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经筵场上风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柒)
“都说说……应当如何是好?!”
凌晨时分,吐血两回的周醇从病榻上挣扎着起身。
命弟子老仆,赶紧将其他人召集过来。
鄯善等人亦不敢怠慢,他们甚至身上那带着血的衣衫都没换边跑来了。
“能如何?!如今湛若水与那玉螭虎,是已得陛下首肯了……”
鄯善闷哼了一声,低声道:“我等……徒呼奈何!”
周醇听的这话不由得面色一红,边上的弟子赶紧担心的搀扶住他。
“为今之计,我等唯有各自修书回去!先将论势造起来,以免失了先机。”
其余鸿儒们听的这话亦不由得点了点头,现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只有拿住了先机,才能够谈下去。
否则的话,一旦他们逼的湛若水、玉螭虎二人与他们弟子当众烧儒袍的事情传出去……
“还可让庄柏寒他们一并造势,决计不可让玉螭虎等人站上风口!”
这件事现场无数人见证了,想要彻底封口怎么可能?!
弘治皇帝都办不到,更别说他们了。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水搅浑了。
“我等如今还有优势!只要众口铄金,他玉螭虎就算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鄯善等人不住的点头,此言有理!
说到底这府城乡里,还不是得靠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消息口耳相传么?!
那些泥腿子,给他们书本又能有几人看得懂?!
“哪怕多花些许银钱亦无事,乡间贤德当多加联络!坊间名士、金陵雅士……亦当联络一番!”
所有人都知道,这很可能是生死存亡的一战了。
若是此番事败,哪怕是弘治皇帝容得下他们……
这天下仕林也容不得他们了!
反之,若是能够占据舆论风口的话……
情况就彻底不同了,弘治皇帝反而是投鼠忌器。
不好直接处置他们,否则的话难免会引发仕林反弹最终动摇国本。
直白的说,就是这会儿谁占据了舆论的风口,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当然,这么做的话亦有恶果。
那就是坐实了玉螭虎所言的“朋党”,这对于弘治皇帝来说可是大忌!
所以若非是到了这一步,他们根本就不想做的如此决绝。
然而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们再不动起来说不准就得身败名裂。
到时候,他们会比死都惨。
是以如今也不顾及这那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赶紧去联络庄柏寒,就说我等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鄯善很快的叫来了自己的弟子,脸色惨白的道:“若是我等都栽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为师先支给你五百两操办此事,记住!不要怕花银子!!”
弟子赶紧躬身领命,随后匆匆下去连夜出门。
鄯善等人则是商讨了一阵子,随后便各自回屋开始奋笔疾书。
没辙啊!时间紧迫,如果不趁着这件事情还没有发酵就下先手的话。
等事情传播开来,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明日一早,我等便将信发出去!快马送出!”
病急乱投医,如今他们也不管关系远近了。
哪怕是曾经与他们稍微见过面儿的,也毫不犹豫的一封密信写去。
信中不乏许下各种承诺,只求对方尽快将此事勘定。
连续忙活了一晚上,当众人顶着黑眼圈出来的时候手上都握着十几封信。
鄯善的弟子也回来了,连续跑了一夜总算是联络上了庄柏寒等人。
“学生掏了七百两银子,这才……”
鄯善听的自己这弟子的话,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声辛苦。
现在不是吝惜银钱的时候,若是声名砸了多少银钱都补不回来。
“去罢!赶紧去码头登船,将这些信送出去……”
周醇勉强的笑了笑,还好如今手上尚有些许底子。
众儒合计了一番亦认为,只要信发出有七成的人肯帮忙就够了。
便是在此时,一个身影慌慌张张的“咣当~”一声一下子摔进了门来。
周醇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何事慌乱?!没见老夫正在商讨重要事宜么?!”
来者摔在了地上,但周醇一眼就认出这是出去给大家买早点的老管家。
“老爷!老爷!不好了!今日的《帝国时报》……”
这老管家不顾浑身的尘土三两下的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将手中的一份《帝国时报》递了过去。
周醇等人听的《帝国时报》之名,顿时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帝国时报》可是那位张小公爷所创啊!
那位玉螭虎许久没有在一家成型的《帝国时报》上发文了,其他人的文章又多又刊载。
以至于所有人都淡忘了一个事实:《帝国时报》,可是他创办的!
而《帝国时报》的主要负责人,乃是钱福钱与谦!
“扑通~”一声,周醇直接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老管家连滚带爬的扑上前来,带着哭腔将他搀扶起来:“老爷!老爷!您得看看啊!”
周醇颤颤巍巍的打开了那《帝国时报》,当他看到了熟悉的报纸上那不熟悉的版面时……
差点儿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要晕厥过去!
却见那版面不是日常的排版,分作“要闻”、“朝政”、“时评”……等板块儿。
而是整篇除了《帝国时报》之外,就是一行大字——“经筵辩场怒焚儒袍衣冠,且问谁之过?!”
看到这一行大字,周醇两眼一黑直接就晕死了过去……
“拿来!!”鄯善双目赤红,疯狂的一把将这《帝国时报》夺了过去。
看着上面的一行行行文,鄯善直接面皮涨红……
“扑~”的一口腥血,便是喷在了这《帝国时报》上。
这次,他是真的吐血了。
那些在鄯善身后的鸿儒们几乎都要疯了,跳出来便要去抢那时报。
然而这时报毕竟只是纸张而已,哪里经得起他们如此撕扯?!
“兹拉~”一声,这时报直接被他们撕扯成了碎片。
好在此时多位弟子门人,飞奔了进来。
他们手上都挥舞着时报高声道:“恩师!大事不好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经筵场上风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捌)
这些个鸿儒们从弟子门人的手上一把将报纸夺来,仅仅是扫了几眼他就知道……
完了!
钱福钱与谦一如既往的笔锋如刀,那“经筵辩场怒焚儒袍衣冠,且问谁之过?!”字字诛心!
“我国朝仕林,何时竟成泼皮无赖之地?!竟仗人多势众,恶言相加、篡改圣言!”
“白沙学派若水先生,堂堂名教鸿儒!为国朝四处征战、为士子请命立学之玉螭虎……”
“尽皆怒焚儒袍!!是谁人,将他们逼迫至斯?!”
看着这上面的一字一句,这些个鸿儒们的心那是哇凉~哇凉滴啊!
这都不必看完了,只需要看看上面的些许描述就知道。
钱福钱与谦是要把他们,全都钉死在耻辱柱上啊!
“快!快去找他钱与谦去!这些《帝国时报》,万万不能发出去啊!!”
鸿儒中,有人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然而鄯善瞪着一双死鱼的眼珠子,讥讽的扫了那名鸿儒一眼。
转身便拉过家人,要起身离开。
“鄯善!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便想脱身而出么?!”
几个鸿儒见状声竭力嘶的嚎叫这:“我等垮塌,你便以为能独善其身么?!”
眼见鄯善艰难的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比死了亲娘还凄惨的笑。
“脱身而出?!吾等如今谁能脱身而出?!看看那《帝国时报》背面!”
那些个鸿儒们闻言赶紧将手上的《帝国时报》翻过来,眼见后面写着一排排的名字。
最上头的便是他们这些个鸿儒,连姓名、籍贯、学派……等等都给写上去了!
这……这砂仁诛心还抄底啊!
连学派都给丢出来了,这是要把根基都给他们全挖了啊!
一时间这些个鸿儒和他们的门人弟子们,尽数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此《帝国时报》每日寅时印完,随后数十万份则发往大明两京十三省之地!”
鄯善带着那比死了娘都难看的笑,望着这些个鸿儒们道:“拦?!拦得住么?!”
此言一出,这些个鸿儒们脸色白的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牙齿“咯咯咯……”的不住作响,他们双腿打颤浑身不住的抖动着。
“尔等……再看第二版……”
鄯善那有气无力的话传来,这些个鸿儒们已经麻木了。
他们翻过第二版来,却见上面仅仅是写着一首诗。
上曰《赴戍山海关口占示家人》,署名则是“玉螭虎”。
好吧,这一瞅就知道是那位玉螭虎弄下的。
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
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戍卒宜。
戏与枕畔谈故事,试吟断送老头皮。
看完这首诗一众鸿儒们眼前一黑,直接“扑通~”便给翻倒到地上去了!
下面的门生弟子们嗷嗷叫着鬼哭狼嚎,有几个鸿儒好容易醒来。
抬眼望去,又见那首诗……
顿时喉头一甜“扑~”的一口腥血,就喷撒在了报纸上。
“玉螭虎!!你好恶毒啊!!!”
明明就是你自行请辞,要去山海关戍边的!怎么就成了“谪居”去了?!
“皆言玉螭虎诗词横推八百年无双对,吾虽曾读却亦腹议是大言……”
这个时候,那倒在地上的周醇反而清醒过来了。
却见他颤颤巍巍的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的这首诗幽幽叹道。
“老夫……败的不冤啊!”
可惜老周醇不知道,这首《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二首之二》可不是小公爷作的。
乃是清末虎门硝烟、横遭诬陷之林文忠公,在横遭诬陷发配边疆时愤而所作。
林文忠公人家那是实实在在读出来的学识,乡试第二十九中举、二甲第四庶吉士授翰林编修。
张小公爷自己的话只是记得这首诗,若是要解释其中的典故恐怕还得查典籍才行了。
“醇公!醇公!现下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该当如何您给句话啊!”
那些个鸿儒们无比着急,现在说这些有个啥卵用啊!
玉螭虎此着可是要彻底把他们毁了啊,现在该想想如何脱身!
“*******,*******……*******,*******!!”
然而周醇便像是着了魔似的,不住的重复着这两句诗。
这些个鸿儒们都莫名其妙,他们说到底也是当时学识出类拔萃的。
这句诗所用的典故,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此取自《左传·昭公四年》,其载: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
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
“《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
这里是说,郑国的子产负责征税。
被征税的自然是极为不满,于是到处都在说诽谤他的坏话。
诽谤说他父亲死在修路上,自己还跟蛇蝎那么恶毒。
让他当了官儿,这国家是要完蛋了。
子宽听到了这些传闻,就告知了子产。
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管这些收税的事情了,以免出现更恶毒的诽谤。
对此,子产的回应是“何害?!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怕甚?!为了国家社稷的利益,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哈哈哈哈……玉螭虎所斥何错耶?!无错也!!”
周醇突然仰天长啸:“老夫枉读圣贤,于国于民可有丝毫‘苟利’?!”
那些个鸿儒们还待再说,周醇却缓缓的垂首面带笑意。
“诸君,老夫错了!这便请见陛下,亲自请辞!”
这些个鸿儒们闻言大惊,好几个人挣扎着要站起来。
“醇公不可!若是就此认输,我等学派当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啊!!”
然而周醇却不管不顾,抬手让门生弟子将他搀扶起来。
颤颤巍巍的向着门外走去,留下的只有这弘文注释院中不断呼喊着他名字的鸿儒们……
而这一日,随着《帝国时报》的传播整个大明的仕林,从南到北全数轰然炸开了!
士子们读着《帝国时报》上钱福钱与谦的描述,一时间面皮涨红!
“国贼!!佞儒!!安敢欺我大明麒麟儿耶?!”
要知道这大明上下真正读书世家出身的,可没有多少个。
尽管很多跟学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们顶多就是去听讲。
那些大儒的弟子门生,岂是那么好当的?!
所以,大多数的读书人说到底也就比泥腿子高级些许。
如今这些个鸿儒们竟然要行愚民之策,这尼玛意思是若劳资的儿子、孙子读不上书可不就完犊子了?!
而更多的穷秀才们,则是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若是行愚民之策,那么好容易玉螭虎帮他们争取到的庠序教谕部社学的身份……
岂不是要被砍了么?!
卧槽尼玛的狗批玩意儿,尔等犬儒这是要断某生路、毁某前途啊!
这谁能忍?!他们要对付张小公爷,岂非是要收拾某家前程么?!
而收到了这个消息的各家货殖会的商贾们,那更是心惊胆战啊!
我敲里吗!劳资们这商贾的身份,好容易得到了一点儿重视。
该死的犬佞儒们,竟然要愚民?!我等商贾,那可是四民之末啊!
他们连泥腿子都打算收拾,我等岂非会落的更惨的地步?!
不行,必须刚他们!
一时间整个大明上下风起云涌,无数的底层士子、贫瘠出身的举子们红了眼珠子。
嗷嗷叫着开始冲到各地衙门,嘶吼着要给国朝上书!
我堂堂大明风云麒麟儿、国朝玉螭虎,为大明征战天下、为士子张目促学!
文韬武略无一不善,居然被那些个欲行愚民之策、篡改圣人之言的犬儒欺辱了?!
还被逼的当众烧了儒家袍冠,迫得往边关避祸!!
这尼玛叔叔可忍,婶婶都不能忍啊!!
“天诛国贼!为国讨逆!犬儒当道,国不将国!!”
嗷嗷叫着的士子们中,可有不少自诩是“玉螭虎门下走狗”之人。
这些人比其他人可更为激进,他们直接血书递交学政请愿。
还有甚至要来京城,亲自去砸了那弘文注释院的。
然而,他们哪怕是现在到也赶不上了……
“砸!!”
应天府的文武举子们本来互相瞧不上的,但这一次他们出奇的团结一致!
我敲里吗!闹咱们应天府大名士玉螭虎?!
这群老狗那是特么不想活了罢?!
一群文武举子们在看得了《帝国时报》后,出奇一致的直接奔袭到了弘文注释院。
那些在弘文注释院里凄凄惨惨戚戚的鸿儒们,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就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一顿。
“鄯善狗贼!且吃爷爷一拳!”
可怜的鄯善刚刚吐过血,这还没来得及回血呢!
眼见一虬髯壮汉嗷嗷叫着,劈头盖脸的便是一拳砸来!
“咣当~”一声,鄯善被一拳砸的眼角崩裂!
那腥血“哗啦~”一下就飞溅出来了,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一群群的文武举子、士子们,嗷嗷叫着便扑了进来。
“周醇匹夫!周醇匹夫何在?!!”
周醇走了,那些个鸿儒们很想这么说。
然而对方根本就不听他们废话,直接上来按着就打。
“某认得你!你便是赖宝赖志宽!且吃某一拳!”
那些个鸿儒的门生弟子们,早见状不对吓的四下逃散去了。
留下了这些个大儒们被噼里啪啦的一顿乱揍,一群老家伙哪里有什么好腿脚?!
连跑都跑不赢,直接被按地上一顿摩擦。
好在这些个文武举子士子们,也是讲礼法的。
揍他们一顿,没砸地方也没烧屋。
逼问出来周醇往皇宫去了,这些文武士子们啐了他们一口便各自散去。
“周醇匹夫躲到陛下那边儿去了,可还有国子监庄柏寒他们那些混帐子呢!”
不知谁喊出了这么一句话,顿时这些个文武举子们眼珠子又红了。
“那国子监尽是藏污纳垢之地!看看都是些什么人!上回毁谤玉螭虎,这回还要助纣为虐!”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声:“走!我等且去砸了那国子监!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砸了国子监!!”
