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朱棣的心腹
朱瞻基得了消息之后,立刻就去禀报朱棣,可是走了一半,他脑袋冷静了一些,他这个太孙啊,上面的神仙太多。随便哪一位发飙,都不是他能承受的……所以朱瞻基一扭头,去找老爹朱高炽了。
大胖子斜靠着罗汉床,手里拿着一本《三国演义》,耳朵听着儿子的诉说,等他把王振所说的话都听完之后,终于坐了起来,叹了口气。
“还是欠火候,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
朱瞻基默默低下头,黑脸发烧,很是羞愧,可大胖子下一句话却是赞美,“不过比以往是进步不少,还知道跟你爹说一声,没有自作主张。总算没有笨透!”
朱瞻基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了,只能傻愣愣杵着。
朱高炽把书随手一扔,“走,跟我去太师府。”
朱瞻基不敢反驳,只能亦步亦趋,跟着老爹。可是他心里很疑惑,如果密云水库的事情,牵连到了宫里,干嘛不直接去找皇爷爷,让皇爷爷处置就是了。
跑去找柳淳,岂不是舍近求远?
朱瞻基想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他终于想起来,很小的时候,于谦就跟他念叨过,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管住嘴巴,多用眼睛看,多用耳朵听,用心感受,就是别说话就对了。
这位太孙殿下跟着老爹来到了柳府,直接进了书房。
只可惜,柳淳不在,反而是于谦等在这里。
“见过师兄,太孙殿下!”
朱高炽笑嘻嘻道:“小师弟,师父进宫去了?”
“嗯!”
于谦点头,“师父给曹国公一道命令,让他宿卫宫廷!”
朱高炽脸色微微变化,“不会吧?竟是这么严重?”
于谦苦笑道:“师兄知道,咱们师父做事一向有备无患。而且陛下素来重感情,潜邸里出来的人,谁都不能轻易动,动了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师父他老人家一定要不动声色,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朱高炽胖脸缩成一个球,笑得可灿烂了。
“有师父在,咱们师兄弟就不用发愁了……对了,小师弟,这事是咱师妹捅出来的,你说咱师妹真有那么细腻的心思,竟然能知晓别墅的事情?”
于谦含笑,“师兄,你这就是看不起人了,张飞还粗中有细呢,师妹的道行深着呢!”
“哈哈哈!”朱高炽大笑,“小师弟啊,师妹的道行再深,也深不过你!”朱高炽意味深长一笑,然后扭头瞧了瞧朱瞻基,用脚踢了他一下。
“儿子,你以后多跟师叔学学,好好涨本事,千万别再不自量力了!”
老爹深沉的笑,让朱瞻基突然一愣神。
他也不是真的蠢,而且事情发生了,就怕往回想……有了答案,再去寻找解题思路,难度坐上了滑梯,直接从天上掉到地上。
朱瞻基眨巴眨巴眼睛,渐渐也摸到了一丝真相……密云的时候,早就被人注意到了。背后牵连着宫里,所以没人敢轻易掀开。
偏偏因为提亲这事,由太师之女给捅开了,看似巧合,但是背后隐藏的东西,却让人咋舌。
难怪这事唯有柳淳能处理呢,不然任何人窦偁亨受不了朱棣的怒火……谁让你朱老四馋人家的姑娘,柳太师怎么反击,都在情理之中。
不然就算贵为太孙,也没资格卷入进去……想到这里,朱瞻基额头冒出了细腻的汗珠,果然,朝廷的事情,就跟密云的水库一样,很深很深!
朱瞻基越想越怕,他偷眼看看老爹,第一次发现朱高炽的身躯竟然是这般伟大!
爹!
真是亲爹!
光是这一次,就胜读十年书啊!
朱瞻基在这里仔细咋摸着滋味……而在皇宫之中,柳淳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册,递给了朱棣。
“陛下,这都是在别墅之中抄来的。”
朱棣只觉得太阳穴发胀,他想打开看看,可接过来,却又扔开了。
“说吧!牵连了多少,谁又是主使?”
柳淳摇头,“陛下,这事情臣可不清楚,不过从账册上面来看,各地官商为了跑官平事,花费至少在三百万两之上!”
啪!
朱棣狠狠一拍桌面,脸上五官挪移,一种叫做怒火的东西,从心底燃烧,冲破头盖骨,简直要把整个皇宫都给燃烧起来。
君臣两个进入了沉默和僵持之中。
朱棣很生气,拳头握得咯咯响,柳淳则是眼皮低垂,犹如老僧入定……这君臣俩在玩什么把戏呢?
其实说破了,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柳淳以太师之尊,兼任吏部尚书,统帅内阁,就等于把文武都抓在了手里。但是他也不是真的无所不管。
因为在朱棣手上,还有一支很庞大的力量,那就是内廷!
就是宦官!
别看朱元璋约束宦官非常厉害,可事实上,晚年的朱元璋已经开始给太监一些权力,让他们替自己做事情。
到了朱棣这里,靖难起兵之后,别说是人,就算是一条狗,都被派出去攻击高地,太监又怎么可能例外?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许多立了战功的太监,都得到了重用,他们负责皇宫的事情,伺候着天子,同时也把触角伸到了宫外,充当朱棣的耳目眼睛。
这就是柳淳尴尬的地方,他总不能像岐阳王李文忠那样,去告诉朱棣,你不该亲近太监,最好把内廷都废了,让我一个人说了算就是了……
柳淳很克制,没有对这块出手。
可时至今日,依旧出了事情。
就看你朱老四怎么办了?
难怪朱大胖没有冒冒失失来找不痛快,这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
太子都不行,太孙就更不用说了!
沉吟良久,朱棣终于打破了沉寂。
“是朕御下不严,这些奴婢也实在是过分,朕亲自处置。”朱棣刚要往外面走,柳淳站了起来,拦住了朱棣。
“怎么?你要朕把他们交给你?”
“臣可不敢。”柳淳连忙道:“陛下,密云别墅内部,运营高妙,设计精巧。绝不是一般人能弄出来的,臣斗胆恳请,陛下不要冒险。还是把人带过来,让臣陪着陛下一起问案吧。”
朱棣顿了半晌,这才不情不愿道:“传旨,把木恩、亦失哈、王安、许忠都叫过来!”
在众多太监当中,除了屡次立功,还在海外开拓的马和之外,就属这四个人,站在整个宦官的顶点。
这四个人,无一例外,都在靖难之中出过力气。
比如亦失哈和许忠,他们都曾经追随朱棣身边,出生入死,以残缺之躯,杀敌立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所以很多人一提到太监,就觉得他们阴险狡诈,狠辣无情。专门残害忠良,祸国殃民,从来没干过好事情。
可是站在皇帝的视角,这些太监可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奴仆,犬马……甚至是伙伴。
每一个能爬到高位的太监,都有些过人之处。
哪怕那些背了无数骂名的,也未必是那么回事……比如臭名昭著的刘瑾,在他当权的时候,严厉打击偷税漏税的行为,制定严格的规定,充实国库,还减轻百姓负担,降低税赋……至于更臭名昭著的魏忠贤,这位更是苦心孤诣,提拔将才,供给军需,在他主政之下,关外局势稳定,关内老百姓没有揭竿而起,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能维持到这种程度,也足以伸出大拇指了。
所以柳淳很早就注意到这些,并没有跟太监有多少冲突,相反,他跟很多太监的私交还不错。
于谦就是受师父的影响,才结交太监,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陛下!皇爷!”
木恩扑倒地上,痛哭流涕,“老奴该死,老奴有罪,还请陛下杀了奴婢,以谢天下!”
朱棣黑着脸,怒吼道:“你当朕不舍得杀你吗?朕给了你们天大的脸皮,结果你们自己不知道往脸上贴金,净给朕丢人现眼!朕不光要杀人,还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朱老四不停痛骂,木恩跪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
“陛下!”
柳淳开口了,“木恩等人,皆是天子奴仆,如同陛下犬马一般,生死皆由陛下一言而决……臣以为不用为了这些卑贱的奴婢大动肝火,问清楚之后,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要影响了心情,臣打算办个定亲宴,到时候还请陛下赏光呢!”
柳淳半点不客气,可是听在木恩的耳朵里,简直心花怒放,若非朱棣在身边,他简直想跪倒了,给柳淳磕头,管他叫祖宗都行!
祖宗!
您才是救命的活祖宗!
一句生死皆由陛下一言而决,等于告诉朱棣,不用管外廷,没人会跳出来给天子找麻烦,要是敢跳出来,他柳太师可不是吃素的。
可以说柳淳一下子定了调子,事情变成了朱棣的家事。
尽管该处置还是要处置,但是不会演变成对内廷的彻底清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小太监慌里慌张跑进来,刚进门,就扑倒在地。
“皇爷,皇爷!许忠许公公死了!”
“什么?”
朱棣大惊失色,忍不住站了起来。
“你说许忠死了?”
“是,许公公悬梁自尽了,他还说对不起皇爷,他辜负了皇爷的信任……”
朱棣彻底懵了,当年他绕过济南,进军江南的时候。坐在船上,哇哇大吐,是许忠用自己的袍子,替朱棣兜着……打仗的时候,又是他冲在前面,替天子挡箭,险些丢了性命……他怎么就死了?
第885章 刺杀
当听到许忠的死讯之后,朱棣痛到了面容扭曲,痛到了心肝肠肺……在一瞬间,许忠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惜性命的情景不断浮现眼前。
茹瑺死了,丘福死了,张玉死了……现在轮到了许忠,朱棣的心都空了,难道朕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的老朋友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孤家寡人吗?
上天真的要如此欺负朕吗?
在这一刻,朱棣甚至想大吼一声。
不管有什么事情,他都不追究了,他只想和老朋友们一起喝酒聊天,安安稳稳过每一天……什么江山社稷,都是扯淡!
天子也是人,天子做不到无情无义!
他怒视着柳淳,眼睛里的火焰,简直要把人点燃了。
相比朱棣的愤怒,柳淳却很坦然。
他不愿意逼死许忠,但是许忠牵连进来,那就没有办法,自己找死,咎由自取!至于朱棣的恼恨,柳淳并不在乎。事实上,可以真正无视朱棣怒火的,也唯有柳淳一人罢了。他知道朱棣很重感情,可也知道,理智最终会让朱棣冷静下来。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朱棣就把目光收回,一转身,直奔外面走去,边走边道:“朕要去看看许忠,你们也跟着吧!”
柳淳微不可查地笑笑,转身快步跟着朱棣,他们一直到了许忠所在的尚宝监外面,朱棣迈步进去,柳淳想要跟着,却被他拦住了。
“让朕一个人进去,你们等等吧。”
柳淳颔首,停在了门槛外面,但是他却不改小心谨慎的本色,给周围人一个眼神,让他们分开,防备着意外。
朱棣独自走了进去……尚宝监是二十四衙门之一,而且还是排名很靠前的那种,也就仅仅比司礼监、御马监稍微低一些。
许忠是尚宝监掌印太监,平时惯例天子的宝物,除了传国玉玺留在司礼监之外,其他朱棣的私人印章,都在他的手里。
假如永乐皇帝来了兴趣,想要写字作画,或者奖赏书画古董高兴了,要留下点什么,就要用到这些私人印章了。
好在朱棣不是什么盖戳狂魔,也没有毁画的兴趣,到目前为止,宫里的珍品还都安然无恙。
柳淳负着手,盯着尚宝监的牌匾,微微叹口气。
果然是近水楼台,玩法弄权,许忠的敛财手段,真是不一般啊!
“木公公,你知道许忠在密云别墅干了什么吗?”
木恩略微沉吟,十分为难,这个问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貌似怎么回答都是错的,可又不能不说话。
“太师……莫非他偷了天子的东西,交给了犯事的罪员?”
柳淳哑然,“木公公,一会儿陛下出来,是如何决断,谁也不知道。我现在问你,也不过是想怎么交代罢了。”柳淳留了半句话,木恩心知肚明,他要是还装糊涂,柳淳就不帮着他顶了。
没有柳淳的庇护,朱棣怒火中烧,会出什么事情,还真不知道!
想到这里,木恩额头冒汗,浑身哆嗦。
“太师,莫不是他主动勒索犯官?或者是,泄露宫中机密?又或者……他弄权玩法,收受贿赂?诚如是,他真的死有余辜!”
柳淳笑道:“木公公,大凡关于百官的事情,都会先送到内阁,至于锦衣卫的调查结果,也会交给我。而后,悉数送到御前,能接触到这些事情的,首推东厂!”
木恩浑身一哆嗦,却也不敢推脱,忙道:“太师,老奴委实不知,不过老奴会仔细彻查,如果东厂出了混账王八羔子,泄露机密,老奴情愿意以死谢罪!”
柳淳哼了一声,“木公公,许忠刚死了,陛下如此伤心,你要是走了,陛下岂不是更伤心了?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消弭天子的怒火吧!”
木恩连忙点头,喜形于色,东厂是跑不了了,不过他倒是有希望安全脱身,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老命,还在乎别人干什么,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位倒是洒脱。
外面柳淳思索着如何收拾,可房间里的朱棣,全然没有这些心思,他只是盯着许忠的面庞……他眼窝深邃,略微带着一些胡人的痕迹。
这并不奇怪,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俘虏了许多蒙古人和色目人,其中不少成为了奴仆,净身入宫者,大有人在。
许忠是在很早的时候,就追随朱棣,前后算起来,至少也有三十年以上了。
朱棣就藩之初,他就跟随着。而且还数次出塞,远征蒙古……只不过他到底身体残疾,比不得正常人。
因此染了很多病症,比如风湿、哮喘,四肢上还有冻疮,每到入冬的时候,就会辗转难眠,痛不欲生。
朱棣为此还专门赐了貂皮的褥子,此刻正铺在床上。朱棣伸手,打算把许忠的身体抱起来。可是入手之后,朱棣才突然发现,他怎么这么轻啊?
简直跟没有份量似的,谁能想到,在靖难之时,他可是身披重甲,冲锋在前,简直就像头野熊似的。
这十几年来,他被病痛折磨,竟然消瘦到了这个地步?
傻!
真是太傻了!
你都只剩一把骨头了,还贪图什么财富,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朱棣气哼哼把许忠的尸体,扔到了床上,他用力很猛,正好有一封信,从许忠的怀里掉出。
“……奴婢罪孽深重,竟然窃取宫中消息,以此勒索百官。还将皇爷的御笔流出,以此换取金银……前后数年之间,奴婢敛财过三百万两……太祖皇爷曾规定,贪赃60两,就要剥皮楦草。”
“奴婢纵然有百身,身有百皮,也不够偿还罪孽……奴婢以忠为名,却是不忠之人,陛下可将奴婢剥皮楦草,挫骨扬灰,以儆效尤。奴婢在地狱之下,没有半点怨言。”
“吾皇圣睿,亘古未有,大明盛世,远迈汉唐。奴婢贪墨虽多,却未曾挥霍。正好尽数献给陛下,若是能用来做一二有益之事,奴婢也好赎罪孽之万一……”
朱棣越看越生气,气得咬牙切齿!
