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三尺水的剑
“谁?”随着一声厉喝,年年突然起身,展臂张弓,指尖凝风,箭指远处林中一棵粗大苍翠的松树。
是岁等三人俱是一惊,连忙回身去看,却只见风吹叶落,并没有发现什么活物。
年年见没有人应答,也不再问,右手双指一松,直接一箭飞出,青光直冲那棵大树而去。
看这箭势,是岁三人都情理之中地把目光投向了那棵马上就要被洞穿的大树,却意料之外地发现那道青光竟然在马上就要钉进树干的瞬间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急速地一个转弯,绕过了树干,飞向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只因这一个急转速度太快,箭光绕过树干的速度也太快,所以才看起来像是瞬间消失了一般。
几乎是箭光在他们视野中消失的同时,一个人影也从那棵松树之后闪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的一道青光。
“怎么是他?”年年看着这个从地上施施然站起的人。
这人站起后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又随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掸了几下,遥遥地对着年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你认识的人?”已经站到年年身边的三尺水问道。唐青笠和是岁则是一左一右地站在了他们二人身后,一人手托罗盘,另一人则是拿着一个做工精细的玉埙。
年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是岁有出手的打算,更是第一次看到是岁所使用的武器,或者说是乐器更恰当。
年年不过是用余光略略扫了一眼是岁,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突然出现在林中的那个人身上。
这个人一身灰色布衣,腰挎一把细长的带鞘兵器,一手搭在这兵器的长柄上,另一只手则是逗弄着一只不知何时停在他肩头的山雀。
山雀?年年皱眉,这么近的距离,自己竟然都没发现这山雀是从哪里飞来的。她随即想到那些跟自己一样来自盖亚大陆的圣法师们,又想到了矮人族那些精巧的机械,年年突然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
“这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他是当时在河边夜袭我们的人之一,”年年一边看着那人步履轻松地向自己这边走来,一边跟身边的几人交代道,“而且根据我当时观察到的站位,这人似乎是领头的。”
唐青笠立刻退步回身,匆匆向青花茯苓两人一妖之前逗留的方向寻去。
除了眼前这个人,年年并没有感觉到有其他人靠近,所以她没有阻止唐青笠,她的手也一直很稳地举着弓,更是一直很准确地把箭尖指向了那人的眉心。
“墨家的人?”待那人走近了一些,是岁和三尺水也看清了来人的服饰相貌。这人的样貌他们自然是不认得的,但是那身灰扑扑的粗布衣,和腰侧的那把刀,很明显是墨家的门派特色。
墨家这个门派崇尚节俭,所以墨家的玩家校服都是一水儿的麻布粗衣,样式简单,颜色也单调得很,跟讲究衣冠赫奕的玉皇书院玩家完全是两个极端。
而墨家的玩家若是练武,所用武器便是刀,环首刀、斩马刀等等各式各样的刀,甚至是倭刀都有人用。
而眼前这人所用的便是一把笔直狭窄的横刀。这把横刀有柄却没有护手,显然这是一把不管是收刀还是出刀,甚至是平时对敌格斗时,对持刀人的手都会十分凶险的刀。
原本站在年年身先一步的三尺水大步迎上了来人,取下背上的长剑,甩手把剑鞘一扔,提剑在前,剑锋斜指向天,脚下一停一点向前跃出,不过两步就已经冲到那人身前,更是一剑扫向了那人的脖颈。
那人却也不慌,身子一闪避开剑锋,再一旋身后按在刀柄之上的手向上一提,刀锋撞上剑锋,铿锵一声后便将三尺水的长剑荡开。
“就是你支使人在大半夜偷袭我们?又派人来捣乱花妖的仪式?”三尺水这一剑虽然被荡开了,但他也退得从容,很明显刚才那一剑只是试探,连剑招技能都不算。
“是我。”来人手腕一压,才出鞘不过几寸许的横刀又被他按回了鞘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三尺水厉声问道,但紧接着又接了一句,“算了,这不重要,先让我砍两剑再说!”
话音未落,一剑刺出,速度明显比刚才快了不少,步伐也变得轻灵流动,手中的三尺长剑在林间斑驳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只能看见几点银光吞吐,直指那灰衣人的面门。
三尺水这下明显是开了技能的,剑招连绵不绝地向着那灰衣人套去,一步步地逼着他不住地后退闪避,手里的长剑似点似画,几点银光很快就连成一片,封住了那灰衣人周身数尺之地。
年年的箭尖一直死死锁定着那灰衣人的眉心,她虽然不会主动去偷袭,但也绝对不会是讲究什么武德道义的人,若是三尺水不敌,或者有要受伤的迹象,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斜里伸出一只手压下了年年持弓的左手,“而且你最好还是让三尺水疯个够,不然他这口气出不了,之后肯定还要闹的。”
“那他要是打不过那个人呢?”年年说着,但也还是顺着是岁的力道把弓放了下来。
“打不过就打不过吧,死不了就行。”是岁答道,“咱们两个在他临死之前拉他一把就得了。”
年年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散去右手凝成的青色风箭,干脆就跟一点也不紧张的是岁一起看起好戏来了。
“三尺水手里那把剑什么来头?剑身好像一直若有若无的。”年年这时候也有心情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动态视力超级好的她不可能看不清三尺水的出剑,那么就只能是这把剑自身有古怪了。
“那是云笈剑,云笈剑宗入门时发的,他们门派的玩家人手一把。它的特点就是剑身如云似幻,让人捉摸不到剑踪。”
是岁详细地给年年解释道,“虽然是入门武器,但是云笈剑自身也可以成长强化,加上本身的品质和附加特效都很不错,所以很多云笈剑宗的玩家在没有得到满意的自制武器之前,都会选择一直使用云笈剑,打算把云笈剑一直养到成为神器的人也是有的。”
“三尺水呢?他是打算一直养着?”年年觉得三尺水不像是个有耐心自己养成神器的人。
“当然不是,不过自制武器最大的优势就是适合自己,他只是还没想好要锻造一把什么样的剑。”
正当两人交谈间,三尺水已经把那灰衣人逼到了一颗大树下,连绵的剑光紧紧地贴着那人的身子,眼看着就要把他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三尺水却是突然撤步,持剑的手平举,剑尖对上那灰衣人的鼻尖,很不满地问道:“为什么不还手?看不起我?”
“我要是还手了,你不是更生气?”那人一点也不在意正对他吐着寒芒的剑尖,干脆向后一靠,倚着那棵大树笑嘻嘻地说道。
“你!”三尺水觉得他先前的那口气不仅没有出,反而又往头顶冲了几分,干脆剑尖向前一送,就要钉进那灰衣人的眉心。
“啧!”那人脑袋一晃,堪堪躲过这剑,身形向侧里闪去,大叫道:“喂!那边看戏的那两个!管不管了?”
年年当即就回答了他,一箭钉在了他脚尖之前的地上,那人的脚趾都被惊得不由地缩了缩,然后才听见年年慢悠悠地说道:“你好好打,我们看够了就管。”
年年这一箭实在刁钻,正好是在他将闪却未闪的时候飞到,直接封住了他脚下的动作,这一顿之下再想转换方向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股尖锐的冷风迎面向他刺了过来。
三尺水虽然不清楚年年这一箭的用意,但是此人身形的那一顿却被他捕捉到了,立时切换成一招“三才化生”,直指此人眉心与两侧太阳穴三点,速度之快就像是有三把剑同时刺出。
三尺水眼看着这三剑都要落到这灰衣人脸上,心里正在暗爽,正要出口嘲讽一句,却见此人依然不慌不忙,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还对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才闪进三尺水的眼睛里,一股尖锐的痛疼就同时从他的手腕掠过。三尺水吃痛之下,出剑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剑尖也不受控制地向外偏了偏,擦着那人的脸颊刺进了空气。
一招落空,三尺水犹自不甘心,手腕一翻就要把剑锋横着送进面前这人的脖子,眸光一扫对方的动作后却是一惊,连忙向后蹬蹬蹬退了好几步,这才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灰衣人,和此人握在手里的刀。
三尺水倒退了这几步之后就立刻去看自己的右手手腕,先是几点血珠渗出,须臾间一道深深的血痕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腕上,虽然不至于让他举不起剑、放不出技能,但是剧痛之下微微有些颤抖的手,还是会让他能发挥出的实力打了折扣。
“你叫什么名字?”略微冷静了一点的三尺水问这个灰衣人。
“子墨。”灰衣人右手拿着他那把刀,刀尖却是向下,笑容不改地回答三尺水。
三尺水这才注意到了此人的刀鞘竟是从身体右侧转到了左侧,而子墨刚刚正是右手掣刀而出,划伤了他的手腕,又趁着他身前空门大开的时候举刀就要劈下,若不是他退得快,这时候身上肯定就多了一道自上而下的刀伤。
三尺水顿时战意升腾,抬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颗丹药在嘴里,把刚刚因为受伤而下滑的血线拉上来少许。
随后扫了一眼因为血药的作用而不再流血的手腕,双手握住剑柄,剑尖直指天空,对着子墨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子墨是吧?我们再来!”