嗷嗷叫着的文武举子们开始向着城内汹涌而去,沿途上有更多愤怒的士子断的加入。
庄柏寒他们这些人原本昨夜收了银子后,正美滋滋的寻思当如何鼓噪其他人相帮。
昨夜那顿酒,一直喝到月上柳梢。
对方话里话外只要助力平息此事,那么鄯善先生的好处必然不少。
说着当时还掏出了三百两银子来,庄柏寒则是对此嗤之以鼻。
当我国子监的贡生,是叫花子来打发呢?!
讨价还价一番,拿了六百两这才勉强答应。
召集了一群同窗诗社中的会首,各自给他们分派下去四百余两。
大家更是在翠鸣楼里,搂着头牌唱和到了夜半这才堪堪散去。
早上刚刚让各家诗社的会首们召集了人手,还没出国子监的大门就被人打上门来了。
刚才还说要为名教张目的庄柏寒,听得那大门“轰隆~”一下被砸开差点儿当场尿裤子。
“啊~!莫非是那玉螭虎杀来了么?!”
这话一说,庄柏寒两腿哆嗦便是要转头就跑。
好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说了:“不是那玉螭虎啊!没见他的婢女们在呢!”
哦~!不是玉螭虎啊!
庄柏寒顿时信心恢复,昂首挺胸振臂高呼:“诸学兄同窗!我国子监也不是任人欺辱的!”
“且随我去,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欺我国子监!!”
一群国子监的贡生们听得这话,不由得昂首挺胸!
我等乃各地遴选出的贡生啊,受国朝禄米供养的!
朝堂文武,除了那玉螭虎谁敢打上门来?!
“柏寒兄!我等誓死追随!!”
这句话音刚落,眼见一大群身着儒衫、短打的汉子们轰然杀入了国子监。
眼前当头一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虬髯皆张!好一副凶相!
一下子就将这些个刚才还雄心勃勃的国子监贡生们,生生给吓住了!
“谁是庄柏寒?!”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目指走在最前面的庄柏寒……
“犬蠹!爷爷今日便打死你个孽畜!!”
第七百四十四章 经筵场上风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拾)
“知道又如何?!如今还能脱身么?!”
眼见一位长髯绸衫中年男子,无奈的叹气道:“事已至此,尽快切割才是正理!”
切割?!哪里是这么容易切割的啊!
两行省的这些个豪强们不由得苦笑,平日里还以学派门生弟子为荣。
双方互相帮扶也算是占了不少好处。
没成想现在这居然成了要命的绞索,而且现在越绞越紧了!
“白沙学派如今靠上了那玉螭虎,赶紧让人去拜访一番!”
坐在最上首的那老人,终于开始发话了。
他的这话顿时让下面的这些个其他家的家主们,眼前一亮。
可不是嘛!白沙学派衣钵湛若水,这回可是占尽便宜啊!
“只是湛若水可是粤北人,想要与他拉上关系可不容易啊……”
下面的其他诸人亦不由得点头,而且这湛若水据说极不好接触。
玉螭虎在粤北的时候,清扫过不少粤北当地豪族。
这位湛若水当时不仅没有帮豪族说话,甚至还帮着将仕林中人的微词给压了下去。
想要跟这位扯上关系,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啊!
“其实……我等还可以考虑一下玉螭虎,若是跟他搭上线……”
这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嗤之以鼻,玉螭虎那是你想搭上线就能搭上的?!
不想想人家是谁。
论钱?!这尼玛在座所有人的银子加起来,都未必有人家多。
据说扶桑国主还赠了一座银山与他,那尼玛每年凭白拉回来的银子就几十万两啊!
更别说他在各家货殖会里面的股子,每年分润下来的恐怕几百万得有呢。
人家那不仅有钱,还有帝宠、还有勋贵们热捧。
且做得诗词、经筵辩讲前曾胜刘大夏后又灭诸鸿儒,还举庠序教谕部助秀才士子们入仕途……
商贾们受益货殖会的好处,谁肯说他半句坏话?!
天下皆知玉螭虎曾千里驰援秦地灾民,又在京师大战粮商保粮护民。
那名声,不用他们去吹也是杠杠的。
身份?!你特么跟世袭国公家嫡孙、太子教****赐字的玉螭虎说身份?!
谁特么有资格跟他说身份?!
哪怕是走下三路,人家玉螭虎身边环肥燕瘦啥样的姑娘没有?!
京师到金陵诸多大家、官宦家小姐们,多少姑娘家挤破头的想要自荐枕席啊!
细算下来,他们还真没有啥能打动张小公爷的。
一时间这些个豪族家主们顿时丧气无比,这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啊!
“要不……从他的弟子入手如何?!”
几个举人出身的家主沉吟了会儿,轻声道。
“老夫倒是与玉螭虎弟子徐衡父家中有旧,联络一番应该是可以的……”
至于唐伯虎,没人提。
主要是当年舞弊案的时候,大家生怕牵累到自己。
跟他有关系的,早就切割干净了。
“玉螭虎还有几个弟子,我等倒是能够与他们接触一二……”
这帮人在琢磨的如何跟湛若水或张小公爷扯上关系的时候,有一群人已经默默的来到了豫南。
这一行人看着就好像是游商,然而气质方面却又多又读书人的味道。
而且看起来就不像是行商之人,只是人家身边跟着许多膀大腰圆的护卫。
旁人亦不敢多加关注,这种看起来就是大户人家惹不起的类型。
这些人直接将整间客栈都包了下来,随后护卫们连店东都赶出来了。
自行将客栈整理后,便住了进去。
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来了大人物,可这些大人物是谁、来此作甚却不得而知。
若是此时有人在这客栈的宅院内,见得这群人围绕着的老者定然大惊!
这不是皓月首穷经刘东山公,却又是谁?!
“我大明‘帝国廉政肃贪院’初立,能否一战立名便在今日!”
却见刘大夏此时双目圆瞪,鄂下长髯无风自动。
“老夫之所以将诸位选来,便是诸位不仅身家清白、且出身贫苦之家!”
“亦唯有如此,我等才能秉公处事!不纵不枉!”
下面的这些青年们,一个个听得面皮涨红热血沸腾。
最初被遴选到这个部门的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见过刘大夏了,也猜到了是极为重要的部门。
然而这个部门却没有挂出任何的招牌,直至他们经受了训练、重重的考验。
去岁考出来的他们,在被遴选、考核后才开始苦读《大明律》。
经过了最终的考核,他们才被告知了自己隶属于什么部门。
“大明帝国廉政肃贪院”,就是他们所在的名字!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个部门决计不简单。
这个部门的办公点,甚至都没有设立在京师之内。
而是专门选在了新城区,在远离京师、潮白河坊市的区域。
他们除了需要熟读《大明律》之外,还被厂卫及两京十三省的侦缉好手们教习侦缉之法。
甚至牛刀小试的在京师附近,查获了好些陈年积案。
别看他们是现在才过来的,但早已经将调查局给他们的卷宗翻烂了。
这里的豪族们不熟悉他们,但他们却对这里的豪族烂熟于心。
每一家有什么姻亲、跟谁什么关系,师从哪家学派、出过几个秀才举人。
他们全都一清二楚,甚至还有画像、对方家中宅院的堪舆图。
“记住!先不得亮出我院名号,以京宦身份行走。”
刘大夏望着他们,沉声道:“所有案卷,必须逐一查实!不得有误!”
“喏!!”
一群汉子们轰然应诺,随即才换上了官袍开始往布政使司拜访……
周子江如今带着人狼狈的从江中上岸,心里叹气这活儿真不好干。
好几家那不是谈下来,是打下来的。
也不知道京师的人来了没有,听闻豫南、冀北两地的豪族们可都开始聚集了。
再耗下去的话,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走!且先回去罢!”
周子江决定先回家一趟,最主要是看看其他那些同僚的收获如何。
若是他们也搞定了的话,就赶紧催京师那边过来罢!
第七百四十五章 经筵场上风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完)
“什么?!要在此收纳各家隐户流民?!”
豫南巡抚孙需孙孚吉差点儿下巴都要掉了,哆哆嗦嗦的看着面前的这些个小年轻们。
孙孚吉,成化八年进士。
为常州府推官,疑狱立剖,擢金陵御史。
劾僧继晓,忤旨,予杖,出为四川副使。
弘治中,累官金陵右副都御史,巡抚豫南。
“不可鲁莽啊!”
孙需孙孚吉何尝不想收拾这些个大户?!
可这些个大户豪族的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与朝堂地方盘根错节。
近些年来还算是好的,做过御史的孙孚吉是少数对御史这个总找茬儿的职务很是愤恨的人。
毕竟他是推官出身,天然就跟那些在朝中指点江山没担任过地方官的不同。
很多国朝的问题,他都能够看的一清二楚。
地方上的豪族大户是不是毒瘤?!毫无疑问,是的。
但这些人已经跟名教甚至朝堂,一定程度上混杂在了一起。
孙需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了,他知道轻重缓急。
眼前的这些个年轻人们想要冲上去,他打心眼儿里支持。
可特么这一不小心,那就是民乱啊!
豪族大户在地方上根深蒂固,一个民乱逼死了知府都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孙需不希望这些年轻人,就这么葬送在了这里啊!
“孚吉,老夫很庆幸!当初调你到了金陵都察院……”
一个声音缓缓的在人群中响起,孙孚吉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一惊!
却见这些个年轻人们缓缓的散开来,刘大夏的身形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孙孚吉面前。
“东山公!您……您怎么来了?!”
孙孚吉大惊,赶紧上前见礼。
刘大夏将孙孚吉搀扶起来,望着他沉声道。
“老夫来,就是带着这些个青年才俊们一举将豫南的毒瘤……”
“彻底铲除!!”
孙需这里惊讶万分,而豫南镇守太监刘朗这里却是惊恐万分。
宫里轻易不动弹、甚至陛下都很少指挥的击技内监首领,外间只知道他会弹琴的戴义。
如今却生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笑吟吟的望着他。
“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啊!!”
刘朗的脑袋在地上“砰砰砰~”的磕着,双腿不住的打颤。
牙齿“咯咯咯~”的作响,这一切的原因都是他身边的那脸色灰败的汉子。
那汉子穿着一身的短打,腿成了扭曲状。
被人扎捆着丢在地上,如同一块无用的抹布。
“小刘子啊!你也是老祖我看着起来的,这才多久呢?!”
刘朗的哆哆嗦嗦的在地上不敢做声,他在宫里的跟脚可都得向这位老祖宗磕头呢。
所以在这位老祖宗面前,他刘朗就是个屁啊!
“银子花人眼呐!可有些银子,拿了得把命赔上的!懂?!”
刘朗为何哆嗦?!那大汉便是豫南诸家,与他的联络人。
绿林中人称“神行太保草上飞千里不留痕捻花手”辛易,手段是颇为了得的!
纵横七省犯下累累重罪,却从未失风。
然而如今这位捻花手,呈死狗状趴在地上眼瞅就真要死逑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怀里放着好几封密信呢!
“老祖宗饶命啊!老祖宗救救小刘子啊!!”
刘朗这心里后悔死了,就不该看着那些个银子把眼花了。
国朝迟早要收拾豫南,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好歹自己的跟脚也在京师里,怎么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居然来的这么快!
甚至来执行的人,还是这位宫中的老祖宗。
“小刘子啊!你能来,当年老祖也是说了话的……”
戴义身后的几个小内官搬来了椅子,让他坐在了椅子上。
却见他望着这刘朗,轻声道:“你呢,在宫里也是老祖看着长大的……”
“莫说老祖不给你条生路!只需如此这般……”
老戴义看着这刘朗的模样,不由得想起来他刚入宫的时候。
那会儿刘朗还小,跟着自己等人识字。
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还算乖巧,在宫内行走的这些年亦无甚大错。
这么想着,老戴心下叹气。
真是年纪大了,心软了许多。
若是再早十年,或许自己根本就不会见刘朗。
只会让手下的小内官们练练手,把他的人头拿回去便是了。
如今却要考虑着,如何让他将功折罪把这条命留下……
“你的消息确切么?!国朝果然要对江南动手?!”
金陵城外,水乡庄子内。
一家家江南此地的大盐商、海商,世家匆匆来此。
李福达如今换了一番面貌,身着藏蓝色儒衫立在庭院中央。
“文书在此,诸位自己就不会看么?!”
李福达一脸冷笑,对着这些个凄凄惶惶的大盐商、海商们道。
“若是不信可再等几日,只需要盯住豫南、冀北等地就知道老夫所言是真是假了!”
一群人顿时“嗡~”的一下炸开了,交头接耳的不断激烈的说着什么。
谁都没有想到,国朝居然会真的对他们动手。
开始只是听闻国朝开始收束京师周边的田亩,大家虽然有些发慌但还是情绪稳定的。
毕竟江南可不是京师,两者相距千里呢!
且江南地区多有士子进入朝堂中,乡党力量极为强悍。
尤其是诸多御史,再说他们本地也掌握着话语权。
这些都是他们的底气。
历史上他们也是如此的,明末清初他们这类事情没少干。
鼓噪百姓烧杀税吏,不肯给国家纳一文钱税赋的就是他们。
等到了大清,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大清二话不说上来就先砍了一批,剥除功名的一万多人。
流放到宁古塔的更是一大摞,杀了一批、流放了一批并剥除了一批人的功名之后。
这些个原本喊打喊杀的江南世家们,一下子全老实了。
尽管他们暗搓搓的还在支持着反清复明,但表面上再没人敢忤逆。
税赋更是缴纳的无比及时,大明时候缴纳一文钱都要组织人手烧杀税吏的事情再没发生过。
“若是不成,反了他又如何?!”
突然间,人群中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冒出来,顿时整个厅堂里无人再说半句。
所有人一瞬间都愣住了,这尼玛……造反是要抄家杀头的啊!
哪个缺心眼的,随随便便的就把这话喊出来了?!
一时间这厅堂内,居然没有人敢接口说下去。
“瞎胡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没点儿数么?!”
一位端坐在上首的老者冷哼了一声,那阴骘的目光扫过众人。
这场内无人敢于这老人对视,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福达的身上。
“李先生,您是什么身份我等都心知肚明!”
“您想做什么,我等也是一清二楚!”
却见这目光阴骘的老者缓缓的站了起来,手中的龙头棍在石板上顿了顿。
身边便有儿孙上前将他搀扶住,缓缓的向着李福达走去。
李福达神色淡然,没有回避着老人的目光。
亦是就这么无所谓的看着老人走来,却见这老者走到了他的面前死死的盯着他。
“我等不是那无儿无女的孤魂野鬼,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儿就不要说了。”
其余人听得这话,亦是点了点头。
家大业大啊,跟着自己吃饭的人可不少。
真要抄家灭族,这特么谁受得了?!