他忍不住把这封信撕成两半……这个该死的东西,他明明什么都清楚,但是为什么要自己找死?
你真当国法是摆设吗?
到了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你以为一死了之,就算完了吗?
不!
朕还要把你点了天灯,让你知道,不忠不孝的下场!
你切了一刀,入宫做太监,已经是不孝之人,现在又背叛朕,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你该下十八层地狱!
别以为朕会怜悯你,不会!
朕只会一查到底!
朱棣咬碎了牙齿,攥紧了拳头,只是不管如何愤怒,眼角的泪就是忍不住……朕真的老了,竟然会为了一个奴婢之死伤心落泪!
真是让人笑话死了!
朱棣咬了咬牙,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老太监快步跑过来,离着还有十步,跪倒在地。
“启奏皇爷,奴婢有许忠自尽的内情,还请皇爷明鉴!”
朱棣下意识走过来,而老太监的怀里却是鼓鼓的……
第886章 敢害朕的皇后
朱棣此刻是愤怒的,这帮落井下石的东西,人活着的时候,你们百般奉承,现在人死了,就迫不及待上来咬一口!
这帮畜生,简直猪狗不如,不论所奏真假,朕都不会放过你!一定要你死的比许忠惨一万倍!
朱棣须发皆乍,迈着大步冲过来。
可就在这时候,柳淳突然道:“陛下,此人是许公公的干爹!”
朱棣顿住了脚步,随即暴怒,“好啊!虎毒不食子,此獠竟是如此可恶!给朕拿下!”
皇帝陛下没有往前凑,直接喊拿人。
他们的距离还在五步之外。
老太监暗暗咬了下所剩无几的牙齿,太师柳淳,果然不是好东西!老太监也够精明的,他快速跪爬,口中道:“皇爷,许忠有意弑君,老奴可没有陷害他,老奴说的都是……”他向前爬了两步,而且借着爬行的时候,右脚掌撑地,身体像是弹簧,一跃而起,速度快得和他的年龄不相称。
而且老太监在起身的同时,右手伸进了怀里,掏出一堆东西,朝着朱棣身边的臣子就砸过来。然后左手捏着一把裁纸的刀,直扑朱棣胸口!
此刻老太监的脸是狰狞的,眼睛是血红的……他不知道在梦里练了多少次,只为了这一击致命!
“朱棣,逆贼受死!”
完全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朱棣虽然在疆场上出生入死,可是心神动摇,竟然忽略了危险,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身体僵硬如石。
其余众人不是距离太远,就是被老太监扔出来的东西扰了视线,反应不及。
眼看着一柄刀,就要刺入朱棣的心口。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样东西,突然狠狠砸中了老太监的头。这件东西砸得又准又很,一下子打中,头皮碎裂,鲜血迸溅。
老太监下意识惨叫一声,手里的刀就失去了准头儿。
朱棣何等厉害,有人帮忙,他立刻侧身,裁纸的刀贴着胸膛划过,朱棣的脚迅速抬起,照着老太监飞扑起来的身躯就是一下。
嘭!
就像是个面口袋,直接被踢出三丈远,狠狠摔在了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等周围人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朱棣的老脸,黑的骇人。
在宫中竟然有人刺杀天子,简直岂有此理!
朕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出了穷凶极恶之徒,朕颜面何存?刚刚因为许忠的死,而心神不宁的永乐大帝,此刻彻底恢复了天子该有的状态。
而其他人也恢复了过来,尤其是老太监木恩,他虽然年纪不小,但是眼光很敏锐,看清楚了一切。
老太监行刺朱棣,用的是裁纸的刀,按理说这种刀又薄又小,很不方便。无奈,今天在宫里宿卫的是曹国公李宪,他对侍卫下了严令,想要携带更大的武器,接近天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老太监就弄了一块印章,这东西是石头制成的,一下子扔出来,虽然不能伤人,但是却能干扰视线,只要争取那一丝的时间,也就足够了。
他算计得很精明,只可惜他遇到了更厉害的。
柳淳也没带什么东西,可是在他的袖子里,又一支单筒望远镜,做工非常精良,用料也足。
堂堂太师。拿一个望远镜,没人会拦着。
可就是这玩意,在关键时刻,变成了如意金箍棒,好几斤的份量砸过去,足以让老太监脑袋开花了。
以木恩的精明,当然看得出来,老太监刺杀是处心积虑,而柳太师的应对,更是从容不迫,技高一筹。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柳淳的背影,然后就赶快低了下去,不敢做任何幻想,即便这次能活着,他也不奢望跟柳淳掰手腕了,是真的不敢了。
朱棣返回了寝宫,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扭头看了看柳淳,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太师出手及时,回头朕会登门感谢。”
柳淳没说废话,这时候也不是说废话的时候。
“陛下,臣彻查密云别墅的时候,追踪到了几个有关的宦官,其中就有行刺的老太监……臣若是动作再快一点,就不会给他行刺的机会,还请陛下见谅。”
朱棣颔首,“都是朕身边的人,你放不开手脚,朕自己惹的麻烦,又怎么会怪你呢!”朱棣平复了心绪,声音冰冷。
“木恩,刺杀朕的人,你可知道?”
老太监连忙跪倒,磕头作响。
“回禀皇爷,奴婢知道……他姓蒲,叫蒲泓,太祖刚刚称帝的时候,他就入宫做了太监。后来成了酒醋面局的管事,许忠早些时候,是他的下属,管他叫一声干爹。后来许忠被派到了陛下身边,他继续留在宫里。”
“等到靖难之后,宫里的宦官宫女都要整顿,可因为许忠的关系,蒲泓继续留在宫里,还有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就是过去许忠管他叫干爹,可是许忠得势之后,他都半百年纪,竟然转头要管许忠叫干爹,还跪倒磕头来的……奴婢觉得此人无耻下作,不值一提。故此奴婢就网开一面,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奴婢疏忽,奴婢不知道,他竟然包藏祸心,他实在是太可恶了!”木恩越说越急促,结果却被朱棣粗暴打断。
“闭嘴!”
木恩被吓得跪在地上,默默无言。
而朱棣则是缓缓站起,背着手,怒道:“你不用替自己开脱,想把罪名都推给别人,那是痴心妄想。朕还没有糊涂!你的东厂也不干净,你到底如何,朕也要查清楚!”
木恩是啥也不敢说了,只剩下跪在地上哆嗦。
朱棣看了看柳淳,君臣两个眼神交流,基本上就有了思路。
许忠这个人,绝对是个好人,他的一颗心都是忠的,朱棣相信他。可也正因为他忠厚善良,结果被这个姓蒲的老东西挟持住了。
等到密云别墅的事情爆发,许忠就日夜不安,他原本就有病,结果病得更厉害了。一边是待他有恩的皇帝陛下,一边是小时候拉扯过他的干爹……这两边都不好选择,夹在中间的许忠惶惶不可终日,已经是崩溃的边缘。
当朱棣下旨,让几个宫里的大珰去面见他的时候,许忠已经知道,死期来了。
所以他选择了自尽!
“亦失哈!”
朱棣又点了一位太监,他是御马监的,这位很有意思,虽然他也净身,但是骨骼粗壮,身体强健,说话很有中气,一点不像挨了一刀的人。
如果贴上大胡子,上了戏台,都能演铜锤花脸。
事实上亦失哈也是个猛士,在靖难之役当中,冲锋在前,相当凶猛。
“皇爷,奴婢在!”
朱棣沉声道:“许忠的党羽,蒲泓的人,还有凡是牵连到密云别墅一案的人,你统统去给朕抓起来,宁错抓不许放过!明白没有?”
亦失哈毫不迟疑,连忙点头,“奴婢明白!请皇爷放心。”他转身刚要下去,柳淳却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这里有一些在密云别墅当中,查抄出来的宫中之物。还有不少的奏折副本……有太监把这些东西泄露出去,以此要挟犯了事情的官吏。他们不但求财,而且还笼络人心,收买了一些不屑之徒,替他们做事情。”
柳淳将证据都递给了亦失哈。
“我已经下令锦衣卫和刑部动手了,这一次宫里宫外,要一同彻查,必须把这一股势力彻底拔除,亦失哈,你的担子很重。”
这个魁梧的太监闷哼了一声,表示知道,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直到朱棣开口。
“亦失哈,太师所说就是朕的意思,你按照他的吩咐办吧!”
有了天子旨意,亦失哈这才乖乖离去。
柳淳不但不生气,反而笑道:“陛下,亦失哈真忠勇之士啊!”
朱棣依旧沉着老脸,气呼呼道:“朕身边要是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还怎么坐龙椅!其实不只是亦失哈,就连许忠,他也没有背叛朕,没有!”
都闹到了这一步,还没有背叛,这不是笑话吗?
朱棣从怀里掏出许忠的遗书,刚刚已经让人揉搓变形,布满了褶皱,还从中间撕开……光是从这里就看得出来,朱棣看的时候,是何等心情。
柳淳接在手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都是许忠认罪之词,貌似没什么,等他翻过来,却发现了四个字。
“小心刺客!”
有这四个字,哪怕没有柳淳出手,朱棣也未必会怎么样。
柳淳颔首,“陛下,许忠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是忠于天子的。”
“哼!”
朱棣恶狠狠道:“这管什么用?糊涂了那么长时间,在死前想明白了,他要是早想通了,替朕除掉祸根,何至于闹到今天!”
朱棣还在生气,但是却看得出来,他已经平静了不少。可就在这时候,突然亦失哈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启奏陛下,皇后宫中的百灵,和,和许忠是对食,她,她丧心病狂,对皇后不利!”亦失哈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朱棣也豁然站起,傻了眼。
过去皇后在宫中,的确身体不好,可是朱棣也没有多想。后来徐皇后去了行宫居住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了很多……难道说,真的有人暗害皇后?
你们算计朕也就罢了,竟然敢打皇后的主意,朕跟你们没完!朱棣的老脸都扭曲变形了……
第887章 朕必杀之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徐皇后脸色凝重,她还记得,当年从北平去应天,入主皇宫之后,她发现有个小宫女在私下里哭,哭得是死于大火的故主。
徐皇后觉得有忠义之心的人总不会差了,因此她留下了小宫女,她声音好听,还会唱江南的小曲,徐皇后就给她改名叫百灵。
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身边。
按理说这是个绝对可靠的心腹,可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暗害自己!
“我这是瞎了这双眼睛!”徐皇后双手按着太阳穴,气得浑身颤抖,她很想直接去审问百灵,好好问问她,良心何在?
徐妙锦见大姐五官狰狞,也是不免心疼。
其实自从成为皇后以来,大姐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最初徐妙锦也没有察觉,只是觉得年纪大了,宫里的事情繁忙,大姐承受不住。
可后来她也发觉了异样,大姐是将门虎女,身体极好,在燕王府也没有什么事情,接连着生儿育女。结果当上了皇后,身体越来越差不说,怀孕之后,竟然还小产了,简直匪夷所思。
从那之后,徐妙锦就时常邀请大姐出宫游玩,更是跑到了密云行宫,住了好长时间。
经过仔细调养,徐皇后的身体才逐渐恢复。
“大姐,现在看来,这个百灵就是暗害大姐的凶手!”
徐皇后眼睛冒火,恶狠狠道:“不光是我,还有我的孩子!天家的血脉!”徐皇后手攥得紧紧的,那可是个成形的女婴啊!
徐皇后心里头不停翻腾,简直死的心都有了,突然她眼前一黑,气得昏倒。
徐妙锦连忙扶住大姐,她也没叫大夫,只是让人把蓝新月请来。
只见蓝新月拿出了几根银针,在徐妙云的穴位上扎了几下,她就属性过来。
“皇后娘娘,您还是休息吧,案子已经掀开了,陛下肯定会彻查的。”
徐妙云拍了拍蓝新月的手,笑道:“没想到,你还有如此神奇的医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蓝新月自谦一笑,”都是跟张定边学的,太师总是觉得张师傅不可靠,其实我倒是挺佩服他老人家的,还从他那里学来了不少本事。”
徐皇后哑然,“这就是太师厌恶张老头的原因。”
徐妙云让蓝新月和小妹把她扶起来。
“这几天你们就陪着我吧!我会好好休息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是一定要见见那个畜生!”徐妙云态度坚决,蓝新月和徐妙锦都没有办法,只能陪着她,来到了诏狱。
等她们出现的时候,朱棣正在外面坐着,审案子的事情已经交给了柳淳。
“皇后,朕,朕对不住你啊!”朱棣满心懊恼。身为天子,竟然连媳妇都保护不了,自己算什么男人?
朱棣的愧疚完全是双倍的。
正因为他对老兄弟的姑息,结果酿成了大祸,连皇后都受了牵连。
本来他还在迟疑,对柳淳有些责备,可是现在,他只是恨自己没有尽快察觉危险,实在是心中有愧。
“陛下,事情既然发生了,说什么都晚了。天下这么多事情,陛下一个人,又如何面面俱到。家事国事,都搅在了一起,当务之急,也只能是等候彻查,把有关的罪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嗯!”
朱棣重重点头,事到如今,就算他想放水,也没有理由了。
最初他说过要杀几个人,现在看起来,唯有血流成河,才能给事情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正在这时候,太子朱高炽赶来了,在朱高炽的后面,朱瞻基像是影子一样,也跟着来了。这几天他都在老爹的背后,形影不离。
朱瞻基发现了骄傲得意,虚心学习。不得不说,朱高炽只是表面看起来憨厚,其实一肚子坏水,随便放出一点,都够朱瞻基好好学习的,这几天下来,太孙殿下觉得自己提高了不少。
正在他思索着要怎么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老爹已经泣不成声。
“母后,母后!您老人家还好吧?”
徐皇后瞧了眼大胖儿子,微微点头,“都是一国储君了,干点正事去,跑诏狱哭鼻子,不怕让人笑话啊?”
朱高炽抹了一把泪,“不管什么身份年岁,只要娘亲在,儿就是个孩子。有人敢对母后不利,儿子真是恨不得撕碎了她!”
