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8 被捕
“冯先生,麻烦您接瑞生回家了。”韩烽带着瑞生回来的时候,瑞生的母亲何萍道谢道。
韩烽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今天在车站还没有买上车票,可能还要在您家多打扰一晚了。”
瑞生迫不及待道:“冯叔叔,你想在我们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妈妈可好了。”
韩烽稍怔,何萍笑道:“瑞生说的对,冯先生是我们家的贵客,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你小子,就赖着叔叔,想让叔叔给你多讲些故事对吧!”韩烽哭笑不得。
三人正说这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谁呀?”
何萍问了一声,无人答应,她刚把门栓打开,就从外面进来一队气势汹汹的警察。
“冯翰,谁是冯翰?”为首的警察大声的喝问。
何萍和瑞生都吓了一跳,韩烽平静道:“是我。”
“带走。”几个警察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押着韩烽便往屋外走,韩烽也不反抗,任由这几个警察押解着,只是扭过头来冲着瑞生笑道:“瑞生,不用怕,叔叔晚上回来还要给你讲一千零一夜呢!”
那警察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八旗子弟,你还想回来?做梦呢你,我们走。”
“是。”
押解的路上,一个警察道:“队长,刚才那女人和孩子家要不要再搜索一番?”
“笨蛋,那家的家主叫李国,是给曰本人做事的,你们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敢惹曰本人。”
几个警察吓了一跳,再不敢打何萍母子的主意。
那队长望见韩烽居然还在笑,顿时怒由心生,上去就踹了韩烽一脚,只是这一脚似乎与他平常踢出去的效果完全不同,眼前这壮硕的汉子竟是纹丝未动。
“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当街殴打八旗子弟。”队长骂骂咧咧的,可也不知道为何,只是被韩烽平静的目光盯上一眼,他就感觉心底有些发毛,踢了那一脚之后,再也没动手了。
与此同时,几乎就在韩烽前脚被警察抓走的时候,李瑞生的父亲李国刚好回了家。
“小萍,把衣服给我拿去挂着,鞋子拿来我换一下。”声音沉沉,李国似乎是累坏了,进了客厅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软椅上再不起身。
何萍皱着眉头帮李国换了衣服,又拿来了棉拖鞋,面带愠色,“他爹,你最近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看咱们家该请个佣人了,要不然说不准哪一天你就把我当佣人了。”
见自己的老婆生气,李国原本还板着的面孔连忙转化为谄笑,“嘻嘻,小萍,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别当真哈!对了,瑞生那小子呢?我听说他今天下午不是学校放假来着吗?”
何萍叹了口气,把韩烽昨夜来借宿的,以及今天突然被警察局带走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
李瑞生赶过来见了自己父亲的时候,一把抱住,“爸爸,你快救救冯叔叔吧!他被坏警察给抓走了。”
李国已经从和平那里得知韩烽曰本人的身份,冲着自己的儿子笑道:“瑞生,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警察局的人不敢拿你那叔叔怎么样的,他今晚肯定还会回来给你讲故事的。”
李瑞生不解道:“爸爸,为什么呀?”
李国颇有些羡慕道:“因为你那冯叔叔啊,他是曰本人。”
……
………………
“人抓回来了?没有出什么意外吧?”
“报告局长,人抓回来了,一路还算顺利,不过局长,这事儿又不算大,怎么还让您亲自出马?”
“没办法,马佳达哈家族那边儿的人来打点了,满洲八旗的面子咱们还是得给的,再说了,这年头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呀?”
“嘿嘿,局长英明。”
“人呢?”
“已经关到局里的审讯房了,不过局长,好像从那小子身上搜出来了些东西,我听说这次案子是您亲自来审,也没让他们打开,这不,给您拿来了,请您过目。”
陈南忠点了点头,接过属下递过来的三样物件。
翻开第一件物件,那健康证明的时候,陈南忠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当接着翻开那张旅行证明书存的时候,陈南忠的脸色已经铁青的吓人。
再最后翻开那份书信的时候,陈南忠的那张老脸已经开始狠狠的抽搐起来。
属下那队长尤不自知,腆着脸笑道:“局长,怎么样,这几样物件是什么东西?您是不是准备亲自去审审这个冯翰?实在不行,为了让八旗那边儿满意,咱们先给他上几道酷刑尝尝,或者……”
啪——
巴掌声在宽敞的屋子里传开,周围几个忙着的警察们同时在惊愕中抬起头望向陈南忠这边儿。
队长一脸懵逼,完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你个蠢货,这次真是要把老子害死了,赶紧去把人给我放了,不,要像请爷爷一样把人给我请出来。”陈南忠咆哮,“算了,真是被你小子给害死了,我亲自去请。”
陈南忠中说着,一点也不敢耽搁,连忙就朝着审讯室的方向跑去,肥硕的身子在小跑中上下抖动着。
队长惊呆了,这些年局长在这一片儿只手遮天,除了副局长坂田先生之外,谁还被局长放在过眼里?
这会儿居然以一脸赔罪的神情,向着审讯室的方向匆忙的跑着,这可真是难为他肥硕的身子了。
队长一时醒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鬼知道他这次误抓了什么大人物呦!
……韩烽舒舒服服地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斜坐着,警察局局长陈南忠在一旁陪笑,那队长被韩烽狠狠地踹了五六脚之后,正一脸讪讪地蹲在角落里揉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在韩烽望过去的时候,却立马笑脸相迎。
悠哉悠哉。
韩烽很满意,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下子去新京的火车票有了。
眼前这两个待宰的羔羊正冲着自己笑的正欢,不狮子大开口,狠狠的宰一宰这两人,还等什么?
自己好歹也是曰本贵族近卫次郎,叔父又是新京的省军政部军事顾问,12师团381少将旅团长。
你一个小小的警察局,居然因为自己顺手打了一个八旗子弟的满洲人,就把自己拘捕到了这审讯室来?
“陈局长的手下办的一手好事儿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进牢房呢!可惜陈局长来的有点儿早,不然我还可以尝尝你们这审讯室里的刑罚的味道嘞。”
韩烽阴阳怪气的说道,那队长额头的冷汗直冒,陈局长有些尴尬地陪笑,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些惴惴。
这事儿让他们给办的,抓人抓到曰本人头上了,还抓到一个有如此深厚背景的曰本人头上,两人一时欲哭无泪,心底已经在想着该如何善后,尽量给韩峰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749 纯爷们儿
………………
局长陈南忠和那队长恭恭敬敬地送韩烽到警察局门口。
临行的时候,韩烽用手指指了指那队长挥了挥手,队长会意,连忙跑过去,在一连谄笑中,身体呈锐角弯好,高高的撅了起来。
韩烽一脚踹了下去,队长整个人呈大字型贴在地上,艰难的扭过头来,仍旧笑得灿烂。
他有些后悔当时抓捕韩烽的时候脚贱踹了那么一脚,又庆幸自己除了踹了韩烽一脚之外,再没有干其他过分的事情。
否则,以这近卫次郎的睚眦必报,鬼知道他会遭受什么样非人的报复。
“陈局长,那车票的事儿就麻烦你了,明天一早我来拿票,然后去新京。”韩烽拍了拍自己的裤兜,里边是这局长陈南忠和队长塞给自己的两千多日元,是名“压惊费”。
另外,那八旗子弟马佳达哈打伤自己的医药费,明日一早再取。
陈南忠和队长点头称是,心里早就把那马佳达哈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一遍,这笔买卖做的,非但没有赚不说,还丢了脸面,赔了钱财。
陈南忠一脸奉承,“近卫先生放心,明日一早,在下就把辽阳去往新京的最上等的车票送到您手中……还请您在直川将军面前不要提此事,实在是我们的过错,这等小事若是再让直川将军知晓,我们这脸面都没地方放了。”
韩烽道:“你为人还算不错,此事作罢。”
陈南忠大喜,“多谢多谢!”
“他,送我回去。”韩烽指着人就在地上爬着没敢起来的警察局行动队队长。
队长:……
陈南忠亲自上去踹了一脚,骂道:“没死就赶紧给我爬起来,带上几个人亲自护送近卫先生回去。”
“是!”队长一溜烟儿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回道,到只是脸上明显带着苦涩。
“那我们就出发吧,陈局长,明日再见了。”
“我送送近卫先生。”
一直送到半公里外,又目送着韩烽和队长一行消失在视线之中,陈南忠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有些后怕的摸了摸额头上早就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三道巷口。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瑞生家的院子,队长一脸谄媚地上前替韩烽敲门。
何萍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紧接着是发愣,之前就是这队人把韩烽抓走的,这会儿竟是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又给送了回来。
“大姐,想着晚上还要给瑞生讲故事,所以就早些回来了。”
韩烽扭头对警察们道:“你们也回去吧,记住,当警察就应该心存正义,一个个尸位素餐,活得像是行尸走肉,首先就是你们自己放弃了自己。”
“是是是——”
警察们连忙称是,队长被夹在中间就想溜掉。
“黄队长,你等等。”
黄队长:……
屁股还在隐隐作痛。
韩烽道:“之前走的时候忘了,回去告诉你们陈局长给,给我准备一张二等车厢坐票就行了。”
黄队长一怔,不是踢屁股?
“你发什么愣?”
“没有没有,是,属下一定转告局长。”黄队长说完这话,带着队伍落荒而逃。
何萍感慨道:“能像冯先生这样被警察局带走,又这么恭恭敬敬送回来的,先生还是头一个。”
韩烽道:“他们怕的可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国家,这便是国家强大,就连民众也会变得强大的缘故。”
何萍沉默不语,目光有些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先生,您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的吧,现在时间虽然有些晚了,不过我已经为您准备下了,另外我丈夫李国也回来了,正好可以陪您喝两杯。”
韩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的确有些饿了,那陈局长之前倒是想请自己吃饭来着,只是自己一看到那两个人就有些倒胃口,索性回来。
“那就麻烦了!”
一道声音突然从内院响起,“小萍,可是冯先生回来了?”
一个壮硕的汉子从内院迎了出来。
四目相对,韩烽稍有些意外地轻笑着。
李国已经彻底傻眼在当场。
小眼高鼻梁,短发大脑袋,最重要的是那两条眉毛,又黑又浓,镶嵌在脸上怎么看着都有些不协调感。
这不正是韩烽在路上遇到的那对儿在巷口就忍不住互啃的干柴烈火吗?
原来他就是李国,李瑞生的父亲,那这事儿还真是够凑巧的。
此刻,看着李国一脸惊愕加便秘的神情,韩烽便知道,李国是偷偷的瞒着何萍在外面偷荤呢!
何萍见李国一脸吃惊的神情,两人又互相望着不说话,有些疑惑道:“他爹,你怎么回事,发什么愣呀?你刚才不是说还想结识一下冯先生吗?”
“大姐,你也别怪李哥,之前回来的时候我们在路上是见过面的。”
何萍稍愣,“这么你们之前就认识了?”
李国:“我……”
韩烽笑道:“之前我看到李哥在巷口……和人说话来着,我俩虽然只是彼此望了一眼,没有开口说话,但也算是认识了。”
李国如释重负,满带着感激地望着韩烽,又偷偷的打量自己妻子的神情,注意到何萍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韩烽略觉得好笑,看来这李国还是个妻管严,没准儿在外面是禁不住诱惑,这么说自己索性给他一次机会,不然瑞生和他母亲在这乱世之中没有男人的庇护,还真是不好生存下去。
“他爹,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快请冯先生就席,我这就去给你们端上早就热好的饭菜。”
李国回神,“对对对,冯先生请。”
“多谢!”