“郑老爷子,如今可不是你们说了算了……”
李福达似乎并不意外这老者会如此说话,眼见他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那目光再扫过了众人,冷声道。
“如今生死皆在别人手里捏着,诸位是生、是死全凭运道。”
说着,李福达顿了顿对着他们微微拱手。
“某会在此呆上几日,若是豫南有消息传来诸位欲寻某可到鸿福客栈去。”
“当然,某不会在此久留。”
李福达说完,淡然一笑:“若是豫南传来消息,诸位还没有联络某……”
“那么此事便彻底作罢,某亦会与诸位……后会无期!”
说完,便起身要往外走去。
有几人站起来想要上前阻拦,但却内郑老爷子那阴骘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吱声,这郑老爷子看着李福达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后,才慢吞吞的回到了自己的上首位置上。
“十四家留下,其余人回去等消息罢!”
郑老爷子坐下后,缓缓垂首。
仅仅是用苍老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有些许青年似乎愤愤不平的想要说话。
却被身边人拦住了,拉着他们便离开。
而留下的,仅仅只有十四家人……
“来~!我的夫君,这是最肥美的!”
格根塔娜笑吟吟的的给张小公爷切着羊肉,边上的妙安小姐姐气嘟嘟的看着这草原骚蹄子。
足利鹤倒是满脸无奈,这俩只要碰在一起就得擦出点儿火花来。
似乎不打上一架,妙安便浑身不舒服。
格根塔娜自然是打不过妙安的,但她知道如何气妙安。
“哈哈哈……好了!你再这样,妙安小姐姐一会儿又得收拾你了。”
张小公爷很无奈,身边的女孩儿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朵颜三卫现在如何了?!”
第七百四十六章 明枪暗箭乱云渡,三千里外搏功勋(上)
“他们?!担心他们做什么?!”
格根塔娜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兀良哈、翁牛特和乌齐叶特,不过是没了牙的秃狼而已。”
草原诸部对于朵颜三卫的看法其实蛮复杂的,这跟他们的历史也有关系。
当年蓝玉他们率军击破捕鱼儿海,使得朵颜三卫顿时成为了这一片的孤军。
无奈之下,朵颜三卫只能是选择了投效大明求活。
但朵颜三卫后来又叛出大明,为此永乐帝曾经提兵征伐过。
朵颜三卫和大明的关系,时战时和。
他们既曾虽大明出兵,又曾跟草原诸部一并掠夺。
于是导致的是鞑靼诸部对于他们的看法,从来就没多好。
大家可以合作,但谁都没打算信谁。
“我父汗在苦战的时候,他们可是在看戏的。”
格根塔娜冷笑着道:“妾身都听说了,当时他们还曾试图叩关劫掠!被击退了而已。”
张小公爷点了点头,这倒真像是朵颜三卫的作风。
反正只要大明虚弱了,他们就会联合其他人一并抢掠。
“所以……他们现在是不打算跟我们谈了么?!”
张小公爷的那双丹凤桃花微微的眯起,格根塔娜则是低眉顺眼的轻声道。
“他们大概……想着再冲一回,女直人跟他们联系上了。”
听得格根塔娜的话,张小公爷的脸色不变。
只是回首望向了一人,那人在远远的桌边。
见状赶紧上前行礼拜下:“谢玉田,见过小公爷!”
这家伙,赫然便是曾经京师里的路大豪!
如今他还是一副鞑靼人的装扮,只是略有些融合了女直人这边的模样。
“女直人这边亦非铁板一块,跟朵颜三卫多有往来者皆为建州、海西女直……”
自从京师的任务完成后,谢玉田便被派来了这边成为了此处提司。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张小公爷开始对这里的情势有了大致的印象。
朵颜三卫原本以为大明会跟鞑靼部杀的两败俱伤,所以他们一直瞧乐子没打算出手。
同时还集中了兵力,想趁着大明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叩关。
没成想山海关这边现在换了杨玉做守将后,连带军卒也换了泰半。
运来的新式火炮,直接将他们砸了回去。
试探了几次朵颜三卫也知道不对劲儿了,但要去支援鞑靼此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火筛汗此时直接投向了大明,同时将其余的鞑靼诸部清扫干净。
再配上大明本身的队伍,一时间吓的朵颜三卫赶紧集中兵马却没敢动弹。
随着火筛归顺大明的消息传来,朵颜三卫顿时就慌了。
好在建州、海西两部女真,对于这方面的消息不灵通。
朵颜三卫很快的联系上了他们,进行了一番密谈。
这两家虽然有些犹豫,但面对着大明的压力还是决定与朵颜三卫朵兵合一处。
“……如今仅有野人女直未曾与他们相联,大概是野人女直位置稍远的缘故。”
说着,谢玉田赶紧摆手命人将一副巨大的堪舆图挂起来。
这副堪舆图可是谢玉田的骄傲,这些年他几乎亲自跑遍了这一带。
每一个部族、每一个头人都接触过,这才最终绘制出了这张堪舆图。
上面清清楚楚的标注着所有部族所在的区域,部族头人姓名性情。
每一个部族的丁口、附近地貌,甚至可以详细到他们的丁口。
“这是汇册,您可以看看……”
除了堪舆图,谢玉田还不辞辛苦的印制出了图册。
从怀里拿出来,双手捧给了张小公爷。
张小公爷的没有说话,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有心了!”
捻起盘中的羊肉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格根塔娜则是撇嘴,轻声道:“他们真正的战士,其实不到十万人。”
“妾身部族此番来的两万精骑,可都是部族里最强的战士!”
对着格根塔娜笑了笑,张小公爷缓缓的站了起来。
走出了案几望着夜空轻声道:“我并不担心不能胜之,我只是希望能够将损失减到最小……”
唔……主要是这特么干活儿得需要人手啊,人从哪儿来?!
不抓点儿战俘,哪里来的免费劳力?!
朵颜三卫是大部族,建州、海西两部的人也不少。
要一鼓作气把他们拿下不成问题,尤其是有两万鞑靼精骑配合。
且此番来山海关之前,国朝为了此次作战就已经将换装了新式铠甲、战刀的骑兵派来了。
这支骑兵是曾经大同肥龙所统帅,总计八千余人。
他们早已经在此处集结了,如今便在附近安营扎寨。
灭他们不难,可特么要抓大多数人就麻烦了。
这些年朵颜三卫虽然人口有增长,但始终维持在一个低位水准。
建州、海西那边自不必说了,他们之间互相攻伐死伤无数。
丁口增长,比之朵颜三卫就更难了。
即便是算上野人女直,拢共下来有没有百万人都不好说。
这其中在刨掉老弱妇孺,真正的壮劳力或许不足二十万。
抽调出十万人来,这基本符合他们的情况。
别看他们号称是全民皆兵,但实际上合格的战士毕竟不多。
能够二抽一来算,已经是穷兵黩武了。
十万大军中真正的精兵,或者说能够达到骑射的兴许万余人都不到。
打掉这最核心的精兵,基本就能够平定胜局。
这也是为什么格根塔娜说自己部族有两万精兵,可以荡平朵颜三卫的缘由。
火筛部现在是融合了鞑靼大部分的力量,别看这里只有两万人。
但这些可都是能够达到骑射标准的战士,也是经过大量实战的军卒。
有他们在,只需要击垮朵颜三卫的核心力量。
剩下的,也就是追杀的事儿了。
“要彻底将他们吞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张小公爷略有些头疼,对方的部族分的太散了。
若是跑了一些,日后等他们发展起来再扫荡也是难事儿。
尤其是这一片区域如此广阔,跑掉些许小部族后想要找出来无疑极为困难。
当然,对方要生存下去也很困难。
现在如何让这些人集中起来,一次性荡平就成为了摆在小公爷面前的难题……
“老太爷!反了他们罢!!”
豫南那会儿,各豪族们再次聚在了一起。
这回他们所有人都红了眼珠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反?!你这是要找死么?!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拄着龙头棍,阴骘眼神的老家伙手指不住的哆嗦。
“可如今不反的话,我等就真的完了!!”
老者听着这话不由得脸色忽青呼白,最终长叹一声。
国朝这一手实实在在的打在了他们的软肋上,上回他们招募的是流民。
各家即便是不满,亦无可奈何。
而且没有伤到他们的根基,所以大家忍一忍也就算了。
这回不一样了,他们这回招募的是各家的家奴!
还有投效到他们家中的小农户、小商贩,这就真的是要挖根基了。
这些人家有谁是亲自下田的?!
如果没有那些农户、商贩的投效,甚至拿卖身契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老夫真想知道,是谁出此招数!端的是无比狠毒啊!!”
老者无比悲愤,这次来招募的是布政使司方面陪同的京官。
到了地方就开始登记,招来了当地百姓。
若是有卖身契的,国朝会出银子赎身、并派田亩。
他们的赎身钱粮,可以从日后的收成里扣除。
这一招直接打了无数豪门大户的死穴,开始他们还试图挣扎一下。
让些许帮闲去威逼恐吓,说官府给的地可都不是啥好地。
还吓唬百姓,别到时候被人卖都不知道。
开始也忽悠住了些许家奴,吓的他们不敢登记。
但就在数日前……
“相亲们,你们也是知道我赵三儿的!少年气盛惹下人命官司……”
赵家庄子的祠堂里,族长赵德盛杵着拐看不出喜怒。
老头子是根本就不想召开宗族会的,然而他身边坐着的两位官差笑吟吟的看着他……
老家伙知道,若是不按他们说的办……呵呵,呵呵。
“着了草,前些年才赎了罪到了京师……”
到宗族祠堂里的,都是各家里做主的。
赵三儿的事儿,他们也是知道些许的。
这小子当年倒也不是瞎闹腾,就是家里与人争田惹出了人命官司。
事情说大不大,也都知道是对方先动的手。
他抢了锄头反手把人给打死了,且那人是个无赖子。
只是家中姐夫是县衙里的推官,所以才被迫着草为贼。
“蒙陛下仁慈啊!我赵三儿苦役做了这些年,便算是赎罪了。”
不赎罪你也没法站咱们面前啊,下面赵家庄子的老汉们依旧疑惑。
赵三儿毕竟不善言辞,干脆就把自己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
首先就是这些年他服苦役,因为勤奋干活儿所以提前刑满。
刑部评判他表现为“优”,于是派发了他十二两银子。
这下赵家庄的老头子们全傻眼了,卧槽!第一次听闻,这服苦役还有银子的?!
顿时所有人瞪大了眼珠子。
“出来后牢里的推官问我有没有地方落脚,将来有何打算……”
哟~!这还帮忙寻摸生计了啊?!
一群土老冒们更傻眼了,这玩意……没听说过啊!
“推官老爷听闻我还不知落脚打算,便领我到照磨老爷那儿谈安置……”
简单说就是现在鞑靼原本所在的草原上航需要人,但去的人不能是怂包、也不好抽调。
于是赵三儿这样原本服刑的流民,就成为了安置对象。
“三十亩好田、两匹挽马、农具良种,算咱三十两银子!且十年内还上便可,不算利!税赋还免五年!”
我……尼玛!这相当于是白送啊!
三十亩好田,只要没灾没难、照着一亩上田能有一石半的产出算……
那可就是妥妥四十多石啊,一家三口又有挽马两匹、农具、良种。
能吃多少粮食?!算上拿去换盐、菜、油的,咋地都能余下个二十石罢?!
按照现下一石八钱银子算,一年能存下来十六两。
五年免了税赋,也就是说卖一哈子力气、省点儿花用两年就能把官方的银子还上了!
人家还给宽限到了十年、不算利息,又能免税五年。
这尼玛不是白送还是啥?!
哪怕是老天爷不给力,收成惨些许两亩出一石粮食。
那特么三十亩,也能出来二十多石啊!
自家吃饭是肯定够了。
只要两年稳定收成,这银子就能还上了!
“照磨大人说了,若有灾祸可请免粮秣。日后税赋,则是按二十税一计……”
赵三儿这么一说,下面赵家庄子的老头儿们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起来了。
没人是傻子,尤其是这些老农。
你跟他们说的天花乱坠没啥用,但说到实实在在的田亩税赋他们全都门儿清啊!
二十税一这个是真不高了,按照田亩的产出那绝对杠杠好使。
且五年免税两年风调雨顺还上银子,剩下三年每年十多两纯挣啊!
三年下来得有四五十两了,大屋子盖上、再买上几晌好地……
何愁家族不兴啊!
“如今鞑靼已经归入咱们大明了,草原上筑城、筑路都少了人手……”
眼见赵三儿继续给他们叨咕着,这些个老家伙们看起来浑浊的眼珠子则是越发光亮!
卧槽尼玛!合该咱们老赵家要兴旺啊!
按照赵三儿说的,现下过去这会儿的田亩可以照着一比三置换。
每家还按照丁口给安置口粮,并沿途口粮都算官府的。
家里没田的也成,去帮官府干活儿挣就是了。
筑城、筑路、修宅子……等等,干活儿挣了银子就能置办地去。
只要干满一年评上一个“优”,那就有资格享受跟赵三儿一样的条件分田。
其他人想要这条件?!也行,干活儿!
一时间这些个赵家庄子的老家伙们脑子开始飞快的转起来,不断的计算利弊得失。
家里有仨崽子,丢一个过去干活儿。
剩下俩就伺候着田亩,现在手上的十来亩地实在是吃不饱饭啊!
且产出越来越少,仨半大小子都要把家里吃穷了。
更别说以后还得给他们讨媳妇,没田、没宅谁肯嫁啊?!
不如咬咬牙,这十来亩下田给置换上去。
那下来就是三十来亩,家里仨崽子去一个又能换来三十亩。
这前后就是六十多亩地,俩崽子伺弄田只要风调雨顺再省点儿,一年就能还上了!
还免税赋五年呢,仨崽子卖卖力气两年就能盖上大宅子。
老头子再跟老太婆伺弄点儿鸡鸭,五年光景咋地都能囤下个百来两银子!
一想到这些,顿时这些个老头子们坐不住了。
百多两银子、数十亩地,还有大宅子!
有这些在,家里仨崽子还愁讨不上媳妇?!
懒汉才讨不上媳妇呢!
“两位大人,赵三儿所说的可是真的?!”
还是有谨慎的老头儿没敢信赵三儿,问的是边上的那两位官差。
“诸位!我等二人前来,便是给赵三儿做见证来的。”
那两位官差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对着京师的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爱惜子民,知道大家伙儿过的都不易……”
叨叨絮絮的说了一通,意思就是陛下要给大家寻摸好处。
知道现在田亩产出不足,大家日子过的困难。
所以才定下此策,让咱老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
说着还拿出盖上了大印的文书,让这赵家庄子里的秀才来看。
那几个秀才哪里顾得上矜持啊,他们有些家里情况也不咋地的。
有这番机会,若是能确定是陛下内阁所为干嘛不去?!
“相亲们!是真的!这上面的印,是陛下和内阁的大印!”
几个秀才激动的给赵家庄子的老头儿们解释,哪儿哪儿是啥意思。
这几句是说什么,总之就是这些官差们说的都是真的!
