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好人柳小郎
去教导诸位皇孙!
这个办法好啊!
过去怎么就没有想到?
蓝玉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天地君亲师,平白无故,把教导太子的职责让给了文官,让一帮老穷酸捡了大便宜!
想当初,朱元璋给儿子朱标配备了最好的教师团队,徐达任太子太傅,常遇春是太子太保,都肩负教导太子的职责。
只不过这俩货没有意识到教育太子的重要,当然,徐达可能看出来了,但问题是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插手。权臣跟太子搅到一起,那可是犯了忌讳,徐达怎么可能犯低级的错误。
结果就是把太子教导权力,交给了宋濂这些人,正牌的太子师,反而靠边站了。
曾经有个机会,能把太子教导成文武双全的理想储君,结果却是遗憾错过……结果到了现在,太子的行事风格,带有强烈的文官色彩,怎么都改不过来。
蓝玉这帮人不管怎么着急,都没有办法。
受的教育如此,三观形成,想要改变,几乎不可能了。
已经失去了一辈人,不能再失去下一辈人!
教导好皇孙,培养出个尚武的太孙,等有朝一日,太孙继位,武夫的处境就会好很多……还真是别说,柳淳这小子脑袋就是管用。
这一番谈话,算是拨云见日,指明了方向。
蓝玉的心里敞亮了。
早就该请他过来,好好谈谈……不对啊,我请他过来,不是谈这事!
蓝玉突然暴跳如雷,用力拍着桌子,宛如地动山摇。
“该死,这小子耍我的账还没算呢!他欺负我记性不好!”蓝玉既无奈,又悲愤,老子都能把北元给灭了,怎么就摆弄不过一个小崽子?
……
从蓝玉的军营出来,柳淳的手里多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所谓贼不走空,把小爷抓来,给点精神抚慰金总是应该的吧!
一把匕首,连利息都算不上!
柳淳一路琢磨着,他现在可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元主要改造,大宁都司更要发展。毫无疑问,屯田是最重要的事情。
钢铁厂运转起来,农具不缺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牲畜。
蓝玉这一次缴获了牲畜十五万头,其中牛马五万头,在回来的路上,损失了不少,大约还有三万五。
当然了,这里面不包括战马。
事实上,随着元朝覆灭,原来在黄河流域的许多马场已经重新变回耕地。明军的战马也多靠着缴获,目前明军战力强大,还不缺少战马,但是却不能不做打算。
蓝玉把元主手下的战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送去辽东,一部分运回北平,分头饲养。
柳淳没资格碰这些战马,他也没有那个心思。
能把那三万五千驮马和耕牛弄到手,就很满足了。
姓蓝的也不是傻瓜,他舍得送给自己吗?
柳淳想了想,还要从蓝勇身上打主意。
“怎么样?有什么打算?”
蓝勇满脸春风,得意到了极点,“柳兄弟,多亏了你指点,我才抓到了元主。实不相瞒,我爹说了,这一次估计能上给我一个伯!”
“我也是有爵位的人了!”
蓝勇眉开眼笑,柳淳不但救了他的命,还让他飞黄腾达,一步登天,除了干爹,就属柳淳对他最好。
“俺还没有媳妇哩!回头让我爹帮着物色一个,俺也想快点成家抱儿子。”
柳淳在心里哼了一声,就蓝玉那个审美,非给你找个母夜叉不可,不过呢,蓝勇也是个奇葩,没准还觉得夜叉成精好看呢!柳淳才不想管这些烂事。
“你是交了好运,但其他弟兄呢?他们怎么样?”
提到了这事,蓝勇有些黯然。
蓝玉提兵十万,袭击北元。跟随他回来的人,不足七万,足足有三万多人,死在了路上。
深入草原作战,可不是好玩的游戏。
通常情况,夏天草原蚊虫太多,而且携带的军粮容易变质,一般不会在盛夏发动战争。至于冬天严寒,大雪几尺深,更不能打仗。
比较适宜的作战时间,就是秋天和春天。
拿这一次来说,蓝玉就是在年后发动攻势,等到四月份,他已经回到了大宁城。
“我们避开了最冷的日子,可还是遇到了两场大雪,幸亏你给我们准备了那么多衣物姜茶,不然还不知道死多少人哩!”
蓝勇无奈道:“即便如此,有好些弟兄的手足冻伤了,有人的脚趾头冻掉了,落下了残疾,成了废人!他们都是我的袍泽兄弟啊!”
蓝勇摇头苦笑,“人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真正落到了自己身上,我情愿不要什么伯爵……我,我就想和大家伙一起,喝酒谈心,多快活自在!现在倒好,死了那么多人,还伤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的亲人!”
“唉!”
蓝勇低下了头,眼中似有泪水闪过。
柳淳的心里也挺不好受的,都是为国征杀的汉子,该给他们一个好的出路……不过并不妨碍,在做好事之前,狠狠敲蓝玉一笔!
柳淳突然重重叹气,“要说起来,我是真的想帮帮大家,可,可前不久,燕王塞给了我一万五千人,我又不能退回去,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柳淳一副痛心疾首,追悔不及的样子。
蓝勇好奇道:“柳兄弟,你要那么多人干什么?还有,燕王怎么会把人马给你?”
“是这样的,我不是当了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吗!我准备在大宁屯田,自然要用到人。前些时候,燕王的三卫人马,被削减了一半,没处安顿,就塞给了我。”
柳淳笑道:“眼下大宁都司这么多土地,还有钢铁厂,要运送矿石,生产铁器,还要向外销售。到处都用人,我琢磨着用谁不是用,把机会留给弟兄们多好!你是知道我的本事的。”柳淳大言不惭道:“跟着我干,至少是个拥有五百亩以上田地的小地主!要是心思机灵点,开车马行,挖矿山,建仓库……不管干什么,都能当个富商,至少衣食无忧,下半辈子都不用担心了。”
蓝勇听得眼珠子溜圆。
他丝毫不怀疑柳淳的本事,以前就敬佩,经过这次,柳淳俨然成了神机妙算的诸葛亮,未卜先知的活神仙!
神仙说的事情,还要做不到的吗?
跟着柳淳,吃香的,喝辣的。
瞧瞧那些白羊口的妇人,现在比男人还威风呢!
谁让当初得了田地,就拍拍屁股回家了,以为人家柳公子没招了,不成了!结果呢,人家办了冶铁厂,吞并了十来家铁厂,那高炉里面流出来的不是铁水,是实实在在的金子,银子!
那些离开的人,肠子都悔青了。
蓝勇几次去白羊口,太清楚柳淳的厉害。
燕王府的护卫也是有福气,居然能到柳淳手下做事……“对了,柳兄弟,你现在还要人不?”
上钩了!
柳淳简直想大笑三声!
不过,还要忍着!
“人我还是需要的……只不过受制于现有的条件,你瞧瞧,我的钢铁厂规模有限,开垦田地也需要牲畜,农具……这么说吧,假如给我一两年,再安顿三万五万,是没有问题的。可当下却是不行,我力有未逮啊!”
蓝勇脑筋还没转过来,懊恼道:“这可怎么办!那些受伤的弟兄,就只能解甲归田,回乡下受穷吗?”
柳淳简直想给他一斧子,让他开开窍!
无奈何,只能怕用力拍胸膛,“我这个人最敬仰好汉!没说的,就算砸锅卖铁,把全部家产都给当了,我也不能让弟兄们受委屈。放心吧,让他们全都转成大宁都司的军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
第92章 一本奇书
蓝勇听完柳淳慷慨激昂的表态,顿时感动坏了,深深一躬,“柳兄弟高义,没齿难忘,我,我这就去告诉大家伙去!”
说完,迈开两条大长腿,转眼就消失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啊!
我用得着你感谢吗?
再说了,要想谢我,拿点真东西啊!
金银,粮食,牛马……总要给我些好处吧?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怎么就听不懂啊?柳淳气得翻白眼,奈何蓝勇这伙跑没影了,根本就追不上,这不是挖坑自己跳吗?
柳淳现在就盼着谁也别来才好。
显然,他是痴心妄想了,蓝勇快马回到军营,那叫一个喜气洋洋啊!
“快,快去告诉大家伙,我有好事宣布!”
军中的弟兄们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勇哥,啥好事啊?你要娶媳妇了,是吧?”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唏嘘……很多人都替蓝勇高兴,可也有人黯然,同样出生入死,人家又是封爵,又是娶妻,好事都让他摊上了。
可瞧瞧咱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人和人的差距,也实在是太大了。
前几天军中就有消息流传,朝廷要把大家伙安顿在塞上,充作军户,为国戍边!
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让无数人心生寒凉。
众所周知,按照老朱的规矩,一旦成为军户,就要世世代代,永远无法摆脱。
这还只是军户的苦恼之一……按照朝廷的规矩,军户每亩田要纳赋一斗,而内地的官田,田赋是五升三,民田仅有三升三,也就是说,军户的田赋是官田的两倍,是民田的三倍!
更要命的是军户一般散布九边,属于苦寒之地,亩产本就低,赋税又重,还要训练打仗,动不动有鞑子入寇抢掠。
生活苦,负担重,还不安全。
军户逃亡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向对老百姓仁慈的朱元璋,在军户的问题上,却是偏执过分!为了他不费百姓一粒米,而养兵百万的目标,不断充实军户。
从各地移民,迁居豪强,发配罪犯……用各种手段,维持军户的数量。
只不过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军户逃亡的速度。
尤其是这一次攻下了辽东,占领了漠南,多出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该怎么掌握,老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就只能把一些军中将士,就地变为军户,让他们屯田戍边。
如此做法,一直贯穿整个明朝,著名的戚家军在抗倭胜利之后,被调到了蓟镇,很多人就在当地娶妻生子,再也没有回到老家义乌……
蓝玉带出去十万人,回来七万,按照朝廷的计划,至少要留下三万多人。
戍边的军户有了,蓝玉的势力也被削弱了,还省了从内地移民,真是一举三得!
可唯独苦了这些征战沙场的勇士!
我们为了朝廷,负伤流血,不惜性命,居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为什么,做得越多,付出的就越多?
真是让人心寒啊!
蓝勇扫视所有人,他能看出有些弟兄,真的是强作欢颜,他们的心里苦啊!
“弟兄们,我的那点事情,不值一提,倒是大家伙,我给你们找了个好出路,你们知道柳公子不?”
提到了柳淳,军中将士无不竖起耳朵,瞪大眼睛。
他们能不熟悉吗?
军中的卫生条例是柳淳拟定的,好些受伤的兵卒都是按照他的办法治好的。还有这次出征,他们身上的战袄,吃的粮食,喝的姜茶,都是柳公子安排的。
莫不是说,柳公子又要帮到大家伙了?
“是这样的,我跟柳兄弟谈了,他说可以帮着安顿大家伙……当下大宁的冶铁厂,还有许多商号,土地,牧场……他说呢,保证让大家伙过上富足的日子。柳兄弟有多大的本事,你们清楚,他说话可是算数的。不信你们瞧瞧去,白羊口那些人,凡是跟他干的,都拿到了价值不等的股份,现在一个个财大气粗,那些妇人比爷们还体面哩!”
“当真?”有人惊问道:“勇哥,我们要是去了,岂不是要听娘们的摆布?”
蓝勇哼了一声,“没出息的玩意,你不会想办法摆布她们啊?”
“是啊,是啊!你可以白天听她们摆布,晚上摆布她们,这不就扯平了!”
“哈哈哈!“
……
“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蓝玉知道消息之后,颇为欣慰。他马上就要提兵入喜峰口,回北平。能在回去之前,把弟兄们安顿好了,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找这小子商量。
在蓝玉的面前,摆着一摞纸,在上面只有七个字,扣除“常氏兵法”这四个字之外,就是“蓝玉著”。
“奶奶的,写书不易啊!”
蓝玉把书稿一推,晃着大脑袋,带领着手下的弟兄,来到了大宁冶铁厂。
还真别说,几天不见,这里就改变不少……周围的荒地都被清理出来,有人正在忙碌盖房,地面洒扫干干净净,人们往来,井井有条。
别看是个工厂,一般的军营都赶不上。
这小子要是能一心领兵,保证是个好苗子!
蓝玉也有些无奈,他几次招揽,当干儿子、女婿,徒弟,什么条件都不成,难道你还想当我的小祖宗?
蓝玉干脆放弃了打算,他催马进来,柳淳一肚子火气,却也不好闭门不见。
“你小子说了,愿意帮忙,对吧?”
“对!”
“那就好,这是八千名弟兄,我都给送来了,接着还有,本爵可告诉你,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可不许亏待他们!”
大话说出去了,柳淳还能怎么办?
“我当然不会辜负诸位弟兄,但是令行禁止,大宁虽然不比军营,但也是有砖有土有王法的地方!他们敢不服从命令,想跑我这儿当老太爷,那可不成!我这里……不养懒汉!”
“哈哈哈!”
蓝玉仰天大笑,“说得好!本爵更瞧不起懒人!拿着!”
探手,解下了佩剑,扔给了柳淳。
“接着!”
柳淳拿过了佩剑,蓝玉对着所有人道:“你们都见过,这是我的佩剑,现在交给了柳经历,以后都听他的吩咐,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不听话,杀!”
