千兵马前来协助,明日一早便可到,那营帐便留给孙将军吧。”
说话间,贾宝玉已经出了营帐,上马带着亲卫兵离去。
看着贾宝玉绝尘而去,卫立琁忽然一拍头脑,很是沮丧的模样。
陈大良便问何故。
卫立琁道:“前日我等却是犯了一个大错!”
“如何?”
“之前我等想要劝陈乔那厮弃暗投明,将太上皇的诏书内容告知于城内,如此一来,岂非将贾家陷入不利之地?
殿下如今虽然已入皇宗,但其必然也对养育他的贾家深有感情,若是因他之故致使贾门遭受覆灭,殿下心中岂非懊恨?”
卫立琁这么一说,冯唐二人也反应过来。
看贾宝玉这般急匆匆来又去,其未必没有藏匿行踪的目的。
冯唐道:“是我的错,当日只顾达成目的,而没有替殿下考虑。”
其实,冯唐心中未尝没有过懊恼悔恨。
他想过,若是前日他并没有前去叫阵,而是躲在大营中龟缩不出,是否城中便不会知道是他带兵围的城?是否,那样他的家人就可以幸免于难?
但是他只是这么一想,很快就被理性取代。
一个优秀的将领,从来不会祈求敌人仁慈,也不会将敌人的残暴冷酷当做是自己的错误。
实际上也是,在兵临城下之时,他就已经有预料到过那种结果!
所以,当那张吊篮从城上放下来的时候,他挥剑劈断了。
古来伟大的事业,何时不伴随着流血牺牲?
干大事,又岂能惜身?这个身,既是自身之身,也是家人之身。
他自己如此,别人也当如!
所以,嘴上虽然那样说,冯唐心中却并没有真的懊悔将贾宝玉“出卖”给城内。
“幸好殿下并没有怪罪我等,不过,从今以后,在没有破城之前,我们也不能再打着殿下的名号与城内接洽了。”
“当是如此……”
“好了。”冯唐打断了卫、陈二人的话,道:“我等还是尽快执行殿下交代的任务为是。
卫兄,你先安排人抄录军报,在酉时之前必须完成。
殿下说孙定武明早会带兵前来,所以陈兄,你负责接待孙将军与安排腾挪营地等。”
“是。”
……
贾宝玉倒没有卫立琁想的那么多。
城门封闭,他自然也担心家里,特别是家中姐妹的安危。
但在他看来,家里是否会遇危难,全看二皇子的心意。
他不会认为,二皇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冯唐等人的泄密,并不重要。
他也没有完全存着侥幸的心理,所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给李少游传递了消息,让他在贾家有难的时候,去找皇后娘娘……
在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二皇子要对贾家下手,能护得住贾家的,城中或许也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他并不百分之百确定皇后会帮他,但是,他别无他法。
贾母、王夫人,他都不想她们出事,更别说黛玉等姐妹,她们中任何一个出现闪失,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所以,若是皇后能够帮他护住这些人,以后,她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王爷。”
原北大营所在的营地内,贾宝玉以及他从山上带下来的大军,便驻扎在此。
此时主帅营房内,看见姜寸快步走进来,贾宝玉心中一喜,道:“可是李少游那边有消息了?”
姜寸点点头,将一份密报呈上。
贾宝玉接过,很快脸上便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李少游在密信中将京城近几日的情况讲了一下,其中自然包括家里发生的事。
韩之涣……
贾宝玉目光一冷,待城破,此人他必杀之。
除了通报城内情况,李少游还说了他已经换了联络点,以后若要向他传讯该当如何等。
贾宝玉拿着密信,眯着眼睛思索了半日,终于拿起案上的铅笔,伏案写字。
铅笔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写很小的字,更容易在有限的纸条上面,写更多的内容,这对于传讯来说,弥足珍贵。
……
第573章 密信
福康王府,自从大皇子死于非命之后,此处便从往日的纸醉金迷,变成了清冷萧瑟之所。
除了占地极为广阔的王府以及其中的重楼殿宇,还依稀能让人忆起曾经过眼云烟般的繁华。
“又是一年深秋……”
大皇子妃笼着华裳,妃独倚雕栏,望着天上朦胧的月色,发出一声清丽的叹惋。
其实,今年的秋天,是她过的最安稳的一个秋天。
往年的时候,她还要忍受大皇子诸多荒淫无耻败德的行径,以及防备着满府里的宠妾谋位、刁奴作乱等,竟不得一日清闲悠然。
如今好了,无形无德之人不在,宠妾散去,刁奴也被撵走。
整个世界,安静的就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倒还有一个人,那位王都检点的独女。年轻的,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子如何能够安然面对冷清?特别是,她还享受过十里红毯、帝后亲临那样超然的出嫁典礼。
数月以来,其心气越发阴情多变,脾性越发暴躁。
挑衣捡食,责打下人,几是寻常。
但她都包容她。
她需要人服侍,她便不裁撤她院里的人。
她食不厌精,她便给她安排府里最好的伙食。
反正,王府虽然繁华不在,但王俸、皇庄这些进项都在,以前大皇子强取豪夺而来的财富也都还在,且没了去处,不给人使,一味留着,或许才会招来不幸。
她对王侧妃这般容忍放纵,府中下人纷纷猜测,她是顾虑侧妃的出身……
毕竟,换做别的人家,这样的情况,侧妃娘娘不被王妃拾掇到惨淡收场都是好的了,岂敢如此放肆?
对此,她只是心中一笑。
论出身,她父亲,身份未必比那位都检点低呢。
蓦然,她低了头,神思陷入低落。
虽然王府数年的经历,使得她练就了一番宠辱不惊,能够安度清贫的心性。
但回想起来,她从小才貌过人,又出身高门。
作为青春少艾的时候,她也曾憧憬和幻想过将来的生活。
却没想到,会在双十年华,一切便似乎走到了尽头。
她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无论从容貌、品性、行事、谈吐等等一切方面来说,与大皇子都是天壤之别的少年将军。
她与他共处一个屋檐下长达一个月之久……
当是时,无数个美梦时分,她都策划过,对方就是这座王府的主人,而她,作为他的王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美梦终归是幻想。
一个月后,他便走了,走的那么决绝,没有一丝留念。
对了,近来京城惊涛四起,连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兵凶战危的气息。
身处权力漩涡的他,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康安?
悄然拿出丝帕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抬眼间,眼角所及,竟晃过一道黑影,随之而来的,还有极为轻微的声响。
“谁?”
她低声喝问,并悄然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随时喊叫与撒腿跑的准备。
昏暗中,没有一点声音。
但她还是高度紧张,她直觉的感受到,她这后院是进了贼了,且对方似乎就在暗中窥视着她。
须臾之后,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出海棠花丛,跪地道:“靖远伯麾下侍卫,参见王妃娘娘。”
大王妃嘴巴微合。
靖远伯,好像是他的封号呢。
……
东平伯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人影攒动的军营。
对方,又增兵了。
他不知道对方这是第几次增兵了,反正据他派出去,寥寥无几回来的斥候禀报,原来被他们清空的南北大营,现在已经又驻扎满了人。
斥候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但是他岂能不知道?
若是城外没有内乱,单就现存的兵力,都是城内的三倍以上……
但是对方真的会像杜安樘说的,会有忠义的臣子、将军反抗而内乱吗?
仅仅三日,对方已经集中全力向京城围过来。他没有看到一点对方有内乱的迹象。
倒是城内,现在已经有了些混乱的征兆……
眼下,或许只能寄希望于各地勤王的兵马了。
会有勤王的兵马吗?
其实,从冯唐宁愿看着满府亲眷死去,也不愿意乘坐吊篮入城,他就该明白究竟哪方是正,哪方是反了。
只是对早已上了船的他来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跟着向前,至少,危险还没有降临,至少,他们都觉得还有希望……
“将军!”
一队将士押解着一个人前来,禀报道:“此人违背军令,私藏叛军昨夜射上城墙的密信!”
东平伯平静的接过偏将递过来的赃物,扫了一眼,然后低头看去。
那士兵神情惊惧,军装散乱,显然被抓之时经历了一番挣扎。
“拖下去,斩。”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无视士兵的求饶,东平伯拿着手中的军报,指头微微攥紧。
本将军如何饶你?
你不死,或许死的便是我了。
在各处巡视一日,晚间,东平伯回到家中,用过晚饭之后坐在书房向二皇子书写防卫奏疏。
忽闻家人来报:“老爷,大小姐回府了。”
静儿,她回来作甚?
东平伯疑惑一闪而逝,随即释然。
必是近来城内的纷乱,使得她也担心起来,所以回家探望。
因放下笔,正了正衣冠,让女儿到书房来见他。
过了许久,方见大王妃过来,东平伯便略有不悦。
“父亲大人见谅,因许久未见母亲,积了许多母女闲话,让父亲久候了。”
大王妃在父母面前并没有拿王妃的姿态,率先行礼告歉。
“坐下吧。”
东平伯令其落座,一边继续办公,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近来你府中可还好?”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府中一切尚好。”
东平伯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心中暗叹自己多问,如今她那府中,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事呢。
因心生几分怜惜,道:“既然回府了,就多住几日,好好陪陪你母亲。”
以前他都是不留她的,因为王妃不宜久居娘家。
但是现在无妨了。
大皇子那个蠢货死了,连皇帝也死了,眼下也没有人在意福康王府。
大王妃谢过父亲的好意,打眼看宽大的书房内,除了房门处的侍从,别无二人,她方放低了声音,神色却如常的道:“父亲可曾想过弃暗投明?”
她之前故意坐在案首的位置,便是为了离东平伯近一些。
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也还是太小,小的如此近,东平伯都差点没听清,抬起头诧异的看着她。
直到看见女儿面上的正色,他方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差。
于是沉眉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女儿没有胡说,女儿已经知道,如今城中的局势……”
东平伯打断了她:“你难得回府一趟,今夜你便去你母亲房中就寝,与她好好说说话。”
然后在语末压低声音道:“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
大王妃也察觉自己过于急切了,昨晚那人可是交代过,家里可能有着别人的眼线。
自己要对父亲说的话事关重大,若是不谨慎,说不定会害了父亲。
于是点点头,道:“那女儿就不打扰了,父亲也请早些安歇。”
起身盈盈一福,而后退下。
……
深夜,看着与自己促膝长谈许久的母亲已经禁不住困意睡去,大王妃却毫无睡意,待在榻上辗转反侧。
父亲的谨慎,令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要对父亲说的话,有多么事关重大。
时间不停流逝,房间中唯有一只蜡烛静静的燃烧着。
父亲在旁边的偏室就寝,现在这个时间,下人们应该都已经歇下了。
大王妃想了想,忽然从榻上翻起身,准备过去。
只是刚起身,就见房门口,东平伯已经站住。
“父亲!”
她要请安,东平伯却一摆手,随即在一边的高凳上坐了。
她走过去,静静的站立。
东平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声音平静的道:“说吧,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大王妃不答,反而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密信,对东平伯道:“父亲请看,这是靖王殿下让我转交给父亲的密信。”
东平伯握住茶盏的手指猛然攥紧。
靖王,这个名词,他近几日可是不止一次听到了!