朱大胖杀气腾腾,包子眼都瞪裂了。正在这时候,又有人赶来了,令人惊讶的是汉王朱高煦竟然走在前面,把老三朱高燧甩得很远。
他一进来,就怒冲冲道:“为什么母后身边的人都不可靠!宫里的二十四衙门干什么吃的?这些宦官阉竖,都该拉出去砍了,一个不能留!”
朱高煦说着,还看了老爹一眼,显然,他是冲着永乐大帝的。朱棣阴沉着老脸,竟然无言以对。他简直气炸了。
原本内廷和外廷的争斗,一把火烧到了皇家。
朱棣简直成了众矢之的,这让他简直都炸了。
时间变成了折磨,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过了许久,柳淳从里面走出来。
“太师,情况怎么样?”
“启奏陛下,宫女百灵招认,她早年的时候,是白莲教的人!”
“白莲教?”
朱棣大惊失色,“怎么?这帮逆贼竟然还有本事藏身宫内?”
“陛下,此事的确是臣的疏忽,臣未能彻底消灭白莲教,还请陛下治罪!”
朱棣摆手,“不干你的事。这些妖人,着实可恨,也着实大胆!竟然敢把爪子伸到宫里!对了,还有那个蒲泓呢?他的情况如何?死了没有?”
老太监蒲泓被柳淳用紫铜的望远镜砸了一下,又挨了朱棣一脚,头破血流,肋骨断了三根,当场就昏过去了。
不过这老货还挺结实的,竟然没有死。
“陛下,他只说自己是色目人,憎恨大明朝廷,所以他处心积虑,积蓄势力,要刺杀天子,推翻大明。只可惜事情败落,未能如愿!”
朱棣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无耻!无耻之尤!”朱棣愤怒大吼,“元鞑子奴役天下,把汉人视作四等奴仆,与牲畜一般不二。父皇起兵之后,秉持宽大仁心,纵然是蒙古人,色目人,一样授予土地田产,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竟然还贼心不死,跳出来作乱,朕必杀之!杀!杀!杀!”朱棣挥舞着拳头,一场血雨腥风,扑面而来……
第888章 太监们的大生意
朱棣已经暴怒,为了红颜一怒,这是谁都拦不住的事情。幸运的是“红颜”比较冷静,徐皇后抓住了丈夫的手,十分用力。
“陛下,此事既然交给了太师,你们就该商量着办,只是一杀了之,也未必能解决问题。”徐皇后的话,朱棣不敢不听,只能点头,他冲着柳淳道:“去值房,朕有话问你。”
柳淳跟着朱棣,到了锦衣卫值房,还没等坐下,朱棣就直接开口,“整个大明,有多少色目人?”
放在以往,还真没法回答,幸好经过了人口普查,柳淳能比较准确回答这个问题了。
“启奏陛下,人数不下八百万。不过在洪武五年,先帝曾经降旨,要求所有色目人既居汉地,就应当与汉家通婚。到了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年。纯正的色目人并不多了,而且双方杂处,习惯相通,差异日渐缩小。如果陛下此刻针对所有色目人动手,唯恐会牵连太多的无辜之人。”
朱棣沉着脸,仔细思忖。
“太师,朕可以放过色目人,但是诸如蒲泓一般的畜生,又该怎么办?”
柳淳颔首,“启奏陛下,蒲泓固然是色目人后裔,可是亦失哈也是色目人,陛下为何那么信任亦失哈呢?”
“这个……”朱棣一时语塞,半晌,他狠狠一锤桌子,震得茶杯乱晃,恶狠狠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投鼠忌器,世上的事情,就坏在这一块!”
柳淳深以为然,“陛下,其实这次给皇后下药的宫女百灵是汉人,而且……许忠也是汉人啊!”
朱棣更加愤怒,抓狂!
“太师,你到底让朕怎么办?难道眼看着人家搅乱朕的皇宫?险些害死皇后,而无动于衷吗?朕不是石头,不是草木,做不到无情无义!朕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柳淳当然理解朱棣的心思,也很清楚这事情不能就这么过去!
“陛下,臣以为针对色目人,可以进行排查了解……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愿意接受朝廷教化。”
朱棣皱着眉头,示意柳淳继续说下去。
“陛下,色目人自从元朝大举迁入中原,时间已经超过百年。彼此杂处,相互影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可一概而论。臣以为若是愿意接受科学教育,尤其是准许子女入学。他们和汉家儿郎一样,读相同的书,写相同的文字,拥有相同的想法……他们就是汉家百姓,陛下胸怀天下,囊括四海,理当有这份心胸才对。”
朱棣冷哼一声,“不要拍马屁!朕问你,要是不愿意呢?你该怎么办?”
“分封啊!”
柳淳回答更干脆了,“陛下,您不是已经定下了计划,准备在海外建立起五服制,还要把勋贵派去海外建国吗?总不能空着两手出去吧?这些色目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朱棣沉吟良久,毫无疑问,超过八百万的色目人,是绝对不能一刀切的,不然还没怎么样,大明就先自己乱了。
甄别之后,分批发配海外,鼓励建国,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些人去了海外,虽然未必和大明一条心,但是为了生存,也只能仰仗大明。而对于海外诸国来说,朱棣也仅仅是要求臣服而已。
“江南,中原,这些地方的色目人居住日久,唯独九边西北等地,不光有色目人,还有蒙古人,有鞑靼部落,还有瓦剌诸部,甚至还有哈烈的溃兵……这些都要向海外发配,而且越远越好。”
柳淳心中一动,却没有着急,而是道:“陛下,澳洲那里土地干旱,草场广布,很适合放牧经商,若是把他们发配过去,绝对合适。而且还能帮太子殿下开发澳洲,也好让他早日完成和陛下约定,充实内帑。”
朱棣顿了顿,用鼻子哼了一声。
虽然不是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但太子终究是他的儿子,肉烂在了锅里,朱棣总算点头了。
他们商量的是大的方向,可是那些跟蒲泓有关的人,甚至整个皇宫的色目人,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朱棣一向不缺狠辣。
首先就是皇后的宫里,敢伤害皇后,甚至害死了天家血脉,这让朱棣万分震怒。宫女百灵以下,一共二百多人,悉数打入诏狱。
许忠,蒲泓的亲信和手下,也抓起来上百人。
另外还有一个重灾区,那就是东厂了。
这一次木恩连个屁都没敢放,他瑟瑟发抖,生怕把自己给抓进去……可是当他重新返回东厂的时候,木恩只剩下一个念头,还不如把他给抓了呢!
在朱棣手下,东厂可是仅次于锦衣卫的衙门,不管明处还是暗处,都人员众多,机构庞大。
可是这一次,密云别墅能得到百官的情状,借此勒索敛财,东厂岂能逃脱干系。
除了木恩之外,一共四位珰头被抓,至于下面办事的番子,被抓的更多了,简直塞满了大牢。
这些人简直比再割一次,还要惶恐。
平时他们整治别人,那些刑具都挂在墙上,人犯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曾经怎么对付别人,现在别人就要怎么对付自己。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短短的一天时间,就有不下十个太监吗,像是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干的事情都给交代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难免腐烂发霉,藏污纳垢。
这一次清理,也把内廷的许多事情给捅了出来。
像在密云建别墅,勒索百官,这是高端玩家才能干的事情。
还有许多程度不够的,就只能小打小闹了。
他们偷窃宫里的财物,拿到外面贩卖,不得不说,这帮人也是手段翻新,让人眼花缭乱。
朱棣和柳淳看完,全都哭了。
“陛下请看,有人窃取宫里的丝绸纱罗,他们会把这些东西裹在身上,然后穿到宫外,据说最多一次,能穿十层以上。把自己裹成个球。”
意识和信钱朱棣介绍。
朱棣重重哼了一声,“那些侍卫都是瞎子吗,他们就看不到?”
“当然能看到,之所以穿十层,就是为了给他们扒皮的!”
朱老四张大了嘴巴,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扒皮”。
“既然他们喜欢这个,就把所有窃取十匹以上丝绸之人,悉数剥皮,记得要活剥!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滋味!”
亦失哈连忙点头,只不过偷点布匹,还算是小偷小摸。真正精彩的还在后面。
“启奏陛下,这是奴婢搜到了一斗珍珠。”
朱棣和柳淳都闪目看过去,珍珠有龙眼大小,都十分浑圆。
要知道珍珠这东西不算太稀有,可圆润无暇,又足够大的,那可就是十万中挑一,百万中挑一了……而且由于没有潜水设备,也不存在人工养殖,在南海等地,一些盛产珍珠的地方,甚至出现了专门的“疍民”。
由此可见,给宫里供应珍珠,是何等艰难。
既然好的珠子都在宫里,外面的价格自然十分昂贵,因此把珍珠带到宫外,就变得暴利非常。
“凡是出宫,都要搜身。这些奴婢不会也见人就送珍珠,买出宫之路吧?”
亦失哈连忙摇头,“皇爷,要是这样,他们就带不出去了。而且也没人敢这么干。”
“那他们怎么把珠子带出去?”
朱棣好奇询问。
只见亦失哈老脸涨红,张了张嘴,有心想说,却又羞于启齿。
柳淳看了看他,又微微思索,迟疑道:“不会是吃进肚子里,带到宫外吧?”
亦失哈连忙点头,“太师所言极是。”
这话一出,把朱棣都惊到了,他站起身,走了过来,抓起一把珍珠,在手心掂量一下,可都不小啊!
这要是吃进肚子里,该多难受啊?
“他们一次能带多少出去?”
“这个……就要视人的本事而定了,有人一次能吃下几十颗,还有人能吃几百颗!”
“那么多?出宫之后,全都吐出来?”
亦失哈摇了摇头,吃下去需要时间,带出去,到安全的地方,也要时间。因此想要催吐已经晚了。
“陛下,他们会,会喝下酥油,然后……”
亦失哈说不下去了,朱棣也听不下去了,气得把手里的珍珠都给扔了!
“呸!简直可恶!这样的珠子也有人要?”
亦失哈无奈道:“回皇爷的话,这样的珠子在胃里时间太长,的确有损成色,他们还有更干脆的办法。”
“什么办法?”
亦失哈沉吟良久,才在朱棣的注视之下,摸了摸屁股……朱老四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他一抬脚,把面前的木桶踢翻了,晶莹的珍珠,在地上跳跃滚动……可是朱棣再也没心思看了。
要是外面的人,知道每一颗宫里流出的珠子,都要经历这么一道工序,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出钱购买?
朱棣气得胸膛起伏,好半晌才平静下来。
“还有没有更过分的?都说出来,让朕开开眼界!”
亦失哈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要跟皇爷有关了。”
“跟朕有关?”
“嗯!比如皇爷用过的马桶……外面的人都信这个,说皇爷的马桶,有贵气,放在家里,能延年益寿呢!”
第889章 宦官也要有文化
朱棣没有吃饭,他的心情很糟糕,愤怒之中,带着那么点困惑,困惑之中,又有那么一丝想笑。
他抓着筷子,捏着酒杯,看了老半天。
“柳淳,你说朕要是把用过的碗筷……不是马桶啊,就是这些碗筷赐给你,你会怎么办?”
柳淳翻了翻眼皮,“臣会立刻放进锅里,大火煮一个时辰……消毒!”
“你!”朱棣气得瞪圆了眼睛,“这可是御用之物,你居然怀疑朕?”
柳淳哼了一声,“陛下,你不能不讲理啊,当年臣给你编写军中卫生手册的时候,就提到过,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要采用高温消毒的方式,处理将士们的餐具,莫非陛下忘了?”
朱棣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可是又不服气。
“那是普通人的!朕可是天子!朕不一样!”
“陛下,既然如此,往后您领兵出战,你的用具全都不需要消毒了,行不?”
“大胆!”
朱棣恶狠狠拍桌子,面目狰狞,仿佛要把柳淳吃了,他怒冲冲道:“柳太师,你现在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柳淳哼道:“陛下,臣是当仁不让,陛下若是觉得自己真的有神奇之处,连用过的马桶都能延年益寿,功效非凡。那臣只有一条路了……”
“怎么?你还要造反?要废立天子吗?”
“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心思。我赶快坐船,去海外建藩国,过安稳日子去。”柳淳笑嘻嘻道:“陛下,不知道能不能给臣这个机会?”
朱棣紧握着拳头,骨节嘎嘎作响,一双象牙筷子,愣是让他给捏断了!
“姓柳的,你这是威胁君父,你应该清楚,当年父皇是怎么对待存心逃避,不愿意替君父效力之人的?”
柳淳当然知道,不就是杀了吗!
“陛下当然可以杀人,也可以一刀杀了臣,只不过臣若是因为这件事情丢了性命,那英明神武的永乐大帝也死了……臣窃以为对陛下是大大不利!”
朱棣眉头乱抖,嘴角抽搐,脸色铁青,简直气到了爆炸。
这饭没法吃了,先是恶心,现在又是受气。
朕这是怎么了?
必须要找人算账了!
“柳淳,你别觉得自己伶牙俐齿,朕拿你没办法。你的这一套,就是朕最讨厌的言官的手段。你活成了曾经最讨厌的人,朕鄙视你!”
对于朱棣的咒骂,柳淳坦然受之。他们都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古往今来,哪位皇帝不是生而异相,哪位不是神奇无比!
就算没有,也要牵强附会,一定要按在身上。
朱棣当然清楚这些说法不靠谱儿,但是为了神话皇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要推波助澜。
可是到了今天,面对如此荒谬的事情,朱棣动摇了。
柳淳说得对,朕用过的东西,也要消毒的,朕就是个普通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可若是承认了皇帝就是普通人,又该如何让百姓甘心臣服呢?
真是伤脑筋啊!
“不管如何,那几个贩售宫中物品的奴婢不能留了,全都给朕杀了!把他们人头挂在城墙上!”
天子旨意下来,柳淳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公开处死,就表明了朱棣的态度。
“陛下之英明神武,冠绝古今帝王,实在是让臣五体投地啊!”
朱棣气得扭头就走,连吐沫都不愿意浪费。
谁不想做神仙?
还不都是你姓柳的逼的!
朱棣心里不痛快,可是这一次皇家上下,都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了。
徐皇后不用说了,太子、太孙、汉王、赵王,就连周王朱橚都再度站出来,他亲自撰写了一部医书。
强烈批判“以形补形”之说,而且还通过解剖学,告诫人们,吃进去的东西,经过消化吸收,转化为人体有用之物……整个过程没有什么神秘的,绝不可能存在什么了不起的天才地宝,一下子让人延年益寿,甚至白日飞升。
归结起来,这都是美好的想象,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朱橚虽然是讨论医学,但是话里话外,也把他四哥装了进去。
真的,皇帝也是人,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别把他当成神仙……退一步,就算他是神仙,也不可能拿了他用过的东西,就如何如何了。
尤其是花重金买马桶,只能收获一桶细菌!