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桌子旁边点上一盆炭火,整个屋子被烘烤的暖暖的,尽管窗外的北风呼啸,屋内的人却是满心惬意。
推杯换盏,这李国倒是个嗜酒之人,整场酒局都热情地陪着韩烽喝着。
瑞生作为孩子原本是不能同客人一起上桌的,只是在韩烽的要求下,瑞生跟着大家一起吃了些,就自己去复习功课了。
“瑞生这孩子倒是懂事,也热爱学习,将来肯定有出息。”韩烽举起了酒杯,与李国碰了一个。
“这孩子的确让我们省心,那就多谢冯先生吉言了。”
李国已经带有几分醉意,何萍起身,“我再去给你们加两个菜。”
“对对对,快去快去,冯先生是咱们家的贵客,你这老娘们儿也真是的,平常小家子气也就算了,今天怎么着不也得大方一回。”
何萍瞪了李国一眼,李国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三分酒意顿时吓醒了两分。
但总归是在外人面前,何萍倒也给李国几分面子,应道:“是,他爹——”
音调拉的格外地长,是人都能听到其中的埋怨。
何萍转身出了房门,在窗外的寒流侵袭进来之前连忙又把木门带上。
“哈哈,让冯先生见笑了,在家,我们东北纯爷们儿那就是大爷,您瞧瞧,我说什么这婆娘就得做什么。”
韩烽笑笑不语。
那李国自顾自道:“不过冯先生,要我说还是你们曰本女人好呀!”
韩烽笑道:“我们曰本女人怎么个好法?”
李国带着几分醉意道:“搁曰本女人,从来就不会冲着自己丈夫瞪眼儿,男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750 王国之名
李国自顾自地灌了一口酒,像是在埋怨,继续说道:“你们曰本女人好呀,个个是温柔可亲,贤妻良母,对于自己男人那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出门的时候给你递帽子,你回来的时候躬身相待,随时给你脱衣服换鞋子。
还比我们满洲国的女人能干,咱们这边儿的女人是什么?那是男人不劈柴,女人不做饭。
可你们曰本女人呢?背着孩子下田插秧,不管是风吹还是雨打,吃苦都要在丈夫前面,家里放着的大浴桶,全家人都用这一桶水洗澡也让男人先洗,男人工作回来累了,还会给男人捶背按摩。
有的时候男人喝醉了酒,无辜的殴打女人,女人也只是护着自己的孩子,以免被男人打伤,却从来没有怨言。
冯先生,哪个满洲人要是能娶到你们曰本女人,那真是能幸福一辈子呀!”
韩烽一脸无语,连喝酒都有些没心情了,倒不是这李国说的不对,而是这小子说的太对了。
奶奶的,自己都差点儿被这小子说动了。
“所以你就在外面找了个曰本情妇?”
李国一滞,他虽是有几分醉意,可是在曰本人眼皮子底下做事,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怎么可能真的纵容自己酒后真言,再随意得罪他人。
“冯先生说笑了,小萍是我糟糠之妻,别的女人再好也抵不上她,有的时候,您知道的,男人在外面嘛,即使是花天酒地也多是应酬。”
韩烽道:“谬论,大丈夫应该有自控力,我很喜欢瑞生,你好自为之吧!”
“是!”
“他爹,和冯先生说什么呢?”何萍端着托盘推门走了进来,将热好的饭菜放在席位上,又撤掉了几个空盘子。
李国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韩烽笑道:“我们在说大姐烧的这一手东北菜,味道纯正,香味四溢,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呀!”
“冯先生说笑了,您喜欢就好。”
……一顿酒局一直吃到下午三四点才作罢。
李国刚好下午也有假期,就在家里陪着韩烽闲聊。
“李哥,你给我们日本人办事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吧?”韩烽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想想也有四五年了。”
“是这样的,我对你们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你既然跟着我们做事也有四五年了,想来对我们的文化也比较了解,那么你能否给我说一说中日文化之间有哪些差距,不一样的地方呢?
咱们又就从一些小的地方说起吧,比如平日的衣食住行之类。”
李国想了想,道:“冯先生,对于曰本文化,您土生土长,肯定是比我了解的多的。
真要是说起来中日习惯差异,大的方面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从很多小的方面又能处处体现出来。
比如你们曰本人很爱干净,我的上司就非常爱干净,总是洗手,饭前饭后,去趟茅厕出去也都会洗手,洗澡什么的肯定是不会少的,即使是在这大冬天的,我们中国人可能一两个月都不洗一次,可我的上司也会经常洗。
吃的就更不用说了,你们吃的是大米、小麦、大豆这些甲类粮食,我们吃的就是那些杂粮,你们爱做饭团儿,我们是不会做饭团儿的,你们不喜欢串亲访友,我们倒是非常喜欢,你们那边的女人大冬天也可以穿着短裙和服,我们的女人是肯定要裹着厚厚的棉衣的……
……
……”
李国说了很多,韩烽都用心的记着,其实对于中日生活上的习惯、文化差异,韩烽自然也了解不少,只是现在时代不同,他想更确切的了解一些。
至于目的,无非就是让自己这位近卫次郎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与作风与曰本人更加的贴合,也好不露任何破绽。
闲聊完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彻底黑定之后,韩烽照例是和瑞生同睡。
因为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辽阳,离开瑞生家前往新京,将来可能与瑞生之间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所以今晚韩烽破例,一口气给瑞生讲了四五个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好了,瑞生,睡吧!”韩烽静躺在床榻上。
“冯叔叔,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走了?”瑞生歌声音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
韩烽笑道:“是。”
“那咱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可以,这世上但凡是有缘分的人,即使是隔着天涯海角,也总有见面的机会。”
“嗯,那你还会给我讲一千零一夜吗?”
“会。”韩烽回答的斩钉截铁,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韩烽都以为瑞生已经睡着的时候,这孩子又突然开口道:
“冯叔叔,你是曰本人吗?”
韩烽稍怔,笑道:“是曰本人,还是满州人,在你看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瑞生道:“大家都怕曰本人,在学校里只有曰本学生欺负满洲学生,从来没有满洲学生敢欺负曰本学生。
老师一直和我们说曰本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还让我们在上完中学高校之后,一定要去曰本发展。”
“那你是怎么想的?”
“大家都说好,那我也觉得好呗,我们那位日语老师待人很好,待我也很好,我想他不会骗我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
“冯叔叔,你睡着了吗?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呢,你是曰本人吗?”
韩烽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不,我和你一样。”
“满洲国人?”
“是中国人!”
“中国人?”
“对,这是个秘密,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任何一个其他人,包括你的父母都不能告诉的秘密,瑞生,我要你把这三个字牢牢的记在自己的心底,记住,你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
“睡吧!”
“是。”
屋子渐渐的陷入一片安静,窗外不时有北风呼啸着拍打窗户,却让这夜显得越发死寂。
炭火已经熄灭了大半,更多的只剩下灰烬,屋子里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去,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感受着那仅有的温暖,意识在迷迷糊糊中散去。
“中国人……”
绵长的冬夜,瑞生做了一个恬静的梦,在梦的世界里,他仿佛进入了一千零一夜的世界。
坏王国践踏了他所在的王国,那坏王国的国王说,你是我们国家的臣民,可瑞生却在呐喊:
不,我是中国人,我们的王国叫中国……
751 樱井一木
第二日,天还麻麻亮,为了不妨碍瑞生上学的心思,韩烽早早地与李国二人告辞。
李国何萍二人为韩烽送行,一直将韩烽送出老远去,已经从视线中消失,两人还在感慨。
“像冯先生这样友好的曰本人其实也挺不错的,居然还能跟一个孩子交流到一块儿去。”何萍想到自己的儿子与韩烽之间的那种友情,由衷感慨。
李国笑道:“并不是所有的曰本人都喜欢欺负人,这位冯先生不错,我那曰本上司也不错。”
“可咱们因此死的人也不少,他们毕竟是侵略者……”何萍突兀地开口。
“嘘嘘嘘——,小萍,你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我说的也是事实。”
“我知道这是事实,可咱们从嘴巴里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还会为咱们家引来杀身之祸,我们这些大人还好,能把这些事情藏在心底,可瑞生那些孩子呢?你能保证他们到了学校不会乱说?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能说了,万一让瑞生听了去,会害了他的。
曰本人是怎么处置思想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了。”何萍也知道这些事情的严重性,低声应道。
瑞生迷雾迷迷糊糊中醒来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去摸旁边的被子,却发现空空如也,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韩烽已经离开了。
昨夜的梦很长,却又很真实,小瑞生不知道这埋藏在自己心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当他被自己的母亲送出门去,并被告知韩烽的确已经离开前往新京的时候。
瑞生在心底默默的想着:冯叔叔,我记住了,我会永远记住的,属于咱们之间的秘密——我们都是中国人。
………………
伪满洲国的火车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先进,毕竟有曰本的技术在背后作为支持。
韩烽乘坐的这座列车是特定从辽阳始发,途经奉天,一路经过多站抵达新京,最后停留在哈尔滨特别市的。
这趟列车的机头为浅蓝色,车身大致为淡绿色,夹杂着纯白色彩带,一共六节车厢。
第一节车厢是放乘客的行李的,这个时候乘客乘坐火车,大行李是不会随身带着进入自己所在车厢的,多出的空间作为邮政使用。
第二车厢为三等车厢,定员88人,配有沙发软椅,4人两排座,对面而坐。
第三节车厢是餐车,韩烽上车经过的时候倒是细细的看了一番,内部装饰的相当豪华,在车厢门口设有6人位的等候室,进入餐厅后,餐厅西头分别是收银台、冰箱、装饰架,以及配餐间和厨房,这里的厨房炉灶采取柴油灶。
餐厅里有不少餐桌,餐位多达三十多个,餐台上摆有鲜花、水果,餐具是高档水晶杯、银制刀具之类,韩烽扫了一眼菜谱,以西餐和日本料理为主,还特别备注,所有食品全部都现场加工。
价格自然不菲,随便一道菜品可能就要花费普通满洲国民众一个多月的收入。
当然,对于兜里随随便便就揣着几千块钱,外加上那八旗子弟马佳达哈特意送来的“医药费”,韩烽现在也算是土豪一枚,这样的消费还是承受得起的。
第四、五两节车厢都是二等车厢,定员分别为68人和60人,座位更是独特,二对三,面向而坐。
韩烽的车票注明,他是二等车厢票,五车三十一号。
韩烽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二对三的两排座椅上还空无一人。
韩烽按照标号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就在那只有两个座位并排的一向。
他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座,随便观察一番,便在惊讶中发现,这是可调沙发座椅,在每一个座位的右手边都有两个按钮,上面的是红色,下面的是绿色。
当韩烽按动红色按钮的时候,座椅开始自动的向上调整角度,按动绿色按钮的时候则是刚好相反。
曰本人这列车的设计果然不错,这样一来,乘客可以按照自己的舒适需求,随意调整座位,以达最舒服的状态。
就这一点,也不知道中国在多少年之后才勉强达到。
韩烽正想着,更多的乘客开始进入车厢。
很少一部分人是奔着最后一节车厢去的,据说那里是特等奢华车厢,住在里边就像是住在家里一般的舒适享受。
多半都是曰本人装扮,也是,在整个伪满洲国,富人里边曰本人是占了绝大多数的。
那辽阳警察局的局长陈南忠原本是准备给韩烽准备一张头等火车票的,但头等车厢反而不如这二等车厢,能接触到一些满洲国的人和事。
所以韩烽特意交待,选择了这二等车厢。
韩烽所在的位置很快也有人走了过来,应该是一家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快的深色。
一身儒雅的父亲,温柔可亲的母亲,还有一个清秀可人的穿着和服的二十出头的姐姐,拉着她貌似只有十二三岁的弟弟。
“打扰了,请问可以借过一下吗?麻烦了。”甜美酥人的声音响起,说的竟是中文,偏偏还挺纯正,要不是这姐姐穿的这一身和服,神态温柔可亲,又多似了曰本女孩的窈窕,韩烽甚至会错以为这是一个满洲女子。
的确,这女子并不算矮,比韩烽这几天见过的大多数曰本女人都要高上不少,外加上这般礼貌,满洲女人是很少有这么礼貌的。
看来这曰本女孩是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满洲人了。
虽说只是一句中文,韩烽却能够感受到这曰本女孩的善解人意和善良。
尽管她把自己当成了满洲人,眼睛里却也没有任何鄙夷和高高在上的神色。
相反,在整个伪满洲国盛行说日语的情况下,抓的比较严的时候,大街小巷上,满洲国人甚至都不允许说国语,只能用日语交流。
可眼前这曰本女孩出于为对方的考虑,仅是率先用了中文,由此可见其心地的真诚。
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
况且韩烽也早就想真正的和曰本人打一回交道了。
他连忙起身,笑道:“请进”,他说的恰恰相反,却是日语。
这下子那曰本一家子倒是愣住了,韩烽明显感受到出来,在他们听到自己说日语之后,神色明显轻缓了很多。
“原来是故乡人,你好,我叫樱井一木,是一所国立高中的日语老师,这位是我的妻子合香,儿子俊介和女儿绫子。”那中年父亲率先向起身的韩烽介绍道。
韩烽回想着曰本人的习惯,礼貌地用日语道:“近卫次郎,前辈,能遇见就是缘分,您就叫我小次郎吧!”