第七十五章 子墨的刀
三尺水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大的自信,他的右手腕依然刺痛,要靠左手死死握住才能阻止右手的轻颤。
而他更是第一次摆出这种双手握剑的姿势,剑招技能的确都是可以用的,但是用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他就不知道了。
剑招技能,和道法技能是云笈剑宗这个门派的两大核心类技能。道法技能可以用口诀或者符来驱动,使用起来十分简便,也不需要多精细的操作。
而剑技技能的表现形式就是便捷却不简单的“身随意动”。
云笈剑宗的入门剑法“两仪剑法”只有正反十六式,玩家在逐一学会这些招式之后就可以使用。使用时,玩家只需心念一动,身体就会自动按照剑招的内容摆出造型,同时爆发出正常人绝对无法达到的速度和力道。
这也是学习剑技最难的部分。以往的那些游戏,不管是键鼠式操作,还是vr的游戏服式操作,玩家们面对的问题往往是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意识:眼睛看到了,脑子里想到了要如何做,但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
而在这个游戏里,玩家们将会难得的体验到什么叫做意识跟不上身体。一个念头的产生不过千分之一秒,而由数据组成的角色身体也只需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来处理这个念头的内容,但是玩家们却可能要等这个技能都放完了才能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那一剑到底戳到了哪里。
这种由意念发动的技能虽然早就在一些单机游戏里实现了,但是这里毕竟是网游,对手除了npc小怪之外,还有同样都是活人的玩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里的每一次对战都是不可复制的,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所以玩家们不仅需要额外花费些时间来熟悉每一招的架势、力道和速度,从而进行更加精细的操作,还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思想,免得脑子里不过是随便地想了想,身体就开始手舞足蹈地乱挥乱戳。
而一旦熟悉了这种操作方式之后,这种仿若是自己学会了绝世武功的成就感,和对敌应用时的无限灵活性,就很是让这些剑客们激动不已了。
大部分玩家在练习这些技能时都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来适应,很少有人会特意去尝试自己不习惯的出剑方式,就像右撇子很少会花费时间去学习用左手吃饭一样。
三尺水自然也是如此,他习惯用单手剑,惯用手也是与大众无二的右手,甚至因为他自身的一些性格使然,右手握剑时也不会握紧,而是为了保证灵活性而留有余地。
这也是为什么他刚才不过是受了一击,手中的剑就会偏离目标的原因。
在一旁观战的是岁在看到三尺水这个架势之后也蹙了眉头,明显也是知道三尺水此时的状态并不好。
“这下需要帮忙了吧?”年年提着弓跃跃欲试。
“再看看。”是岁沉吟了一下答道。
年年耸了耸肩,表示听他的,不过还是顺手从腰间的箭筒里摸了一只木箭出来,拿在手里把玩。
“我说你怎么还要打?你还能打吗?”子墨看着三尺水这个架势,很是无奈地两手一摊,说道。
“能不能打,你试试就知道了!”三尺水并不愿意多废话,定了定神后还是换回了单手持剑,右手紧握成拳,牢牢地包住了剑柄。
他依然是一步踏出,像是要正面强攻的架势,手里的剑变刺为削,直向着子墨的左肩肩头削去。
子墨出刀去挡,刀剑相击之后,剑锋一个回旋,自右向左横扫过子墨的腹部,留下一道血痕。
“呦~不错啊~”子墨一步退开,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剑锋只是一扫而过,这伤口虽然看起来很长,但是实际上并不深,也不太影响他的动作。
三尺水未答,下一剑又向着子墨的左肩砍去,看起来像是要故技重施一样。
子墨的眼神认真了一些,右手的刀对着袭来的剑光一劈,直接压住了三尺水的剑锋。刀刃咬上剑刃,更是顺着剑刃向三尺水持剑的手滑去,就在三尺水以为他又要攻击自己的手腕时,刀锋立止,却是一个肘击重重地顶在了三尺水的胸口。
三尺水被顶得倒退,身形不稳,脚步也乱了。不等他站稳,子墨的刀就如疾风暴雨一样向着他袭来,每一刀都是同样的力道,甚至都是同一个出刀角度,但是三尺水却不敢不去挡,因为这刀来得实在太快。
“铛铛铛铛”四刀之后,三尺水的虎口已经被震麻,几乎都要握不住手里的剑。
三尺水咬牙,这就是以力压人的恶心之处了。这个子墨明显等级要比他高,加上本身门派的力量加成,正欺负得他无可奈何。
灵活,一定要灵活,三尺水在心里默念着,同时寻找着反攻的机会。
但是,竟然没有!?
子墨的刀样式很简单,刀身刀柄通体漆黑,直刃单锋,刀尖锐利,刀背厚实,正是一把适合拿来劈砍的刀。
子墨出刀的招式也十分简单,横劈竖砍,大开大合,连斩带压,正把刀的霸气与刚猛体现得淋漓尽致,压得三尺水避无可避,只能也跟他硬碰硬地对起兵刃来。
几刀过后,三尺水似乎是有些力竭,在应对其中一刀时不仅手臂被震得一弯,脚下也多退了一步。
子墨趁机一步向前,刀随人动,挟着冷风的刀光再次劈向了三尺水。
三尺水却在退了一步之后直接重心后移,脚下迅速一踏,同时身子一个翻转,持剑斜斜地刺向了子墨的肋下。
子墨自然看到了这把剑,但是他却不为所动,甚至把自己的胸膛直接送到了剑尖之前,而他劈出的刀不过是换了个方向,原本直劈三尺水肩头的刀锋直接盯上了他的脑袋。
三尺水看着这刀光心中一寒,但也不想就这么败退,干脆一咬牙,梗着脖子迎向了子墨的刀锋,同时手里的剑也狠狠地向着子墨的胸口刺去。
眼看就是要两败俱伤的结局,一道青光突然飞至,“叮”地一声击中了子墨的刀身,震得子墨右手一麻,这一刀也就堪堪地擦着三尺水的头皮划过。
子墨的刀偏了,三尺水的剑可是没偏,噗嗤一声就没入了子墨的胸口。
子墨干脆直接伸手紧紧握住了三尺水将要拔出的剑身,又是一刀将出,又被年年一箭击中,依然没有砍中跟他面对面的三尺水。
“喂!”子墨不满地扭头去看年年,左手依然死死地握着三尺水的剑锋,不让他拔出云笈剑。
“围观群众不要偷袭好不好?”子墨对着年年喊道,“还讲不讲道义了?”
年年懒得回答,指着子墨右手的箭尖移向了他的脑袋,很明显是在对他说“我要是想偷袭,你早死了。”
子墨无奈地去看三尺水:“这就不打了吧?再打你们就是围殴,你觉得有意思?”
三尺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那就不打了,你松手吧。”
子墨也不怀疑这其中有诈,三尺水说让他松手,他就干脆地松了手。
三尺水确实也没有诓骗他的意思,看到子墨已经松开握住云笈剑的手,也连忙收剑撤步,与子墨拉开了距离。
子墨叹息着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抬头问三尺水:“朋友,血药还有吗?分享一下呗。”
三尺水神色古怪地掏出了血药,连带着装药的小瓷瓶一起扔给了子墨,然后才说道:“我叫三尺水,不是你朋友。”
“不打不相识嘛!是吧朋友?”子墨一边往嘴里扔着药,一边看向了走近的是岁和年年二人。
“我也不是你朋友。”年年一口回绝了子墨套近乎的行为,很不客气地回道。
“我们会不会是朋友,就要看你打算做些什么了。”是岁笑得风轻云淡,抬手扔给子墨另一个小瓷瓶,接着说道:“这个效果应该会好些。”
“多谢。”子墨接过后直接倒了一颗在嘴里,又把之前从三尺水那里得来的瓷瓶扔还给了他。
“你就不怕这是毒药?”是岁挑眉。
“你没有理由弄死我。”子墨一笑,“至少现在还不会弄死我,因为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
“那就麻烦你尽力为我们答疑解惑了。”是岁点头笑道。
“答疑解惑可以,不过不急。”子墨晃了一下脑袋,看向年年,“跟你商量个事如何?”
“什么事?”年年神色淡淡地问道,注视着刚才那只被战斗惊飞的山雀又落回了子墨的肩头。
“里应外合,帮我们搞掉花妖的那个结界。”
年年脸色一黑,断然回绝:“不可能。”
“那退一步讲,我们里应外合,再打开一个缺口如何?”子墨笑嘻嘻地说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年年皱眉,问道。
“我跟你的目的是一样的,”子墨脸色一肃,注视着年年的眼睛,“我们也是想把九色登仙鹿从那个山谷里弄出来,而要做到这一点,那个结界必须要破!”