“明白没有?”
“明白!”
几千人一起呐喊,那个气势当真不一般。
柳淳也有些热血沸腾。
朱棣手下的护卫,蓝玉的人马,加起来好几万人,全都听他的安排,试问整个大明朝,还有比他权力更大的六品官吗?
这个经历当得真值!
柳淳都不想着那些牲畜牛马了。
有人就有一切!
这么多青壮的汉子,足以改天换日,让大宁都司日月换新天了。
“我也向大家做个保证,只要三年,我让你们个个月入过十两银子,做不到,就让侯爷来找我算账!”
双方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交接,蓝玉转身就走,刚出去没几十步,又拨转马头,回来了!
柳淳暗暗松了口气,姓蓝的还是有良心的,不能光甩给我包袱,不给好处吧!上次他可是给了好几千牛马牲畜,这次也不会少的。
柳淳信心满满。
蓝玉到了柳淳的面前,未曾开口,老脸发红。
“那个,你能帮我个忙不?我不太会写兵书。”
这位竟然像个小学生似的,柳淳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不是还要收我当徒弟吗?怎么当师父向弟子求教了?
“我可以送你一本奇书,但是吗……需要给点稿费!”
第93章 黄子澄的雄心壮志
“小兔崽子,你的书挺好看的。”蓝玉红着眼圈,呲着牙对柳淳道。
好看就好,给稿费吧!
柳淳的手都伸出来了,准备要钱!
啪!
蓝玉狠狠一巴掌,他怒吼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就那么不长进,亏本爵把你当个人看!你怎么就不学好?”
柳淳被打得手都肿了,人也懵了。
蓝玉怒不可遏,须发皆乍,恨不得要宰了他。就仿佛是自家孩子不学好,干了坏事似的……“等等!”
柳淳突然感到不对劲,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把蓝玉怀里的书稿抢了过来。结果翻开一看,他也傻眼了。
前两卷是三国没错,大约写到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可后面一卷怎么变了?换成西门大官人了!
“该死!”
柳淳二话不说,冲去找罗贯中算账,半个时辰之后,他捧着一摞厚厚的文稿回来,这回没错了,全都是《三国演义》。
老罗的习惯也太差了,居然把不同的书混在了一起,柳淳拿的匆忙,也没有分辨,结果闹了大乌龙。
他已经告诉了老罗,扣半个月的工钱,让他涨点记性!
“拿去看吧,这可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奇书,言语平实,格局宏大,奇谋诡计,勾心斗角,什么都有。跟《孙子兵法》一起看,吃透了,写兵书就没什么难的了。”
蓝玉接过来,随手翻了翻,果然好看!
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真是热血沸腾,大丈夫当如是啊!
“好,太好了!”
蓝玉感慨万千,真是想不到,话本小说,居然能这么好看?
只不过感叹之后,蓝玉又迟疑起来,这本书虽好,可,可总觉得似乎是另外一本,更加让他好奇,还是抓心挠肝的那种,比三国强烈多了!
蓝玉放下手里的《三国演义》,红着老脸,探身道:“那,那本书往下写的是……?”
“哪本?”柳淳怎么看不出来,顿时眉头挑起,带着怒气反问。
蓝玉瞧了瞧周围,压低声音道:“当然是那个什么西门庆了,还有吗?”这家伙眯缝着眼睛,一副猥琐的模样,让柳淳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可是堂堂的永昌侯!看那玩意干什么?再说了,凭你的权势,直接来真的就是了,何必费劲看书?”
“你小子能看,我怎么就看不得?有这个道理吗?”蓝玉怪眼圆睁:“还有,你当本爵是什么人?还来真的?我怎么会干那么不要脸的事情?”
“你也知道不要脸,那看书就有脸了?”柳淳毫不客气道。
蓝玉憋得脖子跟脸一般粗,瞪着牛眼,争辩道:“那,那看书总比玩真的强!本爵可是个正人君子,还要给皇孙当师父呢,不能胡来的,不行的!”
这位总算是想起了他的身份,按理说为人师表,不能……可,可谁让书那么好看,私下里瞧瞧,没关系的!
“对了,你小子可不许泄露出去,不然本爵让你好看!”蓝玉恶狠狠威胁。
柳淳是半点都不害怕,相反,他很想给姓蓝的一顿胖揍。
你丫的理由一大堆,那刚刚凭什么打我?最讨厌假道学,伪善的货,简直比玩世不恭的人还可恶!
柳淳已经懒得跟他争论,直接捞干的吧!
“书我可以送给你,但稿费的事情,必须……”
“好说,好说!”
蓝玉眉开眼笑,不等柳淳说完,就开口道:“就算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照顾我的部下,放心,能给的东西,我全都会给,牲畜,金银,珠宝,一样少不了……”蓝玉站起身,让人把《三国演义》收拾起来,随意扔到车上,然后才转身道:“那,那套书什么时候给我……挺急的!”
柳淳都无语了,“那套书还在写作之中,只能写出来一些,给你送去。”
蓝玉一听,难免失望,这要是都写完了该多好啊!
“你告诉写书的人,每天不许乱跑,除了吃喝拉撒,全都给我老实写书!定期交给八百里加急,我这就要回京城了,一定要给我送去!”
蓝玉煞有介事提醒道,柳淳还能说什么?人家为了吃个荔枝,快马传递,被骂了上千年,你更厉害,为了看西门大官人,居然动用八百里加急!
柳淳开始怀疑,蓝玉未必用心看《三国演义》,而且很有可能,他的兵书也会变了味道,要是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丢人也是丢蓝玉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柳淳只对“稿费”感兴趣,当然了,稿费的真正主人老罗,也被柳淳华丽无视了。一个写书的,老实码字就是了,别的,对不起,跟他无关!
老罗在柳淳这里,已经毫无地位可言了。
……
蓝玉带领着人马,逶迤南下。
这一回路过喜峰口,关上的守军紧闭城门,手下的人都怒了,好大胆子,敢不放凯旋之师进城休息,拆了你的城池。
见下面人跃跃欲试,蓝玉把脸沉下来。
“军规当严苛,由不得半点马虎!现在是半夜,城门不能开放,你们瞎起哄干什么?都给我老实等着!”
让蓝玉一顿臭骂,手下人都不敢开口了。他们一个个完全傻了,怎么侯爷变了个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蓝玉在心里暗道:“老子现在和以往不一样了,哪怕是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为了姐夫的嘱托,为了所有武人,一定要当好皇孙的师父!一定!”
蓝大将军,载誉归来,非但没有自恃功高,反而处处谦恭和善,让人如沐春风,心生敬佩……就连太子朱标都对蓝玉的变化啧啧称奇。
正好,他巡边的任务也结束了,大宁都司又筹建起来,他也要跟着蓝玉一起回京。
可就在朱标的身边,有一个人怒火三千丈,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此人正是探花郎黄子澄!
自从上次他谏言之后,朱标对他就有些冷淡,尤其是在白羊口回来,朱标就转而支持经营大宁都司。
蓝玉俘虏了北元皇帝,朱标毫不犹豫把这些人都交给了柳淳改造,甚至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这就是失宠的滋味吗?
黄子澄的心拔凉拔凉的,不行,必须要让殿下看到他的价值,必须替文官争口气!
“殿下,微臣想留在北平,大兴教化之事,还请殿下成全!”
朱标大吃一惊,“先生,北平苦寒,怕不妥当吧?”
黄子澄当然知道,可相比起被太子抛弃,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猛地跪倒,咬着牙道:“请太子殿下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教化一方,让北地学子,沐浴皇恩,久后为殿下效力!”
这位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想的全都是柳淳,那小子以商贾起家,用邪说蛊惑殿下,居心叵测,我就用儒学教化,堂堂正正迎战,看看谁更厉害?
第94章 缠足之风
“先生当真要留在北平?”朱标迟疑道:“先生文采过人,学问笃实,更兼精通典籍,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可以一日无肉,但不能一日无先生啊!”
黄子澄心中叫苦,难道他就比肉强点吗?
从朱标的话中,黄子澄越发坚定了想法。
没错,在太子看来,他只会舞文弄墨,别的事情,一概不成。
如果坐实了这个印象,他这辈子也就能当个词臣了,这是黄子澄万万不能接受的。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还有无数的抱负呢!
更何况蓝玉立下大功,俨然成为武夫勋贵的领袖,柳淳那小子献策,朝廷按照他的方法经营大宁都司,还有燕王朱棣,立下了赫赫战功……这么多的事情,身为一个文官,连点表现的余地都没有,都说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可现在连治天下的权力都被拿走了。
年轻气盛的探花郎岂能善罢甘休!
“殿下,北平苦寒,正是磨砺品行之地。臣蒙圣人不弃,点了探花,又承殿下大恩,伴读东宫,几年下来,毫无建树,臣愧对殿下,臣无地自容!”
黄子澄说到了动情之处,眼睛泛着泪光,叩首道:“北平等地,自从五代十国起,就落入契丹之手,前后历经契丹、女真、蒙古统治,百姓深受胡人影响,不知礼仪,不识尊卑,贪财好利,凶顽野蛮,若是不能除去身上的野性,久后比为殿下的心腹之患啊!”
“臣也不才,愿意做搬山之愚公,在北平大兴礼教,倘若能化去戾气,也好报答殿下的洪恩!臣……恳请殿下成全!”
黄子澄匍匐在地,不停磕头祈求!
这家伙说得含蓄,但话里话外,把北平的老百姓买了个遍,又暗指会有祸端,其实还是在告诉朱标,要提防燕王朱棣。
除了他,谁还能成为心腹之患?
朱标很反感挑唆他们的兄弟之情,可偏偏就有人锲而不舍!
这样也好!
你黄子澄愿意留就留下,正好也让我瞧瞧,你有多少本事!
“黄先生,既然如此,那孤也不好阻拦,你就出任北平儒学提举司提举,执掌北平的教化事宜。”
“多谢殿下成全!”黄子澄大喜过望。
……
“神仙们总算走得差不多了!”
柳淳舒展筋骨,脊背发出清脆的声响,恰如欢快的心情。
蓝玉总算是领兵回京,等待封赏去了,朱标结束巡边,也回去了,包括二货李景隆,也跟着走了。
曾经热闹无比的北平,一下子安静多了。
只是上面没动静了,下面的动静却开始了!
眼下已经是洪武二十一年的春天,寒风料峭之中,柳树的芽孢已经鼓胀,地上多了似有若无的草色,只要把棉裤一脱,春姑娘就来了。
“总算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柳淳对着辽阔的大地,发出由衷的感慨。
从去年开始,他就筹划着屯田事宜,直到现在,终于万事俱备!
大宁炼铁厂的农具已经开始批量生产,数万解甲归田的将士,还有二十几万的俘虏,以及从各地迁居而来的移民,都在等待着一声令下。
“传大宁都司的命令……凡是来此地耕种,每户可得耕牛一头,农具半价,五年之内免赋,五年之后,土地归耕种之人所有,并且田赋按照民田收取。”
柳淳的这几条优惠政策,可是打动了不少人的心!
朝廷历来都鼓励屯垦,奖励措施也不少。
可问题是很多都是账面上的,却没法落到老百姓的手里,毕竟地方衙门也不富裕,承诺的东西,没法兑现。
这回却大不相同,凡是移民,在北平集结,进行编组之后,前往大宁,在大宁领去农具和耕牛,直接前往屯垦的区域。
柳淳并没有指定多少土地,他只是划出了大致范围。
一句话!
有本事耕种多少,就有多少!
汉人百姓,从来不缺勤劳肯干的人。
平坦辽阔的草原,一望无际的土地,让许多老农都红了眼睛。离开家乡的时候,还万般不愿意,寻死觅活的,可看到了土地,仿佛重新找回了生命的价值,所有人都在忙碌,有人甚至睡在了田里,在自己的土地上,踏实!
柳淳整天笑眯眯的,心情别提多好了……作用冶铁厂,农具是不缺的,蓝玉在返回京城之前,给了他三万头耕牛和驮马,外加五万只羊!
就问一句,这么贵的稿费,还有谁?
当然了,蓝玉不承认这些是稿费,弟兄们跟着他多年,总不能亏待了大家伙。
除了牛马牲畜,在临走之前,蓝玉还让大家伙在缴获的东西里面拿一些,作为遣散的费用!
这可不得了!
别忘了,蓝玉攻破北元,俗话说船破了还有三千大钉,北元皇帝贴身带的,全都是好东西……金银不用说了,珠宝,绸缎,玉器,字画,古玩……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
这帮莽汉子,谁身上都有好几件!
蓝玉不但给了牲畜,还给了最宝贵的资本。
这些东西就是大宁都司腾飞的启动资金。
柳淳也不得不发自肺腑说一句,投资蓝玉,真他娘的值!
没白指点他,回报太大了!