一时间整个祠堂里“哗~”的一下炸开了,老头子们开始面红耳赤的开始叽叽咕咕的讨论起来。
整个豫南这几日,许多的庄子、村寨里都上演了这一幕。
这些老农们那可不是随便几句就能忽悠得住的,且大明这么些年养士的好处也体现出来了。
那就是读书人多了,即便是没考上功名识字的也不少。
这批人很快的合计出这道圣旨的好处,尤其是对他们的好处。
那些豪族大户的威逼利诱,顿时被他们嗤之以鼻。
尼玛!劳资十亩地到草原上换三十亩好田,这不香么?!
你给个四五两银子的,就想劳资放弃三十亩好田?!
且县学里的教谕也来说了,回头到了草原上咱们还能担任个教谕的职务。
咋地也能吃皇粮、有身份啊,这些豪族们哪儿能给?!
不管是从哪方面出发,他们都必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即便是原本有些犹豫的,也被这些个秀才们亲自去说的动心了。
还犹豫啥啊!一亩换三亩呢,白挣两亩地啊!
不够银子可以卖卖力气干活儿,陛下不白使唤人!
本秀才也是要去的,乡里乡亲必然帮你嘛……
想到日后的美好生活,这些个秀才们心里不由得呐喊:
陛下万岁!陛下万福!陛下万寿!!
第七百四十五章 经筵场上风波起,大河南北水茫茫(玖)(补章)
庄柏寒还没来记得反应过来啥情况,那砂锅大的拳头一下子就轰上了脑门!
他一时间感觉到右脸颊一疼,随后整个脑子好像全晃荡起来了。
眼前一片发白,不由自主的一咧嘴几颗牙齿“哇~”的一下飞了出来。
整个人站都站不住,眼见“蹬蹬蹬~”的歪斜了好几步“扑通~”一下翻倒。
随后便是“噼里啪啦~”的无数脚,纷沓而至踩的地上的庄柏寒哇哇乱叫。
“砰~”的一脚,不知道谁揣在了他的鼻梁上。
顿时庄柏寒感觉自己的鼻子就炸开了,一股咸腥味儿喷涌而出!
这个时候他耳畔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好像是他的某位同窗。
“庄柏寒试图收买我等,还出了四百多两银子!”
“然而我等名教子弟,又岂会为此不顾廉耻!这些银子,便是他给我们的!”
庄柏寒听得这话,满心敲里吗!
昨儿晚上你们这帮子狗东西在那青楼里搂着头牌的时候,可特么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等早已与他割袍断义!此等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落下,庄柏寒便感觉自己背后被人猛踹了一脚。
“砰~”的一下痛彻心扉,随后便听得一声声的怒吼响起。
“我等与这恶贼势不两立!!”
跟着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顿狂踹,庄柏寒直接两眼一翻就晕死了过去……
他们这一番操作看的前来的文武举子们是目瞪口呆,满心飞奔草泥马。
都说这国子监内禽兽多,不仅心黑手狠且不要脸。
如今一见,这见面胜于闻名啊!
这帮子贡生们,果然尼玛心黑手狠!
为了狗命这真是丝毫面皮都不要了,踹庄柏寒下手比谁都狠……
“醇公此来,是要向朕请辞?!”
弘治皇帝在御书房里翻阅着面前的奏章,嘴里的话恭敬但声音却没有丝毫尊重的意思。
周醇匍匐在地上,以头触地。
“老臣自知,罪无可恕!只求陛下许老臣归乡,终老得葬!”
弘治皇帝翻阅着奏章的手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顿,但很快的翻阅过去了。
“归乡?!醇公何出此言?!”
匍匐在地上的周醇,便听得御座上的弘治皇帝淡淡的道。
“醇公等鸿儒,可是国之栋梁!朕器重,都来不及呢。”
弘治皇帝目光连奏章都没有挪开,若是周醇此时能够看到弘治皇帝面前的奏章……
估计他现场就得腿软!
“调查局奏:鄯善弟子夜出弘文院,往国子监去。密会庄柏寒……”
“调查局奏:各部已启动‘甲’,弘文院、庄柏寒等人所言尽数记录在案可供陛下查阅……”
“调查局奏:《帝国时报》初版堪阅完毕,依陛下旨意由钱福执笔撰写完毕……”
这些几乎都是弘文院、庄柏寒等人的一言一行、一点一滴,尽数被记录了下来。
弘治皇帝对于调查局的工作非常的满意,他们没有审判、抓捕权。
但监视的确实很到位,尤其是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事情。
张小公爷对于各项权利的分配,对于弘治皇帝来说极为新鲜。
但却又极为合适。
做调查的就好好的去调查,调查完毕复核的就好好复核。
复核确认了该抓捕的就抓捕,抓捕完毕该提讼就提讼。
最后按照《大明律》该怎么判罚,就怎么判罚。
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照章办事就是了。
自己的工作也轻松多了,因为几个部门之间互不隶属、互相制衡。
“醇公,弘文注释院还是需要您这样的鸿儒的。”
弘治皇帝缓缓的放下了奏章,因为最后送来的一篇说到了周醇。
这位是唯一的一个,放下了架子来皇城里找自己请辞的。
他的这份羞愧,给他挣得了一条活路。
但这不代表弘治皇帝会放心他,只有他把拴在京师才会放心。
“最近些许时日,你且在京师内住下罢!”
弘治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淡淡的道:“萧伴伴……”
萧敬悄然的出现在了弘治皇帝身畔,轻声道:“老奴在……”
“且安排一番,让醇公可静心读书。莫要叫人打搅了。”
萧敬微微躬身:“老奴晓得了……”
说着,他缓缓的起身走到了周醇身边。
“醇公,且起来罢!”
周醇听得这话,微微一颤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
萧敬看着他,认认真真的道:“您是这弘治十六年,最幸运的人了。”
周醇现在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至他离开了皇宫。
在萧敬的安排下,到书坊的一处院子里静养读书才明白。
整个弘文注释院,从鸿儒到门人弟子尽数被打成了残废。
如果他没有到京城内,来找弘治皇帝请辞的话……
顿时周醇浑身冷汗直冒!
但很快的,他便开始慌乱了。
因为坏消息不断的传来,随着《帝国时报》的传播整个仕林已经全数炸开了!
所有弘文注释院中的学派全数遭到了士子们的冲击,他们的学派更是被批的体无完肤。
《帝国时报》很快的便有跟进报道,各地士子们甚至出现了血书请愿。
希望陛下能够将弘文注释院中的诸家学派、参与经筵辩讲中的进士举子,尽数罢黜!
周醇看到这里还不明白张小公爷的谋算的话,他就真的可以去死一死了。
人家分明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若是他们经筵辩场上老老实实的辩讲,那么此辩他们必败无疑。
只是这样的惨败,他们还能够留下一丝颜面全身而退。
顶多是学派以后就得改路线了,必须按照弘文注释院的注解教授。
这样一来,实际上是张小公爷取得了胜利。
他比周醇等人都要年轻许多,一旦掌握了注释经典的权利。
那么日后只需要熬死周醇等人,再扩大自己的思想学派。
天下士子们为了考取功名,谁又能够不遵从?!
悲哀的是,不仅周醇比张小公爷年纪要大很多。
甚至他们出色的弟子,也比张小公爷年纪要大很多。
可以预见的是,张小公爷年纪越大影响力就越深。
只需继续做下去,就能够掌握住大明仕林中的话语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周醇等人自知是敌不过的。
所以他们耍了阴谋。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论及阴谋人家比他们更擅长。
斗舆论?!
周醇不由得低头苦笑,他们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张小公爷就是“斗”字起家的,从他扬名之初便开始斗。
只是最近这些年,他的重心都放在了救济灾民、货殖以及军伍上。
一时间这些个鸿儒竟然忽略了,这位小祖宗可是曾经在经筵辩讲上骂的刘大夏都垮了的狠犊子啊!
“醇公不必担忧,您之家眷已然抵达京师。”
萧敬让人捎来了话:“安心读书,不日便可相见。”
周醇知道,萧敬没有必要骗自己。
这是弘治皇帝给他的最后机会,也是给他的唯一机会。
他是不可能离开京师的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要低头。
“好算计……玉螭虎,好算计啊!!”
被认为好算计的玉螭虎此时在出现在了山海关,初春的寒风吹过。
此时的山海关依旧有着很深的寒意,望着远远巍峨的城楼张小公爷哈出了一口白气。
这里是国朝一直都在建的直道,只是实在人手有限没有修造完毕。
好在这里本就常年车马行过,又有古直道行之。
是以车马、战马前往并不困难。
大明仕林上下鸡飞狗跳,各家学派被拎出来吊打的时候张小公爷已是站在了这雄关面前。
山海关的总兵官杨玉远远的便看到了张小公爷的车队和军旗,二话不说带着人便下来迎接。
没辙啊!张小公爷这队伍太打眼了。
姬武将们那一身火红色的铠甲,整个大明就没第二家人有。
再加上狗腿王小周管家为小公爷订制的那辆马车,只要是见识过的都一眼看得出来。
远远的就让亲兵打着旗去报备,随后便亲自打马到车前。
看得张小公爷下车,这位总兵官可不敢拿大。
远远的勒住马头报名上前:“末将山海关总兵杨玉,报名求见!”
姬武将侍大将的樱子那也是见多识广了,笑吟吟的将他迎住接了进去。
向前走了一段儿,便来到了马车前。
杨玉看着那英姿勃发的俊俏少年,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赶紧行了一记军礼。
“报告!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第一期学员贰叁玖号杨玉,见过教官!教官好!”
这一记军礼,那行的是无比的肃穆。
没人知道杨玉这会儿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呢,生怕这位少年教官又给他一个片腿儿。
军院里有一句话,叫“不吃片腿儿,必是差生”!
玉螭虎的片腿儿那叫一个绝,随时随地毫无征兆就一脚过来。
甭管你哪儿来的武解元、啥世家的家传武艺,在总教官这会儿都是盆菜。
没见那周寿周子江人号是:“冀北豫南大河枪棒第一、镇八方紫面仙猿铁臂昆仑”。
还有那许泰,家学渊源三代为将啊!
这俩在学院里并肩子上,都被揍的满面桃花。
经常看着他们被这位少年总教官追着揍,打的嗷嗷叫的。
但也只有他欣赏的学员,他才会亲自纠正你。
若是看不上的,直接让下面的教官过来收拾拉倒。
话都懒的跟你废一句。
“至诚!却是好久不见了!”
看到自己的学生,张小公爷自然也很是感慨的。
杨玉乃是京卫人,祖上是鞑靼。
但大明很奇怪,从洪武帝开始就非常喜欢和重用鞑靼投效来的将校。
这些将校们多数亦都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忠诚,不少曾为大明江山死战战功授爵。
杨玉的祖上只是为他挣到了一个百户,但这小子弓马确实练的不错。
脱颖而出在北直隶武举中中举,还曾随着小公爷去迎灾民。
所以两人算是老相识了,只是这娃那会儿被揍怕了……
“教官!知道您要来,羊都在城里准备好了!”
看着小公爷笑开来,这杨玉才松了口气。
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尽管一个少年人长辈模样的拍着一个虬髯大汉的肩头显得有些滑稽。
可这里没人敢笑,可都知道这漂亮的小公爷那下手起来有多狠。
“有心了!朵颜三卫有什么动向?!”
张小公爷安步当车,背着手走在前面。
杨玉听得小公爷问起,赶紧垂首道:“朵颜三卫最近挺不老实的,人马越界颇多……”
“末将已经派人多番告诫,并多分堡子加强警戒……”
张小公爷哑然失笑,看来牟斌这位老同志看着其他人立下大功总算是按耐不住了。
确实也是啊!
汪直这老家伙,率领着谍报司在西南连灭两国。
他牟斌堂堂情报局,拿着原东厂及锦衣卫的北部资源却还无甚建树。
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朵颜三卫,这就是牟斌要证明自己的地方。
也是他为自己争取进入元老院的机会,毕竟没功勋说话不硬气啊!
“女直人呢?!他们如何?!”
杨玉听得教官问起女直人,不由得楞了一下。
这会儿的女直人直接就是一盘散沙,若是此时你跟大明任何说大明将亡于女直人手。
那么整个大明上下,能把牙都笑掉了。
别说这会儿了,便是到了李成梁时代大明对女直人亦几乎是生杀予夺的。
大明对于女直的管理几乎都是散养式的,也很少管他们互相之间的攻伐杀戮。
女直这会儿更是一盘散沙,大明便将他们分作三部:建州、海西及野人。
反正他们咋打打杀杀都不管,只要在他们的地盘上瞎闹还承认大明就行了。
他们确实这会儿也都是散装部族,互相之间都不服气、攻伐甚多。
这会儿要是蹦达出一个人给他们说,咱们联合起来占了大明罢!
估计各女直部族的头人会二话不说,把这人捆了送山海关请赏去。
“呃……三部都很平静,前些时日还遣人来采买。”
也是因为这些情况,所以杨玉对于总教官居然关心女直人感到莫名其妙。
那票女直人很老实啊,而且也不敢抢商队。
顶多偶尔跑去高丽那边搞搞震,然高丽就哭哭啼啼的跑来告状。
“唔……回头安排一下,女直这么散养互相攻伐亦不是个事儿。”
张小公爷来之前就想好如何解决了,现在解决这个隐患还很容易。
若是拖延下去,难保不出什么祸患。
驱虎吞狼!
让女直人卖一番命,也给他们一番好处。
与其就这么放任他们在边疆瞎混,不如把他们纳入体系之内。
彻彻底底的融入进来,这才是最终的解决之道。
“末将明白!”
张小公爷点了点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迎我的队伍,让他们散了!我俩小酌一番便是,城内我也不好进……”
杨玉点了点头,嘿嘿的笑着搓手。
“教官的习惯,末将明白!那边的营盘早准备好了!”
哟~!小子阔以啊!上道!
读到了教官夸奖的眼神,杨玉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嘿嘿嘿……教官,回去后能不能让调末将去打几仗啊?!”
看教官心情好,杨玉赶紧低眉顺眼的恭声道。
“祖上挣了个百户,不能到末将这儿啥都没给子孙留下罢?!”
说着,还偷偷看了一下小公爷的脸色。
见他没有不愉,这才继续道。
“您不能厚此薄彼啊!老许、老周他们俩现在都上校了,末将却挂着中校实在不成话……”
这小子别看样子粗豪,那心思细腻着呢。
一边说一边看小公爷的脸色,见他没有不高兴才接着道。
“再说了,这也给您丢人不是!”
这无赖的语调让张小公爷哭笑不得,转过头在他的头盔上“当~”的弹了一下。
顿时叫杨玉的耳朵“嗡嗡嗡……”的作响,按住了头盔顿时不敢说话了。
“臭小子!翅膀硬了,想飞天呢?!”
杨玉赶紧说不敢,顺便还向后缩了两步生怕吃片腿儿了。
“好好将此番事宜处理完毕,仗有得你打!”