752 对弈
礼貌的寒暄完毕,五人开始落座。
原本按照座位号,韩烽是应该和樱井绫子坐在一起的。
不过女孩子脸皮薄,就和自己的弟弟换了个位置,韩烽与樱井俊介坐在两人座上,对面的三人座,樱井一木坐在最外侧,中间是绫子的母亲,绫子坐在最里边。
樱井一木笑道:“女孩子家很少出门,不方便与陌生男子坐在一起,小次郎,还请你不要介怀。”
韩烽笑道:“没有介怀,只是有些遗憾,人说与美同行,秀色可餐,我是没有这份好运气了。”
短暂的相交,韩烽便看得出来,这樱井一木是个开明的性格,果然,听到韩烽开的玩笑,他轻笑道:“你这么说,绫子的心底又该偷偷的高兴了。”
韩烽抬头,绫子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他一眼。
韩烽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自己刚苏醒那会儿打量过自己的相貌,的确是相貌平平,不帅呀!
看来这绫子的确是个腼腆内向的女孩,韩烽索性不再拿她开什么玩笑了。
韩烽哪里知道的是,气质的改变对一个人的塑造影响太大了。
刚刚苏醒那会儿,三愣子呆呆傻傻的模样,相貌也的确普通,自然毫无亮点。
可是这一路走来,先不说特训让韩烽的身体变得越发精壮,棱角分明,常年的带兵打仗,冲锋陷阵,更是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浓烈的英气,或者说军人气息。
进入辽阳以来,就连韩烽都没有意识到的是,他的这层身份的伪装,处处都考虑到了,偏偏忽略了自身相貌上的破绽,他身上的军人气息太浓重了,但凡腮帮一咬,那股在战场上厮杀的金戈铁马之势便会扑面而来。
“小次郎,你是东京人?”
“前辈怎么知道?”
“听你的话里带着浓重的东京口音呢!”
韩烽笑道:“原来是这样,前辈您呢?”
“我们一家世代居住在大阪,后来才移民的满洲国,对了,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当过兵?”
韩烽稍怔,疑惑地笑道:“难道这也能看出来?”
樱井一木道:“感觉出来的,上过战场的人给人的感觉便不一样,特别是你沉默的时候,那种给人的军旅气息很强烈,我年轻的时候也上过战场,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只安安心心地教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韩烽忽地惊醒,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自己相貌上的伪装,突击队里的沈平为什么是一众兄弟之中最适合打入敌方阵营,刺探情报的?
就是因为他的长相普通,面貌憨实,怎么看着都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可自己如今的相貌如果真的像是樱井一木所说,带着浓烈的军旅气息,那么很有可能随时会暴露自己的破绽。
暂时将这份警醒压在心底,韩烽点头道:“前辈慧眼如炬,服兵役的时候我的确跟着队伍上过战场。”
樱井一木道:“你身上似乎沾染了许多这满洲国人的生活习惯,倒不像是一个纯正的曰本人了。”
韩烽又是心底一怔,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自己脑海里想着的曰本人的各处习惯,小心地行事了。
居然还是被人一眼看出了破绽。
幸好只是这樱井一木,倘若是韩烽准备去会见的日军少将伏木直川,那事情可就真的是糟糕透顶了。
“前辈眼力过人,这些年我到处旅行,也尝试着融入满洲国生活,有些习惯一时半会儿倒是忘了改过来了。”
樱井一木笑道:“我说呢,咱们曰本人还是很少跷二郎腿的,小次郎,你既然称呼我为前辈,我该告诫你的,咱们要学也是学中国的优良文化,去除糟粕才是,可不能学了他们的低劣之处。”
韩烽:“……”
连忙将跷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尴尬一笑。
“是。”
樱井一木这时又从自己背着的行囊里掏了一阵,竟是掏出一副中国象棋来,摊开,笑着对韩烽说道:“小次郎,听你的话,你对中国文化还是颇有些了解的,比如这中国象棋,我是酷爱的,感觉虽是廖廖三十二颗棋子,却是包罗万象,博大精深,甚至比起咱们的曰本将棋都有过之而不及,不知道你是不是会下?”
韩烽笑了,自己玩儿中国象棋有些年头了,至少也是高级段位,光是棋谱都背了几本,解开的残局更是不计其数。
眼前这小鬼子居然要和自己下象棋,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找刺激吗?
“前辈,象棋的话,略懂一二,并不精通。”
“会下?”
“是的。”
“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对弈的同伴呢,这一路火车时间漫长,若是找不到个事情解闷儿岂不是太枯燥了,来来来,我们快下上两局。”
樱井一木对韩烽越发的热情了,摊开棋纸,平铺在座位中间放着的木桌上,摆好棋子。
“小次郎,来来来,快让我看看你的棋艺如何,在大阪的时候,我把周围邻居杀了个片甲不留,从未遇到敌手,象棋这游戏貌似简单,却是大巧若拙呀!”
“前辈先行。”
樱井一木率先出炮,“你既然让我先走,这便叫当头一炮,阳谋,第一时间就能让对方陷入被动。”
“我跳马。”韩烽道。
“跳马是个很好的选择,中规中矩,看来你的确是懂一点中国象棋的,不过这中国象棋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全盘的布局,一招不慎,全盘皆输,每颗棋子与棋子之间最好连成一片,不能给对手以可乘之机……我出兵……飞車……踏卒……我……”
“前辈,您好像一不小心被我的马炮将死了,我这招好像叫马后炮,无解。”
樱井一木干咳了声,“好小子,我大意了,再来……你上马,我用車顶退……换炮……舍车保帅……”
五分钟之后。
“双車将军,你的帅营已破,前辈,我好像又赢了。”
“……”
绫子捂着嘴巴偷笑,父亲的中国象棋下得出神入化,在大阪的时候是当地远近有名的,没想到就在这不起眼的列车上,竟是被这样一个年轻人轻易的击败。
原本还满是儒气的樱井一木老脸挂不住了,脸皮子轻搐起来,不信邪,“你这小子,再来——”
一个小时之后。
列车员突然提醒,再有二十分钟就要抵达新京了。
樱井一木满头都是热汗,颓然地躺在自己的靠座上,摆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你这年轻人,难道就不能让一让我这老前辈吗?”
绫子偷笑的更厉害了,樱井俊介揶揄道:“父亲,我都能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是大哥哥的对手呢!”
樱井一木:“……”
“车上颠簸的太厉害了,影响了我的发挥,小子,我问你,你到哪里下车?”
“新京。”
“去新京做什么?”
“我一直在满洲国旅游,这次准备去新京找我的叔父。”
樱井一木惊喜道:“这么说你还没有找好住所?”
“是的,前辈。”
“那就请住在我家吧,刚好咱们在家里再好好的切磋一番。”
韩烽想了想,考虑到自己之后要找伏木直川,未必第一时间就能找到,的确也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刚好再向樱井一木一家人学学日本文化,顺便改一改自己这面容的僵硬。
便道:“那么,就叨扰前辈了。”
樱井一木乐道:“人生难得一棋友,你我棋艺旗鼓相当,你能住在我家,求之不得。”
樱井俊介挤眉弄眼道,“姐姐,我好像有点不太理解“旗鼓相当”的意思了。”
“……”
樱井一木的老脸一红,心道,平日里果然是对这儿子太慈祥了。
五人一路说笑,又坐了20分钟之后,果然抵达新京……
753 绫子家
到了新京。
一下车便觉得与辽阳又有不同,仅仅是窥见一处边角,便能看出这座被满洲国视为首都的城市之繁华远胜辽阳。
火车站处已经是人声鼎沸,樱井一木请了韩烽坐车,当然,坐的是马车,这个时期汽车作为公共的交通工具还不多见。
坐在马车上,一路所见,周围人的服饰与脸上的神情相比于辽阳来说都改变了不少。
穷苦之人自然也不少,建筑的角落里,一些银行的外檐下,堆积的有讨饭的群众,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巴巴的拿着破碗。
韩烽一行经过的时候,碰巧从马车上看到有一队警察气势汹汹地涌了过去,那些讨饭的人作鸟兽状四散而逃,却还是被他们抓了不少回来。
看得出来,这樱井一木是个节省之神,这马车虽然并不算小,但是五个人一起做在一起的确显得有些拥挤了,如果是韩烽的话,宁愿叫上两辆的,他却只叫了一辆。
“前辈,警察为何要抓这些要饭的人?”韩烽询问,想要听听这曰本人是怎么回答这一现象的,特别是像樱井一木这样教书育人的曰本学者。
樱井一木笑道:“这些满洲人好吃懒做,在满洲国但凡肯劳动,总不至于饿死,可他们一个个却丢下尊严,不要脸面地出来乞讨,政府把他们集中起来也只是为了方便管理,一来不影响市容,二来找一些集体劳作让他们去做,劳而有所获,也不至于过这最低贱的乞讨生活。”
“难道不是政府怕影响市容,就把这些人用火车装走,拉到别地边区县城丢下去,任凭他们死活吗?”
“当然不是。”
“原来如此。”韩烽轻笑,“这么说,咱们国家对满洲人还是挺不错的。”
“当然。”
樱井一木似乎又犯了教书育人的职业病,朗声道:“中国和日本都是一个历史源远流长的国家,在很早的时候,唐朝甚至更早之前,两个国家就互通往来,多有交流。
我们不仅是邻邦,更像是一个大家庭,应该团结起来和睦相处。
现在日本和满洲已经携手,联合了起来,取长补短,合作共进,为求共同的利益而建设各自的国家。
现在这满洲国的境况你也看到了,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
这就是咱们日满合作共进的结果,咱们要继续合作下去,就可以以日满为核心,将东亚所有的邻国都结合起来,形成一个亚洲的新天地,新面貌,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是满洲的民众还是我曰本的民众,都可以过上更为富庶,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这样的新天地要怎么形成呢?咱们曰本有一流的工业技术,邻国有充足的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两者可以很好的结合起来,共同发展。
……
……”
樱井一木说到精彩之处,竟是手之足之舞之起来,讲的眉飞色彩,仿佛阐述的是绝对的事实。
韩烽笑着应了声,便不再说话,尽管他的内心对于樱井一木这一番话是嗤之以鼻的。
可韩烽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的确具有诱惑力,倘若是一个对外界信息一无所知的满洲国人,满洲国的学生和孩子,在学校里一直受到这样的教育和思想上的诱导。
那么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又能辨别些什么呢?