“弟兄们,你们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屯田种粮食,一滴汗水摔八瓣,一年到头,也就混个温饱……我早就规划过了,我们要在大宁多种油菜、黄豆、甜菜,要建油坊,糖寮……榨油剩下的豆粕还能充当牲畜的饲料,喂养更多的牛羊,羊多了,我们就能发展毛纺……”柳淳笑呵呵道:“我承诺让大家伙都成为富翁,光靠着种田是行不通的,咱们必须发展多种经营,延长产业链……从今天开始,大家伙就必须学会怎么做生意,怎么采买,生产,销售……告诉弟兄们,开始的时候,肯定很苦,很累,你们或许会承受不了!但是……”
柳淳把蓝玉的佩剑高高举起!
“永昌侯把这个给了我!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人,也不会打骂,我只会开除!你们可以学不会,这么多事情,总有能做的。但是,谁要是当害群之马,消极怠工,不用心,不踏实,就通通给我滚蛋!”
“三年之后,有人成了富豪,口袋里大把的银子,那些撑不下来的,可不要眼红!”柳淳轻笑道:“你们别不信,不服就去白羊口问问,看看那些当初拿了我的田,拍拍屁股走人的老爷们,现在哪个不是在家里给婆娘端洗脚水!别说没用的,你挣的不如婆娘多,腰杆就是挺不直!”
柳淳的话,引来一片哄然大笑。
“柳公子,你的本事我们早就清楚了,放心吧,大家伙都听你的,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柳淳哼了一声,“这只是一个方面,你们自己也要动脑筋,拾遗补缺,看看自己善于干什么,想干什么,咱们是各尽其能,各展其才,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相信你们在战场上是好汉子,在别的地方也差不了!无论什么时候,咱都是顶天立地,让人羡慕的爷们!”
柳淳这小子不去干传销都屈才了,他毫无形象,坐在地上,跟大家伙胡吹乱侃,不停放大炮。
还真别说,这些人就吃他这一套,让柳淳忽悠的嗷嗷叫,全都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徐妙锦突然给柳淳写来了一封信……白羊口的“好学宫”,成员一夕之间,消失了大半。好多女孩子被父母带回了家中,据说有不少人都要缠足,一股怪风,无端从北平刮了起来!
第95章 我就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
缠足!
柳淳是相当厌恶这两个字的,陋习不说,假若女人都缠足了,他的工厂上哪找人去?而且从徐妙锦的信中得知,此风更是蔓延到了工厂。柳淳再也坐不住了,后院起火,大大不妙。
他赶快从大宁赶回了白羊口。
等赶回来,发现问题似乎更大了。
徐妙锦鼓着腮帮,来找他告状。
“最近北平数次举办文会,聚集了好大一帮人,他们说什么大兴教化,重塑礼仪……第一条居然是男女大妨,说什么三从四德,要让女人安心相夫教子,不能抛头露面,尤其可恨,要推行缠足!你说,好好的一双脚,给裹得那么小,该多遭罪啊!宫里头都不许裹足,何苦来糟蹋女孩!”
徐妙锦的抱怨当然有道理,拜马皇后的恩赐,大明的皇宫是不用裹足宫女的,因此想要入选皇宫秀女的人,就必须是一双天足。
徐妙锦出身勋贵,自然也不用受裹足之苦。
但徐妙锦的大嫂却实实在在裹了脚的,她一直觉得,就是因为裹足,她才跟大嫂合不来……裹足之风,据说始于五代,始作俑者就是那位多愁善感的李后主。
两宋之后,尤其是南宋以后,理学大兴,越发约束得紧,裹足之风,也就蔓延开了。等到元朝建立,更没有移风易俗的心思,甚至元朝的皇帝还巴不得汉家女子裹足,都当个小脚女人呢!
老朱由于马皇后的情况,是不喜欢裹足的,可问题是裹足又是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主张,在大明朝,朱熹有着特殊的地位,故此老朱并没有强制下旨,废掉裹足的习俗。
整体上来说,江南的富户,诗书传家,大家闺秀,豪门千金,裹足的不在少数,甚至不愿意裹足,就嫁不出去。
譬如明代成书的“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的故事“里面,小潘就是因为有一双小巧的三寸金莲,才打动了西门大官人的心,成就了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情史诗!
由此可见,裹足在明代,还是非常盛行的,没有必要否认。
可问题是当下是明初,又是地广人稀的北方,女人都当成男人用,若是都裹了脚,工厂怎么办?
这不是釜底抽薪吗!
“都有谁缠足了?我想去看看!”
徐妙锦立刻道:“韩二姐就有个小妹,今年还不到十一岁,被她爹妈带回去缠足了!”
又是这对奇葩父母!
柳淳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韩二姐叫来,让她带路……二姐早就气坏了,要不是寻思工厂的事情脱不开身,她真想回家,好好跟父母说道说道,现在柳公子愿意管,那可就太好了。
“我爹娘是鬼迷了心窍,他们说女孩子要想嫁得好,就要端庄贤淑,规规矩矩。不能像我这样出来做事,应该在家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能入贵人的眼!”
二姐越说越气,过去爹娘想拿她卖个高价,她顶住了,可小妹就遭殃了,他们除了会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柳淳来到了二姐的家,五间新盖好的房子,在村子里还是非常体面的。韩二姐虽然气父母,但毕竟是骨肉至亲,不能真的就撒手不管。
她把自己攒的十两银子,给了家里,让他们翻修房舍。
这才有了面前的韩家……可这两口子却还不知足!
才给了区区十两!
翻修了房子,不但没剩下,还动了一些积蓄。
女生外向,这还没嫁人呢,就不跟爹娘一条心!
她明明有那么多钱,还管着账,从指缝里流出一点钱,也足够家里花的了,怎么就那么死脑筋?
这两口子埋怨女儿,可也不敢去工厂闹,只能忍着。
前不久,韩老娘又碰到了方家人,听说方秀才去了北平,深受提学大人的赏识,还说要让方家表率乡里,率先推行缠足。
韩老娘打听了之后,突然发现这可是一个机会!
“丫头,你二姐为娘是指望不上了,就只有靠你了。听娘的话,咱先吃点苦头,把脚裹上,过了三年五载,裹出一个三寸金莲来!就凭你的小模样,一准有达官显贵喜欢,到时候你去给人家当小妾,也强过嫁给个村汉!为娘啊,这辈子苦啊,跟着你爹,就算倒了大霉了!”
韩老爹气得直哼哼!
“你个破车的嘴,胡说些什么?人家方秀才说了,缠足这事,可是探花大人说的!什么是探花?三年出一个,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韩老爹满脸的憧憬,对小女儿柔声道:“丫头啊,你要是能给探花大人端茶倒水,那福气都不小啊!”
韩小妹拼命摇头,眼泪在眼圈里不停转动,可怜巴巴,委屈道:“我不要,我要像二姐一样,我,我挣钱,养活你们!求你们了,别让我裹脚!”小丫头跪在了地上,一下一下磕头,脑门都红了。
韩老娘丝毫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小妮子,真是人大心大,想学你二姐气我是吧?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她抓起鸡毛掸子,照着女儿就打了下去。
“我告诉你,女人这辈子,就靠着爷们!学什么都不如嫁得好!”
鸡毛掸子落在韩小妹的身上,打得她遍体鳞伤,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韩老娘喘着粗气道:”小妮子,这缠足,是缠也要缠,不缠也要缠!”
“对!”韩老爹跟着道:“不但要缠,还要缠成三寸金莲,越小越好!这样啊,才能让贵人喜欢。假如你能嫁给文曲星,你爹就是文曲星的丈人,该多有面子!哈哈哈!”
这位仰头大笑,别提多开心了。
韩老娘哼了一声,“你是文曲星的丈人,我还是丈母娘呢!咱丫头现在裹足都晚了,真后悔没有早点动手!”
“还愣着干什么,帮一把手,把丫头的脚给缠上!”
韩老爹果然按住了女儿的双腿,韩老娘抓起裹脚布,先缠了一圈,接着就见她双手用力扯着布条,使劲缠绕,先把十根脚趾头裹在了一起,然后拼命向脚心压。
她多大的力气,韩小妹才十岁出头,哪里承受得住。她痛哭哀求。
“娘!饶了我吧!别缠了!”
她抽泣着,祈求着,疼得小丫头满头冷汗,浑身颤抖。
韩老爹的双手,死死按住女儿,韩老娘更加用力,她还说呢,“别怪娘心狠,想当人上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韩小妹疼得喊不出来,只剩下抽搐颤抖。
“我,我不想……二姐,二姐,救救我!”
砰!
房门推开,二姐黑着脸走了进来!
韩家两口子顿时傻了眼,面对女儿,他们还真有些害怕。可韩老娘觉得她毕竟是母亲,不由得伸长脖子,瞪着眼睛,责备道:“还不是你不听话,不然我跟你爹也不用出此下策啊!”
原来这位还有理了。
韩二姐气鼓鼓冲上来,把三妹夺过来,直接抱到了外面。
“你干什么?”这两口子急了,怎么把未来的摇钱树给抱走了。
“快还给我们!”
他们俩追出去,迎面正好看到了柳淳。
此刻柳淳似笑非笑,摇头叹道:“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们吃得太饱了!成天净想些不着调的事!”
第96章 探花郎也缠足了
的确是吃的太饱了!
普通的庄户人家,谁舍得给女儿缠足,巴不得女儿能下地干活,充当半个劳力呢!也就是白羊口,过了几天好日子,就有人找不到北了!
想附庸风雅,想装成高门大户,巴结上有权有势的人物……缠足,就成了一步登天的捷径。
韩家这两口子不就是这样的奇葩吗!
女儿给钱,盖了新房,自觉有些地位,若是小女儿再嫁个好人家,那就更了不起了……哪怕当小妾,也心甘情愿,人家这就是宁可在有钱人家哭,也不在穷人家笑!
柳淳不但鄙夷这两口子的作法,更鄙夷他们的眼光!
你们愿意让女儿给黄子澄之流当妾,怎么就没考虑考虑本少爷?我可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太子、燕王、永昌侯,全都想招揽我,小爷不比那帮文人有前途多了!真是瞎了狗眼!
当然了,柳淳也清楚,跟他们没法讲道理的,一直待在井里,哪里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一个探花的名头,就能吓死他们了,还以为真的是星宿下凡呢!
“你们夫妻,还有你们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就去作坊服役,先干三个月再说!”
韩老娘很害怕柳淳,可一张口,就让自己服役,凭什么?
“我,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
“对!”韩老爹也来了硬气的劲儿,横着眼睛道:“她是俺们韩家的人,别说裹脚,就算打死了她,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管!”
这两口子异口同声,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柳淳哑然轻笑,“你们不会不知道,我爹是北平锦衣卫千户所的副千户,告诉你们!锦衣卫办案,不用讲道理!不愿意干活也成,我现在就给你们送进大牢!”
两口子吓得浑身哆嗦,拼命看向二姐,想要求女儿帮忙说情……可二姐早就受够了,她只是侧着头,替小妹揉脚。幸好时间不长,若是一直裹下去,两三年就会变成畸形的。
真是可怜的丫头,摊上这样的父母,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带走!”
随着柳淳的护卫一涌齐上,把韩家两口子,连同他们的儿子都给抓起来,直接押去了作坊。
这时候二姐才转身,拉着妹妹,向柳淳和徐妙锦道谢,而后又迟疑道:“公子,我爹娘有错,但毕竟年纪大了,还请公子能照顾一二。”
柳淳点头,“我会叮嘱下去的,不过不让他们吃点苦头,你们姐妹就永无宁日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走歪门邪道,这样的人,就欠管教!”
二姐脸涨得通红,却也没法反驳。
的确,但她听到爹娘要让小妹以后给人做妾,心都碎了……现在看起来,当初逼着她嫁给瞎子,还算是格外开恩呢!
“小妹,谁让咱们命苦,往后就只能靠着咱们自己了!”
小丫头死死抱着姐姐,放声大哭,徐妙锦也跟着眼红。
“等以后我回京,非要跟陛下讲,让他下旨,禁了缠足不可!”
柳淳只能抱以苦笑……想要移风易俗,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他可以先从白羊口,从大宁都司做起!
“传我的命令,工厂所有成员,不许给家中的女孩裹足,违反规定,立刻开除,同时收回股份!还有告诉大宁都司所有的人,让女儿缠足,等于毁掉了一个劳力……所以,凡是敢缠足之家,就要增加两个人的服役,他们要是出得起钱,大可以随便缠足!”
柳淳这话,等于是断绝了几乎所有家庭缠足的可能……除非是极富有的人家,能受得了增加两个人服役的压力!
“这个办法好,在北平也该如此!”
柳淳和徐妙锦一起回头,发现来的人正是燕王妃徐氏,只见这位王妃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怒火、
“大姐,谁惹你生气了?”徐妙锦忙跑过来询问。
徐妙云哼了一声,“还能有谁!我看那个黄子澄就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他除了讲缠足,还到处讲女德!说女人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针织女红,不许外出,更不能骑马打猎,那都是胡人干的事情,汉家女子要娴熟端庄,不然就会坏了门风,让人耻笑!”
柳淳听得目瞪口呆,傻子都能明白,这是说燕王妃啊!
徐妙云是徐达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弓马骑射,样样精通,还经常出去打猎……黄子澄把矛头对准了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姐姐,姐夫就不管?”
徐妙云摇了摇头,“不是不管,是我不让他管!黄子澄仗着是太子的师父,巴不得王府跟他冲突,好陷王爷于不义!”