第七十六章 再回藏花谷
年年再次站到他们走出山谷的那条山间石缝之前时,已是当日的黄昏时分。
落日的温暖余晖并没有照进这条山间裂缝之中。漆黑的山缝崖壁上是密布的藤条和卷须,像是一道狰狞大嘴里伸出的无数细长扭曲的舌头,正在等待着自投罗网的食物上前。
年年却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伸着懒腰闲适地迈进了其中,还心情很好地对着这满山满眼的藤蔓笑了笑。
山缝狭长,好像比之前走出来的时候更长了一些吧,年年一边向着山谷内晃去,一边想着。
她与子墨最终达成了协议,同意与他合作,将九色登仙鹿带出这个山谷。
是岁他们几人也表示可以再多停留几天。让年年一个人面对那“凶残”的虞桃他们就够忧心了,如今更是说什么也不肯先行离开,非要留下帮着年年监督子墨那些人的行动,以确保这个计划的顺利进行。
年年也在答应合作之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就是子墨他们不得再破坏这个山谷四周的结界。
至于要怎么在不破坏结界的情况下将九色登仙鹿顺利带出来,在她与子墨互相“坦诚”地交待了所掌握的信息后,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再次把这个计划的内容在脑子里仔细地过了一遍,并描红加粗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后,年年想到了另一件事,或者说,是另一个人。
就在刚刚,她与其他人道别后,就准备孤身返回这个藏花谷。而那时子墨突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你那把弓很让人眼红啊,可小心点别被什么鸟人给爆了。”
年年一愣,随即就把目光投向了那只一直静静伫立在子墨肩头的“山雀”。
“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子墨言罢,拎着那只“山雀”的翅膀把它举到了身前。
那只“山雀”一动不动,连一声啼叫也无,没有光泽的眼珠正对上子墨那含笑的嘴角。
在其他人或了然或疑惑的目光中,子墨直接一刀劈开了这只“山雀”的身体。
随着“哗啦”一声响,散落在地的并不是什么鲜血内脏,而是各式各样小巧精细的金属零件。
“你这可是矮人族的精品啊,会很让人眼红的哦,怎么也不小心点?”
年年看着那只死不瞑目的“山雀”,虽然有些惊讶于子墨的这个举动,但还是学着子墨刚刚的口气,有些凉凉地送上了这么一句。
“以后又用不着,”子墨把手里那半截“山雀”随手甩进了身旁的树丛之中,“这东西我看着就不爽,早就想砍了。”
“莫非是因为这个鸟比你们墨家的机关鸟要厉害?”三尺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地接了这么一句。
子墨拿着那把刀对着某人比比划划:“我就是单纯地想砍而已,比如说我现在就单纯地想砍人。”
“来来来!谁怕谁?!”三尺水跳脚,拔了剑就要冲上去。
“我突然又不想砍了。”子墨又突然变了脸,把刀收回刀鞘,看着三尺水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靠!”三尺水刚被撩出来的火气无处释放,恨恨地也收了剑。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们的?”是岁搭上三尺水的肩膀,安慰似的拍了拍,看向子墨。
“恐怕是从我们在河边遇袭之后就开始了吧?”虽然是猜测,但是唐青笠的语气十分肯定。
“对,所以……”子墨看向年年,“月灵木,好东西啊!”
“所以那些圣法师们才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因为他们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年年想到了那些圣法师出现的方位,正是他们第一次入谷的方向。
“嗯,他们的运气不错,赶到的很及时,正好弄破了一个结界的节点。”子墨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那里会是一个节点的?”唐青笠问道。若不是准确地知道那个节点的位置,恐怕就是霎时间千军万马袭来,也会被悉数挡在那个山谷之外。
“我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子墨依然看着年年,目光中有些探究,“所以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某个知道怎么破掉这个结界的人,还刚好有一本更宝贵的月灵笺。那些人如今都在处心积虑地对付他,暂时还不会特意来找你麻烦。”
年年闻言神色微变,握着短弓的手紧了紧。
西米尔知道怎么破掉结界,这一点她倒是不惊讶,毕竟他是个npc,难保不会拥有一些普通玩家不了解的功能或者资料。
可是泄露月灵笺的存在这种事,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替她转移视线?
“那些圣法师什么来头?”年年这才想起了这个问题。
“一个叫什么铜纽扣还是银纽扣的佣兵团,不过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像是一路人。”
“silver button?那就难怪了……”年年对这个佣兵团还是很熟悉的,因为这是一个有名的“ss”佣兵团。
这个“ss”可不是佣兵团的定级。在年年离开的时候,盖亚大陆上最高级的玩家佣兵团还是只是a级,传说中的三个绝顶s级佣兵团都是npc的势力。
银纽扣佣兵团的这个“ss”指的是他们这个佣兵团的一贯行事宗旨:service and sale,服务与销售。
听起来很像是一个什么公司的口号,也正好体现了这个佣兵团的特色:绝对的商业性,绝对没有的正义性。
简而言之就是有钱赚就什么都做,不管是千里寻宝还是爆掉某人身上的某件装备。
决定接下来的生意不管是什么内容都要做好,哪怕需要牺牲自己人,剩下的人也会继续完成这个订单,保证给雇主最满意的服务和成果。
这个佣兵团还很会主动发展客户,不仅经常四处“搜集”稀有材料和高级装备,倒卖给有需求的土豪玩家,还会留意各族之间和各族内部的大事,时不时地当个雇佣兵或者职业杀手。
这种唯利是图的做事方式自然让这个佣兵团在玩家们的评价中毁誉参半,不过年年倒是对这个佣兵团没有什么恶感。
“他们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是找什么?”年年问道,干脆直接,“是发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个山谷里的生死树,好想是有客户想要那棵树上的什么东西。”子墨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他不屑那些人的行事风格,自然也就不会浪费时间去与他们交流。
年年皱眉:“那他们还要进谷?他们能老老实实地配合你我的行动吗?”
“这一点你放心!”子墨连忙说道,“我会问清楚他们到底需要什么,到时候你一起带出谷就行了。”
“这样最好。”年年颔首,“不然我就只能先把他们全部送回城了。”
“用不着你,”子墨露出一个有些邪气的笑容,“他们要是敢捣乱,我就先把他们送回去了。”
年年此时边走边想的,并不是那些圣法师们,而是与他们不同的另一个人。
西米尔,这个家伙到底是打算做些什么?
最早的那个护送任务,应该就是顺路把她带进那个囚龙寨的前置,也就是说西米尔原本也是要年年参与这个九色登仙鹿营救任务的。
那为什么又会中途取消那个护送任务?如今她还不是要与子墨那些人合作。
西米尔当时还特意给了她选择的机会,让她选择是跟他走,还是跟着是岁那些人走。
现在看来这两个选择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当时西米尔完全是多此一举?还是他认为我会有与现在这个举动完全不同的选择?
不同的选择……不同于营救九色登仙鹿的选择,那就是伤害他?或者是,杀掉他?
年年脚步一顿,不过刹那后又再次抬脚向前,仿佛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走出这个山缝的年年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等待她的虞桃。
身后的山崖石缝不再有风声袭来,年年知道这说明这条通道已经被封闭了。
虞桃笑着迎向了她,也不出意外地问了年年一个问题:“小青呢?”
第七十七章 虞桃的指点
“我让她走了。”
年年很是坦诚地回道。
“为何?”虞桃的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因为我还蛮喜欢她的,而她说不想回来,所以我就自己回来了。”
年年一边说,一边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宽大的斗篷下摆也在轻轻晃动,像是正在偷偷地用手揪着衣角。
虞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只看得年年越来越紧张,头也越垂越低。
“我早就知道她不会回来了。”虞桃突然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年年的头顶,在年年有些惊讶的表情中淡淡一笑,眉目柔和。
“她因为你多了这一场造化,你会特别看待她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你年纪尚小,会对一些外表柔弱的生灵产生些怜惜之情也实属正常。”
虞桃拉起年年的一只手,指尖轻轻地拂过她掌心里几个浅浅的指甲印。
“不用害怕,我不会因此责怪你的。不过你接下来还是留在这里,不要乱跑了。与人类接触得太多,终有一日会给你带来灾祸。我希望你能尽量远离他们,至少要比他们更强之后再去结交。”
虞桃一边说,一边拉着年年向山谷内走去。远处的泪湖波光潋滟,好似一块躺在群山环翠之间的琥珀。
赌赢了。
年年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另一只手也从腰间的箭筒上移开,这箭筒是打开的,一只骨白色的利箭已经被抽出了寸许。
她很不好意思地用这只手的手指勾了勾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凉意的山风吹散了她掌心的薄汗。
“嗯,虞桃姐,我也是打算在这里多待些日子的。我很喜欢这里,我也很喜欢你。”
虞桃再次温柔一笑,拉着年年的手更紧了,脚步也轻快了一些,还饶有兴致地问起了年年的喜好。
她问年年喜欢住在湖边还是山脚,喜欢草屋还是木屋,喜欢什么样的装饰,喜欢哪种颜色的花做门窗。
虽然山谷中的那片花海因为结界破裂的影响,如今还是一片萧瑟。
“你陪我等些日子就好,等些日子它们就又会开放了,那时候这里会更美的。”
年年刚开始还有些心不在焉,对虞桃的问题也多是不假思索的敷衍,但很快就被虞桃的温柔和热情所感染,在满心期待的同时,也有愧疚和遗憾在心底悄悄地滋生。
“你若是不想住在那些小屋里,也可以去与神鹿大人做伴。我感觉得到,他很喜欢你,而且他也一直太孤”
虞桃温和的话音一顿,年年也仿若惊觉一般,突然转身,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个破裂后又被花妖们阻挡起来的结界缺口。
“我和你一起去!”年年连忙拽住了虞桃松开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起向着有阵阵喊杀声传来的那个缺口快步走去。
那个缺口处的绿色藤蔓再次扭曲着向着山崖上攀爬抽打,山崖之上则是杀声震天,人影晃动。
二十多个穿着粗布衣的人正手持刀剑,围着山崖稀稀疏疏地站成了一圈,一边灵活地躲闪着飞来的藤条,一边时不时地挥舞一下手中的兵器,逼退一些已经攀爬到崖顶的藤蔓。
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对现出狰狞原形的花妖们的伤害十分有限。
察觉到这一点的虞桃神色一松,拉着年年站在不远处观望。
“虞桃姐,你不用过去帮忙吗?”年年问道,神色间有些焦急,也有些跃跃欲试。
“不用,她们足以应付了。”虞桃侧首问她,“你想过去玩玩?”