连五弟都叛变了,大家伙齐心协力,一起拆台,让朱棣倍感无力,难道要众叛亲离吗?
朱棣接连好几天,心情都不好。
这一天,他正在思索着事情,亦失哈和木恩来了。
两个大太监把清查宫中的情况告诉了朱棣。
“启奏皇爷,蒲泓的同党、同乡,凡是有牵连的人,已经悉数下狱,奴婢已经下令,要严惩不贷,让他们尝遍酷刑,然后再处死!”
朱棣微微哼了一声,“亦失哈,朕很不喜欢蒲这个姓氏,即便没有牵连,也要所有人都改了……就改成苻,至于不愿意改的,该怎么办,你清楚!”
朱棣杀气腾腾,连姓氏都给改了,怒火之大,可想而知。
亦失哈慌忙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他准备退下去的时候,老太监木恩却突然跪倒磕头。
“启奏皇爷,这一次宫中弊端众多,老奴心中惭愧。思前想后,老奴突然有了一条妙计!”
朱棣冷哼道:“有屁快放,至于妙不妙,不是你说了算的!”
木恩慌忙磕头,又抽自己的嘴巴。
“老奴失言,这张破嘴真的该撕碎了!”他作势欲撕,朱棣又哼了一声,吓得他不敢演了,急忙道:“皇爷,其实这个办法也不新鲜,只是确实有用,奴婢才斗胆提议的……奴婢记得当年太师执掌锦衣卫的时候,就对锦衣卫进行了改革。”
朱棣“嗯”了声,木恩仿佛受到了鼓励,抬起头,充满了激动道:“皇爷,若是参照锦衣卫的办法,整顿东厂,让所有番子按规矩办事。在宫中设立学堂,给宦官讲授科学知识,奴婢以为,必能大有成效!”
朱棣眉头一挑,呵呵两声,笑得很高兴,木恩仰着头,还等着天子表扬呢?
哪知道朱棣竟然幽幽道:“按你的意思,是要把东厂也交给太师了?”
第890章 宦官之师
木恩被朱棣问得都懵了。
他知道这次不下重手,内廷就完蛋了……他也清楚,要么就血流成河,一蹶不振,要么就绝地求生……
他想来想去,给所有太监上课,这是个好主意。当初锦衣卫上过课,文官也上过课,勋贵子弟还在武学里面混呢!
上课,教育,这成了朱棣和柳淳处理事情的惯用手段。
毕竟他们俩都相信杀人是不解决问题的。
时代变化这么快,人们跟不上,犯错误也是难免的。所以要给人学习进步的机会,如果死不悔改,那就不用客气了。
不然把人都杀光了,还怎么玩下去了。
身为老祖宗,木恩也是想尽力保全内廷。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惹怒了朱棣!
什么意思?
陛下对太师不满了吗?
陛下想要限制太师的权力?
木恩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这个机会他盼望了多少年啊?
身为厂公,他在乎的只是朱棣而已。只要皇帝给一个暗示,他就敢跟柳淳死磕,哪怕让柳太师架上锅炖了,也是虽败犹荣。这是每一个内廷大珰的应有觉悟,他们就是干这个的。反正下面都挨了一刀,就不怕上面再来一刀!
令人绝望的是朱棣和柳淳之间,一直配合默契,根本不给他们插手的机会。多年下来,木恩都绝望了。
可谁能料到,机会竟然在这时候降临了!
这个时机……也太混蛋了!
他们的命都攥在太师手里,哪怕朱棣都没法救他们。
身为一条老狗,他倒是会咬人,可是让他直接往火锅里冲,自己把自己炖了,这也太为难狗了。
“陛下,奴婢以为,东厂和内廷宦官的确需要学习适应,唯有如此,才能替陛下效力,替大明效力。不然积习不改,早晚还会出乱子。奴婢永远都是陛下的一条狗,奴婢若是吃里扒外,向着外人,就让天雷劈了奴婢!请皇爷明鉴!明鉴啊!”
他说完,嘭嘭不停磕头,脑门都磕肿了。
朱老四盯着木恩,脸绷得很紧很紧!
假如连内廷这群狗都没了,他这条龙也就没戏了。只能放在神龛上面供起来,半点灵验都没有!
朱棣很了解柳淳,这个人是真的没有野心,可他的野心又比任何人都强烈。
他不想抢夺龙椅,但是却一心想让坐龙椅的人听他的。
咱永乐大帝,能给人当提线木偶吗?
不行!
绝对不行!
朕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朕始终要有一群听话的恶犬!
朱老四眼珠乱转,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他哼了一声,“木恩,让东厂听太师的,也没什么不好的,朕是大明天子,他是总揽朝政的宰相。朕和太师是良师益友,彼此交心,你们这些奴婢,总想着挑唆上面,闹得越凶,你们就越高兴。简直可恶!用心歹毒!”
朱棣起身,迈步走到了木恩的面前,用脚尖儿踢了踢他的肩头,冷哼道:“朕听说宫里不少人,都管你叫老祖宗!你是谁家的祖宗?谁让你这么叫的?”
“啊!”
木恩眼前一黑,他被吓得昏过去了,可强烈的求生欲,又让他咬着牙,保持清醒。
“皇爷饶命,皇爷饶命啊!奴婢,奴婢就是鹰犬走狗,奴婢是鹰犬的祖宗,是陛下的老狗,皇爷饶了奴婢吧!”
他嘭嘭磕头,比起刚才猛烈了十倍。
现在是生死关头,陛下随时可以下旨,要了他的老命。命悬一线,这个滋味真是难熬啊!
偏偏朱棣不想饶过他,故意沉吟良久,木恩浑身被冷汗湿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从头到尾,每一根汗毛都透着凄惨。
终于,在他崩溃之前,朱棣叹了口气。
“按理说,你们都是苦命人,朕不是不知道,可是你们怎么不知道自爱啊?”
一句话,老太监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皇爷仁慈,奴婢们让荤油蒙了心,奴婢情愿意千刀万剐,只求皇爷能消气。”
朱棣摇了摇头,无奈道:“别说了,该整顿还是要整顿,朕不会放过任何该死之人。可话说回来,朕也不会胡乱杀人。这样吧,朕给你们挑一个德才兼备,本事过人的师父,好好教导,让你们懂事理,会办事,不要再给朕添乱了。”
……
一番奏对下来,木恩是生生死死,差点没了老命。
但总体来说,他还是满意的。
甚至有点超出预估。
说到底,陛下还是念旧的,给了他们机会。
挑选名师教导,听陛下的意思,未必是太师,事实上,柳淳也不大可能亲自教一群太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师父应该是太师一系的。
从今往后啊,我们这些“阉竖”也要往太师那边靠靠……努力争取两头讨好,同时当好两个主子的狗!
虽然难度不小,但是当狗,我们是专业的!
老太监想到这里,还挺自豪的。
……
“丫头啊,你可解开了大姨的心结,帮了大忙了。”
徐皇后抓着柳丫头的手,越发满意,虽然严格说起来,她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徐皇后觉得她比亲外甥女还好呢!
“这是我找道衍大师,推演八卦,用先天易数算出来的,你和于谦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没有这么合适的姻缘。”
柳大小姐斜了一眼花笺,鼻子微哼,这个死秃驴,果然不是好东西!之前他不是还说自己跟小黑胖子是一对吗?
这么快就改口了,真是秃驴的嘴,骗人的鬼!
要说世上比男人还不靠谱的,那就是这帮贼和尚了。
不过念在他总算干了件好事的份上,也就不骂他了。
“皇后娘娘,其实密云的事……”
柳丫头还没说完,徐皇后就拦住了她。
“别叫皇后娘娘,显得外道,叫大姨……不,干脆叫干娘!”徐皇后笑呵呵道:“怎么样,愿不愿意?”
柳大小姐能不愿意吗!
别的倒是次要的,她成了徐皇后的女儿,可就是小黑胖子的姑姑了,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女儿柳芸,见过干娘!”
她跪倒施礼,徐皇后眉开眼笑,十分满意。
随手掏出了一对玉镯,直接给干女儿带上了。
“这是从宋代皇宫里流出来的,当年我爹攻克北平,就拿了三样宝贝,其中就有这对镯子。等我出嫁的时候,他给我当嫁妆……本来我是想给自己女儿的,可谁能料到,我的女儿……”徐皇后神色黯淡,想起了失去的孩子,不免伤心,可是很快又笑了。
“不说那些了,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以后有娘给你撑腰,谁也别想欺负你!”
有了徐皇后大包大揽,柳芸可是心花怒放。
其实以她的本事,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娘……你看上一次于谦当了中书舍人,没几天就被下狱,到了现在还是个白身,是不是……”
徐皇后大笑,戳着柳芸的额头,忍不住道:“还没过门,就替丈夫着想,这点和娘真像!”
柳芸嫣然一笑,“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敬重娘亲啊!”
徐皇后笑道:“没错,老百姓常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这话虽然无情,却也不是没有道理。成婚之后,有了新的家。如果还处处念着父母兄弟,尺寸拿捏不好,不把夫家当回事,这日子是过不下去的。”
徐皇后沉吟片刻,突然来了主意。
“直接安排官位,怕是不合规矩,而且也委屈了于谦。我跟陛下说一声,现在不是要给宫里的太监找师父吗?就让于谦教导他们。丫头,我告诉你啊,别看那帮太监腌臜污秽,外人都瞧不起他们,但是他们每天陪着天子,知道的事情特别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还是绰绰有余。”
“让于谦教导他们三年,结下一份人情,日后他会受用无穷的。”
徐皇后是真的被太监气坏了,也是真的把柳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什么话都说了出来。
柳芸听得乐开了花,眼睛弯弯,比月光还皎洁。
很显然,教导内廷太监,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事情,于谦已经继承了柳淳的衣钵,拥有太师一系庞大的人脉和力量,再跟宦官交好,这往后简直是所向睥睨啊!
别说三年了,就算再花三年,那也值了。
“女儿代女婿多谢母亲恩典。”
事情被愉快确定了,柳芸迫不及待,去告诉于谦。
于谦这些日子都躲在家里看书,他深知低调的道理,外面风雨凄凄,像他这样的雏鹰,最好还是不要吸引凶猛猎手的目光,安安静静当个宅男就够了。
只不过宅男也不是好当的,他必须耳聪目明,小心翼翼。
“皇后娘娘答应了,让你教导所有宦官,怎么样?这个活儿还不错吧?”
于谦放下了手里的书,笑呵呵道:“当然好了,只不过这事情未必是我一个人的。”
柳芸吃惊了,“怎么,还要给你找个副手?”
于谦仰天大笑,点了点师妹的额头。
“想什么呢?是我给人家当副手。”
柳芸不干了,她嘟着嘴唇,怒道:“凭什么?谁还能比你更合适啊?”
于谦哭笑不得,“师妹啊,你可别这么说,传出去会被笑话的。而且对方也的确有资格教导宦官。”
“谁?”柳芸好奇道。
于谦想说,却又顿住,拿过来纸张,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柳芸一看,忍不住惊呆了。
“是他?那宦官不是惨了吗?”
第891章 红脸长髯偃月刀
“你怎么知道是这老货回来了?为什么不能是道衍呢?”
于谦哑然,“师妹,你怎么会想到道衍啊?”
柳芸嘟着嘴,“当然是他够狡猾,也够厉害,足以和父亲掰手腕。有他在,内廷就不会落到父亲的手里。”
于谦笑得很开心,师妹的确够聪明,能一眼看出这次的事情,是师父和陛下之争,已经胜过太多的须眉男儿,只可惜,她到底是想得简单了一些,没有抓住真正关键的东西。
“以师父的高明,就算道衍也守不住内廷,因此必须选个更厉害,更难缠的才行。”
柳芸吓得张大了嘴巴,惊骇到不行。
“这天下间还能找到比我爹更厉害的?”
于谦大笑,“师父才学人品,固然超凡脱俗,可我大明亿万百姓,里面的高手不计其数。陛下更有识人之明。这老货东山再起,是的确会给师父带来麻烦的。”
柳芸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小小的于谦都能耳聪目明,老爹那个级数的狐狸,更不在话下,不如就瞧着热闹吧!
十天的功夫,转瞬即逝,一驾马车,一队士兵,一个白头老翁,回到了京城。
面对着高耸的城门,老头坐在车辕上,举目眺望,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莫非是在梦里吗?
他竟然还能返回京城,也实在是够玄幻了。
而更扯淡的则是他的任务……教导内廷宦官,如果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估计,在圣旨上,一句很特别的嘱咐,更让他迷糊。
天子居然告诉他,要以纲常忠义之道,圣贤之学,砥砺教化,让内廷宦官明晓忠君之道,实心用事。
这里面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圣贤之学!
什么圣贤之学啊?
现在整个大明朝,都在提倡科学,偏偏要宦官学习圣贤纲常……陛下啊陛下,您可真干得出来!
老头很轻松嗅出了异样的味道,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抗旨不遵吧?他进了城,从前的府邸早就被没收了,只能住在馆驿。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竟然有人来拜访他,虽然是掌灯之后,鬼鬼祟祟赶来的,也让他颇感意外。
“方大人,老朽无官无职,偶尔回京,还不知道前途如何,你又何必来趟浑水?”
话说的不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轻蔑,可是来人却半点不生气,反而欢欣鼓舞。
“老大人能返回京城,我们这些人的心里都有底儿了,而且陛下将内廷交给老大人,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您可是天子信任之人。日后大家伙都要仰仗着老大人周旋。”
蹇义翻了翻眼皮,没错,朱棣找来的教师爷就是曾经被他赶回家里的蹇义,那位曾经的清流领袖。
说句实话,能得到重新起复,就连蹇义都很迷惑。
只不过历经了起落之后,他也变化了许多。
“方大人,老夫只是奉旨教导宦官,绝没有统御内廷的道理。更遑论替谁周旋?一句话,老夫进京,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方大人,你怕是想多了!”
方宾暗暗叹口气,果然,挫折让人进步。曾经耿直忠厚的蹇义,也变得狡猾老辣起来,而且言语中,透着刻薄,想利用这老头,还挺麻烦的。
“老大人过谦了,是晚生不会说话,让老大人误会……说起来,事已至此,内廷是彻底元气大伤,恐怕难以负担事务。内阁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如今太师既执掌内阁,又兼着吏部尚书的衔,要负责的事情也太多了,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未必能承受得起……”
方宾没有说下去,可谁都听得出来,柳淳兼掌内阁和吏部,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过去他们是没机会,可这一次内廷损失惨重,出于平衡的目的,拿掉柳淳的职位,在文官体系中掺沙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从方宾的目光之中,蹇义还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吏部尚书,莫非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稍微想了一下,蹇义感到的不是欣喜,而是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这时候的朝局已经和前些年完全不同了……老臣纷纷凋零,内阁独大,别说柳淳了,就连其他几位阁老,都位列六部尚书之上。
哪怕是六部之首的吏部,也没什么滋味。
而且这帮人要推自己,重要有个理由吧?