还真别说,黄子澄绝对干得出来。
他一直瞧藩王不顺眼,挑衅燕王,如果朱棣对他动手,正好能挑起太子和燕王之战,这不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吗!
“我让王爷去练兵,我到这边来散散心,眼不见心不烦。我倒要瞧瞧,姓黄的还能闹到什么程度!别逼着我对他不客气!”
徐妙云可不只是燕王妃,她背后还有中山王一系的力量,要真的想收拾黄子澄,并不是难事……只不过他们徐家素来谦恭,加上太子的因素,并不好发作。
徐妙锦嘟囔着嘴唇,很不高兴。
“大姐,这个黄子澄简直坏透了,他讲这些,有文人士绅就跟着鼓噪,我的好学宫人又会少好多。你说,他们怎么就怕女人出来?不但要讲什么妇德,还鼓励缠足,这就是儒家教化?这就是扫除胡风?我怎么觉得光是拿女人出气啊?”
徐妙云无奈摇头,“谁说不是!可咱们又有什么办法,说来可笑,那个姓黄的成天在青楼,聚众喝酒谈论,美其名曰什么文会,弄了一大帮女子侍奉。我看他是巴不得所有女人,裹了小脚,三从四德,随便他花天酒地,为所欲为呢!”
徐氏抱怨,柳淳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黄子澄会玩啊,讲教化,讲妇德,然后跑去青楼,验收成果……对了,他怎么敢狎妓啊?
“王妃,圣人不是规定,不许百官沉溺声色货利,如果违反,甚至可能罢官吗?”
徐妙云轻笑了一声,“柳小郎,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师十里秦淮,花月春风十四楼,那可是朝廷的手笔,聚集了全天下最绝色的女子,去的达官显贵还少了?只是不许纳妓为妻罢了……这个黄子澄打着讲学文会的名义,又远在北平,谁能把他怎么样!”
徐妙云显得很无奈,可柳淳却来了主意……别人对付不了黄子澄,我可有办法,瞧着吧,准有好戏看了!
北平,牡丹楼。
最奢华高档的酒楼,也是黄探花经常举行文会的地方,不少北平的文人,早早前来报道,当大家打着哈气赶来,突然发现门楼下面悬着一个东西!
大家急忙跑到近前,居然是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裹着床单,尤其是两脚,都缠满了布条,倒挂在门上。有人好奇伏身,等看清了对方的面孔,吓得惊呼起来。
“这,这是提学大人,是探花郎!”
瞬间所有人都傻了,咋回事啊?
第97章 掉到坑里的黄子澄
黄子澄有两个形象……在柳淳的眼里,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腐儒,一肚子花花肠子,本事不大,心思挺多,小姐的心,丫鬟的命……总而言之,算不了什么。
跟柳淳一样看法的还包括朱棣,徐氏,军中的将领,甚至老爹柳三,他们都不觉得黄子澄有什么了不起。
可在民间就完全不一样了。
北平虽然是元朝的大都,但由于战乱,凋敝的厉害,有许多故元的文臣,还成了罪人,全家贬谪,后人也无法参与科举。
目下的北平,可以说是一片文化的荒漠,甚至整个北方,都是如此。
几年之后的南北榜之争,就是最好的佐证。
从大明开国至今,北平还没出过进士呢,别说一甲,就算是三甲同进士都没有……物以稀为贵,当黄子澄来到北平,并且自请担任提学,大兴教化。
在整个北平,尤其是文人士绅中间,就掀起了一场风暴……许许多多的人,成天来拜见,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还有人顺手偷走黄子澄用过的杯盘,拿回家供奉起来,这可是文曲星用过的东西,有着仙气呢!
整个文人圈如痴如狂,可也别觉得他们过分,想想范进中举是什么模样?这可是比举人厉害无数倍的探花郎啊!哪怕到了后世,一个省的高考状元,还有市场呢,更遑论明初。
黄子澄是真的那么废吗?
这也未必,至少他短时间掌握了整个北平的文人,成功控制了士林清议。
他的话很快变成士林的观点,然后再经过口耳相传,去影响普通百姓。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主张缠足。
把脚缠住了,女人也就规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女人懂事,家庭就和睦,家和万事兴,潜心十年,刻苦读书,终究有机会蟾宫折桂,出人头地……
黄子澄的这一套说话,彻彻底底被北平的士人接受。
在他们看来,黄子澄就是半个圣人,是来指点迷津,醍醐灌顶的贵人。
顶礼膜拜者有之,如痴如醉者有之,奉为圭臬者有之,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不过,谁也想不到,这位宝相庄严的探花郎,居然被人挂在了酒楼的门口!
我的老天爷啊!
是哪个挨千刀的,敢这么对待探花郎!
“快,快救人啊!”
大家七手八脚,把黄子澄弄下来,探手摸了摸,还有微弱的鼻息。
“快,去请大夫!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这帮人也是犯了傻,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每个医馆药铺,全都去了,到那就把坐堂的郎中揪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北平城很快就被惊动了,还没到中午呢,就弄得人尽皆知。
堂堂探花郎,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老百姓和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只是吃瓜看热闹,地位越高的人,出丑就越好看!
“听说没有,那个姓黄的逛青楼不给钱,让人家姑娘给吊了起来!”
“哎呦,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大胆?”
“管是哪家的,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白漂啊!你们说,是不是?”
“对,这话有理,我们去瞧瞧,看朝廷怎么办!”
……
老百姓说干就干,有人去儒学提举司,有人去馆驿,全都要瞧瞧热闹,北平此刻很热!
面对纷繁的局面,总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能够看清楚一切本质。
而且还有同样不笨的人,能找到谁知道真相……这不,朱能就笑嘻嘻来见柳淳了,为了表示诚意,还提了一只又大又圆……润的烤鸭!
跟柳淳一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老爹柳三,一个是罗大大。
“四个人一只烤鸭太少了,我再去买一只。”
“别!”柳三拦住了他,“我还有事,这么大的案子,可不能少了锦衣卫。”三爷转身要走,柳淳急忙站起来,担忧道:“爹,你可要小心一点,那个黄子澄还不是完全饭桶,要不我跟着去吧!”
三爷笑了,“臭小子,当你爹是废物不成?我好歹在锦衣卫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瞧好吧,这次我准能扒下黄子澄的一层皮!”
三爷说完,迈着大步就走了。
客厅里剩下三个人,朱能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小刀飞快,切着肉片。
“柳老弟,姓黄的信口雌黄,把咱们王妃都气得不行,你可算是给大家伙出了口恶气!”
柳淳正色道:“你可别胡说,我什么都没干!”
朱能翻了翻白眼,你当我是傻子啊,不是你,谁能想出这么损的主意!
“柳老弟,咱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说出去……最多我跟王爷念叨念叨,还有王妃,张玉,丘福、陈亨……”
他每说一个名字,柳淳的脸就黑了一分。
“告诉了这么多人,你丫的干脆贴个告示算了!”柳淳恶狠狠道:“我说了,跟我没关系,我请个人,让她跟你说。”
这时候脚步声响起,罗贯中昔日的房东,钱婆端着薄饼葱丝和甜面酱,从外面走进来。
“你给他说说是怎么回事,我们吃烤鸭。”
钱婆脆生生答应,然后冲着朱能笑道:“这位军爷,有些话说出来,丢了咱北平人的脸面,罢了……婆子说了一辈子媒,成全了上百对的鸳鸯,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舍不得让我烂舌头根子,是这样的……”
北平有个姓王的商人,早年经营有成,颇有些家产,他膝下一儿一女,为了栽培儿子,他聘请师父,花了不少钱,结果儿子的学问还是半吊子二百五,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二十多了,还是个童生,眼看着改换门庭无望,这位就来了歪主意。
“王公子学问不成,可王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模样还挺好看的。这位王先生就想把女儿送给黄探花,可他又担心黄探花瞧不起商贾之家,故此呢,他就让女儿化妆成青楼女子,去伺候探花郎!”
“啊!”
朱能听得一哆嗦,差点把手指头切掉!
“疯了!哪有这么糟蹋自己女儿的?”
钱婆无奈苦笑,“起初我也不信,可架不住亲眼所见,还真别说……那位王姑娘本事不错,果然跟探花郎上了床,把生米煮成熟饭。”
“按照她爹的意思,是把探花郎伺候好了,离不开她,再把身份说出来,这样一来,就顺势进了黄家的门。可哪里知道,人家黄探花吃过见过,没几天就腻歪了。这位王姑娘竹篮打水不说,还赔了清白!那叫一个又羞又愤,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朱能是目瞪口呆,他也知道民间疯探花郎,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干出这种事情!
“那,那后来呢?”
“王姑娘一气之下,就联合几个姐妹,把探花郎给灌醉了。他不是宣扬女德么,不是提倡裹脚吗!就把他的脚裹起来,让他出丑!”
朱能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位王姑娘还有些侠义本领,黄子澄可要倒霉了。”
钱婆多少同情那位王姑娘,讪讪叹口气“官官相护,谁知道……”她自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柳淳哑然一笑,“这回没人能护得了了。”
“为何?”朱能好奇道。
“你真应该多读读《大诰》,这位王姑娘是民户,不是乐户!黄子澄睡错了!这事他要是忍了,最多丢点面子,要是查下去,乌纱帽都保不住哩!”
正在这时,三爷从外面进来,眉开眼笑道:“黄子澄让我把王家给抓起来!说他们谋害朝廷命官!”
第98章 锦衣卫的报复
三爷除了是锦衣卫之外,还是个资本家。
白羊口的工厂已经具备了分工的雏形,除了那些用力气的工作,必须用男人之外,那些心灵手巧,耐性极好,又价钱低廉的女工,才是三爷的最爱。
要是人人都裹了脚,都关在家里,谁替三爷赚钱啊,要知道三爷还是光棍一条呢!
“这个黄子澄,亏他怎么考上了探花,还敢让我查,真要查下去,吃不了兜着走!”
柳淳叮嘱道:“还是不能大意,黄子澄毕竟是太子的伴读,打狗看主人,没有十足的证据,就没法办他,必须要小心!”
三爷给柳淳一个大大的白眼,“听你小子说话,弄得你是当爹的似的!瞧着吧,我要让黄子澄百口莫辩!”
三爷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剩下柳淳几个,面对面,除了吃烤鸭,还能干什么!
黄子澄要倒霉了,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许多,那叫一个胃口大开……咱三爷的办事本领,绝对没问题的!
……
“黄子澄和你的女儿是否有染?”
“是!”王长利羞红了老脸,低着头道。
“你可有证据?”
“这,这要什么证据?”王长利怒道:“难道当爹的还往女儿头上扣屎盆子吗?”
三爷冷哼一声,“你能把女儿推到火坑,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别给我耍滑头,这里是锦衣卫,打死你这样的,比碾死个臭虫还容易!神马玩意!还自荐枕席,简直丢北平人的脸!”
让三爷夹枪带棒,几句话吓掉了王长利的胆气。
他老实了许多,“要证据……我家里的丫鬟春桃随着姑娘去的,还有牡丹楼的人,都能作证!”
三爷点头,“好,我会安排人去询问,我再问你,为何要让女儿陪着黄子澄,黄子澄又答应了你们什么?”
“这个……”
“如实讲!”
“是!”王长利叹了口气,一张大圆脸缩成了包子,别提多悔恨了。“我,我鬼迷心窍了,觉得黄子澄是太子之师,又是探花郎,身份尊贵,前途远大,能伴随在他身边,哪怕当个小妾,也不算委屈了女儿!”
“呸!”
三爷除了啐他一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妾到了哪里,都是低人一等的奴才,要不是家里过不下去,又有谁舍得让女儿做妾!这个姓王的,纯粹让名利塞住了脑袋,枉为人父。
王长利头越发低下去,他更是满腹的委屈,“那,那黄子澄是答应了的,说是要娶我的女儿过门,谁知,谁知他几天之后,居然翻脸无情!他,他白白睡了我的女儿!”
“啪!”
三爷怒拍桌案,“你给我老实一点!你说黄大人答应了你,可黄大人却说,你让自己的女儿冒充青楼的歌姬,设计陷害他,把他挂在了牡丹楼,是你们处心积虑,罪不容诛!”
“荒唐!”
王长利激动地站起来,胡子撅着,头发都立起来了,怒到了极点。
“黄子澄胡言乱语,污蔑小老儿的清白!明明是他信口雌黄,不遵守诺言,白白睡了我的女儿。女儿忍受不住,这才用酒灌醉了他,把他挂在牡丹楼……这是他罪有应得!这个害人清白的陈世美,真该杀!”
王长利突然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大人一定给小老儿伸冤,小老儿求你了!”他砰砰砰,不停磕头,才几下,脑门就一片血污。
“按你的说法,黄子澄知道你女儿的身份?”三爷问道。
“知道,当然知道!”
三爷眯缝着眼睛思量,显然,这是一件狗咬狗的案子……王家为了巴结黄子澄,肯定有意勾引。而黄子澄呢,也绝不清白,他贪图人家的女儿,又始乱终弃,这也是事实。
现在的问题就是王长利的女儿是民户,并非乐户,黄子澄不管怎么说,都是睡了民女,惹出了麻烦。
三爷收拾了供词,让王长利按上指印。
有了这份供状,黄子澄最少也要降职罚俸,滚出北平……“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就不要姓黄的命了!”