或许觉得这就是真理吧!
所谓的东亚共荣圈,原本侵略者的狼子野心,倒也变成了神圣的使命了。
其心可诛。
新京的火车站离了樱井一木一家住的地方已经不算太远,途中樱井一木指着一处国立高中给韩烽看,说那就是他工作教书的地方,大半个小时之后马车停下,绫子说到了地方。
这是一处大院落,从外观看来与周围的满洲人居住的住所并没有什么不同,大门外左右矗着两座石狮,张牙舞爪,作为镇宅之用,曰本人倒是也信这个。
“到地方了,小次郎,请!”樱井一木招呼道。
“前辈请!”韩烽推辞。
樱井一木笑了笑,又推辞了两声之后率先领着韩烽和一家人进了门。
院子挺大,显得有些空荡,却也雅致祥静。
若只是从这院内院外的布局风格来看,仍旧推断不出这座庭院究竟是满洲国人居住,还是曰本人所居住。
只是当内屋的门被推开的时候,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桌椅、板凳、沙发、床之类的是一件也没有的。
只有屋子的中间位置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平行地摆放着两张榻榻米,这玩意儿晚上铺上一床被褥用来睡觉,白天撤掉被褥,便可以在上面进行各种生活活动,的确是方便经济,中间隔开的位置放了一张茶几。
再没有其他的家具,倒也简约精致,遵循曰本人一贯的生活风格,经济、紧凑、清爽干净,带有一种将生活趋向艺术化的意境。
在这里你是看不到世俗的“痕迹”的,凌乱的床榻,熏黑的灶台,通通都是没有的。
“请!”
大家站在门口脱鞋,韩烽学着樱井一木一家人的样子,将鞋子脱掉,袜子是不脱的,整整齐齐地摆放好,然后才跟着主人进了屋子。
屋子的地面被樱井一木一家换作了木质的地板,上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有人打扫的缘故,虽不至于纤尘不染,却也看不到多少灰尘。
“请。”樱井一木在茶几的左侧榻榻米上端跪好。
韩烽在心底苦笑了声,入乡随俗吧,同样学着樱井一木的模样,在另一侧的榻榻米上跪好,与樱井一木相对着。
樱井一木的妻子樱井合香在进屋之后便转到其他屋子里忙碌起来,应该是为韩烽这个客人准备热水和吃食之类。
绫子带了弟弟俊介去了内屋,虽然樱井一木教书育人的缘故,性格开明,不像是普通曰本家庭那样家规森严,可曰本男人和客人说话的时候,孩子和妇人一般都是会回避的。
“小次郎,到了这里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样,请随意些。”
樱井一木开始掏他带回来的包裹。
“是,前辈。”
韩烽疑惑,“前辈是在找那副中国象棋,还要和晚辈对弈几局吗?”
樱井一木:“……”
“咳咳——,改日,改日……找到了。”原来樱井一木只是在找自己的手帕。
棋艺难逢敌手的他,算是怕了和韩烽下棋了。
樱井合香很快便在小碎步的移动中端来了热水……
754 得拒绝
喝着樱井一木沏的热茶,满身心都是暖暖的,韩烽两人开始聊天,一直聊到开饭。
韩烽的擅谈让樱井一木有些惊诧,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韩烽比较会说话,懂得更多的去倾听,而不是自己诉说的缘故。
可不管说什么,大多数时候韩烽偶尔提起的一嘴,刚好又能起到点睛之笔,在伪满洲国也生活了有数年,自认为对中国文化颇为了解的樱井一木这一次遇到了对手。
先是中国象棋,接着是中国文化,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是不比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自封老学究差了。
只是樱井一木提到曰本文化的时候,韩烽知道的似乎就不多了,只是一些明面上的常识,就是这满洲国的人多少也懂一些。
不过樱井一木对此倒是表示理解,用韩烽的说辞,他从学校毕业后不久便一直在四处旅行,人情世故懂得是不多的,偏偏热爱这中国文化,就紧跟着在旅行部门申请,来到了这满洲国。
日语韩烽说的是相当棒的,非常纯正的东京话,这一点樱井一木颇为欣赏,再联系上韩烽的姓氏,越发的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合他的胃口了。
午饭开始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下午两三点。
韩烽是一大早从辽阳出发的,可这个时期的火车相对而言速度并不算快,开到新京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再一路赶到樱井一木家,等到午饭做好,自然就晚了点儿。
倒也无妨。
午饭十分丰盛,韩烽都无法想象,樱井一木的妻子樱井合香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一木桌精致的饭菜的。
是的,韩烽看到的午餐是精致的,而不是丰盛。
韩烽和樱井一木面前各准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共有六个精致的小碟子,外加一只瓷碗,每个碟子的形状都不一样,做工十分精巧,造型新颖美观,瓷碗同样小巧剔透。
若是中国人在这里吃饭,或许会觉得这些吃饭的器皿有些大材小用,未免太过于精美了。
碟子是抱圈放的,放在最中间的碟子里是饭团,没错,就是大米捏的点缀着海苔的饭团。
或许是樱井合香觉得韩烽的饭量会大一些吧,在韩烽的那个小碟子里多放了两个饭团,剩下的碟子里依次是鱼肉、酱料、泡菜、凉青菜、味增之类,瓷碗里则是貌似是萝卜汤。
总体的量不大,韩烽甚至觉得就算是自己把这一托盘的食物,一点也不剩的吃到肚子里去,估计也就吃个半饱。
可你不能否认,人家做的很精致,色香味俱全,搭配同样合理。
曰本人对于饮食方面的文化一直是要求精,而不是要求多。
这一点在韩烽看来也无疑是非常合理的,人体的活动在吸收够足够的营养即可,过多的食物只会导致身体的发胖以及意识上的堕落。
至于进餐。
韩烽从瑞生的父亲李国那里了解到不少,再加上自己原本就知道的,总结起来无非就是:
不能狼吞虎咽,大口的咀嚼食物发出声音。
嘴巴里吃着食物的时候不能含糊不清地说话。
饭桌上不能有不文雅的举动,不可以给别人夹菜。
碗筷要端起来吃,身体尽量坐直,有吃的骨头和鱼刺之类的要非常讲究的放在多出的碟子里,或者托盘上。
……
……
形象一点描述,曰本人在吃饭的时候不像是吃饭,倒像是在进行一场非常有仪式感的神圣活动。
这一点韩烽倒是欣赏自己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
真要是像小鬼子这样吃饭,那吃饭本身已经失去了最根本的意义和乐趣了。
“小次郎,请!”樱井一木开口,韩烽跪姿端正,神情自然,举止有礼,谈吐从容,纵然是比起他见识过的那些国内有为青年也绝对不差。
樱井一木再看向韩烽的神色,越发的满意。
吃饭的时候只有韩烽和樱井一木、樱井合香三人,有客人来的时候,孩子们是不会上桌的。
可真正动筷子的只有韩烽和樱井一木两个。
此刻要是中国文化,韩烽自然会请樱井合香一起吃,可这一家子都是曰本人,别傻了。
樱井合香文文静静的跪坐在一旁,就像是一个侍候韩烽两人吃饭的仆人,随时等候差遣吩咐。
韩烽的确也饿了,吃的比较讲究,用筷子轻轻的将一个饭团夹起来,只是咬掉一半,然后整个嘴巴闭合上慢慢地咀嚼。
“如何?”樱井一木却是将一整个的饭团放进了嘴巴咀嚼着,还没有彻底通咽进肚子呢,就开口问道。
韩烽:“……”
这老家伙不按规矩办事,好歹也是教书育人的老师,竟是没有一点曰本人吃饭该有的仪式感。
“非常棒,大米的醇,海苔的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放到嘴巴里甚至舍不得咀嚼,前辈有一位厨艺绝佳的妻子。”
一旁的樱井合香掩口轻笑。
樱井一木道:“夫人在厨艺一道上的确手巧,这一点绫子倒是像她母亲,小小年龄做出来的饭菜已经能够与她母亲做的平分秋色。”
韩烽稍怔,“原来绫子的厨艺也这么好。”
“当然,小次郎,在这里请随意一些,不要拘谨,饭团不够可以再加些,在这满洲国,除了咱们曰本人,其他人可是吃不上大米的。”
“是经济犯吗?”
“你也听过这个?”
“是的。”
“大米白面大豆,这些都是甲等主粮,得优先供应咱们的军队和民众,满洲国人原本种植的大米是很少的,咱们到了之后发现这里的土地很适合种植咱们北海道的米种,这才引进了过来,开始大量种植,他们不吃大米对他们的影响并不算大。”
韩烽笑了笑,随即默然。
一时沉默,两人静静的吃着饭。
樱井一木又突然问道:“小次郎,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家中可有婚配?”
“没有。”
“那用中国人的话来说,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樱井一木笑着举起酒杯,与韩烽对饮了一个。
韩烽一心无语,这老鬼子,居然还操心起自己的婚事儿来了?
不对,韩烽回神,绫子貌似二十出头,曰本女子这么大还在自己父亲家中生活,看来也是个急着出嫁的“大龄剩女”了。
这么说……这老鬼子准备招自己做女婿?
“……”
韩烽再看眼前这两人的神色,越发的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只是说来嘲讽,鬼知道如果眼前的樱井一木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还是八路军的话,是不是又会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至于绫子,韩烽虽然对曰本人不感冒,更是痛恨这些曰本侵略者,可他也知道自己对侵略者的仇恨,绝不应该放在这些并没有参与侵略,甚至同样被蒙在鼓里的无辜民众身上。
那么没办法了,韩烽打定了主意,要是樱井一木真提此事的话,自己一定明确拒绝就是了。
……
755 唯一的目的
………………
绫子帮着收拾碗筷的时候,听见侧房里父母亲正在谈话,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孩,原本是知道这样偷听人说话是不对的,可突然听见谈话的内容正是自己,忍不住悄悄的躲在一旁听了起来。
樱井一木似乎很忧愁,“绫子这孩子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年龄可不小了,再不嫁人,只会叫人笑话。”
“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嘛,也怨你,总是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耽误了女儿的婚事。
绫子的厨艺很好,长得又标志,要不是你挑剔,说不定咱们现在孙子都有了。”樱井合香揶揄道。
“做父亲的替自己女儿多考虑考虑有错吗?”
“是没错,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放心,我原本就知道总能遇到更好的,你说小次郎那孩子如何?”
合香惊讶出声,“对呀,原来你是抱着这个打算,你不说,我倒是把这孩子给忘了,近卫一族也是贵族,不会辱没了绫子,这孩子又长得身材魁梧,面容俊朗,和咱们以前为绫子相中的小子相比,的确胜过太多了。”
“何止如此,小次郎有学识,举止得体,无论是本国文化还是中国文化都懂不少,嘿嘿,关键是能陪我下象棋。
另外我旁敲侧击过了,这次他是来找自己的叔父的,你可知道他的叔父是谁?就是吉林军政部的军事顾问,伏木直川将军。”
“居然是这样,那太好了,你一定要留他在咱们家多住几日。”合香大喜,可转念又是忧虑,“也不知道小次郎的父母会不会同意此事。”
樱井一木道:“我瞧着这小次郎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若是他自己愿意,想来他的父母也不会反对。”
“那这几天我多安排绫子和他相处。”
“嗯。”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绫子的耳中。
这时期的曰本与中国的文化传统颇为相似,阶级服从之下,父母之命便决定了子女的婚姻嫁娶。
哪个少女不怀春,特别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饱受周围各色的目光,绫子自然也经常遐想,自己未来的丈夫会是怎样一个男人。
她读过一些书,也听说过西方的一些国家,婚姻是个人自由选择的,可这样的事情在她听来太过匪夷所思了,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所以她唯一奢求的就是,未来父亲给自己选择的男人,是一个至少自己能看得顺眼的男人。
这一点韩烽自然是合格的。
礼貌、绅士、又不失风趣,甚至偶尔的三两句话还能逗得她满脸羞红地低头。
想起韩烽来的时候身上穿的并不算厚实,绫子竟是鬼使神差地找来了父亲以前穿过的一件厚棉衣,向着韩烽所在的屋子走去。
……“还是有些僵硬,难道还得嘴角挂点儿微笑?”