他接过密信,慢慢展开那卷的很紧密的纸条,然后眯着眼睛看去:
“陈将军惠鉴:
陈将军少年从军,勇冠三军。后随太上皇征西,战胜回朝,功封伯爵。
英雄气概,雄姿英发,令人向往钦佩。
然,值此国柱不稳、朝廷危难之际,陈将军却不辨是非,举兵襄助反王窃据京师,欲行偷天换柱、颠覆殿坤之事。
如此不忠不义,岂非枉顾英雄之名?
数日之前,皇家秋猎之地,二皇子煽动逆臣作乱,后又数度派遣死士行刺,意欲谋害二圣,颠覆人伦,篡夺朝纲。
所幸天不亡我大玄。
太上皇虽然一度受惊昏迷,终究龙体无恙,安然苏醒。
得知二皇子之逆举,雷霆震怒,命满朝文武同心协力,共诛叛逆!
当前局势,朝廷十万大军已经兵临京城,而逆王一党所期望会被他们哄骗至京的地方军队,也已经得到太上皇的圣命,纷纷举戈,决心共伐逆王。
如此大势之下,逆王一党,败亡只在顷刻之间。
然,本王受太上皇信重,全权负责伐逆诸事,却不忍看到更多无辜的将士流血牺牲。
故此,本王深切的恳请将军看清大势,以忠义之名,以大玄将士的性命为重,开城投降,助朝廷共诛逆王。
若是将军能够尽早弃暗投明,放平叛大军入城,减少无辜的牺牲,本王对将军做出如下承诺:
自将军收到此封密信一日之内,开城引大军入城,赦免将军及将军家人一切罪责,并在平叛成功之后,予以将军侯爵之位。
若是两日之内开城,则仅赦将军一人。
两日之后,兵戈相见,尸山血海、流血漂杵,将军之罪孽,永世不可洗脱。
届时,凡城中所有谋逆与协助谋逆者,夷九族!
望将军明鉴。
靖王诚奉。
景泰十三年九月初三日晚。
第574章 大限将至
东平伯看罢密信,心神俱荡。
她盯着大王妃,沉声喝问:“此信,你从何处而来?”
大王妃自然知道父亲为何如此动容,因为密信的内容,她已经看过。
“是靖王殿下的近身侍卫给我的,让我交给父亲……”
“你如何确定他是靖王身边的侍卫??”
东平伯厉声道。
虽然只从密信的内容,他就相信这信不是旁人伪造来坑害他的。
但是,靖王要招安于他,通过静儿的途径,此事看起来实在太过于诡异……
“父亲不用疑心,这信定然是真的无虞……”
大王妃焦急的解释。
信自然是真的无虞,因为与其一同而来的,还有给她的一封……
那封信,旁人是定然做不得假的,所以,这封也绝不可能是旁人伪造的书信。
“老实说!”
东平伯却不给她含糊其辞的机会。
“父亲……”
大王妃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终归知道事关重大,不能让父亲生疑,只得诺诺道:“靖王曾经负责为景修处理丧事,在王府驻留过一月,其间有些事外人不可得知,所以女儿能判定对方确实是靖王派来的人……”
虽然努力使自己镇定,但是当着父亲的面说起,她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烧起来。
“你?!!”
东平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女儿的言下之意,立马激的他一扬手。
终归一巴掌没有打下去。
将她嫁给大皇子虽然他无从选择,但终归是有些对不起女儿。
如今王府这样的情况,更是令他对女儿有些愧意。
长长一叹,道:“靖王,当真就是以前的靖远伯,贾宝玉?”
东平伯这么一问,大王妃连最心底的那一分迟疑都去了。
贾宝玉忽然告诉他,他其实是皇家的人,如今已被太上皇封为靖亲王,这件事令她也很吃惊。
但她还是相信,只因为他是贾宝玉。
如今父亲主动这么问,显然,这个事并非贾宝玉一口之说。
于是她郑重点头。
东平伯看着女儿,想要训斥她女儿家应当守妇道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得放弃,坐着沉思。
“父亲可是觉得其中有诈?”
大王妃并没有盲目的劝父亲“接受招安”,她知道她自己对外面这些事了解的不多,所倚仗的不过是对于那人的信任而已。
而他父亲,应当会有更明确更理智的判断。
东平伯摇摇头,道:“靖王信中所言,应当大多非虚,眼下这种局面,二皇子一党抱守京师,长久下去,必败无疑。
这还是太上皇一直不出面的情况下,方能据守一段时日。
若是太上皇出现的话,城中或许会有大半倒戈之人……
不过我料想,太上皇或许是龙体有恙,短时间不会出面,又或许,是靖王等人不愿轻动太上皇,而是想要赚取立功的机会……”
大王妃静静的听着,道:“既然如此,那父亲为何迟疑?如今靖王既然抛下缆绳,父亲正该抓住机会才是!”
东平伯摇摇头,道:“信为真,我自是相信。但是对于靖王的承诺,我却是不尽信。
先不说靖王是否真有权力许出封侯之位,单就说他开出的条件,显然是只给我一个选择,那就是一日之内开城!
你却不知,为父手下的亲信,有一大半都已经丢在了铁网山脚下。
现在手中的兵马,是后来从南北大营带出来的,忠心程度远远不及之前。
这且不论,单就如今的兵权,其实也被齐王殿下分割了数次。
连我都不知道身边有哪些人是忠于二皇子,哪些人是心向城外的。若是我贸然提出开城,一个不慎,冯家便是我陈家的下场。
而且,冯家三十余口人,尽皆死在为父的手中……”
东平伯一件件说着自己的疑虑。
说白了,他是既担心贾宝玉空口套白狼,骗他开城,事后卸磨杀驴,又担心仓促之下事败。
大王妃见父亲迟疑,却没有焦急,反而很是平静的道:“女儿只想知道,父亲心中,到底是更信齐王,还是更信靖王?二者之间,父亲总是要选一个的。”
东平伯叹道:“眼下这种情况,别说信谁的问题,便是齐王口中所说才是真,真的是城外的人在谋逆,只怕齐王也几无胜算了。
何况,为父始终认为,齐王言之不实。”
大王妃神色轻松起来,她道:“父亲不知,女儿还有一事未告诉父亲。
靖王殿下与女儿的私信之中言道,若是父亲见信之后有意弃暗投明,则令我告知父亲不必担心冯家之事。
他知冯家之事,罪不在父亲。待平息叛乱之后,他会另行补偿冯家,不会叫父亲担责。”
“此言当真?”
东平伯十分意外。
倒非这么一句话就完全打消他的顾虑,而是,贾宝玉做如此多的准备,越发可见其招安的诚意。
他心中的天平,更加倾斜了。
若是贾宝玉真有这般承诺,那么就算冯家恨他入骨又如何?
京城有仇的世家多了,正面硬抗,他又不怕冯唐那老家伙!
“私信在何处,予我一瞧!”
“父亲~”
大王妃是万万没想到,一时吓得后退两步。
“给我!”
大王妃见东平伯坚持,生怕声音太大吵醒母亲,终归还是转身,悄然从最里层取出那份极小的私信。
东平伯接过私信,便快速翻看起来,然后老脸很快也是一红。
真是,有辱斯文……!
其实他执意要观此信,除了看女儿有没有骗他,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更多的消息,判断贾宝玉的人品心性,以此来评判得失。
看罢之后,东平伯皱眉思索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走到屋里还在燃烧的蜡烛之前,伸手将手中的两份密信烧毁。
原本埋着头,羞愧到不行的大王妃见此,急忙阻拦。
那封信,可是他给予她的仅有之物,她自得了之后珍之又珍,岂忍烧毁?
东平伯低声呵斥:“胡闹!如此之事,岂能留下证据?但凡倏忽半点,我陈家便是灭门之祸,尔不懂乎?”
大王妃弱弱的松了手。
将密信烧毁,连灰烬都赶入香炉之中,东平伯忽然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道:“那靖王侍卫可还在你府中?”
大王妃埋着头:“尚在。”
“明早你回去告诉那人,让他立刻通知靖王,明日酉时下令佯攻北城,届时我会让人大开西南门,引大军入城!”
这里东平伯用了心思。
让城外佯攻北城,一来可以吸引去城内的军队,让他开城变得更为顺畅。
二来,可以保证那人已经将消息成功送出城!不然若是他费尽心力开了城,城外却空无一人,那他岂不悲剧乎?
大王妃见父亲答应弃暗投明,大喜,立马点头,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记住,你只用口述,同样不得写下任何证据。告诉那人之后,立马秘密送他出府!”
虽然有些不够豪气,但是攸关性命,由不得他不谨慎,
只要没有证据,就算败露,他也还有时间狡辩,或许能等到生机。
他有预感,二皇子大限将至。
第575章 失踪
荣国府,自前日皇后亲临解围之后,上下人等无不欢呼雀跃,如获新生。
虽然后两日这种气氛逐渐消减,但也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随时害怕灾难降临的张惶不安。
也是,咱们可是有皇后娘娘护着的,谁能欺负咱?
“姨太太好。”
薛姨妈一路走来,所见到的,都是恢复了以往神色作风的人,心中暗叹贾家这些人也是奇了,外面风声越来越近,她在家里都还在不安的很,但是来到贾家,倒像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般。
“姐姐。”
薛姨妈到王夫人屋里的时候,王夫人正在给院里的丫鬟们分发衣裳,见她来了忙让坐。
“还没入冬,姐姐怎么都开始给她们置办衣裳了?”
王夫人端过丫鬟递来的茶,递给薛姨妈,一边道:“倒也不是专程置办,只是前儿凤丫头生日,因为老太太不好没给她办,我便想着从库里找两块好的料子给她置办两身,没成想下头人倒翻出了好几匹积年的料子。
我见那料子虽然有了些年头,但是质地尚好,白扔了也可惜,索性裁制成衣裳给她们穿。”
薛姨妈笑着点头,
王夫人看着她,忽问:“宝丫头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倒别提她了,前儿为了一件小事,我说了她几句,这两日跟我怄气呢。”
薛姨妈笑道,言语间并不多在乎。
王夫人便有了些猜测。
她也是后来偶然听人说起,前日府里出事的时候,刚好薛姨妈身上不大好,遣人来唤宝钗回去。
结果倒好,宝钗前脚一走,后脚官兵就上门了。
王夫人心知,那日薛姨妈身上不好是假,是担心宝钗在他们家受到牵累,使个法儿将她哄走罢了。
对此,王夫人虽然心头不得劲,有种被妹妹抛弃的感觉,但是又如何,到底是她的亲妹妹,总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闭上门不认这个妹妹了吧?