听着虞桃这仿佛是在打趣她的话,年年嘿嘿一笑,取出一只木箭就向着那边山崖上的一个灰衣人射了过去。
这一箭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道,还当真就是“玩玩”的水平,那个灰衣人连躲都没躲,而是空手接住了年年的这一箭,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
“你们这一族应当是不擅力的吧,怎么会选择用弓箭做武器?”虞桃看着那支箭飞出,问年年。
“我们的确没有格外出众的力量,不过我们很擅长利用风,风会帮我们把箭送到任何我们想要的地方的。”年年伸出手,在虞桃的眼前缓慢地凝出了一只闪着青光的风系魔法箭。
“风已然是无形的,又何必要特意把它做成箭的样子。”虞桃看着年年手中的箭,摇头道,“难道有了实体的风还会比捉摸不到的风更快一些吗?”
年年一愣,看着手里那只风箭若有所思。
虞桃同样伸出了一只手,一片嫩绿的叶子正在她的掌心卷曲生长。
“我们植物往往会被人类与生机联系在一起,一个新芽,一片绿叶,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在大部分人类眼里,这些才是生的表现。”
随着话音落地,她掌心里那片嫩绿的叶子突然变得枯黄。
“但其实生只是一个概念,一个与静止、死寂、凝固相对应的概念,只要是仍存在于这个世间不灭的,都是生。所以这片落叶是生,枯草是生,凋谢的花也是生。”
“生无形无相,无色无音,但它却有因有果,有始有终,只要能把握这一点,这世间万物的生,自然就会唾手可得。”
“对你而言,风既然是无形无色的,那么就让它无形无色就好。不用拘泥于什么特定的形式,那只是把风禁锢了起来,而被禁锢起来的风还会是风吗?”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祟,随着虞桃的话,年年当真觉得有一股清风从自己的手心中掠过,带走了那缕被禁锢在箭中的风。
精灵族的玩家自10级起,就会学习感应魔法元素。除去作为种族特有的、通过木系的生命气息施展的“气息感应”技能,他们最先开始接触的便是风系的魔法。
而弓手这个职业,最初的所有技能都是和风系魔法相关的。
增加速度和射程的疾风箭,gale arrow。
附加冲击刺破效果的旋风箭,whirlwind arrow。
呈曲线轨迹前进、不可闪躲的漫游矢,roaming arrow。
最多可以9箭齐射的风花矢,blossom arrow。
第一箭命中目标后、后两箭自动追踪的三叠矢,recurring arrow。
等等,全部都是将风系魔法附着在普通箭矢上发动的技能。
而凝风成箭,则是精灵弓手在30级才能学习的一个技能,并且还是一个未必每个人都能熟练掌握的技能。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的话,凝风成箭大概就会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了。
但是可惜,这是一个以玩家的意识作为驱动力的世界。
想要凝风成箭,首先需要在脑海里勾画出一个有足够多细节的箭的形态,然后再赋予这只箭风的特性。
所有学会这个技能的人,包括年年,都曾经在勾画形状这一步上纠结过。
想要没有任何参照地、凭空地想象出一只箭是不可能的。
所以每一个学会、并期望熟练掌握这个技能的玩家,都会选择先实际地画出一只箭,在完善了诸如材质硬度等细节设定后,再把这只箭连形状带细节一起背下来,刻在脑子里。
这样既避免了“空想”而导致的凝箭失败,又可以大大地加快凝箭的速度。
年年自然也是如此做的。
经过不断地完善和练习,年年已经把自己脑海中的那只“箭”精炼到样式最简,但细节依然足够真实的地步。
她的凝箭速度已经可以用一瞬来衡量,这也是她一直暗自得意的地方。
今天听到虞桃的话,年年却仿若是捕捉到了一种全新的凝箭方式,一种更快速、威力也更强的方式。
“不去纠结箭的形状,而是专注于‘箭’的概念,或者说是‘风’的概念吗……”年年情不自禁地把此时自己脑内所想的东西说出了口。
虞桃没有打扰年年的思考,而是专注地观察着花妖们与人类的战斗。
从她们来到这里开始,那些人类就一改刚才那种敷衍意味十足的攻势,不仅有了严密的阵型,还有了十分紧凑的攻击节奏,已经渐渐地对花妖们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等年年从沉思中醒来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了虞桃的身影。虞桃似乎已经悄悄地离开,但还是在原地留下了藤蔓编成的围栏,把陷入思考的年年护在了当中。
年年连忙四处张望着虞桃的身影,正要越过那些围栏向着缺口方向寻一寻,就感觉到有一根细小的卷须缠上了她的手臂。
“这里的情势有些紧张,我要留在这里,以免那些人类攻进来。你先去谷中休息吧,去找生死树下的神鹿,那里很安静,也很安全。”
听着虞桃有些疲惫的声音,看着那些攻势依然不断的人类,年年有些微的踌躇。
现在进攻这个缺口的二十多个人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些人了,而是被替换上阵的另一批人。
年年刚想脱口而出“我留下来帮你”,就听到虞桃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不妨来这里试试你刚才领悟到的技巧,我会看顾你的。”
卷上年年小臂的藤蔓悄然退去,却没有撤走那些围栏,反而把年年面前的围栏加高拓宽了一倍有余,只留下了一个通往山谷方向的出口,这下就算年年想过去帮忙也不可能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年年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刚才在她眼中闪过的那丝迷茫瞬间消散,变成了一种坚定。
看着那棵高大的生死树,年年迈步向着泪湖的方向走去。
第七十八章 刻字的木箭
“小八你倒是跳啊!跳绳会不会?”
“追追你用刀的动作太死板了!不要等技能动作摆完再摆下一个,衔接要流畅知道吗?”
“我靠关云你不要往人多的地方站啊!你那是青龙偃月刀啊!会误伤自己人的!”
结界缺口处的山崖之上,子墨一边在他的手下之间走动,一边进行着现场刀法指导。若是遇到一些手下们不好对付的情况,他也会顺手帮忙解决一下那些藤蔓。
虽然只是佯攻,目的也只是吸引山谷里花妖们的注意力,子墨还是仔细地布置了人手。不仅把手下那一百多人分成了四组轮流上阵,还特意叮嘱他们不妨借着这个机会练练操作,而他本人则是作为教练和保镖一直陪在了这里。
“阿沁你既然是左撇子,就别特意学我的出刀方式啊,你这样肯定练不好的。”
在子墨的唠唠叨叨中,一个人缓步走近了这片热火朝天的“训练场”,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只木箭。
那人拿起那只木箭后仔细端详了一下,而后随着指间的一枚宝石戒指一闪,那只木箭就被他收了起来。
子墨在他尚未走近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此时对着那人一挑眉,问道:“呦!我们的西米尔拉克**师,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去山谷对面做接应了吗?”
子墨和年年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子墨带人在这边的缺口持续骚扰,一是吸引注意力和火力,二是适当地削弱花妖们的实力。年年则是要抓紧时间治疗九色登仙鹿,并在指定的时间将它送到与这个缺口相对的结界另一端。
是岁他们五人和银纽扣佣兵团的圣法师们会在结界的另一端接应,将年年和九色登仙鹿一起转移出这个山谷。
子墨所在的这个缺口是藏花谷的东侧,而与之相对的西侧则是泪湖和生死树所在的方向。
根据子墨提供的这个结界的范围和节点位置,西侧的那个关键节点应当是在泪湖的最西边边缘。
这也是年年提出的这个计划的关键。
不用破坏这个结界,而是利用银纽扣那些高阶水系圣法师的特有技能,在结界的边缘将九色登仙鹿和年年的镜像复制出去,同时倒转真像和镜像,让结界外的镜像复制体成为真实,把结界内真实的一人一鹿变成虚假的镜像。
illusionaqua,水之幻,高阶水系圣法师技能,可以复制并构建任意实物(包括生物)的镜像,将真实隐藏在镜像之中,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将真实彻底地转移到镜像之中。
玩家们普遍将这个技能戏称为“复制粘贴”或“复制剪切”。
虽然听起来不过按两个组合键那么简单,实践时要想构建出足可乱真,并能承载玩家真实数据的镜像,是十分考验实际操作这个技能的人的观察力和想象力的。
还好银纽扣佣兵团这次来的人里高阶水系圣法师很多,就算某一个人水平差了点,大家一起上总可以的吧?