面对着镜子的时候,韩烽终于意识到自己相貌上伪装的破绽了,樱井一木说的一点不错,自己面部的神情太僵硬了,有一股浓浓的军旅气息。
淡漠、从容、沉默、甚至目光之中会不由自主的露出寒光,这一切在个体的时候看来或许不十分明显,可是只要把韩烽丢到一群民众当中,立马就会发现他那一身气质的迥然不同。
好比鹤立鸡群,伪装的再像,还是能被人一眼看出来。
于是韩烽尝试着面对着镜子改变自己的面容神情。
只是很可惜,无论是怎么做表情,沉默,微笑,还是皱眉,总感觉差了不少东西。
韩烽倒是也不气馁,正准备继续尝试,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韩烽拉来木门,稍怔,“原来是绫子,请进。”
绫子垂首,脸色带上几分绯红,“方便吗?”
韩烽笑道:“当然方便,这光天化日的,我难道还害怕你把我怎么地了吗?哈哈哈……你别脸红啊,我就开个玩笑而已,请坐。”
“我……这是父亲让我给你送来的棉衣,我看你……父亲看你穿的太少了,怕你冻着。”
“没事儿,我这人呢就不怕冷,你瞧瞧,脑门子上还有汗呢,热的。”
韩烽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对于自己面部表情的改变,还是请个外人来鉴定最好不过。
于是说道:“对了,绫子,你刚好过来,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没问题。”绫子低声道。
“咳咳,你要是想帮我忙的话,首先可得把头抬起来。”
绫子身子一僵,缓缓抬起了面容秀丽小脑袋。
“看着我。”
绫子:“……”
差点没忍住低下脑袋去,脸色越发的通红。
韩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容易歧义,笑道:“绫子,你别误会,是这样的,我总感觉我的面部表情太过僵硬,看着不太好看,你能不能帮我瞧瞧,调整调整,让我整体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比较柔和,自然或者说普通的状态。”
绫子愣了下,松了口气,脸色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可爱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
韩烽回想起自己之前最满意的一种神奇,轻开双目,面部尽量保持自然的松动。
“怎么样?”
绫子道:“有点太刻板了,眼睛再稍微睁大一点。”
“这样呢?”
“嗯嗯,比刚才好多了,身体要稍微再放松一点,你这样看起来怪凶的。”
“这样?”
“好多了,只差一点点,你的眼神太亮了,嗯……可以稍微的转移视线,看一看别的地方。”
“这样?”
“这样?”
……
韩烽再望着镜子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发呆。
总算是明白了,这次倒是和自己苏醒过来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差不多,不就是装愣子嘛!
不对,自己本来就是三愣子,根本不用装。
有绫子帮忙果然效果好得多,这下子再多练习几次,总能应付伏木直川那个老家火吧?
韩烽也是无奈,他不知道伏木直川对于近卫次郎了解多少。
可是近卫次郎的父亲在信里边提到过:
“你知道的,我这孩子木讷内向,性格腼腆,这次去了满洲国,还望你多多关照。”
这也就是说,两人以前经常书信来往,近卫次郎的父亲肯定是在信里提到过自己的儿子的。
那么这一次,就算韩烽手上有近卫次郎的父亲写给伏木直川的那封信作为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还是得小心为上,万一再露出什么破绽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韩烽必须从伏木直川这里得到帮助,最好是一定的照应。
如此一来,韩烽到了三江省的汤原县一带之后,也好见机行事。
而这所谓的照应对于伏木直川来说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只需要给三江省的军政部打个电话,韩烽所做一切努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756 无功而返
………………
与远东团分离,独自行动,已经过去了四日。
远东团按照自己临行前的交代,驻扎在辽中一带的深山之中,又是大雪连天的,小鬼子还不会蛋疼的去深山老林子里头打秋风,远东团的安全问题韩烽并不担心。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能否及时赶到三江省,并在赵被捕时,或是说在赵刚准备偷袭鹤立县梧桐河的警察分所时救下他。
至于提前和赵会合,韩烽对此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
三江省可不小,鬼知道赵带着那几个人马究竟躲在了哪里?
韩烽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就在警察分所驻扎下来,随时等待着赵被捕,然后救下他。
最好可以通过出卖赵的那个内奸施行救人行动。
只可惜赵具体被捕的时间韩烽并不知道,他隐隐约约在心底有一股担忧,应该也离得不远了。
谁想到还是无功而返,韩烽赶到军政部的时候得知,军事顾问伏木直川刚好出差到了别的省份去了,具体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无可奈何之下,韩烽交代了军政部的曰本人说,伏木直川是自己的叔父,若是他回来,请一定代为转告,就说近卫次郎来找过叔父大人。
交代完这些之后,韩烽只好再次返回樱井一木家暂住。
在返回的途中他同时在思考一个问题,按照近卫次郎的父亲在信中提到的事情,他的这位老友伏木直川是个性格非常谨慎的家伙。
考虑到这一点,韩烽不确定伏木直川在见到自己这个所谓的漂洋过海过来的老友的儿子之后,是否会加以怀疑。
那就趁此机会再好好的向樱井一木一家学学曰本文化,让自己的行为举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腼腆的曰本青年。
返回樱井一木家。
韩烽敲门,直接询问樱井一木那个老家伙未免会引起他的怀疑,不如直接问绫子来的方便。
木门被轻轻的拉开了,里边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孔,绫子脸色稍红,也不知为何,见了韩烽,她的脸色一向容易绯红,“近卫君,你办事回来啦!”
声音很甜,像是一个温柔可爱、灵动巧人的猫咪。
韩烽忍不住又在心底感慨,曰本女人的确是个稀奇的物种。
“嗯,没想到叔父刚好出差去了,很不顺利,我估计还要在你们家多住几日了。”韩烽打量着绫子,目光并没有刻意的躲闪,绫子被他看得有些羞赧,连忙低下头去整理一些榻榻米上的衣物。
这些衣服被她叠的非常整齐美观,随后全部放置在榻榻米旁边的衣橱里。
一切完成之后,绫子用小碎步轻走过来,她应该不像中国旧时代的妇女那样,还裹小脚,可那双脚的确也不大,且甚为美观,哪怕外面还套着一双纯白的没有一点修饰的袜子。
绫子在榻榻米上跪坐下来,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却颇有几分优雅,“近卫君,失礼了,这些衣物本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整理过的,只是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才回来呢!”
“没事儿。”韩烽注意到绫子似乎又换了一件衣服,是一件淡雅色的和服,整体给人的感觉更加的清纯动人了。
两人开始聊天,绫子似乎有些紧张,脸色总是时不时地绯红,有时害羞的只能低下头去,好在有韩烽的引导,话题很快轻松起来,气氛一时融洽。
“绫子,所谓入乡随俗,这满洲国人坐的桌椅板凳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你们家倒还是沿用的国内的榻榻米呀!”
绫子道:“父亲和母亲习惯了日本文化,我也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家里只放一张榻榻米,方便经济,再看不到其他杂乱的东西,就像是在仙境里居住一般,满洲国人住的桌椅板凳还有床榻,你一进去便可以看到他们是在哪里吃饭,哪里睡觉的,总感觉还有些脏乱的痕迹,那很不好,父亲喜欢洁净。
所以我觉得我们曰本方式的生活习惯很好呀,将生活的痕迹拂拭得干干净净,一进家门便有一种清爽明亮整洁的感觉。
近卫君,你不是这样认为吗?”
韩烽笑道:“当然,只是我这人习惯学一学当地文化,入乡随俗,感受一些新奇的环境。
我家也不是一个特别传统的家庭,本国文化我知道的也不多,绫子,看你好像知道很多曰本传统文化似的,不如和我多说一说。”
古人说秀色可餐,的确不假。
哪怕眼前的是个曰本女子,也的确赏心悦目,就是听她说话也是一种享受。
绫子果然懂得许多曰本文化,在韩烽的刻意询问下,她着重讲了一些在平常的衣食住行中的曰本传统家庭文化。
韩烽一一牢记心底。
一直到讲完,韩烽都以为快要结束的时候,绫子忽然道:“还有啊……在曰本,第一次见面的话都会加上一些尊称的,直接叫人名字的话,关系肯定是非常亲密的,特别是男女之间,如果直接叫名字的话,含意是非常……”
绫子说不下去了,低头之时,绯红的脸色下满是温柔。
韩烽抖了抖脸皮子,明白了,自己不太懂这方面的曰本文化,第一次见到绫子就直呼其名,的确有些失礼了。
好在脸皮够厚,韩烽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道:“前辈呢?前辈之前还说要找我下象棋来着,我这就过去。”
“父亲在偏房。”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先过去了绫子。”
“嗯。”
望着韩烽远去的背影,绫子有些愣愣,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一股让她着迷的魔力,和她见过的所有日本青年都不同,怎么说,或许是有点放荡不羁的韵味吧!尽管他很好地掩饰了起来,怎奈何女人心细如发。
……
吃过晚饭时间尚早,不信邪的樱井一木又拿来棋盘找韩烽下棋,先下中国象棋,后来下曰本将棋,六战无胜之后,樱井一木自称“不胜体力”,这才算是结束了对弈。
绫子揭老底:父亲酷爱象棋和将棋,若是有人可以陪他下棋,他能整整玩上一天时间,连觉都没有。
韩烽:“原来如此,前辈不用体谅我,以我的体力,足以陪前辈下个痛快。”
樱井一木:“……”
绫子在一旁偷笑起来。
轻松愉快的生活就这样一晃而过,韩烽甚至都在心底感慨,中日之间若是没有战争,如能这般和睦相处,又何苦多那百般磨难,亦使无数的百姓,两国的民众陷入水深火热。
而对于韩烽来说,纵然这是个曰本家庭,倒也让他倥偬的戎马生涯偷得几日清闲了。
757 破绽
第二日的时候,绫子对韩烽的称呼已经从近卫君变成了次郎君。
到了第三日干脆直呼其名。
“次郎。”
这名字被甜美的声音呼唤的时候,尽管韩烽知道这只是自己伪装的假名,可还是忍不住一阵“悚然”,叫的太甜了。
也就是自己,换个男人肯定受不了。
可可偏偏樱井一木这个老家火听到绫子对自己的称呼,却并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反倒是笑得慈爱。
有些待不下去了,幸好再一次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听说,军事顾问伏木直川回来了。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赶紧去拜访呀!
“次郎,你准备再去见你叔父吗?”临行时绫子询问。
韩烽灵光一闪,既然伏木直川这个老家伙十分谨慎,自己为何不把绫子带上,这么灵动可爱的女孩子,多少也能转移他的一些视线吧?
“是的,你要是没事的话,要不陪我一起去吧?军政部是什么样子,你还没有见识过吧,正好跟着一起去看看。”
见家长?
绫子脸色通红,可她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那天父亲也找自己谈过话,索性大方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结伴而行,叫了一辆马车,很快便到了军政部。
军政部的曰军守卫士兵记忆力很好,韩烽第二次来,已经将他记住。
“你这次来的正好,伏木直川大人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你了。”
“麻烦了。”
“这位是?”
“绫子,我的朋友。”
“你好,我叫樱井绫子,请多多关照。”
绫子本身就穿着和服,再一开口,卫兵自然就没有什么怀疑了,心里估计,八成儿是伏木直川大人这侄子的女友之类。
“那就请你们跟我来吧!”