三爷自言自语着,他迈步出来,正好碰到了一个人,这位身量不高,恐怕直到三爷的肩头,瘦小枯干,脸上总是带着笑,可他的笑让人很不舒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位就是新任的北平锦衣卫千户纪同杰……据锦衣卫的内部消息,此人常年潜伏在某位勋贵的府上,最近那位勋贵贬官,被赶到了凤阳,纪同杰才来北平,接掌千户。
而根据时间判断,最近落罪又迁居凤阳的,就是郑国公常茂!
“柳爷,王长利招供了?”纪同杰笑嘻嘻问道,柳三很不喜欢他的笑容,这家伙实在是太阴翳了,可作为顶头上司,也不能无视。
“他招了,说黄子澄向他承诺过,要娶了他的女儿,奈何事后又矢口否认。”
“嗯!”纪同杰笑道:“他这么说,可有证据?”
“只有口头说明,不无证据……但我觉得,可以办黄子澄行为轻浮不端,应该降级调走,千户以为如何?”
“哈哈哈!”
纪同杰怪笑两声,“柳爷在边地多年,办案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可你还是太手软了!谁说没有证据!我这里就有一份黄子澄亲笔所写的书信,答应娶王姑娘为妻!”
三爷愣了一下,不对啊,王长利都说只想让女儿伺候黄子澄,当个小妾就心满意足,黄子澄又怎么会加码娶妻呢?
再说他已经成家了,等等……这不是停妻另娶吗!
“黄子澄,风流才子,来到北平为官,身边怎么能没有女人!他这是干犯大明官制条例,要罢去官职,永不叙用!”
果然,这个纪同杰要搞事情啊!
柳三迟疑了,“千户大人,那个王家也并非良善,而且黄子澄身为东宫伴读,这么重的惩罚,似乎不妥吧?”
“哈哈哈!有什么不妥的!”纪同杰大声狂笑,“柳爷,你不在京里头,似乎还不太清楚,这帮人自诩清流,在太子面前,摇唇鼓舌,欺负咱们锦衣卫。圣人被逼无奈,不得不废了锦衣卫的刑狱大权,这口气锦衣卫上下可都没出呢!”
“那,那也要顾及太子的颜面,不能太过分了!”三爷沉声道。
“太子?”纪同杰仰头怪笑道:“柳爷,咱们锦衣卫,是给天子办事,想让我们听太子的,等他坐上那把椅子再说!”
柳三大吃一惊,这家伙也太狂了?迟愣之时,纪同杰居然伸手就来抓三爷的卷宗。
“千户大人,你要干什么?”
三爷把眼睛一瞪,并没有给他,“这是我审出来的!”言下之意,你就别想乱动了。
纪同杰瞬间脸变了,可瞬间又变了回来。
“柳爷不愧是老锦衣卫,做事够小心的。成,这份卷宗你就留着吧,我希望你能一直留着。”
“那是自然!”柳三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纪同杰直接迈步,向着牢房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个案子不劳柳爷费心,本官亲自来审!”
……
“这么看,姓纪的是要拿黄子澄开刀,剑指东宫了!”柳淳揉了揉太阳穴,咧嘴苦笑:“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帮姓黄的一把?”
第99章 当朝老贼
柳淳打算帮黄子澄,绝不是同情心泛滥,要当个烂好人,实在是不想把很单纯的事情,弄得复杂了。
黄子澄留在北平,推行理学,甚至提倡缠足,又拉着一帮文人指手画脚,让他出丑滚蛋,哪怕太子朱标都不能把柳淳怎么样。
可若是锦衣卫借此生事,彻底弄死黄子澄,那问题可就大了。
“其实只要把黄子澄被女人挂在青楼门口的事情宣扬出去,编成戏文,到处传唱,尤其是让京城的歌女们都知道,他就名声扫地,这辈子也别想抬头。纪同杰让王长利改口供,根本是多此一举,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柳淳几乎敢断言,此事必然会引起太子一系的反弹。
三爷不屑哼道:“那个姓纪的在常府潜伏的时间太长了,就好像毒蛇,蛰伏了一冬,刚刚苏醒,就急着咬人,他怎么舍得放过黄子澄!”
顿了顿,三爷又道:“我看出来了,纪同杰就是个亡命徒,别看他表面上笑得欢,实则心里头毒得狠。其实说实话,我原来跟他也是一样的。”
三爷还真不是吹牛,他曾经也是对朱元璋唯命是从,一心只想着皇帝,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当然了,纪同杰比他歹毒多了,也更加不择手段。
“臭小子,这锦衣卫中,有两样人,一样呢,就是小心做事,不出风头,不抢功劳,就像原来的千户朱湖。还有一种人,就是纪同杰这样,他们做事不管不顾,以害人为乐,一心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能爬多高,他们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只要命还在,就不会罢手!”
生命不息,害人不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纪同杰很类似古代的酷吏,没什么不敢做的。而三爷和柳淳却不一样,他们有家有业,是体面的大户。
抛开锦衣卫的身份,照样能活得很好。所以他们布局长远,思考的也多,不愿意轻易树敌。
“我这里有一份王长利的口供,你看看该怎么办."
柳淳接在手里,展开观看……事情跟钱婆讲得差不多,王家偷鸡不成蚀把米,而黄子澄身为命官,却不务正业,随便睡女人,丢了脸面。各打五十大板,这事情也就完了。
可若是按照纪同杰那么办,黄子澄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连命都会搭进去。
不管怎么样,这位都是太子的伴读,不能做绝!
柳淳思前想后,缓缓道:“爹,这份口供交给我,至于怎么办,我心里有数,以后谁要是问起,你就说不知道。”
三爷知道儿子路子很野,放在他的手上,自己安心。
三爷拍了拍屁股,准备去千户衙门办公,纪同杰揽下了黄子澄一案,日常的事务,就该由他负责。
可三爷还没离开书房,就有人跑进来。
“有贵客到!”
“贵客?”三爷皱眉头,莫非是燕王府的,要找儿子?
这时候柳淳也站起来,跟着老爹出迎,可到了府门口,令人意外的是来者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眉目清雅,面庞斯文,穿着一身长衫,风度翩翩。
柳三眉头一皱,突然惊道:“是罗布政使!”
来人颔首,“好眼力,正是老夫。”
柳淳在旁边听着,吓了一跳。
此人居然是北平布政使罗通文!
整个北平的文官,就属他最大了。
柳淳跟王府,军中,锦衣卫都有打交道,唯独对文官不熟,这位突然跑来干什么?真是令人费解!
柳淳思索着,罗通文已经迈步进来,他笑眯眯瞧了眼柳淳。
“这就是令郎,新任的大宁都司经历官吧!真是少年才俊,非比寻常啊!”罗通文由衷赞道:“老夫这么大的时候,还跟着先生背书挨板子,令郎已经入仕为官,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老夫敢说,再有十年,柳经历必定能名动天下,成为一代名臣!”
罗通文拼命说好话把柳淳夸成了一朵花。
可柳淳这小子有个混不吝的劲儿,你越是说好话,我就越是提防。
所谓无事献殷勤,说的就是这个老货!
到了客厅,分宾主落座,罗通文向四周瞧了瞧,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曾经的相府,果然气派,只是陈设简单了一些,柳千户,我可听说你的生意做得不小,怎么不舍得翻修房舍?”
三爷轻笑道:“下官就是个武夫出身,俗人一个,能有个地方睡觉就知足了。这宅子是燕王所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拾掇。”
“哈哈哈,柳千户心思不在上面,正巧,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工匠,前些时候,整修北平城墙,还有很多余料,不如老夫帮着翻修如何?”
这位一张口,就送了个大礼包。
还没等三爷开口,柳淳就道:“布政使大人,这是郭守敬的旧宅,身为郭氏传人,晚生自然要亲自动手整修,不敢劳烦布政使大人!”
罗通文稍微愣了一下,立刻以手击额,恍然大悟道:“瞧瞧,还是老夫的不是,竟然忘了这事……论起心思技巧,谁又能比得过柳经历,老夫就不添乱了。”
连续示好失败,罗通文没有半点失落,他决定单刀直入,不再费话。而且他还发现,面前的这对父子,隐隐然是以儿子为主,因此他就对柳淳笑道:“柳经历,太子殿下亲自保举你出任大宁都司的经历官,可谓是天高地厚的恩德,你可不能辜负啊!”
“晚生不敢!”柳淳用字越发节省,他能感觉到,真正的关键要来了。
“唉,老夫刚刚得到了消息,千户纪同杰屈打成招,怂恿奸人,要陷害黄大人,真是胆大包天!”
果然!
这家伙是要替太子出头吗?
可之前王堂的事情,他也没说话啊!
难道是最近归附到了朱标门下,急着向主子表忠心?
柳淳一时还猜不透,只能道:“是不是陷害,还要看审问,晚生相信,我大明律法严明,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歹人!”
罗通文暗暗咬牙,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这般油滑,真是少见!
“柳经历,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黄大人才学敏捷,人物风流,纪同杰以此陷害,是想让黄大人百口莫辩,老夫以为,你们父子不能坐视不理。这纪同杰本就无才无德,无功无劳,何以担任千户一职,这一次正好让人看清了他的嘴脸。”
挑唆,不加掩饰的挑唆!
柳淳虽然有心拉黄子澄,但也不能背叛锦衣卫啊!
“罗大人,若是你觉得案子不公,大可以上书。”柳淳继续装糊涂。
“老夫当然有心主持公道,可苦无证据……我听说柳千户曾经询问过王长利,并且有他的口供,不知道能否交给老夫!”罗通文道:“只要老夫拿到了证据,就可以拷问王长利,问他为何翻供,陷害黄大人!”
罗通文义正词严,仿佛真的替黄子澄打抱不平似的。
“柳千户,我知道你是锦衣卫的人,可你素来忠勇,事关太子殿下,身为臣子,理当以大局为重啊!”
三爷下意识瞧了眼儿子,发现柳淳低着头,闷声不语,他勉强挤出个笑容。
“罗大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可我手上的确没有什么口供,恳请大人见谅!”
“当真没有?”
柳三面不改色,“下官不敢欺骗大人!”
……
送走了罗通文,爷俩凑到了一起。
“这还没怎么样,就来了一个布政使,小事变大了!”柳淳问道:“爹,你在锦衣卫这么长时间,罗通文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啊?”
三爷思量道:“他是不是太子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原来是户部的书吏出身,在洪武二年,被提拔为县令,然后一路高升,直到布政使的高位……对了,当年提拔他的人是韩国公!”
“韩国公!”
柳淳瞬间浮现出三个字:李善长!
他可是淮西集团的灵魂,当世的萧何……莫非说,李善长的人马卷入其中了?柳淳猛地站起,急忙跑去书房,手按着卷宗,若有所思,“这东西有些烫手了!”
第100章 北平有战事
李善长!
这老家伙的人马?
他在朝中到底还有没有势力啊?
“爹,你熟悉韩国公不?”
“熟,当然熟了!”
柳三抓着胡须,摇头晃脑,回忆起来,“说实话,咱圣上当年四面强敌环绕,能打下江山,着实不容易。我只知道当年韩国公就负责军中粮草……别管打多大的仗,也别管多少人马,从来就没挨过!打下应天,没有几年,就从几万人马扩充到了几十万,战陈友谅,平张士诚,他们都饿肚子,就咱们吃得饱饱的,从上到下,没有人不服气。要不然,开国六国公,凭啥让李善长做第一位,连中山王和常十万都服气!”
三爷说的是立国之前的李善长,此人绝对是内政好手,他主要负责后勤军需,这位做到了两个看似相互矛盾的事情,军前供应无差,保证了将士的战斗力;不损民力,不误农时,为老朱赢得了人心。
就是这两样,让朱元璋成了打不死的小强,而且越来越强,直到一统天下。
李善长的功劳,无人能及,所以作为功臣之首,那是众望所归,哪怕是骄兵悍将,也都服气。
可自从当了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李善长暴露了两大缺点,其一,是他喜欢小圈子用人,专门提拔同乡故旧,所谓淮西勋贵集团,李善长就是始作俑者。其二,这家伙还嚣张跋扈,独揽大权。
老朱终于忍受不住,把他赶走,让李善长致仕。
可随后朱元璋又发现,接替李善长丞相位置的胡惟庸跟李善长一个德行,而且两个人暗中勾结,成了姻亲。
天下是老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怎么可能容忍其他人夺权,朱元璋可不是赵匡胤那种捡便宜的货可比的。
朱元璋对胡惟庸痛下杀手,并且干脆废了丞相,集君权和相权于一身。
李善长也被胡惟庸的案子牵连,但终究因为功高,老朱没有杀他。
“眼前这事,到底和李善长有没有关系?”
柳三也傻眼了,他毕竟离京太久,对李善长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没法回答柳淳的问题。
那谁能答疑解惑呢?