“方大人,老夫在家的几年,每日耕田读书,我只知道种多少种子,收获多少粮食。至于其他的,老夫一概不知。”
方宾暗暗咬牙,这老货是真的越来越狡猾了,还没等自己说话,就先堵死了门户。
他沉吟片刻,咬了咬牙,干脆道:“老大人,请恕晚生直言不讳。不光是内廷,之前几位御史也犯了错,陛下已经降旨,让太师彻底改革都察院。到了现在,唯有老大人能庇护大家伙了。您要是不想办法保护御史,这十三道御史,六科给事中,就要成为柳太师的鱼肉,任凭宰割了。”
总算说出了实情,蹇义心中暗暗赞叹。
哪怕柳淳权倾朝野。依旧是明枪暗箭,什么事情都有,丝毫不能懈怠。毕竟上蹿下跳的人太多了。
“方大人,老夫进京,看起来是一脚踏入了是非圈子啊!你先回去吧,容老夫思索一番……我这路途疲乏,一身的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说着,蹇义还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发出疲惫的响声。
方宾见蹇义如此,果然不敢多说,就起身告辞。
等他走了,蹇义直接告诉下面,他要专心养精蓄锐,等着面君,不管任何人,他都不想见。
两天的功夫,蹇义休息不错,却没有等到朱棣的召见,相反,他直接接到了命令,要去内书堂,给宦官上课。
蹇义不敢迟疑,急匆匆上任。
等他赶到之后,以木恩和亦失哈等人为首,足有上百位太监已经等在了这里。注意啊,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管点事情的,至于寻常的小宦官,根本没有资格。
他们一个个躬着身体,弯成九十度。
“学生们拜见先生!”
面对此情此景,蹇义的嘴角抽搐,还真是刺激啊!
过去他们清流是最厌恶宦官掌权的,现在他竟然成了宦官的师父,要教给他们怎么做事。挑战还真是不小。
好在蹇义已经历练出来了,他沉声道:“都不用客气了,老夫现在就给你们上第一堂课。”
蹇义迈步进去,他的随从提着一个木箱,紧紧跟随。
等所有人都坐好最后,蹇义把手按在了箱子上。
“尔等舍弃一切,侍奉天子,贵在一个忠字,处事做人,首在义字!老夫第一堂课,就给你们带来一位忠义的表率。尔等对着他的神像,好好看半个时辰吧!”
说完,蹇义恭恭敬敬,请出了一尊神像,这位大红脸,长须飘飘,一口青龙偃月刀,寒光四射,好不威风……
第892章 心学的无穷魅力
关二爷眯缝着丹凤眼,俯视着眼前的内廷诸珰,端得威风凛凛,就连头上的绿缎子扎巾都鲜艳了许多。
拜近些年发达的印刷业所赐,三国演义的流传速度,比起原本还要快了许多。关二爷早了许多年,登上了关圣帝君的宝座。
社会上甚至形成了“关学”,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许多年轻人都效仿桃园三结义、热闹的程度,柳淳都有些羡慕了,他甚至琢磨着要不要写本西游记,弄出一个六,呃不,是柳学!柳学!
也省得大家伙都跑去罗大大的坟前瞻仰,弄得老家伙死得都不甘心。
没错,伟大的《三国演义》作者,著作等身的码字工祖师爷,疑似《水浒传》作者,罗贯中罗大大已经在几年前永远离开了他热闹的写作事业,他在生命最后一刻,依旧笔耕不辍,他曾经动情说过,如果给老夫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宁可折寿二十年,也不要认识柳淳!
没法子,老爷子死的时候,手都成了鸡爪子,被一群他惹不起的人,催更了十几年,换成谁都要疯啊!
不过罗老头还是可以稍微骄傲一下,毕竟他的作品已经成了这个国家,所有百姓的共同记忆。
哪怕是蹇义,他在教导诸位太监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关二爷。
在凝视半个时辰之后,蹇义才徐徐开口。
“老夫让你们学关羽,是让你们明白两点,侍君要忠,为人要义,时刻将忠义挂在心头,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只要把这两条守住了,就没人可以瞧不起你们,更没人会小觑你们。做人做事。无愧良知、何为良知呢?”
“良知就是不虑而知者,就是天性,就是良心,就是一点真心!”
蹇义抑扬顿挫,开始宣讲。
下面的诸珰老老实实,乖得跟小学生差不多,一个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半点不敢疏漏……只是除了他们之外,在内书堂的外面,还有两个人,同样在听着。
朱棣背着手,满脸含笑,斜了下身旁的柳淳,开心坏了。
“你小子素来善于给朕挖坑,这一次朕也给你挖个大坑!蹇义作为知名老臣,又是曾经的清流领袖。如今让他教导内廷,而且还是以纲常之学,圣人之道,早晚内廷会变得更加强大,变得足以和外廷分庭抗礼。”
朱棣心中暗暗思索着,越想越高兴。还不是扫视柳淳,想要看看他的反应,给自己找点乐子。可奈何柳淳就是一张扑克脸,一对死鱼眼,半点看不出来情绪。
“你就装蒜吧!别看你表面安静,但是心里不定怎么起复波澜呢?
朱棣这么想着,他仔细听蹇义所讲,可渐渐的,朱老四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劲儿啊!
这是圣贤之道吗?
“做人求真,做事踏实。做学问就是致良知,该如何做学问呢?四个字:知行合一!”蹇义满面红光,声音清朗,宛如来自天堂的教化,黄钟大吕,不同凡响。
“不分贵贱,无关上下,人人皆有一颗真心,一点良知。在世上修行,做官做事,求取学问,就是求这一点良知。怀揣良知,人人皆是圣贤,人人都是自己的神明……尔等身为宦官,世人常有鄙夷之词,可尔等莫要忘了,纵然是宦官,也有狸猫换太子之中的忠良陈琳。尔等有福读书求索,增长本事见闻,就该力求做一个让人敬重的好人。老夫教书,就是要和你们一起,寻找这一点良知!”
蹇义滔滔不断……下面的宦官侧耳倾听,不敢有半点疏忽。
渐渐的,还有人听得泪流满目。
讲的实在是太好了,说到了心里去,终于有人把我们当人看了。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蹇先生也!
可是外面的朱棣却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儿!
蹇义老匹夫在说什么?
不分贵贱,不分上下,人人都有真心,都有良知!
呸!
朕让你告诉太监们,遵守纲常,把君父放在最上边,老老实实给君父当爪牙鹰犬,你却告诉他们,做一个好人!
朕,朕要你何用?
朱棣简直想冲进去,直接把蹇义给废了……可是他猛地扭头,却发现柳淳正在努力绷着,免得笑出来声来。
是他,就是他搞鬼!
朱棣猛地扭头,在柳淳耳边气哼哼道:“跟朕过来!”
他们两个到了寝宫,朱棣都没有坐下,就直接发飙了。
“柳淳!你跟蹇义说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怂恿他的?”
柳淳两手一摊,简直冤枉!
“陛下,起用蹇义是您的旨意,派去接蹇义进宫的,也是三千营的人马,从头到尾,臣都半点不知道。他进京之后,也仅仅见了方宾一面。陛下若是觉得方宾是我的人,去游说蹇义,陛下只管捉拿方宾就是了,大不了严刑拷问,问问他,到底跟蹇义说了什么。”
柳淳说得从容不迫,坦然无比。
没错,就是这么自信!
他说完之后,朱棣也傻了。这些事情他都知道,而且他知道的还比柳淳更详细。可问题是朱棣想不通啊,既然没有柳淳使坏,这个蹇义怎么会讲这些东西?
说实话,朱棣越想越觉得糟心。
如果知道蹇义说这些,还不如让柳淳安排人,教导太监们数理化呢!
相比之下,这个“致良知”的学问,简直比“科学”还要可恶一百倍!
还说人人都有良知,这不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吗?不就是人人皆有佛性吗?
这套说辞到底是怎么来的?
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魅力?
瞧瞧那些宦官,听得涕泗横流,五体投地。
朕给了他们那么多恩典,让他们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恩戴德?反而窃取宫里的东西。蹇义普普通通的一番话,就让他们感激涕零?莫非这老货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
他是明教妖人?
还是白莲教的人?
朱棣愤怒冲天,可是在无穷怒火之外,还有更多的困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淳,你给朕说清楚,只要你能替朕解惑,朕……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
柳淳哭笑不得,“陛下,您要是觉得臣有罪,就赶快治罪,可千万别这么说,实在是影响臣的形象!”
啪!
朱棣气得一拍桌子,“柳淳,你也跟我过不去是吧?朕让你说清楚,蹇义这套东西的来源,你还想抗旨不成?”
见朱老四真的怒了,柳淳也不好废话,只能道:“陛下,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臣斗胆问一句,自从孔夫子创立儒家以来,这圣人学问,可是一成不变过?”
朱棣微微摇头,其实儒学时刻都在变化……孔子所讲和孟子的东西就不一样,等到董仲舒天人三策,将儒家推上了显学的宝座,已经和孔孟之道相去甚远了。
接下来两汉的儒者,唐宋的大家,乃至朱熹的理学……他们不断推陈出新,不断做出调整,千百年下来,儒家已经变得纵然孔夫子复生,也未必认得出来了。
所以说,纠结孔孟之道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
或者说,孔孟之道的核心精髓,不是仁义纲常,也不是王道爱民,而是强大的适应能力。
面对着不同的环境,努力适应。
“总而言之一句话,陛下,食大——时代变了!”
朱老四脸黑如锅底儿,怒火三丈高。
他真是气坏了。
见朱老四五官扭曲,气到裂开,柳淳还有点不忍心,好友如此,也该给他想个办法才是。
“陛下,要不就说蹇义老迈昏庸,讲得不好,把他赶回家里就是。另外再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教导宦官?”
这个办法很不错的,只可惜,朱棣半点兴趣都没有,他摇了摇头!
“柳淳,你这是让朕自打嘴巴!朕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陛下莫非想杀了蹇义灭口?”
“呸!”朱老四狠狠啐了一口!
“要灭口,杀一个蹇义就够了?还有那些奴婢,还有你!你也听到了!”朱棣简直后悔到了抓狂。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让你提防着柳淳,生怕他染指内廷……结果怎么样?弄了个更讨厌的,更让你崩溃的。
朱棣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所谓“致良知”之学大行其道,天下人皆以自己的心为准则,那时候谁还会尊重天子,谁还会把自己视作君父?
这可不是搬起砖头砸脚面了,简直是剁下了自己的大腿,然后照着自己心口来了一脚!
实在是太憋屈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朱棣觉得自己的头发,正在迅速减少,这实在是太难办了。
朱老四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去把亦失哈叫来,朕要问话。”
不多时,亦失哈赶来了,见礼之后,朱棣就问道:“你觉得蹇义讲得如何?”
亦失哈迫不及待道:“皇爷,蹇公宏论,真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啊!奴婢活了几十年,总算活明白了!皇爷真是有识人之明,奴婢叩谢皇爷!”
亦失哈不是撒谎的人,此刻朱老四的脸,有点变形了……
第893章 太师千金的大婚
于谦朋友不多,要是算起来,首推就是朱勇,他们俩一文一武,一白一黑,一丑一俊,无论怎么看,都天差地远。
可他们就是能玩到一起去。
“成了!你可真干了一件大事啊!”于谦欣然拍着朱勇的肩头,他很少有情绪外露如此明显的时候,朱勇被兄弟夸奖了,发出了憨厚的笑容,摸了摸脑门,费解道:“我说于谦,你怎么就想到了,那个蹇义会对传习录感兴趣呢?”
于谦哑然,“我告诉你啊,在师父的书房里面,有两大类学问,一类是自然科学,一类就是社会科学,这点你知道吧?”
朱勇点头。
于谦继续道:“在社会科学里面,师父把传习录放在了最下面!”
朱勇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难道说传习录在师父那里,都拿不上台面?”
于谦摇了摇头,叹道:“根据我的推断,越往上,就越是背离儒学,勉强算起来,传习录的内容,其实更接近孔孟所说的真儒。”
良知如镜,明辨是非。
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讲的是人应该根据善恶是非,做出符合道德的决定,重义轻命,这才是人和动物的不同之处。
而经过汉唐儒者,尤其是理学的扭曲,儒家的是非对错脱离了人性,变成了所谓的纲常天理,成了一个死物,人要为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活着……很显然,从一开始,理学的根基就是有问题的,是经不起推敲的。
柳淳也是有计划的,他先提出科学,冲破儒家的桎梏,然后再完善学科,建立起全新的体系。
只不过在思想领域,并不是柳淳擅长的,他把前世的许多学派主张都写了出来。但是该怎么落实,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身为嫡传弟子,于谦自然是看到了这些东西。
这小子也是一肚子主意,他觉得与其凭空猜测,不如实验一番,看看反应如何。
因此他先选了看起来最不离经叛道的传习录,然后授意一些人,把书籍拆散,改头换面,分发出去,吸引人们加入讨论。
尤其是一些名儒旧臣,要特意关照。
不光是蹇义,还有其他人,也都拿到了。
只是让于谦惊讶的是,传习录的威力恐怖如斯!
蹇义在看过之后,瞬间成了忠实的信徒。
私下里他说,倘若能见到传习录的作者,愿意伏身叩拜,尊为师长。自从柳淳提倡科学以来,儒家式微,被打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所有儒者都在苦心思索,想要找到打败柳淳的办法。
只可惜大家不管是求诸圣贤,还是闭门悟道,都拿不出说得过去的好办法……直到传习录出现!
有了这本神书,即便打不赢科学,也足以保住儒家的一口气了。
蹇义觉得能写出传习录的人,一定是以为硕德鸿儒,而且此人精通儒释道,将三家之学,融会贯通,已经是当世圣贤。
他要是愿意站出来,登高一呼,立刻就会形成新的学派……只是可惜,这位高人不愿意露面,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淳得意洋洋。
“既然你不愿意露面,那我就把你逼出来!”
蹇义这次在内书堂耳朵第一课,就以心学开篇……他知道有些莽撞,有些不顾后果,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做事情就不能不冒险,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蹇义也没有料到,心学杀器一出,首先就把内廷诸珰撂倒了,而且还是迅速撂倒一大片。
原本上学是很枯燥的事情,可是蹇先生讲的心学,丝毫不让他们感觉到艰难。
太监们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们虽然丢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可是他们依旧是人,依旧可以活得有尊严。
世上还有那么一门学问,并不歧视他们!