后来薛姨妈上门,虽然没提这件事,倒是说了当日她也吓坏了,见到官兵围了贾家,她立马就让蟠儿四处去走亲访友,寻求解救之法。
又说什么世风日下,同富贵容易,共患难却难。
蟠儿四处碰壁,天可怜见,总算是找到了当朝宰相家的公子,答应出面相救。
王夫人私下问了下面的人,得知当天果然有位姓杜的内阁大臣的公子前来解困,仗义执言,她心中这才好受了许多。
抛开薛姨妈不谈,倒是有一点,在当日那样的情况下,身为外人的宝钗,居然没有借故回家居住,反而一直安心的待在大观园内,令王夫人颇为意外。
那些日子家里焦头烂额她没心思注意这些,后来想想,宝丫头这品性,实属难得。
可惜,这么好的丫头,终归是入不得我贾家的门了。
不得不说,总归是亲姨妈,王夫人看宝钗,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换做别人,她怕是也发现不了别人的这般好处来。
不过王夫人也想得到,当初若非叶家横插一杠子,毁了宝玉和宝钗的婚约,他们贾家又如何与叶家搭上关系?
若非那样,只怕前日之祸,他们家便就不可避免了。
可见世间之事总难两全,有得必有失。
姐妹两人说着话,有丫鬟来告诉王夫人说贾母已经醒了。
王夫人便放下茶杯,邀薛姨妈往荣庆堂这边来。
贾母年纪到底大了,前面经过连番的惊吓,精神头大不如前,满府上下都小心的伺候着呢。
来到荣庆堂,还没进门,就听见王熙凤高声笑着:
“老祖宗你是没看见,皇后娘娘驾临时的那排场,啧啧……那架势……当时那满街的官儿呀,不论大的还是小的,齐刷刷跪了一地,连王爷都赶来了好几位!
皇后娘娘就问他们‘贾家乃是贵妃娘家,尊贵无比,没有皇帝的旨意,你们岂敢在此放肆?’
吓得那些官儿连忙磕头认错,再也不敢为难咱们家!”
“咦琏二奶奶,当日你又没出去,你怎么看的那么清楚?”
“哟嚯,没出去就不兴我知道?我趴墙头上瞧的不行么?”
王熙凤一贯说书般的说话方式,显然逗乐了贾母,只听贾母也道:“当日我就说了,这门亲事好,怎么着?皇后娘娘何等尊贵的人物,知道咱们家有难,居然亲自驾临解救?
这份恩德,我们都要铭记在心才行。
哼,宝玉那猢狲,当初竟然还不想应这门亲事,等他回来,我看他怎么说。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亲自去好生谢过皇后娘娘才行!”
“老太太。”
贾母看见王夫人姊妹到来,倒也没什么别的表示,让坐下陪着说话。
薛姨妈贯是察言观色会做人的,见贾家上下皆已无焦虑之意,她自然不会不识趣的把外面那些不好的事拿进来讲,便只捡轻快的话题说,倒也其乐融融。
正说的高兴,忽见黛玉的丫鬟雪雁跑进来,惊慌的道:“老太太,不好了,我们姑娘不见了!”
……
“我们姑娘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大太太屋里的人来了,说是大太太找我们姑娘有点事。
紫鹃姐姐怕姑娘吃亏,也跟着去了。
但是一直到现在,我们姑娘也没有回来。”
原本其乐融融的荣庆堂,此时乌云密布。
雪雁跪在地板上,一边抹泪而一边哭诉。
“我和春纤她们到处都找遍了,问了好多人,她们都说没有看见咱们姑娘……”
贾母站在当庭,连连杵着拐杖。
王夫人等全部站立着,不敢吱声。
终于林之校家的回来,禀报道:“回老太太,大太太因为前儿受了惊吓,今日去皇觉寺烧香拜佛去了。
大老爷今儿个会友去了……”
“琏二呢?”
“琏二爷不在家。”
“好啊,好啊,一个个今儿都忙起来了!”
贾母气了个仰倒,站在当中差点都站不住,幸亏有鸳鸯扶着。
平儿走到王夫人身边,王夫人会意,退到了帘幕之后,就听平儿在她耳边悄声道:“太太,我们奶奶找到了紫鹃姑娘了……”
王夫人知道,既然找到了紫鹃,王熙凤却不立刻带过来,定有原因。于是只点点头,让她继续说。
平儿面色为难的紧,小声道:“我们是在那边的柴房里面找到的紫鹃,被五花大绑着不说,还有那边的两个婆子专门看着。
二奶奶把她们都拿起来了,一问之下,可了不得,林姑娘竟是被大老爷和大太太送出去了!”
王夫人眼睛猛然张大。
任她如何,她也绝对想不到,贾赦和王夫人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休说黛玉是贾母的心肝宝贝,便说贾赦和邢夫人,也是黛玉的舅舅,舅妈。他们怎么能瞒着贾母干出这样没有天理良心的事来?
“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哪里去了他们也不知道,只怕只得等大老爷和大太太回来才能知道。
我们奶奶担心,不敢带紫鹃来见老太太,怕老太太受不得。所以让我来请太太一个示下,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王夫人摇头道:“这么大的事,可怎么瞒,瞒不住的……”
果然,立时就听里面贾母怒喝的声音:“林之校家的,马上去告诉你那口子,让他带着人去,哪怕是满大街的找,也把琏二给找到带回来!
他要是不肯回来,就用绳子给我捆回来!”
……
城外大营内,贾宝玉并不知道贾家发生的事情。
他正在全力筹谋着黄昏时的大事!
尽管写信之前就有着极大的把握,但是当顺利接到李少游传讯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大喜。
破城不难,难得是如何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好城内府邸,特别是贾家的安全!
毫无疑问,在二皇子还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能够突然率领大军入城,拨乱反正,让二皇子等人没有时间去做残暴之事!
如今东平伯答应投诚,事情便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接下来,就看兵贵神速了。
“殿下为何决定今日攻城?”
大营之内,诸将官林立,皆对贾宝玉忽然下达的作战指令十分不解。
明明说好的智取呢?
对于诸将的疑惑,贾宝玉并不详细解释。
所谓机事不密则害成,在计谋没有成功之前,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冯将军,着你统帅一万五千人,于酉时正对北城发起进攻。孙将军率领五千人,于东南门外潜伏,酉时之时,配合冯将军攻城。
其余诸将,营地整军待命,随时听我号令!”
“是。”
……
ps:看到群里有说不知道主角和大王妃那一腿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很欣慰。
我的暗写实在是太成功了,成功到大家丝毫都没有看出破绽来!
其实之前的情节有提示的……
另外,时间线已经来到深秋(九月),之前有笔误,写成了初秋,还没找责编修改。
第576章 丧德无耻,该打!
贾琏最终还是没敢违抗家族之命,乖乖跟着管家回府,跪在了荣庆堂之内,将事情的原委道来:
“那日家里被围,虽然有着皇后娘娘解围,但是我父亲他仍然惧怕不已。
我父亲说,眼下这种情况,咱们家只有搭上齐王这条线,才能真正的摆脱困境,不受……将来不受宝兄弟的连累。
只是齐王府门槛高贵,我父亲千方百计,最后还是走了贾雨村的门路,才见到了齐王府的长史。
那长史对我父亲说,听说我们家有一位表小姐,便是原来江南道巡盐御史家林家的千金,生的,生的国色天香,才貌双绝,齐王殿下深为仰慕,若能得为一见,或许前程之事,便可完全消解……
我父亲便计议说,齐王殿下将来必然是要登临大宝当皇帝的,若是林妹妹能够被齐王看中,将来必是皇妃无疑。若是如此,不但是我们一家之幸,便是对林家而言,也是一场造化,我们家也就不辜负林姑父的临终托付了。”
贾母原本就因为前面的事亏了身子,如今闻言,更是气的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连忙问道:“既是好事,为何不与老太太商议?”
贾琏道:“我父亲说,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好,实在不敢用这些事来烦扰老太太。
另外,林妹妹与宝兄弟从小就有……与宝兄弟两小无猜,只怕心中早已有意宝兄弟。
但是休说宝兄弟此番卷入反王一案中,将来……便说宝兄弟早已与叶家定亲,林妹妹若是许配给宝兄弟为妾,岂非太过于委屈?
林妹妹年纪小,性格执拗,只怕未必知道其中关系利害。
因此思前想后,我父亲觉得,倒不如先让林妹妹与齐王殿下见一面。
齐王殿下身份贵重,又英俊儒雅,样样不比咱们家宝兄弟差,定然能入林妹妹之眼。
而若是林妹妹也当真能得齐王看中,更是一桩值得高兴的事。
万一若是没有相中,再把林妹妹送回来便是,只当我们家没有这个福气罢了。
因此才没有先告诉老太太。”
“满嘴谎话,满嘴谎话,丧德无耻,该打,该打!!”
贾母老泪纵横,一边骂,一边哭。
贾母人老心却是不糊涂。
什么怕打扰她,不就是怕她不答应么!
什么造化?不就是他们自己害怕天潢贵胄,所以对方只是一提,他们就乖乖的把自家外甥女送上去巴结讨好了?
若是真的有那么好,为何他爹妈老子,这会子一个个都像是老鼠钻洞一般,躲着不敢见她?
无耻的孽障,孽障……
贾母觉得心中堵塞难受。
她可怜的玉儿,从小那么娇弱可怜,她都舍不得打骂半句,这会儿怎么受得了这个委屈?
若是,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婆子到了地底下,可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爹娘?
贾母的模样吓坏了众人。
贾琏更是乖觉的听从贾母的吩咐,对着自己连连抽着耳光……
忽然贾母身子一软,倒在高榻上。
“老太太!!”
荣庆堂,顿时乱作一锅粥。
……
薛姨妈见贾家忙乱起来,也不久留,安慰了王夫人几句,便告辞了。
顺道去大观园瞧了瞧女儿,竟发现贾家几个女孩都在女儿屋里。
见到她过来,探春等人才借故离去。
“你们都知道林丫头的事了?”薛姨妈问。
宝钗点头。
黛玉不见,她屋里的丫鬟最先自然是来找她们姐妹的。
几番折腾,她们都察觉事情不小。
黛玉屋里的丫鬟大多年纪小不经事,还是宝钗给她们支招,让雪雁直接去找贾母的。
因为宝钗知道贾家的传统,出了事惯会先瞒着贾母,若是先告诉王夫人等,肯定会支吾遮掩。如此一来,倒耽搁了时间。
薛姨妈将贾琏在荣庆堂内说的话大概与宝钗讲了,宝钗目瞪口呆,直不敢相信,贾赦等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薛姨妈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触,反叫宝钗与她回去,说是这边今日是不得安宁了。
宝钗说她想等等看林丫头的消息。
薛姨妈叹道:“回去吧,你哥哥不是认识那阁老家的公子么,让你哥哥帮忙去打探一番,有了消息你再传给她们,倒比待在这边有用。”
宝钗听了,觉得有理,便从了。
也是自前日,薛蟠当真找到敢来、肯来帮贾家解围之人,宝钗方发现,薛蟠也并非那般毫无是处……
回到家中,薛蟠听到这件事,却是连连直叹,口呼了不得,十分悲观。
问及原因,薛蟠道:“你们是不知道,其中有一件大秘密!宝兄弟不是和皇后娘娘的侄女儿有了婚约么,就是那叶家小姐。
你们不知道,那叶家小姐原来却是齐王相好的……呸呸呸,也不是相好的,就是,就是坊间传言,齐王打小就喜欢那叶家小姐,那叶家小姐是齐王的表姐还是表妹来着!