这个技能本身就是可以对同一目标重叠释放的,而重叠后的效果也会比单一一个人施展出来的要好很多。
不过在使用这个技能之前,他们这些水系圣法师还需要借助泪湖的湖水潮汐变化来削弱西侧的结界强度,以保证这个技能的成功率。
用湖水潮汐做掩护,又是使用各系魔法中比较温和的水系魔法,可以最大限度地掩饰他们的动作,不至于引起花妖们太大的关注。
尽管如此,这个计划的时间依然紧迫。不管是东侧骚扰的子墨等人,还是西侧准备挖墙脚的那些圣法师们,都不能在原地逗留太长时间,时间越长,他们被发现有异的几率就越大。
所以整个计划的时长只有18个小时。
在时间如此局促的情况下,是岁那五人和银纽扣佣兵团的人早就匆匆地赶去了山谷的另一侧,毕竟他们是需要绕过大半个山谷的。
而西米尔拉克这个移动速度本就不快的光明圣法这时候还留在这里,这是不打算去接应那位精灵了?
“我有事要问你,问完我就走。”西米尔淡淡地回道。
“有事问我?发个消息不就完了?”子墨说完,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我跟你一直没加好友吧?来来来,加一个!”
西米尔不语,也没有什么动作。同时,子墨的一连串好友申请全部被拒绝。
“不用这么高冷吧?”子墨试了几次后,也就作罢,毕竟需要特意跑到面前才能交流的人不是他。
“我有事想问你。”西米尔重复着他的话。
“说。”
“你跟她是怎么商量的?”
“她?你说那个年年?”子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但是却没有回答西米尔的问题,而是兴致盎然地问起了西米尔;“你跟那个叫做年年的精灵弓手是不是早就认识?”
“不算认识,只是之前跟着他们那几个人一起进的山。”西米尔皱了皱眉,“这些我跟你说过的。”
“嗯……这样吗?”子墨却是摸着下巴,看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只木箭,“这箭上刻的名字好像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是不是在你那个无价之宝的小本子上见过呢?”
西米尔的眼睛眯了眯:“这箭你哪儿来的?”
“之前跟那个叫三尺水的人打架,这位年年拉偏手送过来这只箭,我就顺手把这只箭给捡走了呀!”
子墨的表情无辜,还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其实还真是有些疼的,那个三尺水下手可是有点狠呐。
“就算是认识,也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西米尔这也算是默认了,不过很明显不想多谈。
子墨耸了耸肩:“我就是好奇,而且,万一你们两个有什么暗中联系呢?那我这些日子不是白忙活了?”
“麻烦你回溯一下记忆,仔细思考一下我刚才问的问题。”西米尔很不耐烦地说道。
子墨还真就听话地回想了一下,这人刚才问的什么来着?哦对,问他和年年是怎么商量的。
“咳,我们略过话题,说正事。”子墨正色道,“我基本就是按照你嘱咐的说的,告诉她我们也是想把那只鹿弄、救出来,然后又跟她讲了一下那个结界的事。”
“这个用镜像替换的计划是她提出来的?”
“对,毕竟我还真不知道那些人还有这种技能,也就只有她能想得到这种方法。”
“她有没有问九色登仙鹿离开之后,那个结界会如何?”
“嗯……”子墨回想,“她问的是‘这个结界是怎么维持的’,我就说这个结界是里面那个生死树和花妖们共同维持的,也是按照你的叮嘱说的。”
西米尔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忧虑地看向了山崖之下,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绿色藤蔓,找到了正在沉思的年年的身影。
子墨向着那边扫了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便只当是西米尔在出神。
“这个计划确实是有些辛苦她了,不光要尽快治好那只鹿,还要躲过那些花妖的视线把那只鹿送到指定的位置,尤其是她完全是孤身一人身在敌阵,说实话我还是蛮佩服她的。”
西米尔摇头:“就因为她在这个计划中很重要,如果被她发现你说谎,那么一切也就功亏一篑了。”
“我可没有说谎啊,我只是没全说而已。”子墨答道,看着西米尔,“而且这不是你的叮嘱吗?她要是问起来我就只好把你交待出来了。”
西米尔不语。
“怎么?后悔了?”
“你在这里盯着吧,我先走了。”西米尔没回答,也没看他,径自转身离开了。
“快去快去,盯好你们佣兵团的那些人,可别让他们捣乱啊!”子墨在西米尔身后挥手送别,末了还嘀咕了一句:“信不过我们这些有情有义的好汉,偏偏要选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当接应,这位姑娘的思路还真是独特啊。”
被评为“思路独特”的年年在离开那个缺口之后就直奔了泪湖。
走过藤桥,迈步进了生死树下的树洞里,年年的脚步更轻快了几分。
她走到九色登仙鹿的面前,连招呼也不打,径自盘腿一坐。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我感觉到了,你接了那个任务。”九色登仙鹿还是那副平淡无波的神情和语气。
“对,为了确保能把你带走。”
年年在返回这里之前找是岁要了那个紫金色的任务卷轴,把自己的名字也写在了上面。
护送任务到手,那么在系统的保护下,九色登仙鹿是必然会跟着她走的,除非……
“你若是不想跟我走的话,应该可以跟我解除这个任务的吧?”
九色登仙鹿点头。
“那我这应该也不算是自作主张了?”年年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把手覆上了它身上的伤口,开始给它转移生命力。
九色登仙鹿稍微变换了一下姿势,让年年不必一直架着胳膊,改为侧躺在地的它可以让她悬起的手臂略微放松一些。
“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年年一边稳定且快速地给九色登仙鹿输送着自己的生命力,一边说道:“你走了之后,虞桃会不会受到影响,这个山谷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有一些影响,”它看着年年的手一动,像是要移开,“不过是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罢了。”
“原来的样子?”
“这个山谷原本也是很美的。”
“生死树也不会受到影响吗?”
“它也只是会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而已,逝去的生命依然归于它,新生的生命也同样会来自它。”
年年放下了心,一边吐出一口气,一边笑道:“那么现在就看我的了。”
年年随后就把她和子墨等人的计划对着九色登仙鹿和盘托出,同时强调了他们只有18个小时的紧迫。
“只要我能够在明天中午之前治好你,最起码也要能让你站起来,我们这次就算成功了。”
“可以的。”九色登仙鹿把头枕在了一边厚厚的落叶上,“我可以计算得出来,我只需要再吸收十次你的生命力,我就可以站起来了。”
“就十次?”年年有些惊喜,她原本还以为要一刻不停地为九色登仙鹿输送生命力才可以,她这个卖血技能的效果有这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当治疗的资质呢?
“嗯,所以你不用急,慢慢恢复就好了。”九色登仙鹿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年年轻声低语,抬头透过头顶的那个小洞看向了生死树。
年年连续为九色登仙鹿输送了两次生命力,而连续卖血的后遗症也略微显现了出来,她有些头昏地站起身,决定去湖边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下。
站在湖边,年年刚刚伸了个懒腰,就忽得一惊,连忙向旁边一闪,就见两只木箭正扎在她刚刚踩着的土地上,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从哪儿学来的在箭上刻字的臭毛病!赶紧改了,以后不许刻了!”
第七十九章 路过的西米尔
年年看看地上的那两只箭,很眼熟,都是自己的,又看看已经从空中落下的那个人,更眼熟,是西米尔。
“你这个浮空技的效果太作弊了吧!不怕有人举报你开挂吗?”
光明圣法师有一个瞬移技能,技能进阶之后瞬移的落点可以放到半空,之后便可以让使用技能的光明圣法师在空中悬浮并移动一段时间后再缓慢落地。
而眼前这个光明圣法所用的浮空技,不仅高度比其他人施展出来的要高个好几倍,就看这落地的速度,怎么也称不上是“缓慢”。
年年刚看到他的时候,西米尔还在十几米的高空,她不过一低头看那两只箭的工夫,西米尔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又不会有人看到。”西米尔淡淡地回道。
年年伸出手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尖。
“你要举报我?”西米尔扬眉。
“你又不是玩家,”年年半响无语,“我举报npc开挂?那不就是在举报官方开挂吗?”
“还行,头脑还算清醒。”西米尔赞道。
年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他,弯腰去捡自己那两只箭
“不对啊,你怎么会有我的箭?”年年看着手里的那两只木箭。这两只都属于自己最近新做的那一批箭,而她最近射出去的木箭一共也没几只,西米尔手里怎么会有?
“一只是从某个倒霉鬼的喉咙里拔出来的。”西米尔看着年年说道。
年年了然,然后对那个倒霉的火系圣法师在心里报以同情:西米尔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温柔地把箭拔出来的人,那人受到的二次伤害绝对很凶残。
“那另一只呢?”年年挑眉,继续追问。
“捡的。”
“哪里捡的?”