说完,便径直向着城外的那处营盘走去……
冀北豫南大户拢计三十二家,做主的当家人如今齐聚藏州城外的一所不知名的寺庙内。
这些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地方头面人物,知县知府甚至布政使都得给几分薄面的大族当家人。
如今全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坐在此处。
“诸位!让诸位来可不是听诸位叹气的。”
为首的乃是一名老者,穿着一身的居家道袍望着众人。
眼见他的话引的这些个当家的全都循声望来,这才继续道。
“如今诸家学派的情况,想必诸位都知道了。”
废话!这特么能不知道么?!
原本还以为这些鸿儒名士们要到弘文注释院修订典籍,自家的子弟也能落好处。
到时候家族里多考几个举人出来,话语权就更大了。
没成想他们这尼玛不经打啊!
他们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连累了自己这票人的子弟。
这些学派能兴起维系下去,自然也是跟这些地头蛇们的支持分不开的。
学派要发展,这要不要钱?!
著书出来要印发,这又要不要银子?!
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还得有弟子排场。
同时结交其他名士,大家互相造势抬轿子、拿名声。
这又要不要银子?!
这些世家大族,就是学派的资金支持者。
本来互惠互利的关系,没成想这一夜就崩塌了!
学派的烙印原本是可以同窗、同门互相扶持,如今却成了要命的符咒!
第七百四十七章 明枪暗箭乱云渡,三千里外搏功勋(中)
不得不说,这一手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这些个大户豪族们的死穴上。
“赵家庄、欧家屯还有吴家、尚家……甚至连祖坟都要一并迁走了。”
各家大户们唉声叹气,都知道乡土观念重。
这些个小户们甚至连祖坟都打算迁走,这明显就是要彻底离开豫南的打算啊!
虽然华夏民族是有故土难离之心,但也不是没有迁徙的记录。
比如周家,可不就是从秦地迁徙到了这豫南来的么?!
历史上鲁东、豫南及冀北等地,很多百姓因为没了田亩而被迫迁徙到鞑靼去的也不是没有。
顺义王俺答汗所筑之城,就是吸纳了这些流民才逐步造起来的。
人挪死、树挪活,如今是国朝出钱出粮还给换更多的田亩。
各家庄子、村寨不动心,那才稀奇了。
这些村庄寨子走了没啥,主要是这极大的影响到了他们家中投效的商贩、佃户和家奴啊!
人家投效过来那是为了免税、挣钱,如今有了更好的前程谁肯低头做小?!
最开始还是没有卖身契只是投效来的,偷偷摸摸到官方拿出地契置换田亩。
后来便是一些佃户开始询问自己能不能过去分田,得到干活儿也有分田的权利后立马开始收拾了。
这特么给他们干活儿,收成也就勉强够个口粮。
可去了草原就不同了,那起码有自己的地啊!
佃户们动心并纷纷开始行动,形成的影响是很大的。
商贩们本来就是没有恒产的,也琢磨人要都到了关外去必然得有日常花用。
且这城镇里的铺子铺租是越来越高了,听说又好多庄子要走。
他们走了谁来买东西啊?!自己的货卖给谁啊?!
庄民、佃户、商贩……等等开始动摇,并纷纷准备离开的时候。
终于那些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家奴们,也开始起了别样的心思。
从前给大户豪族们做家奴,那好歹也能狗仗人势比泥腿子强点儿不是。
如今人家这泥腿子走出去了,回头就多了几十亩地妥妥发家挣业去了。
自己若是还死守这一亩三分地儿,说不准回头那耕田的活儿就得他们去干了。
尤其是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若没有在官方登记的卖身契可与官府说。
按市价赎身,官府出银子、无利息日后还上便是了。
这话一出那还了得?!立马一群群的家仆家奴们,悄咪咪的去问询了一番。
得到确切肯定后,还有人尝试着签了契。
果然,那些平日里得给家里老爷陪笑的县太爷带人登门。
直接给他们的老爷缴了银子,帮他们赎身出来。
自家老爷即便是脸色铁青,却也不好当场发作……
“再不行事,我等就彻底亏完了啊!!”
他们迁走了,那尼玛自己等人用谁来耕田啊?!
而且这一下子官府的田地就多了起来,自己的地价越发不值钱了。
跟官府置换,自己等人直接到关外去?!
大哥,您得琢磨琢磨。
那些佃户放着自己的田地不耕,要跑来帮你耕地么?!
这些豪族大户不缺耕地,他们缺的是人啊!
特么没人耕地,那还玩个逑啊!
“是啊!如今老夫倒是压了一批,可这亦非长久之计……”
谁都知道这事儿绝对长不了,尤其是在那些庄户和商贩们离开之后。
如果仅仅是离开三四成庄户、一部分佃户,他们倒也无所谓。
问题是那些秀才们为了拉拢人手,不辞辛苦的跑了一大圈。
居然给他们说动了足足六成的庄户,七八成的佃户。
这尼玛就不能忍了啊!
“反了……”
又有一家人忍不住了,然而老人猛的站起来手中的拐棍“咚~!”的一下砸在地上!
所有人顿时不敢吱声,缩了缩脖子愣愣的看着老人。
“反?!拿甚来反?!找死么?!”
却见这老人那浑浊的双眸阴冷的扫过众人,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西南的东吁、安南都灭了,国朝百五十年心腹之患鞑靼都归附了!尔等自问可比他们更强?!”
老者的一番话,顿时让这些个族长们冷汗直冒。
就差现场给自己来几个大嘴巴子了,这特么哪儿有人家兵强马壮?!
就凭自己家里那几个现在离心离德,随时想着舍了卖身契跑路的家丁?!
“那您说……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眼见一青年忧心忡忡的站起来,叹气道:“若是如此下去……”
“恐怕家中田亩可都荒芜了去,我等介时又该何去何从?!”
是啊~!是啊~!总不能我等亲自下田里,耕地去罢?!
“先至京师去罢!”
却见这老者沉默了一会儿,拄着拐缓缓的走到了厅堂中央。
望着门外飘洒下来的阳光,声音沙哑而浑厚。
“老夫研究过了,那位玉螭虎……”
那位玉螭虎?!这话听得下面的诸家家主们有些莫名其妙,这与那位玉螭虎又有何关系?!
“其人杀伐果决、狠厉非常,却从不作死局!总有给出一线生机……”
眼见这位老者拄着拐缓缓向前,身后的孙儿迅速跟上搀扶着他。
“此局……尚且未死,而若是想要死中求活,则必寻玉螭虎!”
玉螭虎呢?!如今他在山海关,缓缓的随着商队离开了关隘。
在玉螭虎的身后则是隆隆的骑兵轰然跟上,前方的探马飞驰探路。
左右两翼被紧紧的护住,辎重火炮跟在后方。
在最后面的,居然是有大量挂着各式“货殖会”旗号的队伍。
这些人的眼珠子全都红了,尽管没有任何的战前动员但没有人因此泄气半分。
为啥?!都知道只要打起来,那么大家的好处滚滚而来!
货殖会需要的是战利品、是牛羊、是战俘,鞑靼的精骑们需要战功、需要赏赐。
同样的,大同肥龙梁超也需要战功!
而这一切都必须要通过这场战争来完成,只要战场取得胜利那么一切都有!
张小公爷这次没有乘车,他穿着自己的铠甲骑在战马上遥望着远远的苍茫林场。
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
第七百四十八章 明枪暗箭乱云渡,三千里外搏功勋(下)
而谢玉田早已经一马当先率队轰然冲入了远处的林场中,没一会儿眼见数十骑缓缓随着他出来。
很快的穿过了车队来到了张小公爷的面前,这几人身着老旧的兽皮瞧着就与野人一般。
为首的乃是一看则三十上下,身材雄壮满脸虬髯瞪着豹眼的汉子。
他们的眼神中也尽是野性,而其中一人居然还会说官话。
“谢掌柜的,这便是你说的那位神将军?!生的倒是好看,但好看没有用啊!”
那谢玉田听得这话脸色猛的就变了,但这汉子接着的话让他脸色直接煞白。
“倒是这些个女人有看头!嘿!那女子,可愿随我回部族中去么?!”
边上的侍大将樱子见此哪里受得了?!娇喝一声便是“咔嚓~”的举起了火枪。
因为侍卫在张小公爷身边这些年,她们杀人虽然变少了。
却不意味着她们就真从磁豹子,退化成家猫了。
“大言不惭!!”
然而没等她们动起来,妙安小姐姐却冷哼一声。
那双杏眼直接闪过一丝寒光,瞬时摘弓搭箭!
“嗡~!”的一声弓弦炸响,那虬髯汉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怒吼!
却见他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妙安张弓的瞬间抽出长刀抵在了胸前。
“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声响起,这汉子发出“嗷~”的一声吼叫。
整个人竟然从战马上直接一个翻滚落了下去,那数十骑野人见状发出狼一般的嚎叫。
双目赤红的直接将战刀“啷呛~”抽出,一姬武将们点燃了火绳、推入子弹。
“咔嚓~!”扣上瞄准了这些野人,那些个围绕在周边的黑甲精骑“隆隆隆……”的杀来!
一时间双方变得剑拔弩张,肃杀之气四溢开来!
那跌落战马下的虬髯汉子这个时候猛的喊了几句话,眼见那数十骑脸色阴晴不定。
但还是收起了刀子,只是神色中多了丝丝的戒备。
“那漂亮少年!躲在女人身后,可不是一个男子汉应该做的事情!”
妙安小姐姐听得这话便再要发作,但小公爷却笑着弯下腰来。
望着从战马后转过来的虬髯汉子,道:“输给一个女子,那也不是一个男子汉的本事啊!”
这话说的,顿时让这个虬髯汉子满脸涨红。
“哼~!你这厮好不晓事!我家公子纵横鞑靼、西南,历大小数十战!阵斩不下三百!”
妙安小姐姐哪里能忍得住这口气,瞪起杏眼气嘟嘟的道:“就你也配与我家公子动手?!”
这汉子被骂的脸都红了,但还是梗着脖子大声道。
“可他现在就躲在你的身后,这是事实!若他能够击败我扬古,那么叶赫一族将永远追随他的脚步!”
叶赫?!叶赫那拉?!
张小公爷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难怪这些人会来见自己了。
女直人的部族金朝时候,只是主要统治阶层南下成立了金国。
但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继续留在了辽东一地,那些人边是元朝时期的女直部族。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元代、明代,同时又形成了三大首领部落的区分。
即:建州、海西,及野人。
野人部较为分散且没有统一,是以无论是元代还是如今……
甚至是女直部族自己,都弄不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他们散居的太广阔了,想要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将他们全从深山里挖出来实在困难。
是以,真正能够跟大明交流往来的只有建州、海西两部。
建州方面以猛哥帖木儿家为主,海西方面则是形成了叶赫为首的四大部族。
但叶赫与蒙哥两部,那是世仇加死敌。
虽然有时候这两家也会联姻一把,但更多的时候是杀的你死我活。
建州这次被朵颜三卫给拉拢过去了,海西方面自然不肯跟着过去。
于是他们就跟着谢玉田,过来见张小公爷来了。
且尔娘之!谁再说这些个化外之人心思淳朴,小爷一把就掐死个蠢货!
别看这扬古刚才好像很鲁莽的样子,可跌落战马后对身陷重围的数十骑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收刀。
现在又话里话外的挤兑自己,要跟自己比武。
且说了输了肯效犬马之劳,这算是他吃亏了么?!
特么他来找自己,就是为了投效的罢?!
这货很明显哪怕是输了,也不会吃亏。
赢了?!看着这货的目光闪烁,张小公爷就知道。
他的打算其实是平手,然后棋差一招。
顺便看看自己有没有心胸容得下他们这些海西女直。
若是自己恼羞成怒,他便借机挟持自己要刀剑辎重粮秣。
若是自己有容人之量,那么麾下卖命博取功勋也不是不可以的。
好算盘啊!再特么谁说这些化外之人愚钝,小爷一巴掌抽死他!
“我闻女直善射,不知道是否属实?!”
既然看破了他的套路,自然是不可能随着他的路子走的。
这虬髯扬古见张小公爷不搭话,反而问起他们的骑射。
心下知道,估计自己算计被人瞧破了。
看来这漂亮少年,那真是不好应付的主儿啊!
“这是必然!我叶赫部看家本领,边是骑射!”
张小公爷笑了笑,便是此时天空响起了一声清啼“嚓~~”。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一只鹰雕凌空长啸。
玉螭虎那双丹凤桃花眯起,猛然擎弓搭箭指向天际!
扬古见此不由得抬首仰望,那些个叶赫部的精骑们亦是不敢置信的抬首望去。
射雕?!传说中是有射雕手,可射雕手叶赫部也没几个啊!
至少这里跟过来的部族头人们,能够达到射雕手的还不足五人。
整个海西女直诸部,能凑控弦六千。
但射雕手……十人不到,所以当张小公爷要射雕的时候他们是不敢信的。
所谓“腾空百禽,唯雕难射”,所以最强的箭手才会被称之为“射雕手”。
“嗡~!”一声弓弦炸响,眼见一道精光腾空而起!
扬古的心顿时哆嗦了一下,这分明不是普通的箭支。
这破空声、这带起的鸣啸,分明用的是铁箭。
“刷~!啼~~”这道精光闪过,那原本鸣叫的雕鸟发出了一声悲鸣。
竟然直挺挺的从空中跌落,扬古傻呵呵的看着这一幕……
“咕嘟~”的咽下了一口唾沫,这臂力……
便是这个时候,侍大将樱子娇喝一声带着三人精骑便飞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便拎着那支铁箭、一只已死的雕鸟回来。
雕鸟上的血迹是新鲜的,证明了这位天空霸主刚刚从云端跌落下来。
那铁箭上粘连的血迹,亦无声的说明了它刚才遭遇了什么。
樱子对着这扬古撇了撇嘴,将这只雕鸟“啪~”的甩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随即拨转马头回到了张小公爷身边,恭敬的将铁箭递回去。
“扬古服了!叶赫部,从此任由差遣!!”
扬古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的对着张小公爷的马头便拜下叩首。
弓,它既是弓亦不仅仅是弓。
弓这种武器他更多的是反衬了很多武器的用法,和使用者的能力!
第七百四十九章 明枪暗箭乱云渡,三千里外搏功勋(终)
无论拳脚兵械,所用发劲皆出双肩腰筋。
张弓需展腰马、使双筋力道,箭能当空击落雕鸟这已经是展现了自身的本事。
而丢在扬古面前的那只雕鸟,全身只有颈间被平滑切开!
精准的如同被握在手上用刀子割开一般,这是什么本事?!
这是张小公爷给他展现自己的精准,我能凌空割开雕鸟咽喉!
若我动弓,则尔等断无活命之理。
骑在马上张弓搭箭,能凌空射下更是无声的说明了他的力与稳。
尤其是在张小公爷一脸微笑的从樱子手中接回铁箭,放回自己的箭囊里。
那双漂亮的眼睛望向他们的时候,扬古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远处隆隆的黑甲骑兵们正在向着林子杀去,那里有着海西叶赫部的六千控弦。
所以,扬古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即拜下。
这位……他惹不起!