总而言之,宝兄弟抢了齐王的女人!
如今宝兄弟遭难,齐王殿下原本就是要拿贾家撒气的。
如今有皇后护着贾家,齐王没法,只得拿贾家的女儿消气的。
齐王估计以为,林家表妹是宝兄弟喜欢的人,所以才会派人将她掳走!
凶多吉少,凶多吉少啊!”
薛蟠连番叹气。
他没有见过黛玉,但是一直听说黛玉是贾家众女孩中最好看的,他早想瞧一眼,可惜一直没机会。
如今听说遭劫,自然是懊悔不已。
薛姨妈和宝钗都有些瞠目结舌。
她们还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辛密。
虽然薛蟠的话语粗俗,语无伦次,但想来事情他应该没有瞎编。
若真是这样,林丫头落到对方的手里,怕是落不着好了……
宝钗道:“哥哥不是认识那位阁臣的公子么?你去请他帮忙,到王府去打听一下可好?就算救不得人,能知道人在哪,是否安全也是好的呀。”
“哦,你说的是杜兄啊,这个,好吧好吧,我去试试。”
只要宝钗不说教他,薛蟠一向对妹妹的要求没什么抵抗力。
又有心在母亲和妹妹面前显摆能耐,因此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就要准备收拾一下出门,却被宝钗叫住。
“也不好回回都叫人家白白帮忙。”
宝钗给薛姨妈使眼色。
薛姨妈一叹,这个女儿,还真是稀罕林丫头呢!
因此吩咐身边的丫鬟道:“让账房里给大爷支一千两银子用。”
宝钗见母亲这般大方,高兴起来。
她却不知道,薛姨妈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起以前贾宝玉救了薛蟠一命,二来,也是想要在贾家,特别是贾母面前落个好。
如此算的话,一千两银子,也就不多了。
要是能把人救出来,就更好了。
……
第577章 害怕的黛玉
齐王府,齐王独自一人,默默饮着酒。
这些日子,他翻遍了古往今来重大战役的典籍,也看遍了大玄所有的军备地理图,以寻求破局之法。
但是,太上皇仍旧活着的消息,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加上,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朝廷勤王的命令下去了这么久,至今他还没有收到一份正向的有力的反馈。
他知道,若是没有奇迹出现,他已经没有破局的机会了。
“殿下,人已经到了。”
太监六福走到二皇子的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顺便提醒道。
二皇子不理,继续默默的小口饮着美酒。
“陆先生呢?”
二皇子忽问。
“奴才不知,今日奴才都没有看见过陆先生了,想必是有什么事在忙吧。”
二皇子又陷入沉默。
一会之后,一个小太监到六福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六福会意,挥走那小太监,等二皇子慢饮一口之后,才漫不经心的道:“韩、谭几位大人似乎对那林家小姐很是好奇,一直待在西苑外呢……”
话音未落,只见二皇子猛然掷下酒杯,起身大步而出。
……
西苑外,韩之涣与王府另外几位客卿坐在凉亭内饮茶,时不时的通过那高大月洞门与格子石窗,瞥一眼那驾静静停在苑内的马车。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笑道:“听说马车内这位,可是人间绝色。可惜一直待在里面,也看不见个真面目。”
另一人也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殿下,等闲女子可难以入其法眼。如今这般郑重送进来的,自是人间绝色无疑。”
韩之涣一摆折扇,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其他人见了忙问他笑什么。
韩之涣道:“对于马车内这位美人,我却是略知一二。”
“哦,韩兄竟然知道?还不快说来与我等听听。”
韩之涣笑道:“这位小姐本姓林,乃是前江南道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林如海死后,便一直寄养在贾家。”
“贾家,便是贾宝玉他们家?”
一听到贾字,在场几人都不陌生了。
韩之涣点点头,继续道:“另外,我还知道,这位林小姐是贾宝玉青梅竹马的表妹。曾经大皇子尚在的时候,有一次听人说起此女的美貌,便向贾家求娶,为此不惜舍下王侧妃的位份,你们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么?”
“此事我好想也听人说过,只是记不大清了。韩兄且莫卖关子了,快快说来!”
韩之涣哼一声,眼中带着嘲笑之色,道:“据说,贾家对此事是千肯万肯的,唯独那贾宝玉坚决反对,甚至不惜硬抗大皇子一剑,也死不松口。
大皇子还因为此事,被陛下罚闭门思过呢。
也是从那时起,贾宝玉与大皇子,才结下了死仇。”
“原来如此!”
其他人闻言,纷纷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自古以来,这种八卦消息,都是最令人乐道的。
而且,贾宝玉他们都认识,毕竟以前一起在二皇子帐下共事,其风头无两,令人既羡慕又嫉妒。
如今他拼死也要相护的青梅竹马的表妹就在眼前,自然更令他们好奇心起,甚至心痒难耐。
“怎么样,各位可想一睹这位美人的芳容?”韩之涣笑道。
“韩兄有何妙策?”
“妙策倒是没有,不过我有一个提议,我们来掷色,点数最多者,上前掀开车帘,让我们大家共饱眼福如何?”
韩之涣此议一出,有人意动,有人却道:“这不大好吧,毕竟是殿下点名要的女子……”
韩之涣道:“谭兄未免太过于迂腐。
贾宝玉虽然曾是殿下身边的红人,但是如今已然背叛殿下,投身在反王帐下,甚至胆敢公然伪造圣旨,自封天潢贵胄?
就算殿下再仁慈,也必不会再容忍于他。
不然,这林家小姐何以至此呢?
如今我们不过一睹芳容而已,料想便是殿下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另有一人则忽然低声道:“就是,说不定殿下享用之后,心情一高兴,便赏给我们了也不一定。”
其他人尽皆内心鄙夷。倒非鄙夷他的话,而是鄙夷其为人。
以前刚进府时装的人模人样,谁知私下却是个好色之徒。此人,合该投身在当初的大皇子麾下才是。
就在几人跃跃欲试之时,瞧见二皇子走来,他们赶忙起身相迎。
“你们在此作甚?”
詹士梁丰笑道:“听闻殿下新进一位美人儿,属下等尽皆好奇,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入殿下之眼?”
“出去!”
二皇子看着他,淡淡道。
呃……
众人立马噤若寒蝉。
心中纳罕。
殿下虽然没有曾经的大皇子那样,有与臣下共享美人的爱好,但是也绝非视美色为禁luan之人。
以往,也曾赏过宫女与臣下。
今日何顾如此?
虽然不解,但是众人还是乖乖退下。
……
黛玉很紧张,很焦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晌午之前,邢夫人派人来说找她有事,她也不甚怀疑便去了。
出了二门,婆子请她上马车,她也没有怀疑。
毕竟,从荣国府二门到东跨院,还是要走好长距离的,她刚到贾府的时候,就是坐的马车去拜见贾赦。
但是很快她就纳闷了。
走了好久,怎么还没到呢?
她叫紫鹃,那个一向忠心耿耿,随叫随到的丫头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掀开帘子,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宁荣街。身边赶车的,倒还是府里的婆子。
她问她们要带她去哪,那些婆子只道“大太太等着呢,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她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坐着。
一会之后她又发现异常,等他再次悄悄掀开帘子一瞧,外面那些赶马车的,不知何时已经由家里的婆子,换成了一个个配着腰刀的侍卫打扮的人!
她吓了一跳,赶忙躲进马车内,暗忖:“该不是以前得罪过大太太,她现在要坑害我,将我偷偷卖了吧?”
只是这么一想她就立马摇着脑袋,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暗道自己多心的同时,也不禁心内好笑:想我林黛玉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担心过被人卖掉呢!
虽然觉得邢夫人应该不敢坑害她,但是眼下这个情景实在太过可疑,她也不得不防。
到也罢,她若真想害我,也不用她们动手,我自己便一簪子把自己扎死罢了!
哎呀,那样会不会太血腥了呢……
心中胡乱转着这些念头,马车很快来到幽静之所。
黛玉将马车帘子微微掀起一道小缝缝,尖着脑袋往外瞄去。
周围是一个类似于荣国府那样的宅院布置,看起来倒比荣国府还要更豪华威严一些。
双人合抱的红漆梁柱,金色的房顶,流角的飞檐……
虽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是黛玉心中却暗暗想到,荣国府已经是国公府,这里比国公府看起来还要尊贵,莫非是一座王府别院?
这么一想,黛玉顿时紧张起来。
难道,邢夫人真的起了黑心,把自己卖给王府权贵了?
那她回去怎么和老太太交代呢?还是家里真的已经出事了,老太太她们都落了难,所以她再也无所畏惧?
想到此处,黛玉便伤心难过起来。但是身陷陌生之地,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免得被别人听了笑话!
马车停在了一处别致雅韵的花苑,护送她的人也都消失了,但是黛玉还是不敢下马车,甚至连帘子都不敢掀开。
她知道外面有人。
她想着,她们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总不可能一直不理她吧?
所以,黛玉仿若一个精通“敌不动我不动”这样兵法的将军,只是全神贯注的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声音,除此之外,她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帘子都不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黛玉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猛然一个男子的声音惊吓到了她。
“在下元景灏,冒昧请姑娘到此,还请姑娘见谅。”
他姓元,呜呜,果然是皇家的人。
看来,她们真把她卖了!
因立马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细颈上,颤声道:“你,你别过来!”
……
第578章 览芳容
二皇子斥退了韩之涣等人,站在苑外,让深秋的冷风将自己那一丝酒意完全吹散,然后正衣冠,然后方跨步而入。
走到离马车五步之外,他便站住,拱手执礼道:
“在下元景灏,冒昧请姑娘到此,还请姑娘见谅。”
马车里一时没有回应,等了片刻,方听见一个带着颤音,却宛若天籁的少女声音传来。
二皇子心知对方是害怕,连忙解释道:“姑娘莫怕,我对姑娘没有恶意……我是,我是子衡的朋友……”
二皇子说到此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随即继续正色道:“子衡曾经与我说过,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是他的心上人……”
马车内,黛玉闻声之后,呆呆怔住。
他说的是真的么,他,果真在他面前说过,她是他的心上人?
许是二皇子的声音太过中正与谦逊有礼,也或许是他的话语,令黛玉放下了一些戒心,她竟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就是二皇子?他曾与我提过你……”
“真的?他如何评我?”二皇子闻言,有些焦急的问道。
“我记不得了……”
黛玉没有说谎,她确实记不得了。
不过并非因为她记忆不好,而是一则贾宝玉并没有在她面前深提过二皇子,二则,她自己除了贾宝玉,心中早已很难再装下别的男子的信息。
便是尊贵如皇子,在她眼中也和常人没有不同,不值得她特意记住。
二皇子十分遗憾,却没有强求,又听黛玉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皇子道:“姑娘不必惊慌,今日请姑娘来此,实则有一个不情之请……”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复带上了戒备与哭腔:“我想起来了,前儿的时候,就是你派人来抄家的!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立马死在这里!”
二皇子沉默了一下,忽然高声道:“左右听令,从现在起,凡未得林姑娘准予而靠近马车三步之内者,包括本王在内,一律格杀勿论!”