卫兵领了韩烽和绫子,一路前行,绕过几座建筑,最终停留在这整个军政部一处比较中心的五层大楼。
“请跟我来,伏木直川大人就在三楼办公。”
终于到了地方,是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办公室的标志牌上用日语明文写着“军事顾问办公室”。
卫兵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一道轻亮的声音:“进来。”
卫兵推开门,敬礼,“报告大人,您要见的人已经带到。”
伏木直川抬头,随即看到一张有些憨实腼腆的面孔,正是韩烽这几日跟绫子训练出来的成果。
“你下去吧!”
“嗨。”
“你是……小次郎?”
韩烽略微垂首,腼腆道:“前……前辈。”
“你这孩子,我和你父亲同岁,认识的时候还都是个孩子,有你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已经远隔千里,没想到一眨眼睛也长这么大了,总是听你父亲说你内向腼腆,今日一见,怎么还没点长进,我和你父亲是兄弟,你直接叫我叔父就是了。”
“嗨,叔父大人。”
“这位女孩子是你的女友?”
绫子脸色绯红,“前辈,我叫樱井绫子,还请多多关照。”
韩烽预想的不错,伏木直川这老家伙自视为自己的前辈,见了绫子之后多半的注意力就在绫子的身上,询问韩烽的话反倒是少了不少。
“进来再说吧!”
三人跪坐在榻榻米上,开始聊一些家常性的话题。
绫子这时候比韩烽想象的要落落大方,对伏木直川各种家长式的提问一一作答。
韩烽看得出来,伏木直川对于绫子这个后辈还是非常满意的。
“你父亲的身体如何了?”伏木直川和绫子说了一阵,突然向韩烽问道。
韩烽无法从那份信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回想起伏木直川之前说过的话,这近卫次郎的父亲应该和伏木直川是同岁的。
看伏木直川的模样,至少也有五十多了,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道:“父亲大人年龄越来越大了,身体相对来说也是……”
没有明说。
伏木直川苦笑道:“你父亲的身体底子要比我差一些,后来我参军,经常锻炼,本想着可以让身体恢复一些,可这些年依旧感觉越发的不如从前,也难怪,这人呐,不服老是不行的。”
“叔父大人看着还是很年轻的,像是40多岁的人。”
“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伏木直川笑了笑。
韩烽这时挺直了身子,将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地送了过去,“叔父大人,这是父亲大人让我转交给您的信。”
看来伏木直川与近卫次郎父亲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当韩烽把这份书信拿出来的时候,伏木直川的脸上竟是涌现出罕见的激动。
接过信之后伏木直川就通读了一遍,然后妥善地将信装进信封,暂时平放在矮桌上。
“你放心吧,即使你父亲不交代,作为叔父,我也会好好照看你的,这老家伙居然信不过我,还专门儿在信中嘱托,岂有此理。
对了,小次郎,最近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难?”
韩烽道:“劳叔父大人操心,我就住在绫子家,临行的时候父亲大人也给了我不少钱,完全足够自己生活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喜欢旅行,之前在热河一带旅行,看过不少美丽的地方,近期的话,我想再去哈尔滨和三江省去看看,我听说那里的冰雕是很漂亮的。”
伏木直川道:“我听你父亲提到过,你这孩子颇有些腼腆,最喜欢到处旅游,国内被你跑了不少地方,现在到了这儿满洲国,是更合你的胃口了吧!
想去就去吧,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来找我就行。”
“多谢叔父大人。”韩烽似乎迟疑起来。
伏木直川也是个目光如炬的家伙,笑道:“怎么,有什么困难?”
韩烽道:“叔父大人,这一路上到处旅行,我听人说过,在这满洲国还有一些抗联的队伍。”
伏木直川不以为意道:“就是一些蛊惑人心的土匪队伍罢了,已经被咱们消灭的差不多了。
不过你说这个倒是提醒了我,一会儿你多等一等,我平时太忙了也顾不上你,就写一封书信给你,上面有军政部以及我私人的盖章,你不管到哪里旅行,到了地方之后把这书信出示给当地的军事部或者是警察局警察署,若是去一些危险的地方旅游,就带些警察作为守卫。”
韩烽心底大喜,心道这伏木直川还真是善解人意,自己旁敲侧击,要的就是这目的,“是。”
之后伏木直川就开始写信,其实也就相当于新京军政部的特派书信,写完了信盖章,一连盖了两个红章。
临行的时候韩烽都有些意外这次的顺利,有了这封信,不只是对救赵,对于远东军以后的行动也多有便利。
正想着,韩烽和绫子都已经走到了门口了。
伏木直川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小次郎,你父亲不是说你是个大近视吗?怎么不见你戴眼镜儿了?”
韩烽的脚步一顿,坏了,这老鬼子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样的问题……
758 动身
………………
韩烽怎么也没有想到伏木直川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根本毫无准备。
韩烽此时是背对着伏木直川的,伏木直川自然注意不到他的神情,绫子却隐隐约约觉得韩烽的面部神情有些不自然。
慢慢的扭过头来,韩烽急中生智,露出一脸苦笑,道:“叔父大人,之前戴的眼镜儿让我睡觉的时候不小心给压碎了,满洲国的眼镜儿制造工艺比较落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只能耽搁了下来。”
伏木直川恍然,担忧道:“暂时没有眼镜,不会耽误你的正常生活吧?”
“叔父大人放心,只是看东西有些费力气,模模糊糊的,但大致还能看清楚,再说了,还有绫子在我身边,随时能帮我看到我需要看的一些远方的东西,对吧绫子?”
“是。”绫子连忙道。
“这好运的臭小子。”伏木直川笑了笑,“那你们就去吧,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多谢叔父大人。”
韩烽在平静中转身,领着绫子大步离开。
“次郎,你额头出汗了。”
“没事儿,热的。”
“这么冷的天也会热吗?”
“当然。”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
“回你家。”
“是。”
……
……
拜访完伏木直川,返回樱井一木家时已经接近中午。
韩烽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找到那副眼镜儿的时候,隔着衣服将其压碎。
只是在收拾的过程中,韩烽忽然发现有几件衣服不见了。
正在疑惑的时候,绫子抱着几件已经叠的非常整齐完美的衣服出现在韩烽的门口,韩烽一眼便瞧出来,那正是自己的衣服。
“次郎,我看你的衣服脏了,自己洗的话肯定很不方便,所以就帮你拿去洗了。”绫子说着把折叠好的衣服递送过来。
韩烽接过衣服,太感激的话不能说,平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自己绝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谁知道会不会就霍霍了一位善良的姑娘,哪怕她是个日本女子。
“绫子,我准备立即启身离开新京,去哈尔滨和三江省一带看看了,这就准备去告诉前辈一声,所以咱们再会了。”
绫子愣住,回过神来,“是去旅行吗?”
“是。”
“那真是很好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在家中闲处,也好想去世界各地看看。”
言下之意,但凡韩烽发出邀请,绫子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今天似乎格外的冷。”
韩烽错了搓手,转移话题,他注意到绫子原本目光中的兴奋和激动很快黯淡下去。
“前辈呢?”
“在客房。”
“我去向他告个别。”
绫子的面容带着僵硬的点了点头。
送行的时候樱井一木一家都在,一直到韩烽身影消失在远方的巷口,绫子终于忍不住了,扭头抱住自己的母亲,低声抽泣起来。
“不是已经见过家长了吗?”樱井一木疑惑。
绫子抽泣的更厉害了。
樱井合香道:“一木,你少说两句吧,这次也算咱们看走眼了,咱们没少向次郎这孩子暗示,可他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又走的这么突然,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樱井一木却是笑道:“我看那也未必,小次郎走是走了,又没说不会回来,旅行而已,短则三五天,长则数把月,也就回来了。”
绫子听了这话,不知在何时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美丽的眼角悄然滚落,转而化为欣喜。
樱井一木摇头苦叹:“这丫头……我倒是也不想少了一位棋友。”
………………
下午三点,离开了樱井一木家的韩烽只觉得一身轻松。
伪装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卸掉枷锁,那种可以随心所欲地呼吸的感觉太痛快了。
他背着自己的包裹,走到了一处巷子,在一个那巷子的一处极不容易引人注意的角落里铺着青石砖,其中一块儿青石砖似乎被人翻动过。
韩烽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那块青石转撬起来,下面压着一张用防水纸包裹着的文件。
快速的将这文件装进自己的包裹之后,韩烽将青石砖回归原位,然后起身,若无其事地望了望四周,大步离开。
里面有八路军总部写给抗联的一封信,上面盖有八路军总部的专用章,以及远东团团长韩烽的委任凭证,以证明韩烽的八路军总部特派身份。
这也是这一次韩烽准备与赵等人汇合,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唯一物证。
之前韩烽在瑞生家居住,包括这一次在樱井一木家居住,他都将这些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也是最致命的文件,藏在住所的附近。
怕的就是敌人若是怀疑自己的身份,进行搜身,或者是趁着自己离开之后到自己的住所搜查。
为了安全起见,韩烽将这些文件秘密藏放。
至于这一次远去三江省的汤原县,有了伏木直川的书信,安全上自然有了不少保障,韩烽这才把这文件再次带上,准备出发。
从新京赶往三江省汤原县的路线韩烽也早就研究过了。
从新京坐车,始发,通过京滨线赶往哈尔滨特别市,然后再抵达绥化,通过绥佳线,一路抵达佳木斯。
而韩烽要下车的地方就在绥佳线的中部,汤原县境内。
这两者离得可不近,最近的一班火车也是在五点左右,无奈之下,韩烽只能在车站坐等了大半个小时,这才终于坐上了列车。
车程一共十二个多小时。
倒也不算特别长,在这个时期能够在十二个小时内连跨几个省市,速度算是相当快的了,只要闭上眼睡一宿也就到地方了。
终于抵达汤原县的时候,天都还是黑的。
韩烽下了列车,路面上空无一人,倒是有几个列车乘务人员在值班,韩烽过去问路的时候,原本一个个是不予理睬的,只是一听韩烽开口的日语,吓了个哆嗦,一个个变得热情起来。
按照这些乘务人员的推荐,韩烽在就近的地方找了一家旅馆,将行李暂时放置,然后便耐心地等待着天明,警察局上班。
759 等待
处在伪满洲国三江省汤原县东部的鹤立县,隶属于汤原县管辖,只不过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
颇有悠久历史的梧桐河流域便流经此县。
梧桐河两岸曾发现过多处原始社会末期新石器时代的遗址,证明早在三千多年以前,就已有我们祖先在这里生息。
《辽史:圣宗本纪》中记载:“统和二年二月乙己(日),五国、乌限于厥节度使耶律隗洼,以所辖都难治,乞赐昭给剑。从之。”
其所辖之地,就是今天的梧桐河流域。
这说明从辽金时代开始,便有秃答水、主隈水部民在此河流域生息和征战过,此乃河域文明。
韩烽记得在这梧桐河附近有梧桐山,还有尚志村。
梧桐山自然还是梧桐山,尚志村这个时期可不叫尚志村,毕竟是后世人为了纪念抗日民族英雄赵,这才重新命名的。
例如这样的事例可不算少:
靖宇县、左quan县、黄hua县、尚志县之类。
抗日之民族英雄,永垂不朽!
可韩烽赶到梧桐河的时候却有些头疼,梧桐河流域太宽泛了,流经的村镇,在鹤立县境内的就有十数个。
而伪满洲国为了加强对民众的控制力度,消灭抗联等势力,在整个国内警察制度是十分完备的,甚至遍布各大省、市、县、乡,乃至村镇。
省有警察厅,市有警察局,再到警察处和警务科……这是伪满洲国最初的规划,到了后面就没有这么细化了,伪警察的数量反而更多了起来,县级设立警察局,再往下设立警察署,分驻派出所,分所之类。
例如眼前这梧桐河流域,韩烽只是略微一打听便得知。
鹤立县有警察局,再往下延伸到梧桐河周围村镇的驻扎地警署分所就有七八个。
鬼知道赵究竟会带着人马偷袭哪一处分所?