“太子哥哥跟韩国公的关系并不好……准确说,太子哥哥挺恨李善长的。”徐妙锦托着腮帮,严肃说道:“我大明的文官,主要是两拨,一是李善长和胡惟庸为首的淮西集团,一个是以宋濂和刘基为首的浙东集团,这两伙人在大明立国之初,厮杀很厉害。
李善长作为功臣之首,年纪资历摆在那里,他虽然担任了太子少师,理论上是朱标的第一师父,但是李善长却跟朱标若即若离,没有太多的交往。
反倒是宋濂这些人,成了朱标真正的授业恩师,师徒情深。
可惜的是,民间传说中,能算无遗策,料事如神的活神仙刘伯温,真实的本领并不怎么样,相反,被淮西集团整得凄惨无比,稀里糊涂死去,后来宋濂又受到胡惟庸案的牵连,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徐妙锦知道的也不多,她只是小时候听徐达念叨,后来又听朱元璋提起,才隐约知道了一些。
“据我听说,韩国公似乎跟秦王哥哥很不错。”徐妙锦又补充了一句。
“秦王?”
柳淳大吃一惊,从老爹那里,柳淳知道,锦衣卫这边,虽然名为天子鹰犬,但实际上却偏向晋王的。
纵观几位皇子,太子朱标名正言顺,实力最强,可以自由挑选班底,汇聚在他手上的力量主要是常家,徐家,沐英,蓝玉,李文忠,以及浙东文人。
有文有武,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顶尖儿的,谁也比不上。
朱标有实力自行挑选,其他人就只能被动结盟,李善长挑中了秦王朱,至于锦衣卫这边,跟晋王朱比较靠近。
相比之下,朱老四就惨得多了,他没有三位哥哥年纪大,又不是嫡子,跑到北平就藩,跟来的只有一个大秃头道衍!
也不知道是该替朱棣惋惜,还是该替他高兴……
徐妙锦的几句话,让柳淳对眼前的局势有了一丝判断。
锦衣卫想借着黄子澄的案子,打击朱标……而李善长这边,名为帮着太子出头,实则是想挑起事端,让双方斗起来,他们从中渔利!
到了如今,这份供词不只是烫手这么简单了,根本是要了命了!
更糟糕的是暗算黄子澄,柳淳也掺和了,这要是弄成了彼此党争倾轧,三头大象在草皮上折腾,就自己这小身板,还不被踩成肉饼啊!
不行!
必须把口供送出去!
“你一定要帮我!”
徐妙锦笑呵呵点头,然后伸出了小胖手,还把手指捻了捻……给钱!
柳淳哭笑不得,“我的小姑奶奶,往后包年,价钱随你开。不过一定要安全!”
徐妙锦愣了一下,“八百里加急,没人敢劫的!”
“不!”
柳淳道:“牵连到锦衣卫,牵连到太子,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必须找最可靠的方法,送给陛下!”
徐妙锦认真想了想,“这样,口供附在我大姐的家书里面,然后交给我四哥,让他递给陛下!”
这个办法不错!
徐增寿相比起徐辉祖不那么显眼,又不用当王府的家,而且在老朱面前,也算能说得上话!
徐妙锦这小丫头,还挺机灵的。
“好,就这么办了!”
徐妙锦立刻写信,把口供封好,通过下面的人,连夜送了出去……伺候皇帝,最大的忠心就是老实,最不该做的就是欺君!
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情,都不能瞒着皇帝。
柳淳只负责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老朱,至于皇帝想怎么办,那是皇帝自己的事情,他管不着。
“不成,我不能在北平待着了,我得去大宁。”柳淳拍拍屁股,就想着赶快溜了,徐妙锦却急了,才回来几天,就要跑了!
“不许你走!”
“啊!什么?”柳淳以为听错了。
徐妙锦也自觉失言,你凭什么管人家啊!
“我,我是说,你还有故事没讲完,不,不能走的!”徐妙锦脸蛋红扑扑的,一本正经说道:“我,我帮你写信,递消息,你给我写话本,咱们扯平了,我可以不要钱的!”
小财迷都不要钱了,这是多大的牺牲啊!
柳淳你忍心拒绝吗?
忍心,当然忍心!
柳淳就是这么不讲情义,他猛地扭头,丝毫不理小丫头,大声吩咐道:“外面准备马车,我要去大宁……再给徐姑娘准备一辆,多铺些羊皮垫子。”
前一秒徐妙锦还眼圈泛泪,下一秒就笑了出来……这个坏家伙,就是喜欢欺负人!
她蹦蹦跳跳,收拾包袱,就准备离开……可惜的是,两个人到底没有走成,陈远气喘吁吁赶来,脸色惨白,非常难看。
“贤侄,不好了,那个王长利死在了牢房,七窍流血。纪同杰把三哥扣住了,逼着他交出那份口供哩!”
第101章 柳淳救父
老柳被抓了?
小柳非常愤怒!
对于柳淳来说,柳三不只是一个干爹那么简单,更是他和这个世界的链接,甚至他愿意改掉原来的姓,一心一意做一个好儿子。
柳淳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改变世界太遥远了,也太缓慢了,或许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什么成果。但改变一个人,就容易多了。
从一个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变成一个充满了精明算计的资本家,柳三的变化,充分满足了柳淳的野心。
没有人可以在我的面前,伤害柳三!
没有!
“走!”
柳淳铁青着脸,迈步就往外面走。
陈远急忙跟上,柳淳生气的样子,竟然让他心惊肉跳。
“那个……贤侄,要不要去找燕王帮忙?”
“不用,我自己的爹自己救!”柳淳闷声道:“陈叔,你先到府外等着,我去拿一样东西,咱们马上就走。”
柳淳跑去自己的书房,随手拿了一样东西,就往外面走。
他刚出来,徐妙锦就站在了门口,小丫头脸上写满了担心,“柳先生,用我做什么吗?我,我愿意帮忙的!真的!”
柳淳心中焦急,但却不慌乱,面对徐妙锦,微微一笑,“你的心意我领了,放心吧,这点小事我都办不好,就不要混了。”
说完,柳淳就迈着大步,出了府门,飞身上马,他把从书房里拿出来的东西,塞到了马鞍的下面,然后打马如飞,向着锦衣卫千户衙门而去。
徐妙锦追到了门口,小丫头翘着脚,望着柳淳去的方向,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小丫头曾经以为过,连亲人都靠不住,这是世界是冰冷的,才会说出只有钱财暖人心的话。
可在白羊口的这些日子,她渐渐觉得,冰冷的世界,又温暖起来……但愿不要被打破,若是真的破坏了一切,大不了就去御前打官司!
徐妙锦咬了咬牙,如果柳家父子有什么闪失,她可是会发飙的,真的!
……
柳淳跟陈远,来到了千户所衙门外,两个人直接往里面走,似乎纪同杰也告诉了这些人,没有阻拦。
只是里面的锦衣卫提着刀,杀气腾腾,陈远下意识把柳淳保护在身后,生怕他受到伤害,可柳淳却飞步往前冲,片刻不愿意耽搁,似乎没有把这些人看在眼里。
老爹是锦衣卫,他只是隶籍锦衣卫,真正身份是大宁都司的经历官,而且他还负责改造蒙古贵胄。
别说一个千户衙门,就算是京城的北镇抚司,也未必敢把柳淳怎么样!
冲进了大堂,柳淳停下了脚步,深深吸口气,举目看去,此刻纪同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笑。
“少年英杰,如果没猜错,你就是三爷的儿子柳淳柳经历,对吧?”
柳淳冷冷道:“好眼力!”
纪同杰哈哈一笑,“这北平不认识柳公子的人可不多……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单刀直入,我向令尊要一样东西,他却推说丢了,我不相信,只能找个地方,请三爷好好回忆,我相信三爷会记起来的!”
陈远气得握紧拳头,这丫的就是在放屁!
分明是你抓了柳三,严刑拷问,还敢抵赖,真是可恶!
陈远恨不得冲上去,把纪同杰给剁了,好救出柳三。
柳淳此刻非常冷静,甚至有点毫无感情,仿佛正在受苦的不是他爹似的。
“纪千户,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那份口供!”
“谁的口供?”
“还用说!自然是王长利的!”
柳淳突然大笑,用手指着纪同杰,轻蔑道:“纪千户,你不觉得惭愧吗?好好的人犯,关在大牢里,怎么就会突然死了?你问出的口供成了孤证,想要害人不成,现在反而自己掉进了坑里,假若家父问出的口供,被捅到朝廷去,前后对不上,案子就必须彻查,到时候罪在不赦!谁也救不了你!”
柳淳几句话,像是锋利的匕首,把纷繁的迷雾劈开,直指事情的真相。
而纪同杰也仿佛被撕去外皮的粽子,直接暴露在人前,让一个小辈羞辱,他气急败坏!
“臭小子,你爹在我手里,这份口供,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手里。”纪同杰红着眼睛怒吼吗,他可不相信三爷会为了他遮掩什么。
之前他可以容忍柳三保存,现在是万万不行,必须给他!
“你当真想要?”
“废话!”
“好!”
柳淳从怀里掏出一摞纸,从上面抽出一张,扔给了纪同杰。
“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纪同杰接过,连忙看去,还真是!
他兴奋了,“快,快把剩下的给我!”
柳淳呵呵一笑,“想要?可以啊!把我爹先放了!”
“你,你这是跟我谈条件?”纪同杰阴森森道。
“不是谈条件,是要求!”柳淳冷笑道:“我爹是锦衣卫,是你的下属,受你的挟持,可我不是。我是燕王府两位公子的师父,是立了军功的经历官……太子招揽我,宋国公赏识我,蓝大将军想让我当他的女婿!”
柳淳冷着脸,目光凶恶,死死盯着纪同杰。
“我跟你讲这些,不是请你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放了我爹!而是告诉你,我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不要逼我,真的撕破脸皮!”
可恶!
纪同杰表明上笑嘻嘻的,可心思比谁都阴险,许是在常府压抑久了,整个人都有点疯癫……被一个小辈,当面威胁,纪同杰瞬间就怒了。
他真想把柳淳抓起来,让他跟三爷一样。
可这个命令,纪同杰就是不敢下!
没错,柳淳的背景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些人就是喜欢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尤其是蓝玉,更是炙手可热。
锦衣卫虽然牛,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千户,就跟蓝玉撕破脸皮。
几乎在在一瞬间,纪同杰就想清楚了这些。
他立刻笑了,“贤侄,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想问问,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愿意把口供给我,自然可以带三爷回去,来人……把柳三爷请来。”
有人答应,不一会儿,三爷被放在了椅子上,抬了进来!
柳淳看到这里,出离了愤怒,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宰了姓纪的!虽然三爷身上看不出伤势,但是他精神萎靡,一看就吃了大亏!
柳淳强忍着眼泪,亲自过来,把三爷扶起,搭在肩上。
“让我来背三哥吧!”陈远询问道。
“不用,我来!”
柳淳推开了陈远的胳膊,以淡薄的身躯,硬生生背起了沉重的老爹往外面走,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才走了一半的路,他的双腿不停打颤,额头上汗水大滴大滴流下,衣服竟被湿透了。
他的双手死死抓住三爷的大腿,低声道:“抱紧我的脖子。”
三爷默然,只是双臂加力,青筋凸起,死死抱住儿子,一连串热泪,落在了柳淳的后脖颈上……
终于,这对父子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蹒跚挨过门槛,下了台阶。
陈远急忙跑过来,柳淳让他扶着老爹,然后从怀里把剩下的口供扔给了追出来的纪同杰。
“拿去吧!”
纪同杰下意识接过,展开一看,顿时气急败坏……所有口供都被汗水湿透了,尤其是用印,画押的地方,根本是模糊一片,分辨不出真假。
“小崽子,你敢耍我!”纪同杰的脸黑了!
第102章 一群吃瓜群众
纪同杰抓着被汗水阴湿的口供,怒不可遏,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可怖……“口供,口供呢?”
柳淳哼了一声,“口供不就在你的手里!”
“这个,这个不能做数!我要真的!”
“这就是真的。”柳淳耸肩道:“我救父心切,骑着马赶过来,身上的口供被马汗阴湿了,就是这样。要说起来,这也是你的错,爱要不要!”
说完,柳淳扶着老爹,转身就要上马离开。
纪同杰抓狂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结果……说这口供是假的,柳淳却咬死了是真的,若说是真的,这么重要的玩意,居然让马汗给毁了……小兔崽子,真够狡猾的,比他那个死心眼硬抗的爹,难缠太多了。
纪同杰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本想接着王长利的口供,狠狠咬黄子澄一口,让这位太子伴读,颜面扫地,而且还打算以黄子澄为突破口,砍掉几个清流,给东宫点颜色看看!
锦衣卫里面,聚集了太多的亡命徒,如果真是顾忌太子身份,宋濂也就不会死了……太子只要一天不是皇帝,他们就不在乎。
相反,他们还会去咬太子身边的人,增加锦衣卫的地位。
一年期,朱标进言废了锦衣卫,如今锦衣卫的权势还没有恢复,多少人为此愤愤不平,纪同杰很想当这个急先锋。
只是他没有料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王长利突然暴毙,没有任何的征兆!
锦衣卫被人渗透了!
真是该死!