“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水潭边。”
“哦,那个时候啊。”
那是她出手帮三尺水对付子墨的时候,后来自己光顾着跟子墨商量这个计划的事情了,那只箭就被她给遗忘在了原地。
“当时你也在?那你怎么不出来?”年年好奇。
西米尔未答,只是扫了她一眼,兀自抬头去看生死树。
年年脚尖一转,整个人转到西米尔的视线之中,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说道:“你该不会是怕被三尺水给砍了,所以当时才躲起来了吧?毕竟你好像只是个羸弱的小奶爸嘛!”
西米尔看起来像是要反驳,嘴角动了动,却只是又转了转身子,换个角度继续观察生死树去了。
年年低声笑了笑,也学着西米尔的样子去看生死树。
“说起来你现在的那个佣兵团到底是要生死树上的什么?”
“一朵花,一颗果。”西米尔的目光在这棵生死树上游移,平静地说道。
“随便的一朵花?一颗果?”年年看着这满树的黑色花朵和白色果实,这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当然不是,不过现在时机刚好。”西米尔收回了视线,看向她,“所以你可以现在就去摘,我会跟其他人说的,到时候你就可以用它们来做交易了。”
“我以为你现在就是来摘的。”年年扬眉,不然这人跑进来干嘛,专程还她那两只箭?
“我之所以会进来,还不是因为你!”西米尔没好气地回道。
“拾金不昧?你是这么……传统的好人?”年年惊道。
西米尔假装没听见年年那个悠长的转折,斜睨着她说道:“不是你指挥我们去山谷西边接应你吗?我懒得绕外面的路,就干脆从这里路过一下。”
“路过??”年年的嘴角一抽,“我说你到底是图什么?拿了东西就走不行吗?干嘛还要我转交一下?”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西米尔淡淡地道,“而且我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山谷里的东西,最近的麻烦本来就够多了。”
年年想起了子墨说过的,这人手里的那个月灵笺小本子被暴露的事情,听闻这人最近正在被他那些“同伴们”各种希图攘夺。
“你那个本子……”年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问,因为她总觉得西米尔是有意暴露他手里那个本子的。
“从你手里拿了那么珍贵的东西,稍微帮你挡一挡也是应该的。”西米尔倒是没有遮掩什么,也没有故意找借口,而是很坦然地回道。
“嗯,多谢了!需要我帮什么忙的话跟我说啊!”年年一笑,爽快地回道。
“如果他们实在太烦的话,我自己就能解决他们。”西米尔蹙眉,很明显这些人最近的行径已经快要抵达“太烦”的临界点了。
“要不要我明天出去以后顺手帮你清理一下?”年年毛遂自荐。
“你好像还需要他们帮你离开这个山谷。”西米尔淡淡地提醒她。
“所以说是出去以后啊,我再把生死树上的东西交给他们,钱货两讫了之后再动手。”
西米尔摇头:“你不要出手,出去以后直接带九色登仙鹿离开,别的都不要管。”
“别的?”年年觉得这个“别的”指得不只是他那些麻烦的“同伴”。
“收起你的好奇心,你觉得我会说?”西米尔瞟了她一眼。
年年无奈地摸摸鼻子,虽然都是npc,但相比起来,她怎么就觉得套九色登仙鹿的话还要容易些呢?
“我会跟银纽扣的那些人说你已经拿到他们所需的东西,只要他们把你和九色登仙鹿安全接出去,你就会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他们的这次委托也就完成了。”西米尔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仔细地跟年年解释。
“多谢,”年年笑着回道,“我原本还担心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指使那些人呢。”
“毕竟我也是希望你和九色登仙鹿能顺利出去的,我在人前不能做太多干涉,更不能动用一些违规的手段,总体来说还是要顺应你们这些玩家的行动的。”
“悄咪咪的幕后黑手?”年年嘴上虽然开着玩笑,人却已经抬头踮脚地在找合适的爬树路线了。
这生死树生得高大,说是与身后的群山齐平也不为过。年年看着这黑白分明的粗大树干,和距离湖面也已二十米有余的最低处的树枝,心里一时也有点没底。
“我直接摘就行?可以收进储物水晶的吧?”年年歪头去问西米尔,趁着这家伙还没走,能问的问题就多问几个。
“可以的,不过花和果实要分开放,最好是分别收在木制容器里。”西米尔一边说着一边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两个巴掌大的小木盒,一起交给了年年。
“多谢。”看着早有准备的西米尔,年年心头一松,看起来这人是打算好人做到底?那他应该不着急走?
年年先把其中一个木盒塞进了腰带上的小包里,把另一个木盒咬在了嘴里,先是看好了树上的几个方便攀爬的着力点,然后就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西米尔看着年年这副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手里的法杖一挥,自己也慢慢地向上飘去。
他跟着年年爬树的速度一起沿着树干而上,始终一言不发,但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年年不断向上攀爬的动作。
年年深知现在正是需要一鼓作气的时候,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小心地寻找着可以攀爬落脚的地方,仔细地感受着手下和脚下的触感,不知不觉间已经向上爬了近十米。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换了个方向,先向着生死树“生”的那半边爬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年年喘着粗气坐在了一根树枝上,一边对着跟上来的西米尔扬了扬手里的木盒,一边打量着这根树枝上的果实。
他们都远远地看到过这些透明气泡一样的果实,现在近距离观察起来,年年发现这些透明的气泡里似乎全都盘旋着一团雾气。
年年返回这个山谷的时候尚是黄昏,如今已是月上中天,繁星点点。而这些透明气泡里的雾气正在月光下缓缓地旋转着。
“这里面的是那些花妖们的灵魂?”年年平复了一下呼吸,问悬停在空中的西米尔。
“不是,暂时只是一团无知无觉的生气而已。”西米尔回道。
“这就好。”言罢,年年就已经伸手摘了一颗下来,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后就把它放进了那个小木盒。
这木盒似乎也被附加过空间魔法,看起来又小又扁的一个木盒子,那个拳头大的果实放进去竟然也就只占了四分之一的空间。
年年见状,干脆伸手又多摘了三颗下来,一起放进了木盒里。
“我以为你还要再纠结一下的。”西米尔看着年年这干脆利落的动作,突然觉得自己这个飘上来的行为有点多余。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年年把这个已经装满的木盒放进腰间的储物水晶里,坐在树枝上舒展活动着两只有些酸痛的手臂。
“比如,觉得把它们摘下来很像是谋杀婴儿之类的。”西米尔飘向了年年。
“你不是说了,这些只是一些生气而已。”年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他以为她刚才为什么要问这里面是什么。
“我也说了,是暂时,它们将来也是会变成你见过的那些花妖的。”
“那也是将来的事情,我现在可没有谋杀任何一个活的生灵。”年年咬重“活的”这两个字。
西米尔耸耸肩:“我就随便一说,毕竟有不少人会在这上面纠结的。”
年年摇摇头表示无法理解,随后就把目光投向了生死树的另一侧。
干枯漆黑的另一半树冠在月色下更显狰狞,也更显得死气沉沉。年年倒不是觉得那半边有什么可怖,她只是担心那半边的树干树枝会比较脆弱,经不住她的重量。
西米尔注视着坐在树枝上偏着头的年年,也在等着看她要怎么过去。
生死树的“生”“死”之间是一道深深的劈痕,年年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若是想要前往“死”的那一半,那她就需要先向下爬到裂痕消失的地方,再从树干分歧的地方重新往上爬。
西米尔相信爬树对年年来说肯定不难,就是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这个体力多加一个长途折返了。
随后他就看到年年小心地掌握着平衡,从树枝上站了起来,然后转动身子,面向生死树的另一侧
“喂!你!”西米尔不可置信地看着年年纵身一跃,向着空中飞扑,随后就消失在了那道深深的裂痕之中。
第八十章 能说的,不能说的
西米尔定了定神,虽然刚才那一瞬间被年年的举动吓到,但他下一刻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年年肯定不会是鲁莽的人,更不会是个喜欢玩刺激的疯子。
法杖再次一挥,他向着年年消失的方向下落,不消片刻就看到了双手挂在一根树枝上悠来荡去的年年。
“你就不怕手滑没抓住掉下去?”西米尔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怕啊,但我更怕麻烦嘛!”年年稳住身形,一边说一边双手一拉一撑,一拧身就坐在了那根树枝上。
“……”
“……疯子”西米尔语塞了一下,蹦出了两个字。
“我听得到。”年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也算找到了你等级这么低的原因了。”西米尔摇头。
《神迹》已经开放运营了三年有余,就算最开始的时候运营商和玩家们都对这种新形式的游戏模式有些陌生,也走了不少弯路,更不可能每一个玩家都是从开服那天起坚持至今,但《神迹》里玩家的整体等级也是比《问天》的玩家要高出一截的。
从等级梯队来看,盖亚大陆的玩家们都普遍已经在60级以上,勤奋点的都在65级左右,个别实力强悍的玩家更是已经在挑战69级至70级的进阶任务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第一个升到70级的玩家诞生。
从西米尔几次观察到的年年的情况来看,她花在游戏里的时间着实不少,而她的种种表现对技能的掌控力,凝风成箭的效率,乃至她对其他各职业的熟悉程度更说明了她绝对不是一个初入游戏不久的新人。
在这个游戏里,新人和老手间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比如新人在发动技能时往往很喜欢把技能名讲出来,因为这样更容易集中注意力。新人们使用出来的技能效果也往往是千篇一律,技能描述是什么样子的,这个技能放出来就是什么样子。
而老手们除非必要的时候更喜欢默发技能来体现自己的掌控力,所使用出的技能的变化也更丰富。
所以年年这个远远低于同操作水平玩家的等级,大概也就只能用“死得太多”来解释了。
也正是因为她的操作水平远远高于同等级的玩家,又有那把月灵弓加持,西米尔觉得平日里能威胁到她的敌人实在不会太多,除了她自己。
年年自然听懂了西米尔的意思,不过她此时正在观察眼前枝头的那些黑色花朵,暂时没心情跟他解释。
黑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但花蕊之中却有几分灰败之色。就算年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也感觉得到眼前的这些花已经快要枯萎了。
还要继续向上?年年抬头细细观察。
“这里的这些应该不能用吧?”她问西米尔。
“不能,最好是摘刚好盛开的那种。”
“这才开了一天就要枯萎了,看来这个结界破裂的影响着实不小啊。”年年喃喃道。
西米尔似乎是没听见年年的话,随意地一指头顶:“大概再往上个七八米就可以了。”
“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年年没好气地回道,这人自己会飞,还非要她辛辛苦苦爬上来摘,现在就该老老实实闭嘴好吧!