蹇义讲到了第三天,已经不是这些大珰了,就连寻常的宦官都跑来听讲,他们如痴如醉,爬着窗户,伸长脖子,那个用功的劲头,简直让好多读书人汗颜。
而且心学很快走出了宫廷,在文臣儒者中间,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师,您老人家瞧瞧,这篇文章能在大明日报上面刊登不?”
柳淳扫了一眼,这是一篇比较全面评价心学的文章,其中不乏溢美之词。按照出版条例。像大明日报这种顶级官方报纸,头版头条,涉及到重要领域,需要内阁核准。
杨士奇有权作出决定。
只可惜,这篇文章超出了杨士奇的承受范围,必须请柳太师决断了。
柳淳挠了挠头,他也是爱莫能助啊!
朱老四早就气炸了。
柳淳很清楚皇帝陛下的状态,就连亦失哈那个工具人都被心学迷倒了,朱棣要是下旨禁心学,保证会天下大乱。
可要是不管,就这么任其发展,后果也不是朱棣乐见的。
皇帝陛下很为难,柳淳却很欣喜。
头些时候,朱老四总觉得柳淳要夺他的权力,一直别别扭扭的。
现在蹇义跳出来,心学风靡,至少告诉了朱老四一点,柳淳或许不是人,但其他人是真的狗!
这一点就足够了!
“杨学士,这篇文章是对是错,我也不好说。如此发表了,未免草率。”说着,柳淳拿起毛笔,除了题目之外,其余全数涂黑,看得杨士奇都傻了。
“太师,光有个题目,可怎么刊发啊?”
柳淳轻笑,“有个题目,让大家讨论,已经很不错了。不要放在头版,放到第四版,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对了……接下来内阁有什么事情,暂时都交给你了,我要去操持女儿的婚事。”
杨士奇瞪圆了眼睛,姓柳的,你可不能跑了啊!
这种关键时刻,你柳太师不在前面顶着,我们这些小胳膊小腿的,还不粉身碎骨啊!
不行,绝对不行!
杨士奇刚想说话,柳淳就已经摆手了,“杨学士,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而且……杨学士要是觉得害怕,不妨把心学的一些内容,也送给皇后瞧瞧。”
柳淳交代了最关键的一句,就潇洒离去,挥挥衣袖,留下满地鸡毛!
……
大明乱了,内廷乱了,外廷乱了,舆论乱了,朝野都乱了,在一片混乱之中,柳府却是欢天喜地,张灯结彩。
柳太师的掌上明珠,皇后娘娘的干女儿,即将下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于谦!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于谦算什么东西?
有官职在身吗?
有什么功绩?
家世如何,长得如何?凭什么能娶到太师之女?
这小子简直祖坟冒了青烟!
要知道馋柳家女儿的人,能从北通州排到南通州。
过去大家伙知道太孙有意思,他们不敢自讨没趣。
可现在太孙殿下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子给击败了,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于谦!
我们要找你决斗!
事实证明,把朱勇找过来,是真的很有必要。
“我已经替你拦了一百多封文会邀请函。对了,我这里还有三十多份找你比武较量的战书。至于名帖,没有一千也差不多了……他们都说了,不管文斗,还是武斗,不管是人品,还是长相,他们要跟你比一个痛快!”
于谦忍不住翻眼皮了,“拜托,是我娶媳妇,人家看上了,两情相悦,他们一堆无关紧要的人,瞎掺和什么啊?”
朱勇耸了耸肩,闷了半晌才道:“那个于谦啊,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遭人恨?要不是我欠你的太多了,我都想娶师妹呢!”
“呸!”
于谦气得狠狠踹了朱勇一下,然后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真要拿出一点实力了,不然还真没法把师妹安全娶进门!”
第894章 京城乱成一锅粥了
朱勇翻了翻眼皮,他实在是想不出,于谦还能拿出什么办法了!他闷声道:“你看这样行不,让我爹他们过来,给你撑腰站台。有几位国公在,再加上诸位重臣,大家伙一起操持婚礼,如此一来,你的面子也有了,那些小子也都没胆子闹事了。”
于谦呵呵一笑,“你说得不错,这倒是个好主意,奈何师父早就用过了。身为弟子,理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对。”
朱勇张大了嘴巴,显得十分吃惊,他不信地摇头,“反正我是不信,有人还能超过师父,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就算我没看错人!”朱勇咧嘴笑了,“我爹说过,他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会抱大腿,师弟啊,我日后可就要靠你了。”
身为年轻一辈的将领领袖,禁军之中,屡立战功的大将,成国公长子,永乐皇帝的心腹爱将,少国公朱勇,竟然要一个白丁罩着,也是没谁了。
只不过朱勇说得格外自然,因为他真的相信,于谦有本事一鸣惊人!
事实证明,于谦也的确有这个能力!
皇后娘娘做媒,柳太师点头,于谦和柳家长女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程。
首当其冲,就是于家要向太师府下聘礼。
“这个于谦,他的钱可不少。”
太孙朱瞻基抓着下巴,很无奈道。虽然皇家名义上富有四海,但他很清楚,不管是皇爷爷,还是他爹,都是十足的穷鬼。
倒是二叔和三叔家底儿丰厚,只不过这俩人的钱,一个花在了科研上面,一个被皇爷爷盯着,可用的余钱不多。
而于谦则不同,
他爹于彦昭在海外经营,弄到的财富不在少数,光是黄金,就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于谦在很早的时候,就投入股市。
更要命的是他投钱赚钱,都没人在他身上刮油……其实想想也知道,柳淳视他为嫡传弟子,百般呵护,而朱棣虽然手黑,但是也不至于对一个比孙子还小的孩子下手。
“我跟你讲,于谦的财产至少在一百万两以上。”
朱瞻基恶狠狠道。
王振笑道:“殿下,这么说于谦的确有钱,只不过他还是比不上殿下啊!”
朱瞻基翻了翻白眼,“我说的是黄金!”
嚯!
一下子就把王振给噎住了。
他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百万两黄金,那就是一千万两银子,而且大明缺少贵金属,如果换成了纸币,数量更多。
如果拿出这么多钱当聘礼,岂止是千金小姐,简直是万斤,十万斤了!
“殿下,于谦真舍得拿这么多钱出来?奴婢不信。”
朱瞻基横了他一眼,你都切了,懂得个屁!
信不信,现在只要说,拿一百万两黄金,就能娶到太师长女,愿意出钱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
光是他就知道,像张家,丘家,徐家,甚至周王朱橚,齐王,伊王,这些人都眼馋柳家长女,只要出钱就能得到,他们早就出手了。
所以啊,还必须有特殊的手段才行!
“走,跟我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于谦有什么手段!”
朱瞻基咬着牙,他换了便装,带着王振,两个人前往太师府。
同时赶来凑热闹的,还不只是他,其余的勋贵王公,纷纷动了起来,还有那些憋着跟于谦较量的,也都来了。
他们不想放弃最后的机会,假如能找出破绽,击败于谦,不但能抱得美人归,而且还能名扬天下,即便输了,这也是刷声望,壮名声的最好机会!
所以啊,太师府外面,大明的青年才俊,全都来了。
有国公少爷,侯爷长子,有名臣之后,还有青年才子,他们一个个衣裳光鲜,打扮得体,斗志昂扬。
尤其让人惊讶的是,就连许多海外藩国的王子豪商,也跑来了,他们清楚,攀不上高枝儿,但是不妨碍表现出仰慕之情,没准还能赢得太师的好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赚大了。
有心思争取的,就有上百人,再加上看热闹的,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数里之外,道路两旁,黑压压的都是人。
这场下聘行动,简直变成了整个京城的狂欢。
原本定国公徐增寿是帮着于谦提亲的。
只不过此刻他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
他在上门提亲的时候,就拿出了好几十车的礼物,几乎把国公府搬空了。徐增寿琢磨着反正都要去海外,这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用,索性都砸出来,来个大梭哈,让于谦知道他的诚意。
奈何当时玩得痛快,现在正式下聘,却来了麻烦。
于谦要拿出多少诚意,才能震住四面八方的人啊?
他不光要和之前的徐增寿比,还要跟那些看热闹的比,要是玩不出花样来,这帮人都会挑三拣四,指指点点。
很好的姻缘,就会出波折。
毕竟柳太师嫁女,早就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婚事了。
“我说柳淳啊,你对自己的徒弟,有没有信心啊?”
柳淳哼了一声,“我嫁女又不是斗富,不管如何,俩孩子两情相悦就好,外面的人实在是多事!”
徐增寿无奈道:“你快醒醒吧!外面人都说了,太师千金,贵不可言。必须文武全才,还要有敌国之富,潘安之貌……总而言之,差一点都不行的!你去府门外看看,好多人都准备拦截于谦的队伍,给他出难题,让他进不了府门呢!”
听到徐增寿的话,柳淳的几位夫人也坐不住了,蓝新月就怒了,“我们家嫁女,干这些人什么事?老爷,干脆派遣锦衣卫,把他们都给抓了算了!”
徐增寿连忙摆手,“不妥,不妥!弟妹啊,你想想,这婚礼是大好的事情,人家也是来观礼的,无缘无故给抓了,这算什么啊?”
“那也不能让他们把婚事给搅合了!”蓝新月怒道:“我带人出去看看!”
“可别!”
徐增寿连忙拦阻,虽然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但是丈母娘要是杀出去,替未来的女婿出头,那可是会闹笑话的!
徐妙锦沉吟了,“大姐,要不咱们安排几个人,帮着于谦对付那些添乱的?”
李无瑕也道:“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无非是诗词歌赋,骑射武艺,吹拉弹唱,对对子,出难题罢了!咱们还找不出能胜过他们的人了?
……
这几个人不停讨论着,唯独柳大小姐,她捧着一个拳头大的苹果,开心啃着。
“娘,你们真的不用担心的,这点小事,于谦能应付很好的。”
蓝新月瞪了她一眼,“这好虎还怕一群狼,众目睽睽之下,有一点疏漏,就会惹来嘲笑。而且大明藏龙卧虎,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世出的大才?”
正在这时候,有人嘿嘿道:“师娘,假如真是有人胜过于谦师弟,那不如就换个女婿算了。”
朱大胖带着两个弟弟来了,结果他刚说完,就遭到了蓝新月的白眼!
“你给我闭嘴!”
朱大胖很乖,赶快闭上嘴巴,找个小马扎坐下了,他肥硕的身躯,坐在小小的马扎上,活像个大苹果插在了牙签上,有着说不出的滑稽。
“堂堂一国储君,你跑这耍宝干什么?”蓝新月骂道。
朱大胖十分委屈,“师娘,的确是关心则乱,你多虑了!我刚刚听说了,于谦师弟已经拿出了应对办法,现在外面热闹着呢!那些想跟于谦师弟叫板的,全都是自取其辱罢了!”
当真有这么厉害的手段吗?
大家伙都十分好奇……而此刻于谦一身华丽的衣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他的后面,跟着数不尽的马车。
“诸位乡亲,今天是小子于谦向太师府下聘的日子。太师是小子的恩师,他老人家对小子有再造之恩。如今他老人家又答应将女儿下嫁小子,小子不胜惶恐!”
“没有别的,为了感激师恩,也为了给这桩亲事添一点喜庆的氛围,小子准备了二百车财物……只不过这些东西并非是送给恩师的,他老人家也不会在乎这些东西。所以呢,小子决定,这些钱财,都用来实现大家伙的梦想!”
“一句话,只要你们有想法,而且是钱财能做到的,现在就可以过来领钱!我说到做到,大家只管提出来!”
这个说法太新鲜了,周围的人都懵了,不知道真假,有人想往前挤,有人想问问旁边的人,就在一片慌乱之中,一个小乞丐竟然从一个人的两腿之间,滚了进来。
于谦从马背上跳下来,把小乞丐给扶起来,小家伙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想要的?”于谦笑呵呵问道。
“我……我想要包子,我梦到了好多,好多包子……”说着,小家伙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于谦大笑,转身就抓起两根金条,递给了小家伙。
“我前几天看到棋盘天街有家包子铺出售,你去买下来,从今往后,你就有数不尽的包子吃了。”
小家伙捏着沉甸甸的黄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僵住了……于谦点手,叫来一个家丁,“你去帮他把包子铺买下来,然后再让人教他怎么经营。”
家丁点头,带着金条,陪着小家伙往外面走。
“大家伙让一让,我们公子说到做到,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提出来啊!”
有了这么一个人带头,其他的人等瞪圆了眼珠子,来了精神,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只可惜这第二个名额落到了一个小老头的手里。
“于公子,于公子!我,我活了快五十了,我就想娶个媳妇!要年轻的!”
于谦点了点头,伸手拿出一根金条,递给了他。
“你一把年纪了,别耽误了姑娘的青春。拿着这根金条,买一个蛮夷女子,剩下的钱,还能做点小生意,如何?”
老头接过金子,突然张开大口,狠狠咬了一下,留下深深的牙印!
“是真的,真的金子!”小老头不停道谢,“公子吩咐的我懂了,我谢谢公子!祝公子新婚大喜,长命百岁啊!”
一条黄金,就换来了祝福,这生意不错啊!
于谦喜笑颜开,只不过在其他人眼里,这小子就成了十足的傻瓜……一瞬间,所有人都扑上来了,整个京城,都被于谦搅动了……
第895章 逆徒于谦
没有人能抵抗黄金的魅力,如果不是有锦衣卫在旁边严格护卫,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早就乱套了。
事实上,此刻也到了混乱的边缘。
面对着黄金,人们彻底疯了。
各种各样的奇葩理由都出来了。
有人跟于谦说他想吃肉,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肉,可从来没有吃饱过……于谦笑着扔给他一锭金子。
“差不多能吃一年了,便宜坊的烤鸭、东来顺的肘子,专挑大店,敞开了吃……不过要注意肠胃,可别肉没吃够,自己先吃坏了。”
又一个人欢天喜地跑了.
“于公子,我,我在京城住了二十年了,我还没有房子呢!于公子,可怜可怜我吧!”
于谦一听,立刻掏出五根金条,递给了他。
“京城的房子不便宜,拿着吧!”
这家伙拿着沉甸甸的黄金,简直都不敢置信。
“于公子,你,你不怕被骗吗?”
“哈哈哈!区区五根金条,又算得了什么!”他指着面前,朗声道:“此去太师府,还有五里远,我准备了二百车的财物,我打算在太师府门之前,全部散出去!”