北平的这帮废物,一点本事都没有。
假如是在京城,锦衣卫上下跟铁桶一样,绝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柳三,陈远,这些人在北平时间太久了,他们置产业,做生意,简直忘了锦衣卫的本分!
说不准他们已经被外人收买了,真是该死,居然没有先清理门户,就贸然出手……纪同杰后悔不跌,可现在也没有后悔药。
他咬牙切齿,发了狠!
管你什么身份,这里是锦衣卫,我就是王法!
“上!”
两旁的锦衣卫稍微迟愣,还是冲了出去,把三个人给包围起来。为首的韩百户满脸为难,苦笑着抱拳。
“陈兄,没法子,上命不可违,你们三个人不能走!”
陈远哼了一声,抽出了雪亮的绣春刀!
“诸位兄弟,俺这口刀如何,你们心里清楚,从前我只杀过鞑子,这刀柄上,共有二十三道划痕,我从军以来,杀过二十三鞑子!不要逼我对自己弟兄下手!”
陈远的凶悍,人所共知,大家伙面面相觑。
他们多为北平的老人,当然不愿意动手.
可锦衣卫不同别的地方,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命令错了,也必须执行,不服号令,就是最大的罪!
纪同杰不是寻常的千户,他是指挥使钦点的,份量非比寻常啊!
大家伙只能硬着头皮,抽出了兵器,韩百户对身边的人道:“弟兄们,尽量别伤了他们,抓活的!”
几十名锦衣卫,就准备对三个人下手。
柳淳嘴角含笑,他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突然,地面传来震动之声,紧跟着一队骑兵旋风一样赶来……还真准时!
柳淳素来谨慎,他能不安排后手吗!
朱能率领着燕王府护卫,迅速冲破锦衣卫的包围圈,冲到了近前。
他一身盔甲,威风凛凛。
“燕王手谕,传锦衣卫副千户柳三,百户陈远过去商量紧急军务,任何人不得阻拦!”说完之后,朱能猛地一提战马缰绳,马儿飞跃过一名锦衣卫的头顶,他急速向纪同杰冲过去!
距离太近了,还不到二十步,眨眼之间,朱能就到了近前。
快得比闪电还吓人!
在一瞬间,纪同杰停止了呼吸,失去了思考,脑袋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大的朱能!
这就是骑兵之威……朱能只是用马鞭指了指纪同杰的脖子,他就觉得喉咙被切开,鲜血狂奔,心里头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战马几乎贴着纪同杰的身边掠过,朱能一圈战马,狂笑着冲向柳淳,保护着三个人安然离去……而纪同杰连着后退两步,绊到了台阶,一屁股坐下,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狼狈到了极点!
……
“成,够朋友!没白吃我的烤鸭!”
朱能翻了翻白眼,怪叫道:“柳兄弟,我怎么记得烤鸭是我买的!”
“是吗?那,那下回我请你!”柳淳笑道:“鸭子管够!”
说话之间,到了燕王府,柳淳扶着老爹,走了进去。
燕王朱棣等着,在他的身边,黑衣老僧道衍也在。
柳淳并不意外,貌似道衍和尚唯一的价值就体现在这里了。
“柳千户,你没事吧?”
三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姓纪的还不敢用刑,只是让两个人用银针刺我的穴位,休息几天就好了。”
听到这里,柳淳立刻就把脸沉下来。
该死!
真是该死!
姓纪的居然如此歹毒!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容嬷嬷……银针刺穴,不但疼痛难忍,痛入骨髓,而且会影响行动能力,甚至一个不好,伤损神经,会引起瘫痪……难怪老爹软的像面条一样,柳淳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纪同杰抓起来,身上刺上一万针,刺成蜂窝煤!
道衍这老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到柳三如此凄惨,非但没有同情心,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你个老贼秃,果然不当人子!”
面对咒骂,道衍泰然处之。
“柳淳,僧字本就是人字旁,加个曾经的曾,老衲过去是人,穿上这身僧袍,就是僧了。”
“等你不是人的时候,就能成佛了,对吧?”
“哈哈哈!”道衍放声大笑,“柳公子果然慧根深重,要不你也出家算了!”
“呸!”柳淳狠狠骂道:“我可不想跟你一样断子绝孙!”
朱棣听不下去了,“好了,不要吵了……孤王要问你们,现在该怎么办?”
道衍笑道:“王爷放心,只要请柳公子把那份口供拿出了,递给陛下,王爷只管看戏就是。”
“口供被马汗阴湿了,没有了!”柳淳没好气道。
老僧才不信呢,“柳公子,以你的才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还是听老衲的吧,东宫、锦衣卫、或许还有韩国公,他们神仙打架,和咱们无关,对不?”
“对不对,我手上也没有口供,大师,你猜错了!”
柳淳坚决否认,中间的朱棣轻咳了一声,其实他真的挺尴尬的……在自己的地盘上,别的力量厮杀争斗,作为同样有心夺嫡的朱老四来说,他甚至连参与的实力都没有。
差距之大,真是让人绝望啊!
前些时候他还想着靠着表现,赢得父皇的青睐,就能挑战朱标,可现在一看,人家从上到下,都有人马,他却连北平都没法掌控,凭什么跟人家斗啊!
“柳淳,你把口供给我,有什么事情,我会担着的,朱棣没有别的本事,保你们父子,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傲娇的朱棣来说,能说出这么软乎的话,已经到了极限。
柳淳却还是摇头,“王爷,我真的没有口供……”
朱棣瞬间眉头立起,怒火冲天!
柳淳立刻从心了,“别误会,我已经送去京城了。”
道衍迟愣一下,突然狂笑起来,“好你个柳淳,手脚够快的!王爷,这下子终于可以安心看戏了。”
第103章 纪纲的爹
“老秃……大师……我爹没事吧?”柳淳忍着怒火,没法子,谁让道衍本事大,用得着呢!
和尚伏着身体,替柳三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每一处针眼都不放过,等全数看过,才起身道:“问题是不大,虽然穴位受创,但所幸不算严重,老衲给开几副调理身体的药,吃下去就没事了。”
说完,道衍就运笔如飞,写了一张药方,递给了柳淳。
“对了……外面的药材未必地道,你让人去我的庙里拿,都是亲手采的,治疗内伤,最是神效了。”
难得,道衍和尚居然大发善心。
柳淳低头看着药方,随口道:“大师似乎客气了不少啊!”
道衍抓着胡须,感叹点头。
“柳公子。过去咱们俩之间,似乎有点误会……老衲要向你道歉。”说着,他真的深深一躬,弯成了九十度。
柳淳故意停顿一会儿,让老和尚弯着吧!
“道衍大师,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以后只要不坑我,就算过去了。”柳淳知道这老和尚的地位,故此也不愿和他撕破脸皮。
哪知道道衍居然急忙摇头,“柳公子,你能及早把口供送给陛下,足见你才智过人,又懂得轻重,是难得的少年才俊。老衲真是希望公子能跟我一起联手,辅佐圣君,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老和尚激动万分,揪住柳淳的胳膊,像是老虎钳子一样,不由他挣扎。
“柳公子,老衲知道,你现在不愿答应,不过请你相信老衲的诚心,你早晚会答应的!”说完和尚径直大笑着往外走,心情颇为开朗,还念起诗来。
“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霄水在瓶。”
老僧苍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柳淳听出他的意思,这老和尚是把自己当成了瓶里的水,他打算装起来,献给燕王!
“呸!就算小爷真的下注,也用不着你献殷勤!”
柳淳冲着道衍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他顶厌恶老和尚的,这家伙成天琢磨着办朱棣夺嫡,谁都算计,没有半点好心肠,有好几次柳淳都受到了牵连。
不过今天的表态,等于是把柳淳看成了潜在的盟友,以后有什么事情,老和尚也不会自作主张,至少能知会一下柳淳,麻烦能小很多。
反正只要跟自己没关系,老秃驴愿意算计谁,就去算计谁,反正我就是个吃瓜的!
柳淳目送道衍离开,又转身到了老爹的面前,看着柳三瘫在床上,柳淳的脸又黑了,忍不住数落:“爹,你总跟我说,要胆子大一些,你好歹也是副千户,怕那个姓纪的干什么?让他摆布你,这要是落下了毛病,你,你就没法娶媳妇了!”
柳淳的语气很不好,可三爷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而十分受用。
这小子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来,像在千户衙门的时候,你背着爹转一圈!”
柳淳愣了,你很重不知道吗?
“快点啊,爹要出去透透气!”三爷不停催促。
柳淳无奈,只好伏身,搀扶起柳三。
当趴在儿子的背上时,三爷笑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
“有儿子真好!能救我,能背我,我柳三此生无憾了!”
三爷发自肺腑道,他也舍不得累着儿子,只是出了门,到了葡萄架的下面,三爷就让柳淳把他放在石墩上。
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
三爷这才探身道:“傻小子,你当爹是面捏的?可我没法子,姓纪的手里拿着指挥使的手谕!”
“什么?”柳淳颇为惊讶,“蒋不是在京城吗?他怎么可能为了黄子澄的案子下手谕,锦衣卫的效率再快,也没法在几天之内,往返京师和北平吧?”
三爷颔首道:“当然没法子,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纪同杰是带着手谕来的!”
柳淳也瞬间反应过来,“这么说,他是有特殊使命的?”
“或许吧,不过依我看,他更像是一个亡命徒!”
“亡命徒?”
“嗯!”三爷道:“你瞧瞧他都干了什么?直接让王长利该口供,陷害黄子澄,还把我给抓起来,逼问口供的下落……好歹我也是副千户,他连商量都不愿意跟我商量,就直接来硬的……你说说,他这不是疯了?就算有指挥使的手谕,也不是长远之计啊!”
“除非他根本没有考虑长远!”柳淳低声道!
“没错!”三爷咬着牙,“我跟你讲,这次的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你瞧着吧,还有大风浪在后面呢!”
柳淳基本赞同老爹的判断,“只是我想不通,那个姓纪的是为了什么啊?他是天生的疯子?”
三爷微微摇头,“不可能的,要是疯子,他怎么在郑国公府待了那么多年!我猜他应该是为了什么!”
“那他究竟为了什么呢?”
“这个……就不好说了,据我所知,纪同杰入锦衣卫之前,就是个光棍,在郑国公府里,也没有娶亲,至今一个人……我还听说,他的家人早就死光了,按理说他应该是无牵无挂才对,谁也没法要挟他卖命才是。”三爷想不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才最可怕,就像以往,三爷面对纪同杰,多半会直接拔刀相向。
可现在他有了儿子,有了家业,也就有了责任,所以他不敢拔刀,可另一方面,为了儿子,他又能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有了羁绊的人,既脆弱,又强大!
是不是纪同杰也有同样的羁绊呢?
“爹,你知道他是哪的人不?”
“是山东人,临邑的,就在德州府。”
柳淳吸了口气……他对明初的锦衣卫了解不多,只知道有一任指挥使叫纪纲……而他就是德州临邑人!
纪同杰和纪纲,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呢?
柳淳浮想联翩……身在锦衣卫衙门的纪同杰,此刻正在飞笔写着一封长信……纪纲吾儿亲启:为父蛰伏二十余年,一事无成,家无余财,身无长物。汝过继为父名下,继承香火。为父却没有什么礼物可送给吾儿。实在是枉为人父,惭愧汗颜,每每想起,汗透脊背,夜不能寐……
指挥使大人应允,只要在北平掀起大案,为父就是锦衣卫的功臣,到了那时候,自然会照顾家中亲人。
只可惜为父不能真的列入纪家族谱,死也入不了纪家的祖坟……如此也好,吾儿有了民籍,就不用当这个锦衣卫了!
为父已经安排好了,吾儿可以进入府学,读书识字,等过几年,再进入国子监,等有了监生的身份,就能外放官吏……吾儿记住,当官之后,就不要卷入京城纷争,老老实实,耕读传家,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
倘若吾儿有心,可在家中供奉为父灵位,年节祭祀,为父于愿足矣……另外,为父还留了一笔银子,足够充当吾儿的束,我大明俸禄虽然不多,但吾儿切记,不要贪墨,不要残害百姓……全当替为父赎罪,为子孙积德……
纪同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笑了起来。
“柳三,咱俩都是没儿子的人,你捡了一个,我过继了一个,不知道咱们的儿子日后谁更有出息!可最起码,我这个爹比你当得强!因为我舍得下本!”
纪同杰咧着大嘴狂笑,来抓我吧,只要抓了我,就会有无数人头落地,快点来吧!我都等不及了!
第104章 狠人之死
说起来朱标也是够倒霉的,刚从北平巡边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拿出了大案。而且这个案子还把他器重的伴读黄子澄给牵连进去,朱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家大政,如何戍守大宁,黄子澄不懂也就算了,怎么连教化一方也做不好,莫非真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朱标一贯尊师重道,可再老实的人,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天天擦屁股,没有不嫌味大的……
“父皇,锦衣卫弹劾黄子澄行为放荡,停妻再娶,败坏民女清白……诸般形状,有辱官箴,儿臣恳请父皇,严厉惩办!”
朱元璋轻轻一笑,“总算不袒护你的人了,有长进啊!”