无奈之下,韩烽只好直接找到鹤立县警察局。
接待他的是鹤立县警察局局长陈宝林。
听说韩烽是日本人的时候陈宝林就不敢怠慢,当韩烽把伏木直川送给他的那道护身符书信拿出来的时候,陈宝林更是对韩烽言听计从。
首都新京军政部军事顾问的嘱托,陈宝林哪敢怠慢半分。
就是同为日本人,掌控着鹤立县警察局实权的的副局长佐野也不敢有二话,干脆让陈宝林亲自接待韩烽。
鹤立县警察局。
建立在鹤立县的中央位置,一座相当大的宅院。
最上等的新茶泡上,陈宝林亲自陪侍。
聊天的时候韩烽开门见山,也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陈局长,这次我虽然是专门儿来旅游的,可我听说鹤立县一带有抗联的人马在此活动,我对这件事情倒是更为感兴趣。
我很好奇,听说抗联基本上都已经被消灭了,只剩下最后的些许人马,咱们满洲国打造的像是铁桶一般,难道就抓不到这些个匪徒吗?”
陈宝林道:“近卫君放心,这些人充其量就是小打小闹,只是一个个警觉的很,动不动就往深山老林里头一钻,就那么几个人,咱们想要在那么大的山区找到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韩烽点了点头,道:“你们这鹤立县下辖的警署分所一共有多少处?”
“十一处。”
“这么多?”韩烽有些意外,数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没办法,咱们满洲国的铁路四通八达,可唯独在咱们这一块儿相对稀疏,军队想要快速抵达不太方便,而抗联的那些土匪们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在这鹤立县一带活动,没办法,我们只能扩大警署分所的数量,这些年整整增加了五处,可以说,现在的鹤立县境内,哪怕是一个小到再不能小的村庄,一旦有抗联的人马出现,咱们驻扎在附近的警署分所人马就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有意思。”韩烽以一个纨绔的口吻说道:“我很想看看这些敢以卵击石,与大曰本帝国皇军为敌的土匪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陈君,我希望你一定给我这个机会,你下辖的分所一旦抓到抗联的人马,请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至少也让我参与审讯,好好的长长见识。
如果陈君可以帮这个忙,我想我在叔父面前是少不得夸奖陈君精明能干,为日满之和做出了卓越贡献的。”
陈宝林大喜,连忙道:“近卫君放心,一旦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多谢。”
韩烽起身告辞离开。
鹤立县警察局的工作做完之后,韩烽又在陈宝林的特意佛照之下,去鹤立县下辖的11处警察署分所都瞧了一遍。
韩烽甚至专门儿与这11处分所的所长谈过话,聊过这附近有没有抗联人士活动的情况,还在分所的情报处专门儿探查过。
可惜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也不知道是这些警察署的人隐藏得太好了。
还是说韩烽抵达的时间不对,还没有到赵被捕的时候。
离韩烽离开远东团,一路潜伏伪装,经过瑞生家,樱井一木家,再到现在的梧桐河,足足花去了九日时间,算起来今天差不多是2月12日,之前韩烽在警察局也看到过日历,的确是这个时间。
只可惜韩烽的记忆在这一段时间线上是完全模糊的,根本无从判断。
他只能继续在梧桐河附近的旅社住下,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等待最终的消息。
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
离当初离开时韩烽和徐梓琳一行人说好的十天时间只差一天了。
就算今天能把赵救下来,一天的时间,韩烽坐上最快的列车也不可能赶回辽中。
不过韩烽对徐梓琳和和尚他们有信心,他们一定会等自己回去,自己一日不回去,他们或许一日便不会离开深山。
可如果继续耽搁下去,当初从那些部落里抢到的粮食便不足以继续支撑远东团继续度日了。
无奈之下,和尚他们也只能选择主动出击,那便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韩烽的心底因此急迫,他给自己做出了最后的期限。
最多六天时间,前后加起来也就是整整十五日的时间,自己必须舍弃这里的一切赶回辽中。
毕竟远东团才是他此行最大的责任。
760 见赵
今夜的月色并不算好,昏暗的空中点缀着几点星光,中间挂着一轮朦胧的月,若是赶夜路,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些路,绝不敢大步前行,搞不好就能掉到什么看不见的深坑里去了。
韩烽的心思比较纷乱,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觉。
几缕朦胧的月光透过那巴掌大的窗户射到韩烽的床榻上的时候,韩烽透过窗户望着窗外的夜色,深邃的目光,恍若昏暗中的少有的闪烁的星辰。
他在脑海里预想着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
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响起。
韩烽猛地从床榻上翻身起来,三两步跨到倒插着的木门后,“谁?”韩烽用日语询问。
他确信来的肯定不是自己人,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这一路行来的路线。
最有可能就是警察局的陈宝林派来的人。
当时韩烽交代过陈宝林,临行的时候将自己旅馆的住址告诉了陈宝林,以及周围几处警署分所的警察。
韩烽特意交代,一旦有抗联的人被抓捕,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那么这敲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近卫太君,所长让我来和您说一声,人抓到了。”
嘎吱——
韩烽一把拉开木轴与转轴之间发出剧烈摩擦而吱吱响的木门,外面站着一个分所的伪警。
“哪个分所?”
“朱河村警署分所。”
韩烽露出兴奋的神色,“那太好了,你这就带我过去。”
“嗨。”这伪警的日语不错,特别是这一声回应,倒真像是个曰本人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郑四。”
“在这分所当警察有些年头了吧?”
“嗨。”
“想不想去警察局干干?”
郑四大喜过望,没想到眼前这曰本人这么好说话,自己不过是代替着传个消息罢了,竟然碰上这样的好事。
“想,太想了。”郑四连忙回道。
韩烽道:“那你放心好了,这次再去警察局,我会向你们总部的陈局长说明情况的,就说你在抓捕抗联土匪过程中立功,你叫赵四是吧?”
“小的正是。”郑四难怀激动。
“我记住你了。”
在韩烽的率领下,两人加快脚步继续前进。
“对了,这次抓到的是抗联的什么人呀?”
韩烽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赵四刚刚受了他的恩惠,哪会犹豫什么,连忙低声回答道:“太君,据说这次抓了条大鱼,是抗联的土匪头子。”
韩烽心底一惊,表面不动声色。
是了,时间虽然在这一段比较模糊,但也差不多对上,应该是赵被捕了。
韩烽再问:“哪个土匪头子?”
郑四挠了挠头,“好像是zhao尚志,抗联的总司令。”
“那可真是条大鱼,这次你们朱何村警署分所立了大功了……就抓了这一个人吗?”
“是的,当时这土匪头子就带了两三个人来,其中还有一个是我们这边儿的奸细,那土匪头子倒也厉害,腰部被重伤,还扭过头来把我们的那个间谍给杀了。”
“那土匪头子受了重伤?的情况怎么样?死了吗?”
“哪儿能呢,活的比死的更有价值,不过他好像也快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所长这才让我连忙过来禀告太君。”
“现在关在哪儿?”
“就在我们分所的审讯室,所长他们急着捞功,又说这土匪头子的伤势恐怕撑不了多久,已经开始了连夜审讯,准备把有用的情报从这个土匪头子嘴巴里套出来。”
“那咱们抓紧点儿赶路,死人可没什么意思。”
“是。”
……审讯室韩烽不是第一次来了,当初救老黑的时候就见识过。
各种刑拘在墙角处挂着琳琅满目,犯人被这些刑具施刑的场面只是一想便觉触目惊心。
透过审讯室的窗子,韩烽率先便看到在那些刑具的中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身材较矮的汉子,满身血痕,几乎看不到一块儿好肉,左腹部的地方还时不时的有鲜血流出,不少暗红色的血迹沉淀在破衫上,夹杂着水珠一起凝结成冰,整个人蓬头垢面,一脸胡茬,那张脸的皮肤处处皲裂,右脸上还带着几道可怖的伤痕,左眼竟是瞎的,眼窝深陷进去,仅仅是从相貌上讲,又瘦又黑,甚至有些丑陋。
可韩烽却从这汉子的容貌上看到的是太多被环境和敌人摧残的痕迹。
他唯一的那个眸子仍旧是明亮的,嘴角倾斜,浑身疏松的张开抖动着,似乎在用此表达对敌人的轻蔑。
韩烽同样从那最后一颗眸子里看到了决绝,坦然,和无所畏惧。
这种通体的气质有些迥异,绝无法与后世流传的民族英雄赵的形象相吻合。
可韩烽只是看了一眼,却立马就在心中确信。
没错,这就是赵将军。
真正的英雄,哪有那么多华彩的豪情,只是大悲壮!
韩烽一路赶过来用时不短,赵被捕之后郑四通知韩烽也花去了一段时间。
终于见到被捕的赵时,赵已经被审讯了四个多小时了。
他满身的血痕无不说明一个事实,在这四个多小时里,遭受了重伤的他又紧接着被施以各种残酷的刑罚。
惨象令人目不忍视。
就连那几个仍旧在用皮鞭抽打的伪警察都直皱着眉头,原本还是狠狠地抽打,到了后面,竟是两手哆嗦着不敢下鞭子。
“你到底说是不说?”
审讯的那人都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逼问了。
赵照例在惨笑中朝着他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然后漫不经心地再朝着他吐了口口水,虚弱之中满带着愤恨,“麻痹的,叛徒!”
审讯的人一个趔趄,竟是后退了几步,喉咙在脖颈子上上下的滚动着,目光中居然露出几分惊惧。
赵突然睁开了眼,目光像是从新进来的韩烽身上扫过。
准确的说,他的目光是从所有人的身上扫过。
他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低声咆哮:“你们也都是中国人,不拿起武器杀鬼子也就算了,却掉过枪口来杀自己人,你们的良心难道连畜生都不如吗?
还有点儿身为国人良心的就给老子个痛快。
麻痹的叛徒,没有那个叛徒,你以为你们能抓住老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韩烽的身上,赵说的不错,此刻的审讯室由于是连夜审讯,还真没有曰本人。
当然,在周围的伪警眼里曰本人倒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近卫次郎。
“太君。”拿着皮鞭的伪警向韩烽敬礼。
赵的目光狠狠地与韩烽碰撞在了一起,刚烈如火,争锋而对。
韩烽从这目光里看到了浓烈的蔑视和愤怒。
赵沉默了,不再尝试着做这些伪警察的思想工作,因为这些人就是走狗,当韩烽这个曰本主人在的时候,他知道这些走狗们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反叛的……
761 生命情报
“皮鞭,给我。”韩烽用蹩脚的中国话说道。
那原本还拿着皮鞭对赵用刑的伪警竟是松了口气,连忙把皮鞭递给了韩烽。
曰本人近卫次郎要亲自动手了,周围原本审讯室里的伪警们的脸上却也看不到什么兴奋和喜悦,反倒是集体沉默,目光复杂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烽拿着皮鞭,朝着赵一步一步走近。
赵浑然不惧,纵然是一脸惨象,却用那最后一只眼睛直视着韩烽,用最轻蔑的嘲讽口吻道:“狗日的小鬼子,来吧,那些个都是怂货,你来给爷爷一个痛快。”
呸!