于谦沉着脸,对大家伙道:“你们要争气啊,拿出点大项目,让我怦然心动的那种,不然光是吃吃喝喝,太没有意思了!”
疯了!
这小子真疯了!
竟然嫌散财太慢了,你这不是脑子抽了吗?
本来看热闹的人群当中,还有许多觉得自己是体面人,不好意思开口,可是听于谦这么说,那也别客气了。
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于公子,本来我还纳闷,你怎么能娶到太师千金!我现在服气了,没有别的,我想超过我爹,我要开个比他还大的药房,你出钱不?”
“出!”
于谦很干脆道:“我给你五万两黄金,对了,我再送你个名字,就叫同仁堂,怎么样?”
年轻人拖着下巴,略微沉吟,立刻大喜过望!
他竟然跪下了,“于公子,我服了!彻彻底底服气了!你瞧着吧,不把药房办起来,我就从护城河跳下去!”
于谦笑着摆手,“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不过既然要开药铺,我希望你能把良心摆正了,如果弄虚作假,坑害百姓,你可要小心下场!”
年轻人用力磕头,“请于公子放心,俺还要脸呢!”
这是个大生意,接下来不断有人提出更大的畅想。
想办学校的,于谦给了两万,想在家门口修个桥的,给了五千两,想建立个养猪场,这个有前途,于谦直接给了八万!
……
下聘之路,俨然成了散财之路。
于谦是有求必应,一些人想不出要钱的理由,竟然唱起了鼠来宝,恭贺新婚。
还真别说,把于谦给唱高兴了,直接赏了五百两。
见唱喜歌能挣钱,大家伙是彻底放开了矜持,甚至有人干脆跪在地上叫爹了……很可惜,这位只一文钱都没拿到!
“最看不起你这种忘本的东西!就算要钱也要有格调!这样吧,旁边的几位朋友,为了奖励你们有骨气,每人一根金条!”
于谦是真不含糊,说给就给,把那几个人都弄懵了,什么都没干,竟然有金条拿,这也太容易了。
伴随着下聘队伍前进,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都往这边赶来。
最初还只是那些喜欢看热闹的,到了最后,就连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跑出来了。
快去瞧瞧吧!
有史以来,最豪气的女婿。
当街发黄金,古往今来,谁能比得了?
如果说之前是青年才俊嫉妒于谦娶了太师千金,那么从此刻开始,就是无数女子恼怒柳芸抢走了她们的老公!
她们哭着喊着,如痴如醉,舍不得于郎落到别人的手里。
我们可以不要名分,只要看我一眼就够了!
“好你个于谦,我是自愧不如!”
朱瞻基站在茶楼,向下俯视,嘴角的肉都不停颤抖,无论如何,他是干不出这种事情的……而且他要是干了,家里面能把他当街打死,都没人埋!
一旁的王振也是目瞪口呆,我的老天爷啊,居然还能这么玩,这个于谦简直神了!
突然,在王振的心底,涌出了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
虽然他不是大丈夫了,但是一定要享受到这个待遇,哪怕只有瞬间的万众瞩目,也能含笑九泉了。
一种疯狂的念头,在王振的心里疯狂滋生蔓延。
只不过王振还没有资格成为这个时代的主角,他只能隐忍期待着……就在茶楼的对面,一个挺拔的身影,同样在俯视着。
他的老脸黑得像锅底儿!
“真不愧是柳淳的弟子!他教不出什么好东西!”朱棣气得咬牙切齿,很想冲下去打人。木恩战战兢兢,跟在旁边,见皇爷生气了,连忙啐道:“不就是撒钱吗?这算什么本事!他简直丢了太师的脸!”
木恩说完这话,突然发现朱棣猛地回头,正用关爱智障的眼睛,在看着他!
“真是愚不可及的奴婢!你给朕听着,没事的时候,好好上课,多学点真本事!这个臭小子不但不会赔钱,还能赚一大笔呢!”
此话一出,木恩傻了。
“皇爷,这真金白银的往外面掏,怎么还能赚到钱?奴婢,奴婢实在是想不通。”
朱棣用力捶打窗台,冷冷道:“这就是他的厉害之处!还真是把他师父的本事都学去了!臭小子,你很好!”
朱棣切齿咬牙称赞,弄得木恩也不知道对于谦是好,还是坏。
莫非说,这就是太师嫡传弟子的本事吗?
看起来就算是十个太孙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吃瓜群众们,沉溺在欢快的氛围之中。
而在人群中间,还有一伙人,那就是记者!
经过了整顿之后,大明的记者变得矜持了许多……不再是追逐热点,为了销量,什么事情都干。
可是像于谦这么大举散财,再加上作为太师未来女婿的身份,实在是想装作视而不见,那也不行了!
快点写文章,赶快报道吧!
京城这边热了,随着铁路,消息迅速蔓延……山东,两淮,还不到三天的功夫,就燃烧到了应天,五天之内,传遍整个江南。
随便买一份报纸,或者到茶馆饭店去听听,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在讲于谦,他们眉飞色舞,口吐白沫,不停吹嘘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说……反正这时候只要提于谦两个字,就有人喜欢听。
尤其可怕的是,戏园子里面的三国戏都被迫停了下来,让位给了于谦!
这么说吧,柳淳名扬天下,那是靠着多年的奋斗,出将入相,理财变法,苦心积累下来的。
可是于谦呢,不到半个月,就人尽皆知,名扬四海。
考虑到传播手段的局限,这个速度已经夸张到了惊天地泣鬼神,鬼哭狼嚎的地步了,毫不客气地说,于谦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列腺上,完成了铁路修成以来,最轰动大明的神奇操作。
什么终南捷径啊,什么写文章作诗填词,什么跑去山里隐居,什么讨廷杖……这些刷声望的手段,在于谦这里,都成了弟弟,还是往后稍稍吧!
那些堵在太师府门口,想要给于谦下马威的人,也都成了笑话。
面对汹涌澎湃的人群,谁还管你文采武艺啊!
有本事也拿出黄金,拿不出来就滚一边去!
坦白讲,这些人里面,不是没有富可敌国的人,可问题是让他们白白掏钱,谁也干不出来。
也唯有于谦,才会义无反顾,才会玩得这么漂亮。
“师娘,弟子把聘礼都给花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股份,还请师娘手下吧!”于谦将厚厚的一摞股权书交给了蓝新月,哪怕是太师夫人,也觉得心跳加快了……
第896章 于谦二进宫了
蓝新月的手在颤抖,抖得很厉害,尤其是想到了自家的家底儿,就更剧烈了。她突然起身,把徐妙锦和李无瑕揪了过来,三个人一起盯着,李无瑕率先惊呼出来,“大姐,咱们老爷二十多年,也不过积攒了八千万,谦儿这才一个月就弄了快九千万!这孩子上天了!”
李无瑕一句话,把柳淳的家底儿给揭开了。
多年来,很多人都在猜测,柳淳到底有多少钱。
有人说柳淳富可敌国,手上的产业多如牛毛,谁也比不了。
但是很多亲近人都知道,柳淳面对两代皇帝的勒索敲诈,有很多肥肉,根本吃不到嘴里去。因此这些人常说太师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根本没多少积蓄,是个十足的清官。
那柳淳到底是贪官,还是清官呢?
其实吧,柳淳的确不贪,可是他却很有钱,这些钱都是正儿八经来的。
自从《国富论》大行其道之后,柳淳每年光是稿费,就有一百多万两,个别年份,甚至超过三百万。
其次呢,柳淳还有一些专利,比如水泥,比如炼铁高炉等等,加起来一年的专利费,也有几十万。
他虽然把钢铁厂的股份处理掉了,手上也没了庄园田产,但是这笔专利费却是实打实的。
再有他还控制着许多考试培训机构,捏着会计师标准……这些也能给柳淳带来丰厚的回报。
另外别忘了,徐妙锦可是投资高手,虽然她自己单独有投资产业,但是柳家的钱也是她负责的。
总而言之吧,各种钱财加起来,柳淳差不多能动用八千万以上。
这当然不是小钱,要是让朱老四知道了,保证会红眼睛的。
只不过柳淳是辛苦了二十年,才有这些家底儿,可是反观于谦呢?这个兔崽子,短短一个月,竟然弄到了九千万两!
把师父都给比下去了。
“小谦儿,你往后别说是老爷的弟子了,干脆说投资神童算了。”李无瑕感叹道,蓝新月也表示赞同。
倒是徐妙锦,她看得清楚。
“两位姐姐,你们还是别夸了,没瞧见这小子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吗!”
果不其然,于谦小白脸跟红布似的,连忙解释道:“师娘,师父的钱是实打实的,弟子的股票市值却是空中楼阁,若是弟子抛售套现,至少会腰斩,甚至跌倒一两成,也是可能的。”
蓝新月和李无瑕略微迟疑,终于弄明白了市值和现金的差别,这么看起来,还是师父更老道一些。
不过小小的于谦有如此功力,已经让她们倍感欣慰了。
“老爷选你当传人,这眼光是没得说。”
蓝新月突然横着于谦,怒冲冲道:“我可提醒你,别欺负芸儿,不然我打折你的腿!”
于谦哭笑不得,媳妇不揍他就不错了。
“师娘,弟子能看得上眼的只有师妹一人,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她们从小看着于谦长大,自然知道他不是说谎的人。
“行了,我们这关你算是过去了,这些股份我们也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蓝新月笑呵呵塞给了于谦。
“自己好好经营,凭本事赚钱,不偷不抢的,我们还罩得住。”
蓝新月已经从师娘变成了岳母,开始替毛头女婿着想了。
只是于谦依旧低着头,他没敢接股份,毕竟这玩意扎手啊!
正在迟疑之时,柳淳的咳嗽声传来。
“逆徒,你跟我过来!”
柳淳说完,就转身往书房走,于谦半点不敢迟疑,乖乖低着头,小跑着跟上去,真的跟犯错的小学生差不多。
倒是蓝新月,她很不高兴。
丈夫是怎么了?
难道女婿和岳父是天生的敌人?
他爹蓝玉就瞧柳淳不顺眼,自从成婚之后,翁婿两个吹胡子瞪眼的。
如今柳淳成了岳父,他竟然变得跟蓝玉一个样,平时师徒情深瞬间不见了,这算什么事啊?
见蓝新月生气,徐妙锦突然掩口轻笑。
“大姐,你这回是真的冤枉了老爷,于谦这小子买空卖空,不被老爷打屁股就烧高香了。这么高的市值,可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到底是玩钱的高手,徐妙锦看得清清楚楚。
于谦借着这一次的东风,把自家名下的几支股票疯狂拉升,市值翻了十倍不止,这才有了这笔夸张的巨款。
可是当炒作的风头过去,就会一落千丈,甚至会留下一地鸡毛。
幸好于谦是柳淳的弟子,不然连小命都要搭进去。
三位夫人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全都忧心忡忡,生怕柳淳会发飙,毕竟徒弟惹事,师父背锅,柳淳能高兴才怪呢!
只是她们三个没有料到,在书房里,气氛反而很轻松。
于谦乖乖跪在柳淳的面前,“师父,弟子莽撞,请师父责罚!”
柳淳收起了愤怒的表情,伸手把他拉起来。
“就咱们师徒两个了,说点心里话吧,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想引蛇出洞?”
听到师父的话,于谦浑身剧烈震动。
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师,“您,您怎么猜到的?”
柳淳哑然,“你的本事是我教的,你不喜欢钱财,也不贪恋名利……这次你虽然玩得漂亮,但是跟你的性格反差太大了。”
于谦还能说什么,你师父终究是你师父。
“弟子听说,师父在追查蒲泓的时候,发现了一枚令牌……只是弟子再看卷宗的时候,却发现没了这个东西。”
柳淳微微颔首,于谦这小子的确是耳聪目明,后生可畏啊!
“拿去吧!”
柳淳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铜牌,递给了于谦。
依旧是桃源三结义,依旧是三义社!
“又是他们?”
于谦怒道:“弟子记得,当初师父在应天大肆杀伐,已经摧毁了他们在江南的势力,这帮东西怎么还敢跳出来?”
柳淳轻笑,“不管是三义社也好,还是五义社也罢!更不管是明教,还是白莲教,他们都是一个东西,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于谦深以为然。
“师父是说,旧的士人集团消失了,有许多人希望把手里的财富变成权力……然后好左右朝局?”
柳淳点头,“这也是我选择辅佐陛下的原因所在,陛下杀伐果断,又性格坚定,断然不会被这些人掌控。有圣天子在朝,我们就有了掀桌子的本钱!”
柳淳冲着于谦轻笑,“你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一点很了不起。可若是我立刻下令,说你是恶意炒作,并且严查交易记录呢?”
于谦两手一摊,苦笑道:“那弟子就只有引颈就戮了。”
柳淳笑道:“所以说不要被台面上的花花手段迷了眼睛。不管是多高明的玩法,多精妙的操作,只要把棋盘掀了,什么都不顶用。”
于谦深吸口气,“师父。弟子这次主动卖个破绽,就是希望那帮人跳出来,只要他们上钩了,师父就能把他们一扫而光!”
师徒两个对视了半晌,终于笑了起来。
从柳淳的笑容里,能看到后继有人、吾道不孤,老怀大慰……说实话,于谦这是拿自己的身价性命,替师父充当靶子。
一个蒲泓,不过是许忠的干爹而已,他如何能控制住一个内廷大珰?
他又怎么敢陷害皇后?
报仇吗?
别逗了,如果没有人撑腰,报仇这两个字是想都不敢想的。
陷害徐皇后,需要的是胆量、手段、配合……这三者缺一不可,一个老太监是断然不可能将三样集于一身的。
弄到了现在,柳淳没有继续追究下去,难道真的能轻易过去吗?
别逗了,柳淳都磨刀霍霍多少年了,就看谁会跳进来送死了。
“行了,事情就这样了,如果为师没料错,弹劾你的人也快跳出来了。”
柳淳正说着,突然外面有脚步声,紧接着有人进来,“太师,陛下急召。”
柳淳和于谦相视一笑,于谦连忙道:“师父真是料事如神啊!”
柳淳哼道:“别光顾着怕马屁,这一次弄不好你有牢狱之灾。”
“师父,您老可不要小觑弟子,我也是坐过牢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弟子,柳淳忍不住轻笑,孩子到底是年轻,这次和上次能一样吗?索性,柳淳也不多说,换上了他的蟒袍,从容不迫,到了宫里。
见礼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端然坐着,正是老贼秃道衍。
“太师,本院刚刚接到了弹劾,说是你的女婿于谦败坏人心,弄得京城大乱,要把他打入大牢。”
柳淳眉头挑了挑,还真别说,这个攻击的点有点出乎预料。
“大师,你觉得弹劾的有没有道理?”