“是!!”
远处的侍卫,同样高声回应。
这样大的声音,倒把黛玉吓了一跳。
而黛玉也反应过来,自己的防备有多么可笑。
自己不过一介弱质少女,对方若是想要对她不利,岂是她可以抗辩的?
真要如此,不过一死而已。
如此一想,倒去了害怕之意,只是将手中金簪的锋芒对的更准些,然后也不说话。
二皇子确定马车中的少女心情平复,方道:
“前日去贾家之人,确实是得了在下的授意。但是,我的本意却非查抄贾家,而是,只为请姑娘出府,让在下,能够有一观芳容的机会。”
黛玉脸上一红,心中却暗啐,书上那些登徒子一开始都是这么说的。
看来,此人果然不是好人。
于是还是不理。
二皇子继续道:“姑娘或许不知,在下也曾有一位心上人,她,她也是我的表妹,我与她同样也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
“但是,和子衡与姑娘不同,她是我的心上人,但是,我却不是她的心上人。”
饶是黛玉心中正在回忆这一生的美好时刻,根本不想理外面之人,此时听到这句话,还是禁不住脸上一红。
他竟然对外人说他是她的心上人,呸,不要脸,才不是呢!
然后,她又觉得外面这个人也挺可怜的。
他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他,呃呃……
“后来,她被太上皇赐婚,赐给了子衡。”
“哎……”
黛玉猛然一惊,簪子差点就刺进脖子,但她全然顾不得,脱口而出道:“你的表妹是叶家小姐?”
是了是了,黛玉想起来了。
当初她从扬州回来的时候,听说贾宝玉已经被太上皇赐婚,她可是伤心难过了好久呢!
后来那个人总是找尽理由来安慰她,哄她,其中就有提到,他说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叶家姑娘,说对方年纪比他大、又太高了云云,最关键的是,他戏说什么对方是他老大喜欢的……马子?总之一切能让她开心的办法他都用过了。
那一段时间,是两人最亲密的时候。
要是,后来不发现他和宝姐姐的事,就更好了,哼!
不过,要是照这样说的话,外面这人倒是没有说谎骗她……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道:“时也命也,造化弄人。但是我不怪子衡,我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至少,他为了姑娘,曾经抗争过。
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勇气,去熙园求皇爷爷,让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现在,我快要死了。”
黛玉在马车内,聚精会神的听着。
若是说旁的人和事,她或许不会有兴趣,但是关乎贾宝玉的,她便十分关心。
特别是对方还说的是叶家小姐这一段,这是她心中最最关注的事情了!
反正对方好像真的不像要对她不利的样子。
忽然听他说起这句,心中十分意外:他怎么也要死了?他不是皇子么?
“但是,我心中一直十分好奇,我想要知道,能够让子衡那样的男子都魂牵梦萦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容貌。”
“你……你休想!你要是过来,我立马刺死自己!”
黛玉拒绝。
她的玉容,才不是别的男子想看就看的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道:“我就站在这里,绝不近前,也绝不会对姑娘不敬。”
黛玉不理。
任由对方说的天花乱坠,黛玉还是知道,外面这个人,好像和宝玉并非一路的人。
今日落到他手中,自己只怕再无幸免之理。
死便死了,她根本不畏惧,当日家里被围,她就已经做好了自尽以殉天地的准备。
她不怕死,只是很可惜不能再看见宝哥哥,甚至连他现在在哪,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二皇子叹了叹,最后道:“若是姑娘能让在下一览芳容,在下便将子衡的消息告诉姑娘。”
说完,便不再多言。
若是对方真的那么在意贾宝玉,那她就绝对无法拒绝他的提议。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那天籁般娇弱灵秀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你说的是真的,不骗人?”
“绝不欺骗姑娘。”
黛玉确实意动了。
十多日以来,家里人完全不知道贾宝玉的消息,特别是后来听说秋猎中发生叛乱,再后来又是京城封闭,大家都很担心贾宝玉,可是,大家都没有办法知道贾宝玉的消息。
外面的人是皇子,或许他真的知道呢?
她真的好担心好担心宝玉!
二皇子就这么静静地立在风中等待着,一如他的话语一般。
过了良久,忽见面前帘子微微晃动,随即一张小小的脸蛋出现在车窗内。
二皇子就这么看了一眼,便心头微震。
好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皎洁无瑕的女孩!
她的美,很难用言语形容,那是一种直入心灵的美,使人一眼看过,便再难忘怀。
只是看起来娇弱了些……
她一手推着帘子,一手将金色的簪子抵在她那看起来不足一握的脖颈间,立眉娇斥:“你不许过来!”
然后,她似乎默数了两个数,便毅然放下了车帘。
二皇子站在原地,眯着眼睛回忆方才所看到的容貌,良久微不可察的一叹:我不如你,远矣。
然后也不犹豫,奉行承诺道:“子衡如今在城外,或许就在城门之下,姑娘放心,他现在很安全,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全。”
黛玉闻言,心中立马惊喜起来,不过还不等她质询真假,便听见外面有人急冲冲的来说:
“殿下,叛军攻城了!”
攻城?要打仗了么?哎呀,那样宝玉会不会有危险?
……
第579章 破城
西城之外,能够隐约听到城内紧急调兵的声响。
因为天色未暗,所以贾宝玉并没有将兵马贸然布置在城门外,而是率大军在城楼看不到的地方隐蔽。
好在他这边有着大批的骑兵,只要城门一开,千军万马,便能一起冲进城内,定鼎局势。
而东平伯之所以把时间定在酉时,而并非等到入夜,也是因为他知道,贾宝玉之所以急着入城,是为了要保护城中的大臣府邸以及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
既然是减少伤亡,黑夜混战,显然不是良好的局面。只有让大家都能看清局势,如此,才能方便投降……
只这一点,便令贾宝玉觉得,东平伯此人乃是心思通透之辈,而绝非浪得虚名之徒。
若是此次他能顺利助大军入城,倒是可堪一用……
“殿下,城内真的有咱们的内应,能够帮咱们打开城门么?”
眼看酉时都过去了一会儿了,在西南门外隐蔽的探子还没有传来消息,有的将领忍不住发问了。
他们直到率兵前来之后,才知道贾宝玉的计划。
令冯唐佯攻北正城们,又令孙定武率人埋伏在东南门外偷袭,如此,就算城里有想到他们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也只会全力防备东南门。
而殿下,却偏偏将主力骑兵布置在西南方!
确实是好计策,但是眼下这么久没有丝毫动静,就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家年轻的殿下,是不是被人给耍了……
“等。”
贾宝玉只有这一个字,仍旧静静的等待。
终于,一个全身披着草绒的斥候快马而来,大声叫道:“禀报殿下,西南门内传来厮杀声!”
妥了!
贾宝玉精神一震,拔出佩剑,大声道:“入城!!”
……
西南门下,东平伯看着最后一个反抗的士兵被自己的亲信杀死,心中松了一口气。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的多。
看来二皇子果真是气数已尽!
没有过多犹豫,他举起染血的长剑,大喝一声:“开城门,迎王师入城平乱!”
亲信们合力,将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这……
看着空荡荡的狂野,东平伯愣了愣。
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被戏耍了,然后又怀疑,是否那靖王的传讯之人出了意外,消息并没有传到靖王的手里……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要抛家弃小,出城奔逃的时候,远方传来滚滚的马蹄声。
“杀!!”
从静默无声,到杀声震天,只用了片刻时间。
东平伯连忙让人把吊桥放下,方便对面的骑兵能够毫无间歇的冲进来。
大批骑兵在各自将军的带领下,高举太上皇的龙旗,分成数路,不做停留而去。显然他们都有自己的任务。
大军先行的数量便已极多,东平伯站在城墩之下,等了好一会来,才看见贾宝玉入城。
他连忙走上去,道:“参见靖王殿下!”
虽然不熟,但是,他还是认得贾宝玉。
“陈将军做的很好,本王答应将军的承诺,也定然会做到。”
“多谢靖王……”
“齐王现在何处?”
“卑职不知,但是未曾听说他出了皇城,想来还在皇城内。”
“好了,本王知道了。时间紧迫,闲话少叙。陈将军还请带着你的人马,去支援北城,迎北城外的大军入城。”
“卑职遵命!”
……
“不好啦,叛军杀入城了!”
偌大的京城,陷入混乱。
大街上,除了疾驰的军队,所有人都在惊惶逃窜。
荣国府,黛玉失踪的风波还未平息,便又闻兵乱,直叫贾府中人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太太太太不好了,那些当兵的又把咱们家围起来了……”
王夫人闻言,面无血色。
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见一个扒在墙头上的奴才惊呼:“咦,那个人,好像是咱们家二爷手下的人,我以前见过他!”
“是呀是呀,是咱们家二爷的亲兵队长呢……”
奴才们的大呼小叫,让王夫人等心里忽高忽低的。
又不能像奴才们那样爬上墙头去看,只能耐心的等着。
很快就见林之校冲进穿堂,高声道:“太太切莫惊慌,这些不是乱兵,是二爷手下的人,奉二爷之命来保护咱们家的!!”
所有人闻言,无不大喜过望。
王夫人立马追问:“宝玉回来了?他在哪呢?”
“二爷不在,回来的是茗烟,还有姜护卫……”
“茗烟回来了,还不快叫他进来回话……”
……
京城的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
贾宝玉一方的人,以较多的数量优势和绝对的气势压制,完胜城内叛军。
再加上贾宝玉这一方的人,抗的是太上皇的龙旗,城内许多将领,几乎是望风投降。
于是,京城的数道城门,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逐渐被破。
直到北城门也被打开,又是一股大军入城之后,京城外城内,几乎再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夜幕降临。
贾宝玉得到手下诸将官的回应,神色终于松缓下来。
此战,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城内兵员虽然有三万余,但是有一个现象:二皇子手下无将!
便是有几个,也是像东平伯这样,对他将信将疑、似忠非忠。
所以,眼见平叛大军势不可挡,很快便都举旗投降。
眼下,便只有皇城一处还未拿下。
……
贾赦自命邢夫人将黛玉哄骗送走之后,自知无法面对贾母的盘寻,便寻了一家常去的楼子喝酒。
他想着先躲避一下贾母的锋芒,等到了晚上,贾母等人发现木已成舟,他再回去劝说一二,贾母等人便也只能接受了。
谁成想到,酒喝到正高兴处,忽然听说叛军攻城了,真是把他好吓了一跳。
没过多久,就听说叛军已经破城,更是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隔着雅间的窗户往街上一瞧,到处都是乱兵,吓得他只能躲在楼里,根本不敢出门。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尽,街上的风波逐渐平息,看起来没那么乱了,他才赶紧带着随行的小厮,往家里赶。
这个时候,只有那座百年的国公府,能给他带来几分安全感。
可是,尽管他一个劲儿的催促快点,但是他的马车还是被巡城的官兵拦下。
“停下!里面的人,出来!”