似乎是为了激怒韩烽,赵吵着韩烽狠狠地吐了口口水。
出乎赵的预料,背对着身后的伪警们的韩烽仍旧是面色平静,竟然没有做出一点躲闪的动作,任由那些口水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伪警们吞咽着唾沫,似乎已经先入为主地从韩烽的背影感受到了愤怒和咆哮。
“你们的,都出去。”韩烽再次开口。
话语之中似乎尽是愤怒,伪警们不敢触霉头,连忙向审讯室外走去。
韩烽道:“郑四,你的,在外面看好了,任何人不许偷看,我要狠狠的教训这个侮辱我的家伙。”
郑四得令,“是”。
说着,审讯室里的伪警们出了审讯室之后,郑四点十分尽职尽责地盯着伪警们,离那审讯室的带着玻璃窗的铁门远远的。
“所长,太君下手没有轻重,他该不会把这土匪头子给打死吧?”
郑四:“不许偷看。”
“……”
“放心吧,即使太君不打,这土匪头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迟早也会死,况且这土匪头子的骨头也够硬的,咱们用刑了四个多小时,你看他招了半点吗?
照我看,咱们就是一直用刑到他死为止,也什么都审不出来,还不如卖太君个人情。”
“有理有理——”
伪警们不再说话了,静静的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听着审讯室里传出来的动静。
………………
韩烽高高的举起了皮鞭,对准了赵的黑脸。
赵露出越发轻蔑的笑,他不怕死,只要能死在东北,就更不怕死了。
皮鞭狠狠的抽了下去,几乎用尽了韩烽所有的力气。
啪——
审讯室外,伪警们齐齐打了个寒颤,他们抽人的时候可发不出这么大的声响,就这还是因为审讯室本身的隔音效果比较好的情况下。
由此可见,太君近卫次郎这一鞭子抽下去的力道之大。
更没有人抱着去看一看的心思了,也不知为何,他们从心底也不愿意看见赵被曰本人虐打的场景。
赵如同他们先前用刑时一般的硬骨头,闷哼着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小伪警郑四越发虎视眈眈的盯着所有人,谁也没法儿靠近审讯室的窗户半分。
审讯室内。
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赵愣在当场,一脸懵地望着韩烽手背上多出来的指头长的鞭痕。
这一鞭子的确是抽下去了,赵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剧痛的打算,却在愕然中发现,韩烽抽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自己的胳膊,至于那手背上的鞭痕,就是因为这鞭子过长,抽到了衣服外面的部分。
韩烽穿的可并不算厚,外套已经被他脱下来放到一边儿去了,否则这一鞭子下去也不至于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你……”
赵还从来没有见过举止这么怪异的曰本人。
下一刻赵越发的惊呆了,他发现眼前这个曰本人竟是满眼真挚的望着自己,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鞭子还在继续抽打着,每一下都用尽了他的所有力量,然后狠狠的抽打在自己的胳膊和腿部,声音继续远远地传递到审讯室外。
“八嘎!”
韩烽怒吼,他趁着抽打的空隙附在赵的耳旁,用流利的汉语沉声道:
“对不住,赵将军,我来晚了!”
赵浑身巨震,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韩烽。
只是很快又沉寂下去,鬼子的狡猾手段赵见识的多了,他可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就被糊弄。
尽管眼前这个小鬼子之前的目光真诚,泪水震撼,举动同样是令人疑惑不解。
可是在赵看来,敌人从诱捕自己,到对自己实行了数个小时的刑罚,绞尽脑汁,不就是想从自己的嘴巴里套出地下党同志的名单,以及其他抗联同志活动的具体位置嘛!
不到万分确定韩烽的身份,赵绝不可能吐露半份情报,这次他被捕,就是因为太相信了那麻痹的叛徒。
韩烽当然也没有指望自己这一番举动和三两句话,就让赵相信自己的身份。
他脱掉自己的皮鞋,抽出里边的厚鞋垫,把鞋垫割开,又从鞋垫的夹缝中抽出两张文件来。
打开递送到赵的面前,其中一封是八路军总部委任韩烽为远东团团长的凭证。
另外一封是八路军总部写给抗联队伍的信,最后刻有的八路军总部专用章十分显眼。
赵的父亲是清末的秀才,他因此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自然认识字,两封文件看完,他只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是总部,原来总部一直都没有放弃我们。”
原本刀斧加身而不皱眉头的赵,竟是低声啜泣起来。
但毕竟是心智坚定之辈,只低声啜泣了片刻,赵又抬起头来,他的嘴唇干裂像是快要炸开,弱声道:“韩烽同志,远东团已经到了伪满洲了吗?”
韩烽点头道:“路上偷袭了几处部落之后,我让队伍停留在了辽中的深山里,把赵将军你救出去之后,我们就可以返回与远东团会合。”
“多谢!总部说得对,你们,包括我抗联的队伍,对于所有的百姓来说就是最后的希望,这希望绝不可以断绝。”
赵的声音越发虚弱了,“你是个了不得的同志呀,竟能一路潜伏到这里,快把东西藏好了,千万不要暴露身份。”
“好。”
韩烽重新把文件叠好塞进鞋垫儿,又把鞋垫儿垫进鞋子里,穿戴整齐。
啪——
韩烽继续抽打自己。
赵苦笑,“何必作践自己,你打我就是了,也不差这两下子。”
韩烽不搭话,就要给赵松绑,“赵将军,你不要说话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韩烽甚至已经想好了,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注意过这警署分所的所有兵力部署,背着赵一路冲杀出去,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虚弱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韩烽同志……不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就是你把我救出去,也活不成了。”
韩烽忍着心中痛楚,“尚志同志,你啥也别说了,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时间不多,你的身份也不能暴露,我到现在还……强撑着,就是担心我死之后潜伏的……同志们还不知道,再冒冒失失的来送死。”
赵努力地喘了口气:
“韩烽同志……你不要急躁,你听我说,听我说……咱们地下同志的联络名单和方式……以及,咱们抗联队伍最后还活动的一些地方……”
唉——
韩烽知道赵的抉择一点都没有错,此时此刻能够把这些情报成功的接收过来,要比盲目地情绪化更为明智。
赵的伤势,其实不用明说,韩烽也看得出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好,尚志同志,你说,我都记着。”韩烽不再婆婆妈妈。
赵露出欣赏的笑……
762 英雄不朽
嘎吱——
韩烽推开审讯室的铁门走出去的时候,审讯室外的伪警们吓了一跳,连忙下意识的躲开。
韩烽的面色冷淡,“我的打完了,接下来的交给你们了。”
伪警们连忙应声,重新涌进审讯室,韩烽就在审讯室的主官座椅上静静地看着。
赵已经奄奄一息,把所有的事情向韩烽交代过之后,他最后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强撑着的意识也像是决了堤的堤岸,慢慢的松懈下去。
赵早已经满身遍布伤痕,是否被韩烽用皮鞭狠狠的抽,又抽在哪里,肉眼根本察觉不出来,伪警们甚至觉得这就是刚才韩烽动手的结果,这才造成赵如此的虚弱。
可是谁敢多说什么?
在韩烽的虎视眈眈下,一个负责审讯的伪警头子再次拿起了皮鞭,这是目前对付赵的最好的刑法,至于其他的刑法太重了,赵本身就已经重伤,奄奄一息,根本遭受不住。
那伪警头子咬了咬牙,皮鞭就准备再次向着赵挥打下去。
“够了。”
韩烽突然开口,已经扬在半空的皮鞭停顿下来,突然失去了力道软下来的皮鞭轻砸在赵的脸上。
“再打的,他就死了,不许再用刑。”
“可是太君,这家伙的骨头硬着呢,要是不用刑的话……”
“八嘎!”韩烽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毫无征兆地冲着那伪警头子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这是曰本人打人的标准打法,两个巴掌印出现在左右两面脸庞上,那伪警头子捂着脸,敢怒而不敢言,周围的伪警们则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在曰本人不断灌输的阶级服从面前,这些家伙乖巧的令人惊叹。
赵微抬起脑袋望了韩烽一眼,嘴角挂上了一抹轻笑。
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伪警们不敢再对赵用刑了,只是不断地大声逼问:
“抗联的其他人在哪里?”
“这附近一带有没有你们的人?”
然而回应他们的始终都是赵满是血痕的脸上那漫不经心的嘲讽,就像是永恒的凝固在了脸上似的。
前后审讯时间整整持续了八个小时。
赵突然佛光返照,圆瞪了已经迷糊的双眼,声嘶力竭道:
“麻痹的叛徒,迟早作茧自缚……抗联一定会重聚,杀光你们这些畜生,抗联必胜!中国必胜!”
继而瞳孔迅速放大,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嘶吼声戛然而止,赵毫无征兆的佛光返照,以及喊出的话语,令审讯室的伪警们震撼良久,不能自已。
过了好一阵子,伪警们见赵始终低着脑袋,再没有半点生命的迹象,一名伪警壮着胆子上前轻轻的推了推赵的脑袋,见没有任何反应,又探了探鼻息……“死了,司令死了……”
这伪警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在审讯室内,瘫坐在地上冲着赵嚎啕起来。
“他以前是抗联的,听说还跟过这大匪首一段时间,后面为了活命,这才选择投降。”
有人解释,更多的伪警则是有些忧虑地望着韩烽,生怕这日本人再动怒,杀了这嚎啕的伪警。
可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眼中的曰本人近卫次郎竟是满怀真挚地冲着赵深深地鞠了一躬,细心的人甚至能够发现韩烽的目光中闪烁着的泪花。
“尚志同志,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的,重聚抗联,灭杀日寇,还我山河。”
韩烽以心为誓,再次冲着赵鞠了两躬,转身大步离开,审讯室的伪警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目光中尽是愕然,更多的却是由衷的敬佩。
将军之死,感天动地。
就连敌人也同样放下阶级对立,怀揣敬仰。
前后八个时辰,将军溘然长逝。
英雄不朽!
怀着沉痛之心返回旅馆的韩烽,顾不得将这份痛苦继续放大,而是立马拿出笔和纸,将赵交代给自己,自己强行记下来的情报迅速的还原在白纸上。
很快,几行内容出现:
汤原县边境小兴村,抗联支队,队长罗志同。
佛山静县兰村北山区,抗联游击队,队长沈鸿。
黑河省黑河一带的北安、庆城,抗联三支队,政委王文礼。
……
鹤立县县城中心“德医堂”中药大夫张文生。
县中心“老字号”面店老板周光武。
……
默默的将纸上的内容全部熟记在心里之后,韩烽转身又把这张白纸烧成了灰烬。
已经是次日上午八点多了,这一晚上韩烽经历的事情可不少,根本没有睡意。
敲门声紧接着响起。
韩烽皱眉,并没有开门,而是隔着木门用日语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郑四的声音,“近卫太君,局长通知在县议厅举行消灭土匪头子的庆功宴,所长特意让我来请您。”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十一点半正式开始。”
“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
……
郑四走后,韩烽收拾了一番,将旅馆退掉之后,就带着行李直接前往鹤立县的公安局。
公安局局长陈宝林见了韩烽便是拱手称喜:
“近卫君果然是有大福分的人,您这一来,我们就顺利的把这抗联的土匪头子给消灭了。”
两人在局长办公室坐定,韩烽对于陈宝林拍自己的马屁自然不感冒,更何况陈宝林说的这番话令韩烽的心底颇为不爽。
想到赵之死,韩烽问道,“陈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抓捕到这匪首的?为何在抓捕之前咱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陈宝林道:“近卫君,这事儿我也蒙在鼓里呢!抓捕计划是由特务处的主任东城政雄太君全权安排的,我也是事后才得知,东城太君想要安排一个特务混进赵所在的抗联队伍里去,他把这件事交给了警察张锡蔚,张锡蔚谋划之后把自己认识的一个枪法好,以前当过土匪的老乡刘德山安排进了抗联的队伍。
这次的匪首赵就是被刘德山给打伤的,一抢打中腰部,只是很可惜,那匪首倒是彪悍,扭过来又把他给杀了。”
“那张锡蔚何在?我想见见这个人。”
“就在局里,他还等着领赏呢,近卫君想见人,我这就把他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