道衍朗声大笑,“若是没道理,老夫也不敢随便说,于谦虽然是个白丁,可他是你柳太师的女婿,也是陛下的干女婿……老夫好不容易多活了几天,可没想急着去西天。”
道衍抓起奏疏,指着其中一段,“柳太师,你瞧瞧吧!就在于谦大肆撒钱的那天,有人跪在地上管他叫爹,还有人因为吃肉吃得撑死了,都成了笑柄……他可是罪魁祸首,不问罪说得过去吗?”
柳淳毫不迟疑,“既然如此,我同意把他抓了,锦衣卫不太方便,就请都察院派人吧!”
第897章 被臭鸡蛋淹没的御史们
“三位师娘,弟子怕是要去天牢一遭了。”
蓝新月唬着脸,十分生气。
老爷也真是的,竟然连女婿都不护着,还让都察院抓人,简直岂有此理?还有,陛下也不对啊!
竟然不知道帮忙,看你怎么跟徐皇后交代,让你跪搓衣板!
“谦儿,那也别去,就待在太师府,有师娘在,没人干把你怎么样!”蓝新月发狠了。
于谦心中感动,可有些事情还不能告诉师娘,唯有一再躬身施礼。
“师娘垂爱,弟子感恩戴德,不过请师娘放心,弟子心里有数,既然事情是弟子掀起来的,弟子就有办法解决,师娘勿忧!”
于谦一再表态,这才从师娘这里脱身,外面来抓他的人已经等不及了。
“师妹,实在是抱歉,我要去天牢待些日子了。“
于谦满脸愧疚。
柳芸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一张狗皮卷递给了于谦。
“拿着吧,这可是张老道的宝贝,对了,你放心,我可以等些日子,不会移情别恋的!”柳芸眨着眼睛,笑呵呵道,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于谦哑然,“师妹放心,不过纵然是我有什么意外,还请师妹好好对待自己,该改嫁就改嫁,别客气!”
“放心吧,我会的。”
这对年轻人的分别方式,简直让押解于谦的御史大人目瞪口呆。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于谦也笑了,“没毛病会拿上百万两黄金,当街发出去吗?没错,我就是病了!”
对于这话,御史表示十分赞同。
他干御史这行也十几年了,见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可唯独于谦这个案子,让他很懵……到底该怎么定罪呢?
于谦拿着自家的黄金,当街发放,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你要说他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试问又有谁会跑到棋盘天街收买人心?
而且于谦也不是给所有人,他只是给了那些编故事的人,甚至没领到钱的人还痛骂他呢!
试问大明朝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许随便给别人钱?
恐怕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么一条法令吧?
所以聪明如都察院,穷尽脑浆,最后加到于谦身上的罪,也仅仅是扰乱人心而已。
只是他们明显低估了于谦这个名字背后的东西。
如果说这个事件之前,于谦只是柳太师的弟子门人,知道的人仅限于一个小圈子,那么自从当街撒钱之后,于谦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热点。
还没等他进入天牢,就已经有十几名记者等着他了。
这帮人一涌齐上,那个热情的劲儿,简直把御史都吓坏了,还以为他们要抢人呢?
“大家都安静一下!”
于谦竟然主动帮着维持秩序。
“大家伙的来意我都清楚,我只想说一点,那就是报道必须真实。我听闻有人指责在下,说我公然让人管我叫爹,以此取乐。这是胡说八道!”
“我还没结婚呢!虽然我很有当爹的兴趣,但是却不想要一个没有骨头的儿子!如果大家能仔细调查,就会发现,当天只有那个叫爹的人,没有拿到任何一点钱。”
“我不知道,给别人钱,帮着别人实现梦想,有什么错!我能够娶到太师千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用一些特殊的方式,表达喜悦,让大家跟我一同高兴,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于谦抑扬顿挫,声音十分好听,有强大的说服力。
“记者朋友们,在下遭到了弹劾,我遵守朝廷法度,自觉进入天牢,等候朝廷的判决。我相信朝廷会给我一个公平……毕竟,在下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法度!”
于谦的这段话,迅速被记者记录下来。
不久之前,报道于谦撒钱的夸张行为,已经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结果就是报纸销量足足增加了三成之多。
还没几天,于谦又以如此有争议的方式,被打入了天牢。毫无疑问,又是个顶级的热点事件。
没准还要超过前几天呢!
因此,所有知名的记者,报社主笔,都加入到了报道的行列。
几乎一夜之间,京城都知道于谦被抓了。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都察院和六科廊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这么多年了,多少言官,前赴后继,跟柳淳殊死搏斗。
他们从来就没有赢过,而且时至今日,更是面临着被彻底改革的命运。前不久又有几位同仁,被太子弄去养猪!
堂堂清流,居然干起了最污秽的事情,每日里关心猪圈和草料,面朝粪便,臭气熏天!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如今终于赢了一次。
太不容易了!
于谦这小子嘚瑟过头了,他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他。
竟然当街发金子,觉得你有钱是吧?
你的钱是怎么来的,有没有官商勾结,有没有私相授受?
经得起检验吗?
只要猛攻于谦这一点,就能牵出更多的内幕,没准能把他的师父给揪出来……说来也奇怪,这次柳淳竟然没拦着,还把徒弟主动交给了都察院?
莫非柳淳知道,他保不住了于谦了?
想要弃车保帅?
想得美!
这么好的机会,我们怎么会放过。
天赐良机,该出手了。
因此不用吩咐,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行动起来。
赶快连夜写奏疏,狠狠弹劾。
有人把矛头对准了于谦,可又觉得攻击这么个小东西,太不过瘾了,因此许多人都把柳淳算了进去。
可是当他们写完之后,发现弹劾柳淳风险太大了,必须观望一段时间,要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因此很多人十分鸡贼,他们把弹劾的奏疏分成了两本。
上本是弹劾于谦的,这小子要是被干掉了,或者柳淳罩不住了,就继续攻击柳淳,把他们师徒全都干掉。
要是不行,就把下本偷偷烧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咱都察院的人,这点小操作还没有吗?
终于,御史们做好了完全准备。
决战来临,他们成群结队,准备出都院,直奔午门,去状告柳太师的弟子。
这是一场生死大战,谁也不能怂了!
当他们义愤填膺,从大门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就在都院外面,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于公子没有错!”
“对!于公子给我们钱,给的是真金白银!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没错,于公子是好人,他没有犯王法,赶快把于谦放了!”
……
霎时间,都察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位副都御史正要出来说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颗臭鸡蛋,正好砸在了眼眶上,真臭!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漫天都是臭鸡蛋,将他们给全数淹没了……
第898章 废了都察院
堂堂都院,竟然被一群老百姓给包围起来,许多御史,让迎面而来的臭鸡蛋打了个正着,头上的乌纱,身上的官服,就连胸口的“獬豸”都变得污秽不堪。
这可是都察院啊!
执掌风宪,为民请命,多少年来,无数铁骨铮铮的御史言官,捍卫正道,勇斗奸贼,铲奸除恶,永远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这帮该死的刁民,竟然不能体恤都察院的艰难。反而如此羞辱他们,实在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尔等刁民,你们不要被奸人骗了!这里是朝廷重地,冲撞了要人头落地的!”
副都御史扯着嗓子呼喊,结果迎接他的是一团圆滚滚的……牛粪!
没错,鸡蛋已经不足以表达人们的愤怒了,还是牛粪更解气!
乱了!
彻底乱了!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都察院对面,有两个人,正在俯视着一切。这俩人正是大明朝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二位。
永乐天子朱老四,太师柳淳。
“你的这个徒弟,还真是不凡,竟然敢策动刁民,攻击朝廷衙署,朕真该剐了他!”
柳淳憨笑道:“陛下若是舍得干女儿守望门寡,臣是无所谓的!”
朱棣猛地回头,眼睛之中都是火焰,他气哼哼道:“柳淳,你少跟朕耍嘴皮子,如果事实证明,都察院没有问题,朕可是不会手软的。”
柳淳笑道:“陛下,当初陛下希望以小制大,言官御史位卑权重,固然步伐有骨头的人。只是更多的人也想要良田豪宅,娇妻美妾。这些年来,被收买的御史可不在少数啊!”
朱棣脸很黑,坦白讲,科道言官的问题早就暴露出来……要不然朱棣也不会给锦衣卫和东厂那么大的权力。
他也曾几度想要彻底废除都察院,但是碍于祖训,不好轻易动手……而且朱棣将都察院交给道衍,也有意制衡柳淳。
在决定将朝局全数托付给柳淳之前,朱老四是不会彻底废掉都察院的。
可话又说回来,这一次都察院真的该寿终正寝了。
这样一个曾经辉煌无比,权势滔天的衙门,如果悄无声息被革除了,也是有些遗憾。看现在的情况,闹出一点动静来,也是很不错的。
朱棣思忖了半晌,突然狠狠啐了一口。
“没出息!”
他在骂那些御史。
真的,朱棣用人,向来不怕你坏,只怕你弱!
就像这些御史,外面这么多人围攻,他们竟然狼狈不堪,逃回了衙门。连士卒都不敢调动,朕要你们干什么!
朱老四一甩袖子,就主动离开,他要回宫里,等候着各方进宫打官司。
至于柳淳,他倒是没急着走,而是坐在了椅子上,还有一壶铁观音没喝呢!
这可是朱老四花钱买的茶,能喝到不容易。
他一边品着茶,一边露出老怀大慰的笑容。
从收下于谦的那一刻开始,柳淳就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让弟子变成什么样的人……这话貌似有些无聊。
于少保力挽狂澜,十足的大忠臣,纵观整个大明,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能拜在你柳淳的门下,你该偷着乐才对。
这话固然有理,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于少保固然值得敬重,但是却不足以托付大事,尤其是无法继承柳淳的庞大势力。
毕竟君子永远斗不赢一群小人。
于谦如此,王阳明也是如此。
所以要想于谦承袭自己的势力,那就必须再给他配属帮手,只可惜又有谁值得托付呢?
饶是柳淳,也没有找到答案。
只是现实很有趣,在柳淳这个师父的教导之下,于谦显然长歪了……光是下聘的操作,就让柳淳眼前一亮。
一个才智卓绝的人,冲破了条条框框的束缚,会爆发出多大的破坏力,简直不消多说。
柳淳现在需要担心的是于谦手段太骚,操作太猛,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他这个师父需要想办法给这匹“千里驹”带上笼头了。
这个结果真是让柳淳哭笑不得,到底没人能算无遗策。
不过或许这样更好,毕竟柳淳不想徒弟变成悲剧的主角……
臭小子,快点强大起来,师父还等着你接过治国的棒子呢!
柳淳坐了差不多一刻钟,茶水都续了两次,这时候顺天府的兵丁才姗姗来迟,冲到了都察院。
“抓,全都给抓起来,一个别放过。”
副都御史王彰冲着顺天府尹大吼,“你们抓了多少人?大牢够用不?”
顺天府尹翻了翻白眼,两手一摊,“够用了,毕竟我们一个人都没抓!”
“什么?”
王彰大怒,“你们顺天府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放任刁民,攻击官署,这还有体统吗?”
他破口大骂,对面的顺天府尹却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些轻蔑。
别看大多数电视剧中,顺天府尹都是头号炮灰,动不动就被拿下了乌纱帽,成了替罪羔羊。
可事实上,顺天府尹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跟副都御史平级,没有必要害怕。如果是道衍来了,那另当别论,一个小小的副都御史,还不足以呵斥他。
“王大人,你或许还不清楚吧!于公子刚刚被抓,京城许多人都站出来,反对你们的举动,光是我这里,就有不少陈情的,认为你们枉顾法度,随便抓人。”
王彰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
还有人替于谦说话?
别是花钱买的吧?
他当街撒钱,弄得京城大乱,没杀了他,那是看在柳淳的面子上,竟然还有人替于谦说话,他们知道好歹不?
这大明的百姓,怎么都是非不分了?
王彰绷着脸,几乎要爆发。
顺天府尹干脆拱手抱拳,转身就走。
当他出了都察院的大门,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察院的这帮人,实在是高高在上太久了,他们根本闹不清情况。
于谦当街撒钱,其实是展示了自己的财力。
于家的钱财是从哪里来的?
毫无疑问,于彦昭这些年海外经营,带来了巨额收入,于谦的百万两黄金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恰逢朱棣要分封海外属地,要建立五服体系……于谦的做法,等于给海外开拓做了最好的广告。
尽管还有许多人害怕海洋,畏惧海外,但是已经成功打动了一些勇敢者,这些人跃跃欲试,也想要发一笔横财,追逐遍地的黄金。
有了这股潮流,资本迅速灌注,才有了相关股票的快速膨胀,短短时间,增加了数十倍的市值!
所以说,这东西是虚的,可也是实的,就看从哪个角度解读。
只不过自从都察院拿了于谦之后,快速膨胀的股市遭到了致命一击,被打得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于谦吹起的这股风潮,遇到了迎头痛击。
大家伙开始重新思索,海外开拓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黄金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于家的成功,那是十几年的辛苦换来的,是太师在背后撑腰。
换成寻常人,随便出海,等着喂鲨鱼吧!
这种情绪起来,跟开发海外相关的股票,迅速陷入了危机之中。
断了别人的财路,还想有好下场吗?
都察院竟然在不经意间,敲响了战鼓,后果如何,可就不是他们能预料的了。
王彰咬着牙齿,怒吼道:“顺天府办事不利,袒护刁民,咱们作为铁骨铮铮的御史言官,理当匡扶正义!走,咱们去午门,去面见陛下!向陛下陈奏!”
“对!请陛下给咱们做主!”
好些人身上还有蛋液,臭气熏天,来不及清洗,就这样去,让陛下好好看看,你的臣子都被欺负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满怀希望,想要请朱棣主持公道。
可是当他们再度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满是神机营的人了。
朱勇冷着脸,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王彰一见神机营来了,大喜过望。
虽然迟到了,可陛下还是向着咱们的,竟然派来了神机营保护都察院。
“少国公,刚刚有刁民攻击衙署,瞧见没有?”王彰指了一下身上,“快,保护我等去午门,我们要向陛下弹劾刁民,还有他们背后之人!”
朱勇沉着脸,黑得像一块寒铁。
“王彰,你说的背后之人,不会是于谦吧?”
王彰下意识点头,“此子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十足的妖人,他背后还有谁,还不好下决断,但是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朱勇听到这里,终于笑了,看起来废了这帮东西,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了!
“所有御史,跪倒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