顺德坊牌坊之下不远,贾赦掀开帘子,顺着那火光往那些官兵的身上一瞧,然后便赶忙丢下手。
他虽然不在朝廷当官,到底还是能分辨一些官兵的服色。
眼前这些人,身上居然都是一身褐色戎装。京中的军队没有这个装扮,显然对方应该是边军,是叛军!
他吓得赶忙催促小厮给那为首的将领塞银子,乞求放过。
当着手下将士的面,如此粗暴的行贿方式,令为首的将官面上一恼。
他推开小厮往他身上塞的手,暴喝道:“尔等行踪如此鬼祟,必是叛军奸细,拿下交给将军拷问!”
“我们不是奸细,我是一等神威将军贾赦,绝非奸细,还请这位将军明鉴!”
贾赦终于掀开车帘,慌忙解释。
将官狐疑的看着他,这副熊样的人,也是有封号的将军?
果然传言是真的,在京城里面,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随便也能让自己逮着一个。
嘿嘿,眼下落到咱手中,管你什么一等还是二等将军,先拿下再说。
“前面何事骚乱?”
忽见自家将军还有靖王殿下等人御马而来,小将连忙上前禀报:
“殿下、将军,发现一名行踪可疑的人,卑职正要将他拿下拷问。”
将军点点头,眼角却瞥见贾宝玉似笑非笑的看着马车上那人,正要询问,忽然听见那人尖声叫道:“小兔……宝玉,你没死?”
由不得贾赦不心惊胆战。
贾宝玉可是反王的义子,注定是要被杀头的!
如今他却这么大摇大摆的骑着马招摇过市,难道,真的是大厦倾覆,竟然叫反贼打赢了仗……
要改朝换代了?
“大老爷深夜在此,所为何事啊?”
大事定鼎,贾宝玉也轻松了些,竟有心思看贾赦这老家伙的笑话。
贾赦面色窘迫,忽然又高兴起来。
虽然不想看到这小崽子得势,但是,至少眼下不用遭罪了。
因摆起长辈的谱,哼一声,道:“还不让这些人给我让开。”
旁边的孙定武和小将竟是吃了一惊,看起来,这人竟然是殿下的熟人,甚至是亲人?
自是赶忙让开。
贾赦再次哼一声,钻进马车,拉上帘子,叫小厮赶车。
贾宝玉笑了笑,并不理论,任他离去。
就要继续往皇城方向走,忽然街头两骑快马追上来,旁人就要阻拦,被贾宝玉制止。
却是茗烟和芍药二人。
“不是让你回去给太太和老太太报平安了么?”
茗烟焦急的道:“王爷,不好了,出事了!……算了,芍药你说……”
芍药连忙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告诉贾宝玉。
贾宝玉静静的听着,眼神冷的吓人,连旁边河间王手下的爱将,边军出身的孙定武都不由自主走远一点。
却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林姑娘”究竟是何人,能让在他眼中始终看起来和煦阳光的靖王殿下,表露出如此阴沉的脸。
“也就是说,人,现在已经在齐王府,在皇城了……”
贾宝玉幽冷的问道。
茗烟和芍药皆点头。
身为二爷的身边,他们自然知道二爷有多么呵护林姑娘,如今林姑娘被歹人绑走,他们都很担心自家二爷暴怒。
但是贾宝玉并没有,他挥手让茗烟和芍药二人退下,夹了一下身下的马背,继续向皇城走。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让孙定武附耳过来。
“卑职明白!”孙定武闻言后,没什么多余的话,抱拳一礼,便调转马头,带着人,循着之前贾赦走过的路,奔驰而去。
……
ps:好伤心,难得这么爆一次更,还有人骂我水字数……我真的水吗……水吗……水吗……
第580章 亡
皇城,二皇子静静的站在城楼之上。
满城晃动的火光,并没有让他的眼神产生太多的波动。似乎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有属下将领劝说他撤离。
他没有理会。
他在等一个人。
一个立马就会到来的人。
皇城下的兵马越聚越多,但是他们都只是围着皇城,没有动手。
城里的人,没有得到齐王和北静王爷的命令,也不敢放箭。
终于,在一众金戈铁马之声中,一行人缓缓来到西安门前。
之前一直静若处子般的二皇子,在看到为首的一人之时,就像是立马来了精神,他一展身躯,高声道:“子衡,你终于来了!”
听他的声音,仿佛他和对面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而非两军对垒的各自的主帅。
西安门前,贾宝玉似乎从这道声音中感受到了二皇子的心境,他想了想,策马上前。
“殿下小心……”
身边的人,怕贾宝玉离得太近被放冷箭。
贾宝玉摇摇头,在能够听到对方说话声音的范围内站定,而后在马上抱拳道:“殿下,好久不见。”
“哈哈哈……是啊,好久不见……”
二皇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目中却慢慢含起了眼泪。
“可惜,上次你我二人见面,还是我为主,你为仆,如今再次见面,却已经大不一样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靖王,而我,将成为你的阶下囚。”
贾宝玉眉头皱了一下,道:“殿下,天命不可违,放下吧。”
“是啊,天命不可违……”
二皇子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城墙边上,盯着贾宝玉看,看了许久,方叹道:“子衡,你的命真好,好到令人嫉妒呢。”
贾宝玉无言。
二皇子继续道:“子衡,你可恨我?”
“不恨。”
“当真?难道你心中,就没有过疑惑?就不好奇,本王当初,为何突然就对你冷淡了么?”
二皇子坚持问。
贾宝玉心头同样一叹。
当初他不甚明白,现在他如何还猜不到二皇子为何突然对他不再交心……
“我心中确实有一个疑惑,想请殿下解惑。”
二皇子眼睛一亮,“你说!”
“当日,我在十里林遇刺,是否,是殿下所安排?”
贾宝玉平静的问道。
二皇子高兴起来,道:“是我安排的。”
贾宝玉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当时只是有所猜测,没想到,竟真是二皇子所为。
二皇子又道:“那你可又知道,我为何要那么做?”
贾宝玉还未答话,二皇子已经自言自语般的道:“哦,想来现在你应该知道了。但是,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
贾宝玉眉头一皱,“何事?”
他到现在也看出来了,二皇子好像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思。
之所以守在这里,似乎是只想找自己说说话。
休说黛玉如今还在他的手中,便是没有,贾宝玉也有心想听听二皇子最后的倾诉。
其实,二皇子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甚至可以说,优秀的有些过了,不像是一个天潢贵胄真正的样子。
所谓为上者,应该是什么样的人都要用的。
但是二皇子身边,却几乎只用读书人,还要是好人。
身有劣迹的人,二皇子几乎是不会放在身边的,那样的人,也得不到二皇子的重用。
他也很重情义。
钱钊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的去质问景泰帝,不惜为此撕开了父子二人之间那脆弱的联系。
也不用一一列举,二皇子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虽有瑕疵,但不掩瑜。
皇室贵胄中,独一无二。
这也是当初,他选定二皇子辅佐的原因。
贾宝玉与二皇子一派要叙旧的姿态,旁的人也不敢打扰。
于是,三军就这么静默的伫立在西城门内外,除了火把燃烧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响,就只剩下二皇子的声音:
“子衡可知道,当初我从竺兰的口中,知道……是有多么的不甘心,多么的绝望么?”
贾宝玉依稀记得,大皇子死后,二皇子曾经极度消沉过几日。
大概,他就是那个时候知道,或者是猜到自己的身世的吧。
“后来,竺兰告诉我,他怀疑你是太上皇的皇孙,是当年义忠王爷的小王子,我根本不相信。”
“但是,他举出了很多的证据,又让我不得不怀疑……”
“十里林的时候,竺兰是想要杀了你以绝后患的,但是我没想。因为我还是不相信,所以,在竺兰想要违背我的意思,全力狙杀你的时候,我让陆先生把消息泄露给了杜明义……”
“我想看看,太上皇是不是真的,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你。”
“结果你也知道了,我输的很惨。”
二皇子神色沮丧。
贾宝玉沉默。
他相信二皇子没有说谎,因为当初的二皇子若是铁了心要杀他,机会很多。
只是十里林或许是代价最小的一次,却被他放弃了。
“对了,陆先生,一开始就是你的人吧?”
贾宝玉一愣,摇头道:“不是。”
二皇子有些不信的神色。
贾宝玉道:“不过他的妹子,现在是我的人。”
贾宝玉并不愚蠢,虽然韦笑笑一直坚持不说,但是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之中,他还是能够猜得到,他哥哥,肯定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加上有一次她无意的说了自己叫做“陆诗雨”,贾宝玉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陆无为,陆诗雨。
二皇子颇为意外,罕见的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子衡的桃花运,可是不少呢。”
呃,二皇子这话当着数万大军一说,估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桃花运浓了……
但是贾宝玉脸皮甚厚,倒也不太介意。
二皇子叹道:“其实,早该从大皇兄遇刺身亡,早该从陆先生知道我的……却依旧效忠于我之时,早该从沐秋波弑君,早该从我得到的消息越来越滞后的时候,我就应该怀疑他了,呵呵。”
二皇子自嘲一笑,显然被人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
“我也有一个疑问,还请子衡如实告诉我。”
“殿下请讲。”
“子衡是从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还是,你从一开就知道的?”
二皇子看着贾宝玉,神色很是认真。
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重要。
毕竟,若是贾宝玉从一开就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在伪装,就在骗他。
不论是他一开始的投诚,还是后来的倾心相助。
贾宝玉并不吝啬:“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到现在,还不足十日。”
二皇子愣住,忽然就笑了,笑的如沐春风。
他一把抽出腰间的剑,在万人的戒备中,对贾宝玉道:“余生十八载,十八载心高气傲,十八载孤独,却唯独将你一人当做朋友。
临别之前,我有一事相托。”
贾宝玉神色一凛,自然看出二皇子的决绝之意。
但是转念一想,这或许已经是他唯一能够保住尊严,也是最体面的结局了。
遂熄了劝诫之心,只躬身道:“殿下请讲。”
“善遇我母后!”
贾宝玉心中有些不好受,没想到,最后的这一刻,二皇子唯一挂念的,还是他母后。
其实,从策划铁网山之变之前,二皇子就使了方法将皇后留在京城,就已经能够看出二皇子内心柔软的所在了。
“谨遵殿下之命。”
贾宝玉抱拳恭领。
这是他最后一次,向二皇子称臣。
二皇子遥遥一拜以为谢,然后不再瞧他,仰首看着漆黑的夜空,长吟道: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吟罢,猛然将长剑横于项中!
一片鲜血洒下……
“殿下~!”