那些个原本骑在战马上的女直人纷纷滚落战马,愣愣的看着这雕鸟一会儿。
随后心甘情愿的随着扬古,一并给张小公爷拜下叩首。
无论何处的武者,终究是以强者为尊。
尤其是这位强者身边,还有从者如云的悍卒。
“叶赫·扬古!你可以起来了!”
张小公爷淡淡的道:“此番作战,我允你为先锋!”
说着顿了顿,望向了谢玉田:“剩下的事情,你与他说罢!”
扬古呼出一口气,看来这事儿是过去了。
这漂亮少年似乎也没有为难他的打算,至于说人家对他态度不好……
说实话,如果一个小部族的头人敢干犯算计于他……
扬古自问没当初把对方宰了,这都是宽宏大量了。
“你啊!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知道么?!”
谢玉田这个时候走了上来,幽幽的道:“对于这位小祖宗,莫再想耍这种心眼了。”
扬古满头是汗的点了点头,他这是真怕了。
就在他打马前来的时候,还寻思自己这数十骑只要靠近。
哪怕是对方发难,自己亦能硬闯将张小公爷擒下。
如今来看,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建州之贼、朵颜三卫,此番是必须铲除的。”
谢玉田这个时候又开口了,却见他对着扬古淡淡的道。
“野人部那边太过分散,如此下去不是办法的……”
扬古听得这话,不由得浑身寒毛猛的就竖起来了!
谢玉田见他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且放心!不是让你们杀人,尽量不要杀。”
扬古听得这话松了口气,但谢玉田接着的话却又让他心跌落谷底。
“京师的工程需要人手,尔等筑城亦需要人手!”
这些人手怎么来?!自然是要抓捕野人女直,反正他们是小部落。
“些许愿意投靠国朝的,收纳进来便是了。”
谢玉田说着,顿了顿望着扬古:“以后,便走功勋军伍一途罢!”
“部族……终究是要交出来的。”
金陵城外,依旧是那处庭院内。
一群江南的世家大族的族老、族长们脸色阴沉,互相看着却不说话。
豫南、冀北的消息传来了,那边正在发生的情况他们也都知道了。
大量的佃户、自耕农,及商贾、小庄户们的出走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想到这种情况很可能在江南地区延续发生,顿时他们就坐不住了。
“此当如何是好!诸位要给个章程来啊!”
此言一出,顿时这在场的人一下子炸开了。
有人便言说那会儿应该听李福达的,若是听了今日何至于如此被动?!
但没有人敢责怪郑老太爷,这老人的根底太多深厚了。
算下来可是许多江南士子大族们身后之人,据闻更与朝堂上诸多官宦有着牵涉。
虽然具体没有人知道他的根底如何,但这位老人能够从京师捞出过一位御史……
这就非常的说明问题了。
“好了!事情还未到如此之坏的地步,我等亦非豫南之人!尔等怕甚?!”
这能不怕么?!
您说的倒是轻巧了,可这里谁人能不怕?!
若是那些佃户、商贩等皆被抽走,他们便是拿完了江南的田地又能如何?!
且这次说是置换之后,所有的田亩都收归户部所有。
再分于自耕之农,这样一来谁还肯帮他们耕田啊!
人家自己都能够有数十亩田的话,忙都忙不过来。
“釜底抽薪啊!好算计!!”
郑老太爷的龙头棍顿在了地上,那双浑浊的双眸闪过丝丝的狠厉。
便有与他交好的家主,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低声道。
“老太爷,如今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了!所以这京师内……”
郑老太爷一眼扫过去,这名家主吓的不敢再言。
老头儿这才收回了目光,低下眉眼淡淡的道。
“老夫知道,你们这些年也没少打听老夫的根底……”
他的这话让下面的家主们冷汗直冒,赶紧连声说不敢。
大家那是真的打听过,可后来发现挖不出来就全吓住了。
“有些话老夫不能说的太多,可以告知诸位的是……”
郑老太爷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着这些个家主们一字一句的道。
“老夫,确实能够在京师中使上一些劲儿!”
这些个家主们呼出一口气,便有人忧心忡忡的说那位李先生不见了。
如今遍寻不着他的身影,兴许是真觉着事情难成便撤走了。
郑老爷子倒是一脸无所谓,没了郑屠户还不吃带毛猪了?!
少了他李先生,我等亦能将此事办成!只需如此这般……
江南一地忧心忡忡,冀北豫南等地则是心痛的无以复加。
随着第一批佃户们开始逐渐外迁之后,其余人也被鼓噪了起来。
尤其是当一些家奴们也赎身出户,一并乘坐着车马隆隆向着京师方向走后这种悲凉就更胜了。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看着自家的佃户们跑了泰半,还以为能剩下些许算是安慰。
结果州府县衙转身就找来了,说是国朝准备多给他们派田。
还免息给他们派牛马、农具和良种,这些五年内还上便是了。
一时间那些剩下的佃户们全疯了,这尼玛跟送钱有啥区别啊!
第七百五十章 断尾求生苟残喘,抑或起身搏巨浪(上)
佃户们不是跑了就是转身去跟官府耕地去了,这剩下的他们咋办啊?!
一群大户们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说还有好消息的话就是家里还剩下一些老家仆。
这些都是多年跟随着家里的亲族,抑或是其他房的支脉。
他们可以自我安慰一下,好歹扫掉了那些首鼠两端的。
忒不当人子矣!见利忘义,真乃小人行径!去休!去休!
手抚长髯,刘大夏眯着双眸望着面前的老者。
心道,莫言江湖无英豪啊!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这老头儿,可不就是这江湖英豪么?!
这老者生生的将这豫南、冀北等诸家大户豪族们的心思,尽数给按了下去。
甚至不许他们掺和到任何迁徙事宜中,一切便宜官府行事。
这让刘大夏原本打算借此将本地豪族清洗一空的计划,彻底的落空了。
甚至一时之间,周寿周子江等人也变得无所适从。
对方完全按兵不动,甚至还配合迁徙。
这你咋弄啊?!总不能不管不顾的,直接打上门去罢?!
“东山公,老朽厚颜且求东山公与我诸家一条生路啊!”
这老人在见刘大夏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进门。
直接堵在了门前二话不说,带着一众有着功名的儿孙们当众就拜下了。
这等阵势,他刘大夏怎能不见啊?!
再不见的话,这传扬出去大明仕林、天下士子得戳烂了他刘东山的脊梁骨啊!
“老先生何出此言啊?!老夫来此,不过是执行国朝公务而已……”
刘大夏并没有要松口的打算,只是笑眯眯的道:“老先生与诸位学子,都是国朝栋梁啊!”
“老夫又何敢为难耶?!且……老先生如此于国朝行事,自是不需担心的。”
其实当这老者跪在门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这老者的身份报于刘大夏知了。
梁坚梁嘉悯,豫南、冀北等诸家真正的话事人。
天顺二年进士及第,后服丧归家。
曾任知府,以家中老母年迈为由请辞。
这老家伙别看他真请辞回来了,实际上控制力却一点儿也不小。
在家中多有扶持各大族中读书人进学,服丧期间把自己的人望养的足足的。
且为人又低调,既不抢名亦不抢利。
但老家伙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甚至连布政使司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随他而来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这种老狐狸那都是成精多年了,刘大夏算起来还没人家硬实。
“唉……老朽年岁已高,老眼昏花却心不盲。”
眼见这梁嘉悯幽幽一叹,道:“您又何必瞒着老朽?!”
“国朝此番,恐怕是项庄舞剑罢?!”
刘大夏笑吟吟的没有接话,而是命人奉茶、端上时令鲜果、糕点。
随后这才挥退了左右,梁嘉悯见状亦是摆手让自己的徒子徒孙们退出去。
退出去的士子,还不忘了将厅堂的门给带上。
究竟这两只老狐狸在里面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是梁嘉悯出来后,便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直接离去。
数日后刘大夏为首的“大明帝国廉政肃贪院”正式的亮出名号,同时豫南、冀北等布政使司开始清查田亩。
诸家不仅纷纷配合,甚至还主动将一部分的田亩卖与了布政使司。
布政使司接下后奏请内阁及弘治皇帝,此番内阁决议却极快。
不过是数日内便给出决断,快马八百里加急。
内阁拟旨,刘大夏暂领巡抚职、督此三地。
在快马八百里加急的旨意送抵的同时,京师三大货殖会亦同时抵达。
一场巨大的变局开始缓缓启动,在三大货殖会的协同下三地分别成立了以各行省为主的货殖会……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郑家老太爷接到了豫南来报,一双寿眉紧锁着。
这个天下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世界变换的实在是太快了。
快的让他这个老家伙有些目不暇接,然而他可以清晰肯定的是……
如果这一波风潮他们行歪踏错了一步,赔进去的将是他们整个家族。
“老祖宗,如今是箭在弦上了!咱们是发,还是不发?!”
郑老太爷没有说话,身边的那些个家主们则是着急的望着他。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不动手的结果……如今也看到了。
豫南、冀北等诸家,如今算是被国朝釜底抽薪了一把。
若是他们继续按兵不动,迟早这股风潮会刮到他们的头上来啊!
“动起来!”
眼见这位郑老太爷的眸子,中闪过了丝丝狠厉。
老太爷缓缓起身,扫向了这些个满身绫罗绸缎的儒衫秀才们。
“此番……吾等已是退无可退了,唯有团结一致方可求活!”
“诸位!此番行事非为我等自己,乃为名教声名、儿孙之福分!切记!切记!!”
一番话说话,这些个家主们脸色凝重。
他们之间虽然平日里各自可都有着不少的龌龊,甚至有些还有世仇。
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如今这可是危急自家传承的大事儿,若是真叫国朝腾出手来他们谁都不可能落好!
“动起来了?!总算是忍不住了……”
李福达在禅房里,与那断了腿的老僧对弈。
“先生所求,已是功德圆满。老僧所求呢?!”
禅房内,只有他们二人在。
破旧的禅床上老僧垂首依旧,李福达坐在另一头垂首叹气。
“小公爷如今身在边疆山海关,老夫就是肋生双翅也赶不及啊!”
这倒是实话,关外之广阔苍林莽莽。
张小公爷出去又是带着大军去厮杀的,哪里那么容易找见?!
便是国朝派去的信使,要找见他们亦非易事。
“老僧自是知晓的……”
却见这老和尚的寿眉微微一展,缓缓抬首:“所以……”
“老僧便请先生带路,往山海关一行!老僧便在关口上,待玉螭虎大军荣归!”
李福达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愣:“这……有必要么?!”
和尚没有说话,而是捻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再早十年,老僧甚至愿意出关与玉螭虎一会!”
却见这老和尚那双浑浊的双眸望着李福达,一字一句的道。
“悔迟先生啊!老僧,很是羡慕你呢!”
第七百五十一章 断尾求生苟残喘,抑或起身搏巨浪(中)
“欲除烦恼需无我,各有前因莫羡人……”
李福达低垂着眉眼,沉声道:“您只是看着悔迟如今算是有些许风光,却不知悔迟背后之苦。”
这老僧听得此言,却对着李福达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倒是老僧动念了,实是不该啊!悔迟先生,所言甚是!”
李福达赶紧还礼连声道不敢,心下却赞叹。
这老家伙能够一统江南白莲,不是没有因由根底的。
身处高位而能自谦自省者,少矣。
不仅自谦自省,还能够直面自己的失误并当堂认错这更是难得。
人的位置越高就越不肯认错,很多时候可能就是为了挽回一个小小的错误……
他们会做下数十件甚至上百件,更错误的事情。
运气好的兜兜转转一大圈后,总算回归正轨好歹跌跌撞撞的把事情完成了。
然而更多的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整个团体却瞬间倾覆。
这老狐狸如果刚才打哈哈、转移话题,甚至跟他李福达争辩都不可怕。
但他这种很干脆直白的认错,让他李福达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这种老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可能你可以欺骗他一时、一两件事。
但只要他开始自省就能飞快的把错处抓出来,尤其是他这种几乎时时自省的人。
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你骗不住他。
而这种人你最好不要考虑骗他,因为被他发现的几率太大了。
蠢货在他面前绝对活不过三句话,聪明人会知道他这个人骗不得。
李福达心下不由得苦笑,难怪那位小公爷要把自己丢来跟这老家伙打交道。
包括张诚他们,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这老家伙的存在。
然而这个老家伙却已经把远在京师的张小公爷,脾性都摸的差不多了。
“只要明日事毕,老祖的心愿自能达成。”
李福达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擅自做出这个决定。
这老家伙是忽悠不住的,但李福达有把握可以让张小公爷见他一面。
原因很简单,张小公爷连他这样的老反贼都肯接纳下来。
那么这种档次的老狐狸,想必他也很有兴趣一会。
“有悔迟先生这句话,就足够了……”
老和尚笑了笑,挥手棋盘:“此局,尚未结束呢!”
他们的棋局还没有结束,而金陵、江南的棋局却已经摊开了。
沉寂的许久的金陵国子监一群群的贡生们目光闪烁,各家诗社这段时间频繁开诗会。
些许大名士们则是出入青楼,与各家子弟们把酒言欢。
一切看起来既正常又不正常,他们似乎往来的太频繁了。
很快的,金陵城内便有人一夜之间在国子监、在城门口,甚至各府衙门前贴上了文章!
“不得了了啊!陛下受奸臣蒙蔽,又要从我江南迁徙人口填入豫南去了!!”
这个消息一下子“轰~”的便炸开了,随之炸开的还有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
有人说是国朝新占了草原,于是从豫南、冀北等地抽调了百姓填入。
更有贪官污吏趁机勒索抢夺田亩,小康之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惨事,开始疯狂的在整个江南地区传播。
一群群的读书子们故作神秘的在茶寮、酒肆里叹气,言道这国朝恐怕是要变天了。
这使得江南百姓们,顿时不寒而栗!
洪武年的惨事,他们即便是没有经历也曾听说过啊!
元末明初时,洪武陛下强迁苏、松、嘉、湖地区的富户,于其龙兴之地濠州及龙居之地金陵。
当时多少家族支离破碎,又有多少人哀哀哭泣破镜难圆。
永乐陛下的时候又定京师,于是江南地区再被横扫了一遍。
其时,数十万丁口户籍被强迁往如今的京师。
无数好容易安顿下来的小康之家,瞬间支离破碎。
万历年顺天府尹王之垣给国朝上奏,其曰“国初从浙江等处富民三千八百余户以实京师”。
以富户每口6人以上算,此批富户的总人口应在2万以上,并且居京者居多。
除元年的这次诏命富户充实京师之外,永乐二年再诏“徙广东富户实京师”。
人数不详,不过可以推测总体规模应当小于元年的诏令。
为充实京师人口资本,永乐帝除了这些大型迁徙诏令外还命地方多有迁来丁口。
江南地区尤其为重中之重,多数丁口被迁徙了过去。
这种迁徙几乎都是强制性的,那是必须要去的。
给你收拾一些细软就不错了,田地什么的……自然是要收归国朝了。
“陛下爱民,怎可能生出此策?!必然是朝中奸佞,瞒陛下为之!”