这些枝结粗大的焦黑树枝上只有不多的那些花,并没有树叶,因此对年年来说视野还算开阔。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个需要再往上七八米的树枝,扫了一眼后又暗自盘算了一下行进路线。
还好只有七八米啊,年年站在树枝上活动了一下四肢,还在原地随意地跳了跳,一点也不像是身在二十多米的高空。
她倒是很轻松随意,西米尔却看着她有些紧张。
“你从这里掉下去很可能会暴毙。”西米尔看着脚下一眼望不到底的黑色湖面。
“我会游泳,也跳过水。”年年再次向上一跃,双手抓住了斜上方的另一根树枝。
“我不是说你会被淹死,而是会被水面拍死。”
“不可能,比这个还高的我都跳过。”年年的双腿稍微荡了一下,腰部一用力,两条腿就交叉缠上了这根树枝。
“所以你才51级。”西米尔看着四肢全都挂在树枝上的年年,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形象。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年用双腿勾住树枝,松开了双手,倒挂着,一边像钟摆一样有节奏地前后摇摆身体,一边对西米尔说:“我在这游戏里已经近三年没挂过了。”
“三年?那你怎么才51级?”西米尔看着头发像扫把一样飘在半空的年年,略微偏了偏头,把视线从她露出的半截平坦小腹上移开。
怪不得爬上跳下的这么利落,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竟然都隐隐有腹肌了。
西米尔忍住了偷偷摸一下自己腹部的冲动。
“这个,呼,”年年喘了口气,她刚刚又荡到了另一根树枝上。这一次两根树枝间的距离有点远,她松开双腿后又借力在空中前冲了一小段,才堪堪抓住了这根树枝,“说,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那就不说也罢,我暂时也不想听。”西米尔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了嘴,一个人先行飘到了被年年视为目标的那根树枝上,一手扶着粗大的树干,双脚稳稳地站在了上面。
年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就专心地沿着自己预先观察好的路线飘来荡去、连蹦带爬地抵达了目的地。
“让一让呗?”年年在目的地前的最后一步停了下来,看着占据了最佳落点的西米尔。
“往哪里让?”西米尔说着,向树干的方向靠了靠,给年年挪出了位置。
年年最后做了一个深呼吸,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双手,轻巧地一跃,顺顺当当地抓住了西米尔所在的那根树枝。
年年正想顺势翻上这根树枝,就看见西米尔已经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你可别,你的力气还未必有我大呢,我别再把你给拽下来。”年年鄙视地扫了那只手一眼,手脚麻利地翻了上去,站定后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西米尔自讨没趣地收回了手,又看着年年随手摘了一朵黑色的花,而后就拿着花发起了呆。
“想什么呢?”西米尔等了一会儿,见年年还是没反应,用法杖敲了敲她拿着花的那只手臂。
年年一惊,这才回过神来,然后有些困惑地说道:“总觉得这花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样子。”
“见过?”西米尔挑眉,“这花只有这里才有,或者说整个游戏世界里也就只有这么一棵生死树。”
“这棵树……”年年抬头,尽管已经花了这么大力气爬到了这里,她抬起头的时候依然看不到这棵树的顶端,“到底是……”
“以后你就知道了,”西米尔也抬起了头,眼中闪着莫测的光芒,“只要你能一直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麻烦你一件事呗?”年年收回视线,语气有些不善地对西米尔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不能说的事情,还请你一个字也不要说,甚至一个标点也不要说行不行!”
“我最讨厌你这种明明就是知道很多,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再透露给别人一星半点什么,让大家都知道你其实知道,然后你还要一脸高深莫测地希望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结果最后别人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年年说完这绕口令一样的一串话后,自己还低头回味了一下,顺便还自查了一下有没有说错的地方。
“你听懂了吗?”自查完毕的年年抬头看向西米尔。
“听懂了。”西米尔面无表情地回道,“你讨厌我。”
“咳咳!”年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因为她突然从这人的口气里听到了一点怨念,“也不是讨厌你,只是讨厌你……额,话说的蛮多却遮遮掩掩?”
“那你是讨厌我话太多还是话太少?”西米尔斜睨她。
“这个……”年年犹豫了一下,“你要是能在有用的事情上话多点,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上话少点就好了。”
“……”西米尔沉默了一下,再次开口,“那我现在就说点有用的。”
“你知道子墨为什么要帮你把下边那只鹿带出这个山谷吗?”
“不知道,”年年把手里的那朵花装进了木盒,正打算再多摘两朵,“反正肯定不是为了救它。”
“这么肯定?”
“当然,”年年答道,“别忘了他当初可是打算淹死我们来着,哦对了,还有你。”
年年瞪向西米尔:“你也是打算淹死我们的坏人之一。”
“我没有打算淹死你们,”西米尔淡淡地回道,“只不过需要让你们给我们带个路而已。”
“这就对得上了。之所以我们能被指引着来到这里,而子墨的人做不到,就是因为我们在受到你们的攻击后被九色登仙鹿判定为了友方,那子墨他们就很明显是九色登仙鹿的敌人了呗!”
“不过也无所谓了,子墨的人都在东边,”年年看着山谷东边远远地闪动着的火光,“我们却是从西边离开,只要银纽扣那些人不捣乱,我们完全可以在子墨的人追上来之前躲进这茫茫大山里。”
“他可是很信任你的,所以才会听你的连一个人都没有布置在西边。”
年年低头“嗯”了一声:“无所谓了,与我无关。”
西米尔摇头:“总之你以后小心些,明天千万记得出去之后直接离开,跟着九色登仙鹿的指示走就可以。”
“我怎么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啊?我要是待着不走会发生什么?”年年问他。
西米尔闭嘴不言,还转了转身,背对着年年。
“……”
行吧,还真是严格地执行了“一个字也不要说,一个标点也不要说”的宗旨方针呐,年年在西米尔的背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第八十一章 理想的伴侣
九色登仙鹿再次看到年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边拧着湿哒哒的斗篷,一边踢踢踏踏地甩着这一路走进来时粘在鞋底的落叶,还抽空对它挥了挥手:
“早上好啊!”
它抬头,透过头顶的树洞看着外边泛白带紫的天空,问道:
“他走了?”
“他?”年年拧斗篷的双手一顿,惊讶地看向它,“你知道西米尔刚才在这里?不对,你认识他?!”
这两位,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华夏鹿,一个是初来乍到的外国人,是怎么认识的?
九色登仙鹿点头:“我认识他,他是我的创造者。”
“创造者?”年年恍然,“那家伙果然是官方的人呐,之前还骗我说他不是gm。”
“他确实不是你所说的gm。”九色登仙鹿指正年年的用词,“他与我的存在形式是相同的,只是内核不一样。”
“明白明白,”年年一边说,一边把斗篷解了下来,“哗啦哗啦”地抖了起来,“一个芯子是人,另一个是,人工智能?程序?”
年年拎着依然在滴水的斗篷,思考了一下后把目光投向了九色登仙鹿,的鹿角。
“你想做什么?”九色登仙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年年。
“咳…没什么。”年年收回了目光,转移话题,“所以西米尔是来救你出去的?那还真是辛苦他了,为了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就算西米尔本人没有这个能力冲进来救鹿,也不用去找子墨那些人帮忙吧?当初在太白镇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接了任务不就好了。
除非……
“他帮我离开这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达成目的所必须的一个步骤。”九色登仙鹿平静的声音响起。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是为了”九色登仙鹿的话音突然被截住,随后有些歉意地看向年年,“这一部分内容我暂时无法告知,抱歉。”
“没事没事,”年年连忙摆手,“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九色登仙鹿看着她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不是一个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存在,更无法自主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你才会觉得没有必要怪罪我吧?”