城墙上忠心的将士,纷纷跪泣。
贾宝玉飞身下马,来到二皇子面前,将二皇子扶起。
二皇子身子微微抽搐,眼神却还明亮,他脸上没有痛苦与愤慨,看见贾宝玉来扶他,似乎很高兴,他艰难地开口:“她……我看过了,很……很美,祝,祝……”
一句话,终究说不完。鲜血已经从他嘴里冒出来。
忽然旁边再次传来一声震响,贾宝玉回头看去,却是二皇子身边的大太监六福,一如二皇子一般,从城楼上坠下。
“殿下……”贾宝玉呆唤了一声,再回头,就见二皇子虽然还在看着他,眼中却已经没有了光彩。
贾宝玉保持了姿势半晌,方伸手将二皇子的眼睛合上,然后将二皇子的尸首抱回,递给身后的将官。
不知何时,皇城城门已经打开,水溶带着人鱼贯而出,在前面跪伏下,哭诉道:
“殿下吩咐,在他死后,开城投降。”
贾宝玉心头再次一震。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二皇子的心意。
他认败,但他绝不会投降。
第581章 回府
二皇子其实没有错。
唯一错的,只是他的身世。
若是他什么都不做,那么,他连掀起这最后一波风浪的机会都没有。
皇城也尽在掌控之中,二皇子之乱,彻底平息。
贾宝玉却没有在西安门驻留,而是立马带着人来到齐王府。
偌大的齐王府显得异常慌乱,所有人一派末世降临的恐惧感。
贾宝玉带兵直接进了王府。
二皇子还没有娶妻,他没有家人,在这府中的,都是下人和奴才而已。
没有找到黛玉。
贾宝玉来到前院,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冷声道:“今日可有一个姓林的女孩进府,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唯有一个大太监叫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今日有一位姓林的姑娘被王爷迎进府内,只是后来王爷又将那姑娘送到长乐宫去了……”
贾宝玉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放下。
然后又有些感慨,二皇子一边请求他善遇皇后,一边又将黛玉送到长乐宫让皇后照管,以使他再欠皇后一个人情,属实用了心思了。
……
长乐宫中,皇后听到二皇子在西安门下自刎身亡的消息,静静的坐了良久。
走到这一步,她已没有任何办法护住二皇子。
她知道,二皇子肯定有事情瞒着她。因为二皇子从小到大都很听话的,这次却执意要谋死。
死很简单,难的是一直活着。
皇后没有要对二皇子“谋逆”原因追根问底的心思。
知道的越多,活下去的勇气就越少。
她是个信命的人,二皇子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是上天的安排,强求不得,也无法强求。
长呼了一口,她起身回了寝殿,就看见那道娇弱身影怯生生的坐在一人多高的妆镜台之前,手足无措的任由着宫女们给她梳妆打扮。
看见她进来,少女连忙起身,弱弱的道:“皇后娘娘……”
皇后坐下,让黛玉也坐下,然后正面端视着她,在黛玉羞的偏头躲开之时,才笑道:“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坯子,难怪当初靖远伯为了你,连我那如花似玉的侄女儿都不想要呢。”
黛玉瞬间如坐针毡,羞愧道:“皇后娘娘……”
一向口齿伶俐的黛玉,此时在皇后面前,却像是个最最笨的丫头,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副娇羞怯弱的姿态,皇后见之,心中不由暗叹贾宝玉也不知积了多大的福,才能有这样一位可人的表妹。
不过相由心生,这丫头看起来倒是个心地良善的,如此的话,倒也无妨。
皇后只顾打量黛玉,却不知黛玉心中的紧张不安。
黛玉自从接受贾宝玉娶叶家女,甘心为妾之后,便知道自己此生,定要低那叶家女一头了。
谁知道正主还没见过,却先见到了对方的长辈……
叶家女的亲姑姑,当今皇后娘娘。她心中紧张、心虚、焦虑、彷徨等情绪,不言而喻。
但是她又没办法逃离,只能默默忍受着这种煎熬。
一个宫娥走到皇后的身边耳语数句,皇后点了点头,回头看见坐立不安的黛玉,不由再次打趣道:“我这宫里有老虎么,怎么看你紧张的额头都冒汗了呢?”
“皇后娘娘,我,我胆儿小……”
说出这句话,黛玉只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胆小,但是不这么说,该怎么缓解尴尬呢?
只能这样了……
“呵呵呵。”
皇后莞尔,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呢。
难怪连向来心静的她,都没忍住多逗了她几句。
“好了,你不用害怕了,靖远伯已经到了宫里,马上就能带你回家了。”
皇后是知道贾宝玉已经是靖王的消息的,之所以还称之为“靖远伯”,只是因为不想费心力与黛玉解释。
好像她也解释不清楚。
所以,这些事,还是留给她们小儿女间自己慢慢细说去吧。
……
“参见皇后娘娘。”
再次见到皇后,贾宝玉感受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他面对皇后的时候,完全是臣子的身份。
但是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为亲王,首先从身份上,与皇后的差距猛然缩小了。
再有,若按礼法论,皇后,现在是他的婶婶?
皇后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异常,他先是询问了一下城内的局面,然后便道:“太师,还有蓁蓁,现在可好?”
“回禀娘娘,他们现在还在铁网山上,待臣处置好这边的事宜,便会将他们迎回京城。”
皇后点点头:“如此甚好。”
然后,皇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问道:“景灏走之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二皇子黄昏之时来给她请过安,但是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郑重的磕了头,便毅然决然的出宫去了。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却已然是死讯。
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儿子,她心中岂能不在意。
贾宝玉抬头,看着皇后,忽地目光灼灼:“他让臣,善待皇后娘娘。”
善遇皇后,善待皇后,一字之差,意思不变,其中的意味,却有了差别。
特别是,对于心中本来就不完全光明正大的皇后来说。
皇后古井无波的面容,面对贾宝玉带着侵略与调戏意味的眼神,终于露出几分恼怒之色。
她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批判贾宝玉,遂向后道:“出来吧。”
随即,一个娇弱的人儿就从殿后走了出来。
贾宝玉看见黛玉,立马顾不得调教皇后,一个健步上前,拥着黛玉的肩膀打量着。
“二哥哥……”
黛玉哭了,泪花忍不住的从眼睛里冒出来。
其实她很高兴,不想哭的,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看着眼前的人儿,贾宝玉有百般话说,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旁边的老宫女已经在用杀人的眼睛盯着他了,因为他已经突破了臣子的底线,到了皇后娘娘的御座旁边。
皇后倒没觉得什么,看到黛玉哭的可怜,她方才的恼意也去了,还对贾宝玉道:“你别看我,本宫可没有欺负她。”
黛玉立马不好意思,连忙道:“皇后娘娘对我很好……”
贾宝玉点头,对皇后道:“前日臣府上的事,累及皇后娘娘出面相助,臣心中不胜感激。
今日时辰尚晚,便不多打搅皇后娘娘安寝,来日再专程来叩谢皇后娘娘。
臣告退。”
黛玉连忙也福了福:“黛玉告退。”
皇后道:“去吧,夜深了,本宫让人准备了马车,你们坐车回去吧。”
等到贾宝玉二人离去,老宫娥对皇后道:“靖远伯也太过无礼了些,竟敢越过台阶,到娘娘的御座上头来。”
皇后瞅了她一眼,道:“这天底下,或许都没有他再去不得的地方。
你若是还想活命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老宫娥目瞪口呆。
旁边知道内幕的大宫女知暖立马扯了她的手臂,让她退下。
……
明黄色的马车从宫中缓缓驰出,身后跟着大批禁军的将士。
虽然贾宝玉对皇后很信任,但是非常时期,他进宫的时候,是带兵的。
马车内,黛玉原本端端正正的坐着,但是被黛玉盯了一会儿,终于绷不住脸面,娇斥道:“你看什么!”
在皇后面前她唯唯诺诺,在贾宝玉面前,她重拳出击。
贾宝玉自然不会被她吓住,笑道:“你生的那么好看,不让看干嘛?”
“你……”黛玉羞恼,很自然的就要捶贾宝玉。
然后才忽然发现贾宝玉衣角上的血迹,立马紧张的问道:“你又受伤了?”
贾宝玉低头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血迹是二皇子的,但是在面见皇后之前,他已经换了一身铠甲。
没想到,衣服上也沾了一点。
“这是别人的血,我没事。”
“哦~”
黛玉这才安心,却忽然感觉肩膀一紧,已经被贾宝玉拉着靠在他怀里,而后听得其道:“今天,可有吓着了?”
黛玉摆摆头:“没有。”
她才不会说自己的糗事呢。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见贾宝玉说话,她又忍不住抬头去瞄贾宝玉。
才瞄了两次,就见贾宝玉猛然低头,一张大脸向她袭来,随即温润宽厚的嘴唇吻在了她的唇间……
一番悠长且充满长情的深吻之后,贾宝玉松开黛玉,看了一会她水蒙蒙的桃花大眼睛,再次把她揽在怀里,问道:“林妹妹,若我不是你的宝哥哥,你还会喜欢我么?”
“谁喜欢你了,臭美……”
黛玉打了贾宝玉一下,没有用心听。
贾宝玉有心先与他解释一番他自己的身世,临了却发现,他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理清楚。
又知黛玉今日必然受了惊吓,不忍心再让她废心力,便就这么拥着她,静静的享受着漫漫长路……
……
“太太,二爷回来了……!”
宁荣街,一片骚动。
贾宝玉跳下马车,伸手将黛玉牵下来,回头就看见一堆女人望着他。
王夫人等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知道贾宝玉回来,齐刷刷的候在大门前等着。
贾宝玉本来打算将黛玉送回来就走,不进家门的。
城内现在七八万大军混成一锅粥,虽然已经没有战火,但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只怕就会出现一些凶险之事,这是贾宝玉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令贾宝玉知道,不进门,是不可能了。
于是招过展飞等亲卫,令他们去传令各部将领,半个时辰之后,西安门内集合议事。
然后,贾宝玉方牵着黛玉上前,对着王夫人拜道:“宝玉,见过太太。”
“快别多礼。”
王夫人连忙扶过贾宝玉,眼含热泪的看着他。
贾宝玉展颜一笑,又看了一眼王夫人身后的王熙凤、李纨等人,心中却在纳闷。
难道茗烟小子竟能忍住没有说嘴,不然,王夫人等人不应该反应这么单纯才是。
“舅妈……”
黛玉也唤道。
王夫人便也拉起她的手,拍着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王熙凤在后头道:“太太,宝兄弟既然回来了,咱们就进去吧,外面这么多兵,看着怪吓人的。”
贾宝玉便笑道:“琏二嫂子也有怕的时候了?”
只是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仿佛消除了陌生与距离感,纷纷看向他。
王熙凤拿起丹凤眼瞧着贾宝玉,忽地也笑了。
还是熟悉的味道呢。
第582章 军政要务
荣庆堂内,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围着黛玉,好奇的追问着她一日的经历。
只不过从她们偶尔往这边瞄的眼神,令贾宝玉知道,她们或许更想找他说话,只是不好意思。
转过头,眼前或坐或站,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以及平儿等俏丽的丫鬟,甚至还有周瑞家的这些仆妇……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亲切。
其实,他才不过离开家十余日而已,感觉起来,倒像是过了好久似的。
“老太太呢?”