金陵国子监门前,一群群的贡生们慷慨激昂。
下面的百姓们面带惊恐的听着他们的陈述,若是真的再行迁徙……仅仅是自己的这点身家可怎么办啊!
隔壁家二狗子他小舅子的堂叔叔刚刚从豫南逃来,说是真的迁户了。
而且这次不仅仅是迁富户,很多小康之家都尽数被迁走!
无数的田亩被收归国朝,那堂叔叔原本也有良田数十亩的。
如今就是走投无路了,才孤身一人逃来江南求活。
这样的传闻如今越演越烈,如何能不让他们恐惧啊!
“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便在今日!诸君,吾等当秉承圣人训!为民张目啊!!”
人群中无数身着儒衫的读书子们赤目昂首,高声嘶吼:“为民张目!!”
“走!我等便到那布政使司去讨要说法!”
便有贡生振臂一呼,高声大吼:“若是他们倒施逆行,我等亦当以性命阻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岂非快哉!”
“岂非快哉!!”
嗷嗷的叫着,这些个士子们轰然起身一挥手便是汹涌的人潮随之而动!
这样的景象不断的在金陵城、在江南的各处发生,一群群的举子、秀才们在慷慨激昂的咆哮。
下面的百姓们听得战战兢兢,浑身颤栗。
整个金陵城更是像一滴水滴进了滚油里,轰然炸开四下飞溅!
第七百五十二章 断尾求生苟残喘,抑或起身搏巨浪(下)
若是从高空看来,此时的金陵城中无数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群。
人群为首的乃是一群身着儒衫的士子读书人,他们的身后则是身着粗布的百姓。
他们宛如一道道的浪潮汹涌澎湃,从街道的各个方向对着布政使司衙门汇聚而去!
一时间这街道上竟是人潮汹涌,金陵城似乎有无数苍龙腾空而起。
原本历史上,南北直隶只是一个统称。
其规划来说,并非是行政规划。
南北直隶的问府和直隶州与十三布政使司一样,都是直接归内阁六部管辖答的。
专南直隶是金陵及附近府和直属隶州的统称,北直隶则是京师及附近府和直隶州的统称。
然而张小公爷这里历史走了个叉子,原本应该归附于金陵留守六部的南直隶州属居然多了个布政使司。
这一行人轰然杀奔而往,一时间竟然有着烟尘相随之感!
布政使司衙门内倒是一片清冷,主要是这位上任没几年的布政使被轰到了后院儿。
可怜巴巴的跟自己的正房小妾们呆一块儿,而坐在厅堂里的却是张诚!
金陵镇守太监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他这就养老的位置哪里能跟张诚这样的京师大佬比啊?!
在这金陵的一亩三分地儿,他还能装一把犊子。
走到京师里,谁特么会把他当个玩意儿啊!
“且起来罢!跪着作甚。”
然而跪在地上的这老太监哪里敢起身啊,脑袋磕的“邦邦邦~”作响。
嘴里喊着:“且看在老奴对陛下还算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救救老奴罢!!”
“哼~!若非是陛下为了你的小命,咱家何必来此?!”
张诚冷哼了一声,双眸微微的眯起:“说说罢!这些年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钱能在的时候也收钱,只是没这小子如此明目张胆。
大明此时算是极为古怪、互相制衡的,一个官府生态。
文官们未必有多怕皇帝,抗旨啥的还能混名声、养望。
但文官们可怵太监啊!
太监就是皇帝的狗,他们要是被放出来是要撕咬死人的。
哪怕是最后这些狗被宰了,可你一大家子也赔进去了不是。
于是,文人对太监是表面鄙夷、私下里不肯轻易得罪。
这一点那些也出了举子、秀才的豪族世家,怎能不知?!
很多豪族琢磨的就是,讨好布政使啥的、有京官撑腰未必好使。
说不准啥时候,他们被对手盯上了一发就得挂批。
他们倒是未必会死逑了,可依附于他们的自己未必就能活命啊!
这太监们就安全的多了,尤其是这些个镇守太监。
能够被派出来的一则是在宫里有跟脚,且说得上话的。
二则肯定是受陛下信重的,不然也没法外放出来作为镇守太监不是。
所以除非他们自己作死,比如跟那位黔州的镇守太监一样傻呵呵的被米鲁算计了。
否则的话地位稳如泰山,再多攻讦皇帝也会视而不见。
贬斥神马的,想都不用多想。
但这些镇守太监到来后,也不是就万事大吉的。
他们得给内库弄银子,不然陛下、宫里的跟脚凭啥保你啊?!
那些个豪族大家自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投效到镇守太监这里的更多。
“您要的名册全在这里了……”
可怜的镇守太监心里后悔死了,给宫里老祖宗使了好几万两银子在拿下这个位置。
钱通那厮在夷州干的有声有色,自己琢磨在金陵也混点儿银子养老。
没成想啊,这银子没混着自己就要进去了。
这回他交出来的都是实在玩意儿,都是这几年给他银子的豪族。
“好了~!且回去等着,这事儿咱家会给你收拾摊子。”
张诚拿过名册看了一眼,随即便合了回去。
这镇守太监凄凄惶惶的站起来,如同丧家犬一般哀哀垂首钻进了后堂里。
门外的喧嚣声越来越大了,隆隆的人群轰然杀将而至!
士子们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出征的将军,那些身后的百姓就是他们的军卒!
站在人潮之前的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时代浪潮上的弄潮儿。
大丈夫生当如是!!
这种感慨一时间冲上他们的心头,使得他们的面皮涨红。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在街道两侧的阁楼上望着他们。
“麻雀六只、飞蛾二十,余者不过爬虫而已。”
低低的声音响起:“麻雀已在掌握中,飞蛾根底已然摸清。爬虫,便交由白莲负责罢!”
说着,一只手绢从某个阁楼的角上被挂出来。
人群中混杂着的些许汉子,眼眸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然而那些个读书子们什么也没有察觉,他们此时热血沸腾其冲云霄!
似乎哪怕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乃是巍峨泰山,也会被他们一踏而平!
山呼海啸的附和声中,他们浑身颤栗仿佛那常年逛青楼的身子骨被注入了无尽之阳气。
“踏平布政使司!还我朗朗乾坤!!”
终于,开始有人热血上头了。
这一声的呼喝非但没有人制止,反而是引起了无数的轰鸣。
“踏平布政使司!还我朗朗乾坤!!”
终于,人群杀奔至布政使司门前!
无数条的人流终于汇聚于此,那些领头的贡生、举子们互相看了眼。
便有人冲出来扑向了布政使司的大门,猛的“咚咚咚~”的砸了下去。
“恶贼!何以关门不应?!速速出来与我等解释!!”
“滚出来!滚出来!!”
下面一片的附和之声,山呼海啸一般轰鸣炸响。
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人群中一些汉子一边喊着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着。
然而他们噼里啪啦的拍打着大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于他们。
“恶贼!待我等拆了你这破门,看你还躲往何处!!”
那为首的举子怒目圆瞪,吼叫着便是要踹开这道门。
眼见一群早已准备好了撞锤的汉子,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
他们嘴里喊着:“老爷莫动手,且待我等粗人来!”
一边喊着,一边将手里的撞锤往大门上撞。
“咣当~!咣当~!”
狠狠的几下,这道府衙大门顿时被装的“吱呀~”作响。
下面的读书子们顿时欢呼雷动,红着眼珠子嗷嗷的叫着。
冲击布政使司衙门啊,这日后与儿孙说起那可是威风坏了。
谁敢说自己冲击过布政使司衙门,还能全身而退的?!
我等就敢啊!还砸了他的大门呢!
“轰隆~!”很快的,这道大门吃不住劲儿被生生的撞开了去。
红着眼珠子贡生举子们嗷的喊了一嗓子,便是要往里冲。
但猛然间一声巨响,直接将他们的声音全数盖了下去……
“轰!!”
巨大的轰鸣声突然炸响,那些个冲在前面的贡生、举子们双腿一软“扑通~”就给跪下了。
在他们身后原本慷慨激昂的读书子们则是瞬间抱头鼠窜,好些直接吓瘫在了地上。
“公衙重地,不得喧哗!冲击官衙,其罪当死!!”
便是在轰鸣声渐渐散去的同时,一声怒吼在布政使司中炸响。
此声洪亮如钟,掷地有声!
“擅闯者死!!”
这话音刚落,随即听着便是有数十汉子似乎一同怒吼。
跟这些读书子们刚才的乱糟糟相比,对方的声音整齐划一杀气腾腾!
一时间这原本人潮中自诩弄潮儿的读书子们,被吓的腿脚发软。
那些冲在前面的更是瞪大了眼珠子望着门内,嗷的喊出一嗓子连滚带爬的窜出来。
人群顿时“哗~”的一下散开了去,便听得“咔咔咔……”的铠甲撞击声响起。
一群群身着黑色重甲的身影,从那被撞开的大门处列队行出。
他们手持长戈、身姿挺拔,军容整肃、杀气腾腾!
下面读书子和百姓们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傻呵呵的不敢置信。
此……是何情况?!
这些个军卒一看便是百战老卒,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布政使司?!
“哼~!谁人敢冲击布政使司?!莫非是要造反么?!”
一声冷哼响起,众人抬眼望去。
却见一个穿着他们没有见过样式衣裳的白面汉子,背着手缓步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几个内官模样的崽子,殷勤的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他的身后。
“你……你是何人?!”
一名举子壮着胆子对这白面男子问道,但这男子却不搭理他。
直接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小内官道:“方才何人撞破布政使司大门?!拿下!”
“喏!!”
那些个黑甲军卒们轰然应诺,而方才那几个拎着撞锤的汉子顿时慌了。
“老爷!老爷救命啊!老爷!!”
在场的举子、贡生们瞬间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顿时便红着眼珠子要扑过来:“尔敢!!”
“敢有阻碍军务者,打!”
白面汉子似乎没打算给他们脸儿,接着便是一生冷哼。
那些个黑甲军卒们比这些读书子们的反应更快,他们才有动作随即刀鞘就砸了下来。
“啪啪啪~”的抽翻了一大片的读书子,下面的那些个百姓们更加惊恐了!
这……这什么情况?!
那几个方才拎着撞锤的汉子嗷嗷的叫着,想要反击一下。
可他们哪里是这些个黑甲军卒的对手?!
还没来得及动作呢,便被刀鞘“扑扑扑~”的捅到了腹部。
一个个叫都叫不出来,翻倒在地上。
又被拎起来,反剪双手押送到了那白面汉子面前。
“恶贼!你是何人?!竟敢殴打我等士子!!”
被砸翻的士子们嗷嗷的叫着,要知道这大明朝当街殴打士子可是重罪啊!
别说是打了,便是普通人骂一句士子都得被掌嘴的。
然而那白面汉子似乎还不打算搭理他们,而是站起来眯着眼睛望着这几个被擒来的大汉。
“给咱家说说,谁指使你们干的?!”
第一个大汉瞪着眼珠子,猛的“啐~!”的一口:“阉贼!!”
那些个读书人们似乎反应过来了,这原来是内官啊!
“阉贼!你敢辱我名教子弟!我……”
那白面汉子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挥手。
“砍了!”
边上的黑甲军卒闻声“啷呛~”长刀出鞘,甚至都没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便“刷~”的一刀斩下!
那汉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见得一道寒光闪过!
“咔嚓~!”一声,他斗大的头颅冲天而起!
飞起的头颅的眼中,还犹自充满着不敢置信、惊恐,与绝望……
“扑通~”失去了头颅的身躯一下子翻倒在地上,那腔中的腥血“兹~~”的喷溅出来。
在不远处被打翻在地上的读书子们,被这飞溅而来的腥血喷溅到了身上、脸上。
此时的他们亦傻了……
随即便是“哇~!”的一口,直接吐开了去。
当街杀人!当众斩首!!
甚至这白面内官走出来才说了五句话,就砍掉了一颗脑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真真正正的看着脑袋被砍掉了一个,瞬间其他的几个裤裆都尿湿了。
嗷嗷的喊叫着:“小的是郑家粮铺的力工,今儿是大少爷喊小的来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大人!大人!小的是刘家的家仆,今日是管家让小的来的!小的啥也不懂啊!”
随着他们的喊叫,那些个举子贡生的脸色猛然就变了。
“这就对了!人家是有功名在身未必会死,你们可有功名么?!”
那白面内官笑吟吟的拍了拍他们的脑袋:“脑袋不好好用,那就干脆别用。”
“阉贼!!你竟敢当街杀人,我……”
一名举子站出来双目圆瞪,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这白面汉子猛然一个窜身!
眼见他鬼魅一般一下子窜到了这举子面前,这举子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啪~!”的一耳光,便抽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耳光打的太狠了,竟是将他整个人抽的都翻倒在地上。
“哇~”的一口喷出几颗牙齿,那脸颊肉眼可见的瞬间肿了起来。
“咱家没让你说话的时候,便别说话!”
眼见这白面汉子双目如同鹰隼一般锐利,扫过了这些个贡生、举子们。
“再有喧哗者,打断他双腿!!”
黑甲军卒们“轰隆~!”站出,猛然低声沉喝:“喏!!”
第七百五十三章 螳臂挡车不自量,行走南北为惠民(上)
“咱家张诚,蒙陛下不弃忝为‘大明帝国皇家调查局’司座……”
调……调查局?!下面的这些个读书子们不由得一个哆嗦!
别人不知道这“调查局”是神马东东,他们如何能不知啊!
陛下自从整合了厂卫之后,便分作了三支两系运转。
一支较为神秘、多数人几乎也无法触及的,便是陛下直属的军部谍报司。
据说其统领都司乃是宪宗朝赫赫有名的汪直,曾经的那位西厂厂督。
另外两系,一则为前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所领“帝国皇家特勤侦缉司”。
这一系人马也极为神秘,据说如今主要重心乃是在鞑靼、西北及山海关等地。
而另一系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调查局!
张诚所领,号曰“上查国朝内外奸佞,下缉府县乱匪贼寇”!
“阉贼!尔胆敢……”
一举子听闻是调查局,还是咬着牙站出来。
然而他话都没有说完便被黑甲军卒“呼~”的抡起刀鞘,直接“啪~”的一下砸翻在地上。
那些个读书子们见状面皮涨红,便要昂首上前争辩。
他们可不是随便可以吓唬的百姓,关于调查局的情况他们是清楚的。
调查局虽然权限被扩大了,但抓捕、审判权却被限制了。
他们可以传唤自己等人,但需要给学政方面留书。
同时他们并无判决权、关押权及判决权,顶多是提审。
“陈硕凌!你勾结同党、散播妖言、煽动民情、冲击布政使司衙门……”
但没等他们动作,张诚便背着手冷声道:“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死罪!!”
“咱家已将明证提交于刑部督捕侦缉司核验,回头便上奏内阁!由礼部革除功名!并大理寺查办!”
这话说的直接让那些原本想要站出来的读书子们瞬间腿软,赶忙缩卵子回去。
开玩笑,这特么革除功名啊!
好容易考出来的功名,革除掉了自己算个屁啊!
“阉贼!你信口雌黄、诬陷忠良!你以为可以一手遮天吗!!”