朱标脸上微红,“父皇,儿臣没有自己的人,全都是大明的臣子。”
“哈哈哈!”朱元璋眉开眼笑,“是比以往强多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过去就是读书太多,走的路太少。能不徇私情是好事,不过……这一次黄子澄未必如你说的那么不堪!”
朱标一惊,“父皇,莫非此案还有隐情?”
老朱玩味一笑,“有没有隐情,还要查过才知道,朕不能相信一面之词。这不,北平布政使衙门弹劾锦衣卫污蔑清白,构陷大臣,胡作非为……那就索性把他们都拿下,仔细审问。”
“太子,你觉得派谁处置合适?”
“这个……”朱标面露难色,“锦衣卫和布政使衙门互相告状,燕王府又负责军务,不好插手刑名……父皇,儿臣觉得可以调大宁兵来负责此案!”
“大宁?”
“对,大宁都司的经历官柳淳年少有为,是个不错的人才,他跟这个案子也没有什么牵连,最合适不过了!”
朱标力荐柳淳。
老朱却是哭笑不得,傻儿子啊,你还当那个小崽子是好东西啊!这么大的波澜,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要不是这小子还算老实,把口供送到了宫里,朕现在就能下旨,把他抓起来!
臭小子,敢煽动无知民妇,让当朝官吏受辱,纲常何在?规矩何在?
老朱治天下,就像打理自己的农田。
对那些杂草,是向来不手软的。
只是老朱还不能确定,柳淳这小子到底是杂草,还是值得栽培的珍贵草药……既然如此,就不如按照太子的意思,试探一下,看看他究竟是什么面目!
“好,朕立刻下旨,让柳淳把人犯都给扣押了……然后再选精通律令的重臣,去北平办案!这一年多,北平就没有消停过,必须好好整治一番!让他们都老实下来!”
朱元璋硕大的下巴高高扬起,朱标一见,暗暗叫苦,坏了……这是要血流成河啊……
老朱的杀心炽热,接到旨意的柳淳,从字里行间,都能嗅到血腥味……奶奶的,我只是把口供递上去了,可没说别的啊!陷害黄子澄,跟我更是没有关系,可老朱为什么把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啊!
是考验呢,还是惩罚?
柳淳想不通,又不敢违抗旨意,他手边没有兵马,只能从燕王府借了五百人,朱能陪着,再度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才几天的光景,上次是前来救父,这次却是来拿人的!
姓纪的!
报应来的真快!
柳淳将手里的圣旨高高举起,对着里面,朗声道:“奉旨办案,尔等速速开门!”
他连喊了三遍,终于,大门开放,韩百户带着一些锦衣卫,侍立在两旁,脸上充满了惶恐。
这局势变得也太快了,柳淳不会迁怒他们吧?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和家父同为锦衣卫,也算是我的长辈,在这里我只想告诫你们一句,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把良心摆正了!对自己的袍泽兄弟,总要留那么一点人心!”
这些锦衣卫,被吓得战战兢兢,慌忙点头。
柳淳打马向前,直接到了纪同杰住的后衙,朱能带着人立刻封锁起来,柳淳擎着圣旨,就往里面走,可刚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松油味!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急忙推开大门,往里面看去。
只见瘦小的纪同杰穿着大红的飞鱼服,端坐在房间的中央,满是褶皱的老脸,此刻宝相庄严,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他抬头冲着柳淳微微一笑。
“好小子,我刚对你爹下手,你就来抓我,果然有些本事!只可惜……你抓不到的!”
说着,他取出一支火折子,直接打开,扔在了地上!
不好!
原来地上的毯子,还有身上的官服,早就浸透了松油,沾上了火星,瞬间燃起。
纪同杰活生生变成了一株大蜡!
火苗蹿起一丈高,连房梁都给烧了。
柳淳大叫不好,想去救援,奈何已经晚了,他恍惚间,似乎看到,火光里的纪同杰凄然一笑,紧接着就被大火吞噬……屋子里的火势太猛,不得不推出来。
等取来井水,把火扑灭,地上只剩下一堆黑炭!
“柳兄弟,人……死了!”
朱能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汉子,可像纪同杰这样,活活把自己烧死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是让人汗毛竖起,这人该多狠啊!
想一死了之,抹脖子,上吊,服毒,怎么不行,为什么要把自己烧了?
真是想不明白!
柳淳倒是有一些猜测……据说此人蛰伏在郑国公府,整整二十年,为奴为仆,低三下四,卑贱如蝼蚁。
身为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不同凡响!
“行!纪同杰,你做到了!”
柳淳咬了咬牙,“别愣着了,赶快清查,看看能找到什么证据,这么大的钦犯,就在咱们面前死了,若是查不出什么来,可小心上面问罪!”
护卫们轰然答应,急忙搜索整个后衙,可里里外外,找了三遍,除了些寻常的公文,什么都没有找到。
柳淳眉头紧皱,难不成是纪同杰把证物放在了身上,一同烧成灰了?
也不对啊!
突然,柳淳发现,东边厢房,靠边的一扇窗户,比其他的要小许多……怎么会呢?靠边的窗户,应该更大才对!
“是不是有夹层?”
柳淳立刻跑过去,用手指轻扣墙壁,是空的!
“给我凿开!”
“是!”
护卫们七手八脚,把夹层打开,在里面果然有几个箱子,沉甸甸的,取出来,展开,全都是金银,有元宝,有金砖,看样子至少有三五万两之多!
其中还有个箱子里,金银不多,但却有一个小木盒。
柳淳展开,里面都是信件和账册。
他心里就是一阵哆嗦,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打开之后,账本记录的正是和蒙古各部的往来贸易,再看那些信件,也都是北平商人,私下里给蒙古人写的信!
铁证如山,证据确凿!
就连朱能这样的政治白痴都知道,出了大事!
“这是通敌大罪,要诛灭九族的!”
柳淳捧着木盒子,脑中浮现出纪同杰最后的笑容……能拉这么多人一起死,真是死而无憾了!
“柳公子,你看要怎么办?朱能惶恐道。
“还能怎么办,立刻封好,送去京城,请旨定夺吧!”柳淳似有所悟,或许纪同杰就是要掀起大案的导火索吧!
洪武朝的锦衣卫,果然够狠!
第105章 闹不起来的大案
有人说过,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两星期之后,北美就可能发生一场飓风……只是蝴蝶数以亿计,飓风每年却是只有几十次,究竟哪一只蝴蝶能煽动出飓风,就要看天意了。
柳淳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他就是那个踩了狗屎的蝴蝶,本来只想给黄子澄一个好看,但在各方势力介入之下,案子已经呈现几何倍数扩大,从官箴变成了通敌!
当信件和账册送到了京城,朱元璋大怒,狂怒!
世间事有可以忍者,有万不能忍者!
纵观洪武朝,有几样大罪,是万万碰不到的。
其一就是贪墨,一旦超过六十两,就会有成为人皮枕头的危险。
而比贪墨还严重的,那就是通敌、通倭!
这是会牵连全家,甚至是祸及九族的大罪。
勾结蒙古,私通前朝,等于是不承认大明,这是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洪武帝端然正坐,脸色如铁。
锦衣卫指挥使蒋,匍匐地上,不停磕头,脑门都肿了。
可朱元璋半点都没有息怒的意思。
“朕视尔等为心腹股肱,委以重任,授之权柄。瞧瞧身上的飞鱼服,满朝公卿重臣,有多少人穿得比你们好?可你们呢?”
朱元璋愤怒指着蒋!
“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敢勾结蒙古诸部,朕让你们盯着蒙古人,尔等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朱元璋洪亮的声音,在寝宫中回荡,怒火滔天,扑面而来。
别说一个蒋,哪怕换成那些开国宿将,也未必承受得住!
蒋一再磕头,“陛下,罪臣该死,罪臣用人无方,纪同杰辜负圣恩,理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呸!”朱元璋狠狠啐了他一口,“纪同杰已经烧成了炭,他又没有家人,如何杀他九族?”
“这个……陛下,请准许罪臣说几句肺腑之言!”
朱元璋深深吸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讲!”
“陛下,纪同杰去北平不久,何以能勾结上蒙古诸部?而是事发之后,为何又一火而焚?罪臣以为,他似乎在遮掩什么,如果罪臣所料不错,北平勾结蒙古之人,不在少数啊!”
“这个……”朱元璋何等聪明,当然能看得出来,他不禁狠狠一拍大腿,“朕御极21年,扫荡烟尘,北伐残元,接连大胜。却还有人眷恋前朝,私通蒙古,当真是该杀!”
要的就是这句话!
蒋几乎要笑出来了,可他还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
“启奏陛下,北平乃是元大都所在,又邻近草原,商人无德,唯利是图,勾结蒙古,在所难免。罪臣以为,应当借此机会,彻查此案,把有牵连的人全都给揪出来,处以极刑!”
朱元璋微微眯缝着眼睛,虽然盛怒之下,但朱元璋还保持着冷静。
北平天高皇帝远,又出了勾结蒙古的天大逆案,彻查是必然的。只是蒋这家伙是不是反应太快了?
一下子就把自己摘了出来,要知道那个纪同杰可是他的心腹……
朱元璋微微思量,“朕也有意彻查,你从锦衣卫抽出一个人,汇同翰林学士刘三吾,一起去北平,处理此案!”
……
从皇宫出来,蒋高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不免担心起来……按照以往的管理,这种案子,一定是锦衣卫彻查,挖出越多越好。
可这一次怎么回事?
居然派了个刘三吾!
陛下啊,你怎么能掣锦衣卫的肘啊!
这个刘三吾可不简单,他的父辈是元朝的高官,学问笃实,直到七十三岁,才被人推荐,入朝为官。别看此老入仕那么晚,但这几年修书颇多,而且精通律法,甚至给《大诰》做序,朱元璋非常倚重。
以此老的威望品行,想要大开杀戒,可不容易,必须派强手才行!
蒋想到了手下的佥事吴华,这家伙就是典型的咬人的狗不漏齿,深沉内敛,善于算计,又心黑手狠,是锦衣卫里公认的一条毒蛇。
就让他去,哪怕有刘三吾盯着,也能杀一个血流成河!
钦差离京,向北平星夜兼程而来。
“老衲闻到了血腥味啊!”
道衍和尚凝望着天空,忍不住感叹。
自从认可了柳淳的本事,老和尚就经常跑过来,尤其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更不敢等闲视之。
“如果老僧没有料错,这是锦衣卫定的一条苦肉计……当然了,跟你爹没关系。”道衍分析道:“自从太子谏言,锦衣卫被废,很多人就想恢复锦衣卫的地位,天子鹰犬,除了会咬人还能干什么!当朝重臣,甚至是藩王宗室,都在锦衣卫的眼睛里,想要以此邀功!”
这老和尚是真的够厉害的。
用不着穿越,也能看的明明白白。
柳淳想起老爹的话,纪同杰就是个死士!
他是故意钓鱼执法,跟走私的人接触,拿到证据之后,再主动引爆,以自己的一条命,掀开整个惊天大案,好给锦衣卫大肆杀戮,打开方便之门。
黄子澄的案子,让他看到了机会,所以不顾一切罗织罪名。其实按照常理,事情并不好爆发这么快,可谁知王长利之死,加速了案情。纪同杰不得不仓促捅出通敌的案子。
假如再有一段时间筹备,这个通敌的大案,没准会把朱棣也牵连进去。干掉一个藩王,可是足够让锦衣卫咸鱼翻身了!
“老和尚,你天天算计别人,现在知道被人算计的滋味了吧?”柳淳幸灾乐祸,掏着耳朵讥诮道。
道衍苦笑着摇头,“唉,非是老衲手段不足,实在是力有未逮!通敌那是十恶不赦的大案,锦衣卫死了一个千户,岂能善罢甘休。弄不好,北平的大小官吏,士绅富户,甚至军中将领,都会被牵连……你听过瓜蔓抄吗?”
哪能没听过!
明初的几个大案,不就是如此,顺藤摸瓜,牵连甚广……北平早就残破不堪,没有恢复元气,若是被大杀一番,恐怕没个十年八年,恢复不过来。
柳淳的家业都放在北平和大宁,如果真是如此,他的钢铁厂怕是要歇菜了。
道衍不客气道:“柳淳,你也别光顾着看笑话,老衲没记错,你是从蒙古人那里逃过来的吧?还有,你手下那么多蒙古贵胄,办你一个私通蒙古,勾结敌国,绝对是跑不了的。”
老和尚好意提醒,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柳家父子跟纪同杰冲突,人尽皆知。上面替纪同杰报仇,收拾柳家,也在情理之中。
可道衍万万没有料到。
柳淳居然笑了,笑得十分灿烂!
“哈哈哈!老和尚,你可是提醒了我!我手上还有那么多蒙古贵胄呢!”柳淳豁然站起,仰天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道衍吓了一跳,这小子抽什么风?
“道衍大师,我是笑京里的那些锦衣卫,他们脑子太慢了,没有转过来,依然当通敌是一桩大罪……你瞧好吧!不但办不了多少人,还会替我的大宁钢铁厂扬名!”
道衍多厉害啊,他脑中转了转,也跟着大笑起来。“好啊!这招还没使出来,就先败了,纪同杰算是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