贾宝玉问道。
王夫人等脸上的喜悦和深切之色立马淡了,回答说:“老太太年纪大了,前些日子本来就有些伤了身子,今日又被……”
王夫人看了黛玉一眼,然后又似乎怕令贾宝玉忧心,立马转了口吻:“不过李丫头说了,老太太身子并无大碍,多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如今在里面暖阁内,鸳鸯等照顾着呢……”
贾宝玉看了黛玉一眼,黛玉也怔怔的看着他,眼中含着热盈盈的泪。
显然,以黛玉的聪慧,已经猜到贾母病了的原因。
贾宝玉对她笑道:“去瞧瞧老太太吧。”
黛玉顿时意动,又看了看王夫人等。
王夫人面目温和的道:“去吧……”
黛玉方欠了欠身,由探春带着去了暖阁。
堂内显得静谧下来,王夫人再也忍不住,拉着贾宝玉手,追问:“宝玉,这些日子外面这么乱,你怎么样?可有受伤没有?”
说着,王夫人便开始查验贾宝玉的身子。
儿子是领兵的将军,她自然有此担心。
贾宝玉笑了笑,将外面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只道确实有人犯上作乱,只不过已经被平息,至于其中细理,并不多讲。
还有他封王之事,更是没有提。
他已经看出来,荣国府到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今夜他还有事,一切等着明日松懈下来,再慢慢与他们解释不迟。
其实贾宝玉不知道,并非荣国府消息闭塞至此,王夫人等也是听说过靖王的名号的,只是,她们并没有将这两个字与家里的宝贝疙瘩联系在一起。
果然,才在家中坐了没一会儿,就有婆子来报,说是茗烟传话说,外头的将军们都在等着贾宝玉呢。
于是贾宝玉站起来,笑道:“城中混乱,只怕儿子今夜都不得空闲,太太还请早些歇息,有什么话,明儿个再细说不迟。”
王夫人虽然不舍,却知道大事不能耽搁,因此只道:“那你在外头要千万小心,多带点人,叫茗烟、锄药他们几个都跟着……”
贾宝玉笑着点头,又看了李纨、凤姐几个一眼,转身走了。
刚转出内堂,就见正房门的帘子已经打开,贾宝玉想也没想直接跨步而出,没想到就与一个温香温香的身子撞了个满怀。
贾宝玉身手敏捷,在对方一声浅呼中单手搂住对方的腰身,才没使其跌倒。
低头一瞧,果然是尤氏。
尤氏也看见是贾宝玉,松口气的同时便开口道:“宝二叔回来了呀……”
却是废话,她就是知道贾宝玉回来了,才赶忙收拾一番过来瞧瞧的。
贾宝玉点点头,装作没意识二人姿势的不合适之处,正面瞧着尤氏圆润饱满的面容,手上还情不自禁的捏了两捏。
嗯,尤氏的腰肢挺软和的。
尤氏的脸红了……
房门口看门的两个丫头和尤氏带来的丫鬟们纷纷偷笑,那唤作翡翠的丫鬟更是娇声笑道:“宝二爷,你这是不打算松开尤大奶奶了么……”
别看人家的职责是看门,却也是贾母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呢,除了王夫人和贾母之外,何人的玩笑不敢开呢?
尤氏忙站直身子,躲开贾宝玉一些。
贾宝玉自不阻拦,只道:“大嫂子来瞧老太太的吧,进去吧。”
说着,顺手在那多嘴的丫鬟水嫩嫩的脸上掐一把,算作惩戒,然后抬脚快步离开。
房门口,丫鬟们的注意力就放在翡翠的身上了,都看着脸红的跟苹果一样的她欢谑的笑着。
尤氏也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进了屋。
……
府门口,茗烟几个一边跟着贾宝玉的脚步,一边说着:“冯将军、孙将军他们的人催得紧,说是有要事商议,不得已才请二爷出来的呢。”
贾宝玉点头,顺口问:“我封靖王的事,你之前一点也没有和家里提?”
茗烟闻言,眼睛滴溜溜一转,道:“我嘴笨,这种大事怕说差了,就没敢说……不过锄药和芍药他们几个我给他们说了。”
其实,茗烟是觉得,这件事对王夫人他们来说恐怕不是好事,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内宅辛密……
好端端的二爷,怎么竟是皇孙呢?
因此不敢随便说,万一发生点什么意外,他可担不起。
贾宝玉点头,翻身上马,一边驱动马匹,一边对芍药等道:“将你们知道,这些日子家里发生的事都给我说说……”
“是。”
……
居德坊,杜家。
阁臣府邸,象征着极致的清贵与权力的门第,此时却已经里三层外层严严实实的看守起来。
内堂,杜世荣颤着声音问道:“父亲,眼下该怎么办?”
杜安樘面色阴沉,不过在看向杜世荣的时候,却又变得缓和起来。
他招过杜世荣,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你会没事的。”
“父亲……”
杜世荣不解,他爹是二皇子一党的核心人物,二皇子败了,他们杜家不也就完了么,他身为杜家的独子,又怎么会没事呢?
杜安樘没和他解释太多。
儿子运气很好。
贾宝玉就是靖王这件事,他没有和儿子说过。实际上,朝中的事,他几乎都没有和儿子说,就是不想把儿子牵扯进来。
却没想到,前次贾家危难之时,儿子竟然跑去了贾家!
当时下人们立马就跑回来禀报他了,但是他没有下令去追回。
其实,虽然他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追随齐王,但是未尝对局势没有半分了解。
他不惜身,但是却不想让儿子跟着他冒险。
所以他当时就敏锐的察觉到,那或许是一条后路。
以儿子和靖王以前的交情,再加上此次的援手之情,日后靖王保儿子一命,应当不难。
至于杜家,便和齐王殿下共存亡吧……
“老爷不好了,他们闯进来了……”
管家慌忙跑进来。
杜安樘冷哼一声,一甩衣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卫立琁带着兵马进来,看见迎面而来的杜安樘,冷笑道:“杜阁老,请吧!”
说着一挥手,让将人拿下。
卫立琁已经知道,当初便是杜安樘提议二皇子,以各家的家眷来威胁城外的将军和大臣。
冯家满门被绞死,他们卫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家早已被抄空干净,所幸,家里的人,大多数还活着,与冯家相比,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虽然如此,但他可没有以德报怨的想法,所以,局势一稳,他便带人来了杜家。
虽然未得靖王之命,他不好抄了杜家,但是把杜安樘抓起来审问一番,查一查二皇子一派的余党,自是没有任何问题。
“呸,乱臣贼子!”
面对明执刀兵的官兵,杜安樘却毫无畏惧。
他先是啐了一口,然后一手挥开那些上来的士兵,喝道:“老夫自己会走!”
说着,已经是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老东西……”
卫立琁自诩儒将,此时也没忍住暗骂一声。
回头看了一眼被官兵围在里面的杜家内眷,眼睛眯了眯,然后转身,对身边的副将道:“将前后左右所有门户全部把守,府内所有人丁不得走动,等候靖王处置。”
“是。”
副将躬身领命,转头间看向杜家人的眼神更加凶恶。
杜家人想不到,家里前几日还门庭若市,富贵至极,人人争相送礼上门,怎么这么快就颠倒过来。不但家里被官兵堵了,连贵为一品阁臣的老爷都被人抓走了……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杜家人的心中。
……
皇城内,贾宝玉将以前禁军马步军司的总衙当做临时指挥中心,发布命令。
短短的时间内,京城就经历了反复的权力替换,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如何布控,如何警戒,如何清查以及处置二皇子一党,还有城内军营安置不下的多余的军队如何安置等等,不一而足。
将城内的军队归拢,除了必要的把守各处的兵员,余下的军队,包括那些举旗投降还未曾收编好的,贾宝玉全部命令迁出城内驻扎,防备生乱。
好不容易将军机之事勉强处置妥当,贾宝玉听着属下来自各方的汇报,还是感觉有些头大。
其实军事比内政,要好处置多了。
因为内政,牵扯到太多的人情……
不过很快,贾宝玉就想到了一个人。
……
居德坊西,宗府。
听闻靖王驾临,总府值夜的管家一边让人赶紧去叫起老爷,一边打开中门,迎靖王入府。
贾宝玉却没有进门,而是领着众将领、亲卫在府外等候。
不一会,一个身穿白色中衣,穿戴不整的老者出现在府门口。
贾宝玉不等对方靠近,一个箭步上前,当先拜道:“学生见过宗老。”
宗辙没料到贾宝玉如此郑重,微微愣了一下,方扶过贾宝玉,道:“靖王殿下多礼了,老臣如何敢受。”
守着,他又看了一眼贾宝玉身后的阵仗,问道:“不知靖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
宗辙倒是不以为贾宝玉会是来找麻烦的,自从二皇子篡政以来,他便一直抱病在家,几乎不理政事。
以他的身份,已经相当于是反对二皇子了,所以二皇子之事也不可能牵扯到他的身上。
贾宝玉道:“学生此来,确有要事相求?”
“何事?”
宗辙看着贾宝玉,他还依稀记得两年前贾宝玉还是上书房内一名优秀的学生而已,没想到时过境迁,对方不但身份前程一跃再跃,如今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天潢贵胄的靖王?
这种落差,令便是见惯了风浪的宗辙,也是心中唏嘘。
贾宝玉退后一步,弯腰拜道:“学生冒昧,占用宗老休息时间,请阁老移步内阁,代理朝政。”
二皇子和他身边的人一倒,从皇宫到皇城,再到京城,所有政务,几乎一片瘫痪。
若是不能在今夜尽力恢复,只怕明日,朝廷百数个衙门,都要开始开天窗了……
他对内政虽然不说一窍不通,但毕竟不熟络,强行揽事,处理起来只怕效率过低,还容易出错。
但若是换宗辙来,则就大不一样了。
宗辙本身就是内阁阁臣,熟知朝廷政务,由他出面,各方面的人事都更方便调动。
而且宗辙作为留守的阁臣,这十多日来,京中的是是非非他也知道,哪些人有罪,哪些人无罪,哪些人该抓,哪些人该杀他都比别人更拎得清。
有他相助,自己自然轻松数倍。
这是从能力来说。
再说人情。
从他进上书房开始,宗辙此老便对他青眼有加,后来也是数度照拂,这些他都记得。
在他心中,宗辙是真正有德之人。
请他代为主持朝政,他也放心。
宗辙听贾宝玉是来请他出山做事,似乎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
他扶起贾宝玉,顿了一下,方问道:“城内的动乱都止息了?”
贾宝玉点头:“所有动乱都平息了,学生已经将闲置的军队全部迁出城外驻扎,以防生乱。”
宗辙点头赞许道:“你做的不错,所谓兵凶战危,京城局势复杂,太多的军队驻留在城内,必生动乱。”
贾宝玉闻言便知宗辙并无拒绝之意,加把火的道:“但是学生年轻,对朝廷诸事疏于知晓,所以还请宗老出面主持大局。”
宗辙还是没有应承,反而问道:“太上皇安在?”
“太上皇龙体微恙,如今尚在铁网山行宫内休养。只是命学生全权处置京师内外以及二皇子诸事。
学生已经决定,待城内恢复井然秩序,便恭迎太上皇、太后回京。”
宗辙眼内的瞳孔缩了缩,在夜幕中也不令人察觉。
看着贾宝玉身后那一丝不苟站着的诸将,有禁军的、京营的还有边军的……
他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后退半步,执礼道:“殿下有命,老臣自当遵从,定不负所托。”
贾宝玉大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