又有举子猛的站出来,大声呵斥。
张诚却不慌不忙,双眸微微眯起:“戴鹏!三日前深夜子时,你自陈家出来腰携白银四百两!”
“次日午时,于翠柳楼内见同窗诗社阎翀、昌恩德、葛翎……等相约写稿助拳之事!”
这叫戴鹏的汉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珠子,嘴巴张的大大的不敢置信。
“你一人独拿白银百两,余下三百两分与他们!并在翠柳楼中,花去酒水粉头银子六十两!”
“次日,你心有不甘又往陈家!吵闹后得白银二百两……”
随着张诚一点点面无表情的陈述,戴鹏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陈硕凌!五日前你往海商赵家宅子,密会于书房内!得银五百两……”
“罗俊清!三日前你往……”
“宗亮!……”
一个个名字被张诚点出来,那些个黑甲军卒们仿佛早就知道他们是谁。
张诚每点出一个名字,他们便“哗哗~”上前直接从人群中拉出这些人按地上捆起!
顿时这些个读书子们无比惊恐,很显然这位调查局司座早把他们的底子摸清楚了!
下面原本随着这些个读书子们一并来的百姓们,顿时面露惊恐。
“大人!大人!小的要检举!大人!小的要检举啊!!”
那些被按倒的读书子中,有些可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的。
人家有功名在身的,好歹是剥除了功名才会被清算。
他们这功名都没有,人家就算是打杀了他这“刁民”谁又给他们出头?!
“陈家昨夜召集工匠连夜印了单子……”
“刘家让我等散播此事,说要聚起江南百姓之气……”
随着他们一句句的诉说,下面的百姓们“轰~”的一下炸开了!
这……这些该死的读书子!他们竟然拿我等百姓做伐啊!!
“大人!大人!小的有要事上禀!!”
这个时候,人群中又有人激动的站了出来。
张诚笑眯眯的摆了摆手:“且说来便是!”
“小的有亲眷在豫南,前些日子亦曾来信言及国朝事物……”
说着,这汉子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下面的百姓们听的顿时脸都绿了,原来国朝不是要收他们的田地啊!
这是陛下、国朝寻思咱们百姓田地太少不好过活,给咱们置换到关外的土地去呢。
一换三!还免税赋五年啊!
这些个江南百姓们顿时满心的敲里吗,甚至有人开始直接对着那些个大户豪族们破口大骂。
下面随即便有人开始鼓噪,说难怪那些个大户们要让我等来闹。
原来是国朝要给我等好处,若是我们走了没人给他们耕地干活儿了啊!
这话一说无数百姓们恍然,可不是这个理儿么!
若是我等全都走了,他们上哪儿找人手干活儿、耕田去?!
再想想若是去关外,虽是苦寒可也意味着机会啊。
自家亲眷中未必就没有犯事儿,或者因为其他问题成为流民的。
抑或是被迫卖身于大户人家的,想到可以赎身回来去关外闯一番天地……
这大多数人可都是愿意的。
“是哩!其实老汉过来也是存了疑,我家二叔子的小舅子他堂哥也是冀北的……”
随着更多人的补充,百姓们也竖起耳朵开始收集信息了。
毕竟这可跟他们有着切身的利害关系,大家自然是多关注一二。
官府说的他们可未必信,但这些眼瞅都是自己的乡里乡亲的自然可信度就高了。
随着这些人的一点点叙述,他们也得以窥知事情的全貌。
国朝要开发边疆,又寻思豫南、冀北等地之百姓困苦、田亩太少。
多年耕作下产出有限,于是将他们的田亩置换到关外去。
没有田亩不要紧,帮着国朝筑城筑路干活儿也能分银子、分地。
陛下与阁老、诸部尚书们制定此策,乃是为圣人所言的那句。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这是良策啊!这是惠民啊!
可那些大家氏族们,却因此将无法再高价租田与他们。
亦无法低价请他们做工,于是他们自然是反对的!
第七百五十四章 螳臂挡车不自量,行走南北为惠民(中)
这一下子百姓们可全明白了,顿时一股怒火“噌噌噌~”的就往上冒!
卧槽尼玛各家族啊!
这是陛下内阁要给我等百姓活路,尔等丧良心、烂了心肺的畜生却要断我等活路啊!
“大人!大人!!且让我等领路,抄了那些恶贼的家!!”
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呐喊,张诚心下感动啊!
你说这李福达造反是一把好手,他搞事那也是一把好手啊!
还有那白莲逆贼,果然是搞搞震的老行家!
您瞅瞅,这下手多特么精准啊!
每一下都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上,配合着自己生生的把对方拆了个七零八碎!
“诸位乡亲既然有此宏愿,咱家代天巡狩必从民意!!”
张诚是谁啊?!那也是大内读书出来的,这等手法还不会做的话他可以去死一死了。
眼见这老家伙昂首而立,居然一时间有着顾命钦差、不畏强权之感!
“且请诸位相亲领路!查抄自有刑部督捕侦缉司核验!”
“咱家为国臣,自当遵以国法!我调查局只做调查,道出真相、不予评判!!”
张诚昂首,对着这些个百姓们深深的作了一揖。
下面的这些个百姓们顿时感动啊,瞅瞅人家!瞅瞅人家!
那些个读书子们嘴里说的是啥话、手上做的又是啥事儿!
骂人家阉党、阉贼,骂人家是佞臣国蠹。
可人家这位除了道出他们的那些龌龊之外,没再攻击他们半句。
那些个读书子们心思诡异,竟然不惜鼓噪自己等百姓为他们卖命。
甚至造谣生事,让我等差点儿就万劫不复。
而且还一副为我等百姓做主的模样……着实无耻啊!
再看看人家,这才是一个国朝忠臣当有的模样啊!
“大人且随草民来!草民给大人领路!!”
下面便有人嗷的嚎了一嗓子,随即便摆手给张诚等人领路了。
一群群的百姓们愣愣了半会儿,有些是真的气着了打算过去砸了那些个豪族的家。
有些则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决定过去看看这事儿咋发展。
无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一群人“嗡嗡嗡……”的议论纷纷。
随着人流向着豪族大家的宅院轰然杀去!
“扑通~!”郑家的老宅子里,郑老太爷整个人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浑身是血的老家丁喘着最后一口气,对着老太爷大声道:“老太爷啊!郑家完了!!”
是完了,这么些年家里培养出来的两个举人、六个秀才全折进去了。
一旦被剥除了功名、坐实了煽动百姓,他们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郑家起家伊始,底子就从来没有干净过。
若非是靠着祖坟冒青烟,出了些许读书子扛住早破败了。
因此郑老爷子比谁都清楚,这个家族读书子才是根基!
郑家是整整四代人、三个房,不惜砸下大量的钱财人力才砸出来的读书人。
二十岁前考上秀才的,家里会给他们足够的银子开路。
哪怕是五十岁要去考举人,家里也给他们掏银子。
这些银子怎么来的?!
自然是通过各种可以用读书人的手段压下来的路子,一点点抠出来的。
毫不客气的说,郑家的这些家业下躺着的是无数的冤魂。
是无数百姓的血肉,若非如此他们如何能够在四代内考出两个举人来?!
尽管是没有人中进士,然而这份荣耀也足以让郑家在这金陵、江南举足轻重了。
可如今……这一切都完了。
“快!带着人赶紧撤!!”
郑老爷子一个敦实“哗啦~”一下坐在了地上,眼前一黑的他很快被掐着人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出海……出海!!到爪哇去!寻二房当家管事!……”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来不及了。
“轰隆~!”一声,郑家的大门被轰然砸开。
无数的黑甲军卒们“咔咔咔咔……”的杀入其中,那屋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亦是布满了黑衣汉子。
“刑部督捕侦缉司奉钦命查验,敢有反抗者……杀!!”
一声声的怒吼在人群中响起,身着黑色甲胄将校模样的汉子“咔咔咔~”的踏入其中。
“查搜!所有人锁拿!物品封存,证据上缴!!”
郑老太爷见此不由得目眦尽裂,猛的推开左右便扑出来嗷的嚎了一嗓子。
“尔等闲汉何敢闯我郑家宅院?!我郑家乃书香世家,尔等……”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这眼神冰冷的黑甲将校直接拎起放到了边上去。
“奉陛下钦差、帝国皇家调查局司座张诚大人之命,查抄郑府!胆敢抗命者……杀!”
“念在你年纪老迈,初犯饶你一命!再犯着,斩!!”
郑老太爷脸色“刷~”的惨白,梗着脖子便是想要再行争辩。
然而这黑甲将校扫向他的眼神瞬间让他闭嘴了。
很简单,人家的手已经摸向了刀柄。
那眼神扫过的是他的脖子,这显然就是在找下刀的地方而已。
人老精、鬼老灵,郑老太爷即便是再蠢也知晓今日恐怕是争辩不得的。
“某劝您一句,不该瞒下的事情最好老实交代了。”
这将官似乎看出来郑老太爷在想些什么,那手缓缓的从刀柄上挪开。
“若非是有切实明证,国朝怎会千里迢迢来此对尔等动手?!”
郑老太爷听得此言不由得脸色一下子灰败了下去,张诚这样的相当于一部尚书。
甚至一定程度上他可比尚书还强,毕竟他连内阁都能调查的。
只需要跟皇帝报备就是了,这种权限的人亲自到金陵来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国朝这是下定决心要对他们动手了。
张诚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出身资历,如果没有切实明证又怎么会对自己等人出手?!
“大人!大人!还请大人救我郑家一救啊!!”
看着这位目光冰冷的将校,这位郑老太爷福至心灵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大腿。
“你家密室全数供出来,本将倒是未必不能给你出个法子……”
这将校笑眯眯的说了一句,郑老爷子听得刺眼不由得脸色涨红。
“若是不愿便罢了,反正查抄得好几遍!废些许手脚而已,总会有人愿意说的……”
说着一挥手,眼见那些个黑甲军卒们“哗啦~”的动了起来。
郑家上下哭爹喊妈的被按在了一起,男女分开被扎捆了起来。
他最疼爱的几个孙子,嗷嗷的哭喊着被拎起一并扎捆。
几个自负读书人身份的孩儿试图要反抗一下,直接被刀鞘“啪啪啪~”的抽翻在地上。
随即大脚“扑扑扑~”的,踹的他们满地打滚……
郑老爷子一咬牙,狠声的:“密室有三处,老夫这便带将军去!”
第七百五十五章 螳臂挡车不自量,行走南北为惠民(下)
三处密库全数打开,郑老爷子的心都在滴血。
老郑家数代人巧取豪夺、贪赃枉法、谋财害命……搂下的底子,这下可真全没了。
这位黑甲将校一摆手,便见得无数的军卒涌入进来开始搬运。
而他则是笑眯眯的招手,让这郑老太爷过来。
“陛下与内阁的意思,自然是惠民的。”
这位将校淡淡的道:“张小公爷的意思,自然亦是惠民的。不是害民。”
郑老爷子闻言先是楞了会儿神,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了!
人家这是在告诉他,尔等亦是民!所以,自然未有加害之意。
当然,这个大前提是:你是民。
“大错虽铸,却也不是无法挽回。”
却见这将校淡淡的道:“一则不当瞒的别瞒着,二则……不需负责那么多。”
这话一说,郑老爷子顿时明白啥意思了。
你这些个密库有多少就别瞒着了,回头我们肯定还得查。
若是查出来你还有瞒着的,那就……嘿嘿嘿。
还有的,自然就是“攀咬”了。
反正此事已经事发了,谁在此事中负责就必须得掰扯明白。
郑家若是被人攀咬成为主要负责的,那自然是要被宰了以谢天下。
“将军明鉴!小老儿年岁已大,忘了家里还有两处密库……”
郑老太爷还琢磨留下两处密库,将来给子孙们起复家族用呢。
但现在一琢磨,不是这个事儿啊!
若是回头被查出来了的话,这尼玛整个家族都没了。
那些银子自然也将会被起获,到时候人跟银子都没有了……
“好~!老人家年岁稍大有些东西稍稍忘却了,却能理解一二。”
这将校脸上笑眯眯的望着老人,轻叹道:“但有些事情若是真的忘了……”
“可是要拿出整个家的命脉,赔进去的啊!”
郑老太爷哭丧着脸,回首望向了笑吟吟的将他的儿孙们解锁的黑甲军卒。
他知道,自己若是此时行歪踏错……
脚下的,便是万丈深渊!
“隆隆隆……”山海关外,在横行扫荡了四五支来不及撤离的建州女直部落后。
张小公爷他们终于,跟朵颜三卫的主力碰上了。
或者说最早碰上的,其实是海西女直与建州女直。
这两家本来从元末开始就没少互相厮杀,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
建州方面自持有朵颜三卫为后盾、又见自己的部族被扫荡,自然毫不犹豫的发动了抢攻。
海西女直那也是不堪示弱,我如今可是有大明精锐在侧!怎能惧你?!
这一场大战打的是非常的突然,建州女直和海西女直率先杀做一团。
各自的探马赶紧回去拉人手,原本小小的遭遇战一下子打成了大战!
朵颜三卫得到的消息是建州女直遭遇了一支正在扫荡部族的海西女直,不是大明的主力。
于是他们抱着吃掉这支海西女直,达到打击明军士气、削弱海西女直的目的杀来。
“哟~!这打的是真热闹啊!”
张小公爷早已经不是战场的初哥了,远远的在军阵内便用千里镜望去。
而在他身边的叶赫·扬古则是急声道:“公爷!您且快快发兵罢!!”
远处的建州女直此时已经处于上风正在呼喝呐喊着,冲击着海西女直的军阵。
双方杀作一团,远远的朵颜三卫的骑兵正在隆隆杀来!掀起一片尘烟。
“扬古且放心,尔等为我大明子民!自然是要救的。”
那你特么还不快动手啊!
叶赫·扬古都快要哭了,每迟一须弥他的实力就要减少一分。
建州女直和他的人轰然撞在了一起,此时他们双方可都是皮甲、无甚铁甲。
女直这边初期对大明处于弱势,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他们缺乏铠甲。
后来那位出逃的携带十三副铠甲起家,能够起家极大的原因就是有甲胄。
至于他们后期的铠甲,这就得感谢大明的那些个读书商贾们了。
行走至九边他们什么不敢卖?!
别说区区的铠甲了,甚至火炮他们都曾卖于女直。
粮食、铁器、精盐……就没有他们不敢卖的。
所以大清入关后二话不说,先宰的就是这些读书人、商贾们。
因为大清很清楚自己起家的底细,这些个读书人商贾一个都靠不住。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拉出来砍了全家都不冤枉的。
没有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庇护,让那些铁器、粮***盐……甚至火炮流出。
哪里有什么大清啊?!封锁都能让他们崩溃了。
“肥龙到哪里了?!”
张小公爷缓缓的放下了自己的千里镜,身边的军卒则是飞快的垂首应道。
“探马来报,已是在侧方所规划区域!”
“车营呢?!进展到何处了?!”
“探马还未回来,暂时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