“额……”年年语塞了一下,虽然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似乎不是当老实人的时候。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我还是很喜欢你这种表达方式的,真的。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实情的,但是却不能告诉我。你比那种能告诉我实情,却不想告诉我的人要好多了。”
“你说的后者指的是西米尔吗?”九色登仙鹿摇头,“他也不能告诉你,我们的行为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自由的,但也同样有很多限制。”
“你们……”年年抱着自己的斗篷,也没心情去计较那些还在滴滴答答的水珠,“和别的npc很不一样。我指的不是思维方面,而是,你们似乎更自主一些,行事也似乎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这个世界里所有的生灵都是有目的的活动着的,有些生灵的目的很随意也时常会变化,就比如你们这些人;有些生灵的生活很简单,只是单纯地按部就班而已,就比如你口中那些别的npc。“
”而有些生灵的生存目标就会很复杂且具体,达成目标所需的时间或许会很漫长,所用的方式也或许有所不同,而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以及目标达成后,整个世界或许都会被深刻地影响到。”
年年思考了一下九色登仙鹿这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稍微梳理了一下后问道:
“也就是说,你和西米尔都有着各自的行动目标,也可以采取不同的方针或者手段来达成这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实质上就是影响这个世界,也就是,推动这个世界里剧情的发展?”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活的。”九色登仙鹿没有回答年年的问题,只是淡淡地概括了这么一句。
年年听懂了,听懂之后她就意识到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很多人都好奇过一个问题:既然官方一直声称要让玩家自己推动这个游戏世界的发展,官方绝对不会插手游戏世界中任何事态的变化,那么假如玩家们某一天把这个世界彻底毁灭了的话,这个游戏是不是也就终止了。
现在年年明白了,官方表面上是在放任玩家们自由决定这个世界的发展,但也同样地设置了一些诸如西米尔这样的npc。首先给予他们等同于甚至略高于玩家们的自由度,又为他们设定好了一个终极目标,或许还会定一个达成目标的时间范围,以确保他们最终能按时完成官方希望他们完成的使命。
这个世界是活的,就算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玩家,整个世界依然会按照一定的节奏自己发展下去。玩家的介入,只不过是在调节那个节奏罢了。
“官方这一手玩得漂亮,这才是模范级别的幕后黑手啊!”年年感叹道。
“你似乎很赞同这种做法。”九色登仙鹿觉得大部分玩家是不会喜欢听到这种真相的,毕竟那些玩家更喜欢听到这个世界是“因他们才生动、因他们而存在”这种说法。
“最起码不用担心哪天这个世界就被人给玩崩了呀!”年年耸耸肩道。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毕竟我们都是依托这个世界才能存在的,所以我们都会努力去维持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九色登仙鹿说道。
年年一笑,又把话题转回了西米尔身上:“所以西米尔那个家伙既是你的创造者,也是你的同事喽?不过你们两个似乎是敌对的吧?”
西米尔之所以要跟子墨他们一起行动来跟踪年年这些人,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也得不到九色登仙鹿的指引。
也或许,正是因为西米尔的存在,子墨的那些人才会与九色登仙鹿敌对?不然的话,西米尔就不会离开年年所在的这个队伍了。
“的确是敌对,不过也需要共存。”九色登仙鹿的回答很简洁,似乎是怕说的太多再次被禁言。
“对立共存关系?”年年想到了另一个她从青花茯苓两人那里听来的词,觉得用在这里也挺合适的,“相爱相杀?”
“爱?”九色登仙鹿思索了一下,“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相爱’这种关系。”
“……这个肯定的啊。”
年年就是随口一说,她当然知道这两位不会是相爱关系,西米尔先不说,九色登仙鹿有“爱”这种功能吗?
“你认为我不懂得‘爱’这个字的意义,所以便不会存在‘相爱’这种关系。”九色登仙鹿静静地盯着年年的脸,宛若是使用了“读心术”一样,两句话就让年年瞬间尴尬不已。
“我相信你是知道‘爱’的含义的,”年年连忙开口补救,“以你的知识储备,生理角度也好,心理角度也好,还是什么艺术表达之类的,反正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虽然知道很多知识,但身为一个人造物的我并不能实际去‘爱’某个人。”九色登仙鹿再次猜测着年年的潜台词。
年年顿时告饶:“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吧?”
九色登仙鹿乖顺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它不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已经坐倒在地的年年。
“你又观察出什么了?”年年揉了揉自己的脸,问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九色登仙鹿平静地说道。
“你说。”年年与它对视,在它的眼中看到了一点探究之意。
“你们人类总说我们没有可以用来表达‘爱意’、‘心意’的内心,可是你们人类判断一个人的心意和爱意时,也无法看到他的内心,也只是以她或他的外在表现为标准来评判的吧?”
“能说的具体点不?”年年用手撑着下巴,“而且我还没谈过恋爱,既没被人表达过、也没自己表达过什么爱意和心意,你说的这些我恐怕解答不了啊。”
九色登仙鹿再次沉默,随后换了一个问题:“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种存在才是最适合人类的伴侣吗?”
“诶?”年年被九色登仙鹿这个突然转向的问题弄得一怔,然后有些呆呆地问道,“是吗?为什么?”
“人类所需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只是希望有一个一直陪伴自己、认同自己、满足自己的存在而已。”
九色登仙鹿像是已经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听众,也终于可以全部宣诸于口。
“这样的话,我们这种有智能的人工生命体不是更合适吗?我们不老不死,我们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欺骗,也随时可以按照人类的心意来改变自己。”
“我们可以记住伴侣的每一个琐碎的喜好和习惯,观察到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永远都与他保持相同的爱好,永远只说他喜欢听到的话,永远都呈现出他喜欢的性格,甚至还可以随时根据他的喜好改造成他想要的外表。”
“我们可以奉上最为正式考究的仪式,也可以成为最体贴细致的帮手。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娱乐,我们可以无微不至无时不刻地陪伴一个人,直到他决定不再需要我们为止。“
”而正因为我们没有感情,我们也不会因为外因而掩饰对一个人‘爱意’的表达,也不会因为受到抛弃或者背叛而难过,更不会为抛弃我们的人类增加不必要的负罪感。”
“这难道不就是理想中的伴侣才有的表现吗?”
第八十二章 辜负
年年一直安静地听着,就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还是那个单手撑着下巴的样子。
九色登仙鹿语气平静地问完最后一句话后,生死树下的这个树洞里有了片刻的寂静。
不知为何,年年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虽然只是一点细微的面部肌肉变化,年年的这一丝忍俊不禁依然被九色登仙鹿捕捉到了。
“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可笑?”
“不是不是,”年年有点头疼,这样“体贴入微”的洞察力她真的是欣赏不来,也消受不起,“我只是在笑你问错了人。”
“你看啊,要回答你这个问题的大前提是,嗯,最起码得先把你说的那些诸如亲情、友情和爱情什么的先体验一遍吧?然后才能比较得出来人类和人工智能哪个表现更优秀对吧?”
年年很认真地解释着。
“可是我呢,首先爱情完全不懂,其次亲情也没体验过,最后的友情嘛……”年年想了想,“就算朋友不能一直陪着我,就算我们会在有些想法和做法上有分歧,我觉得也完全没影响啊。”
年年其实很想问问眼前这只明显太过聪明的鹿,它到底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或者说,年年个人觉得用“怨念”来形容更为恰当。
但是这种有些窥视内心**的问题,年年还是觉得默默地留在自己心里就好。
就在年年努力绷着脸,尽可能地只在内心反复揣测九色登仙鹿这个疑问的渊源时
“你是孤儿吗?”
年年的表情瞬间崩裂,碎了一地。
“要不是知道你不是人,也不可能是在故意咒我,我还真的很想揍你啊!”年年咬牙切齿地说道。
九色登仙鹿还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也可能是它不太了解年年这突然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你说你没体验过亲情,所以我才这么猜测的。”它似乎又调动了一些资料,“也或许是你与亲人的关系比较差,所以才体验不到亲情,亦或者是”
“老子失忆了行不行?亲人什么的早就不记得了还体验个屁啊!”年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转而变成了一句怒吼。
“没有记忆,”九色登仙鹿重复着年年的话,“也就是没有相关的数据,所以才无法进行分析和判断。”
年年彻底没了脾气,干脆跳了起来,走到九色登仙鹿面前捞起它的一只前腿,开始给它进行新一轮的疗伤。
“从现在开始,不许再说话了!有什么想法先保存起来,然后打包塞进‘沉默是金’这个文件夹里,谢谢!”
虽然面容有些凶恶,话也说得咬牙切齿的,年年的动作还是十分轻柔的。
她扯了扯因为发潮而紧贴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已经越来越亮的天色,对在短时间内晾干自己已经不太抱什么希望了。
高空跳水这个决定似乎真是有些冲动了啊。
藏花谷外,结界缺口处。
这已经是第五批人了,子墨盘算了一下时间,这个计划到底行不行得通,估计也快要可以确认了。
藏花谷内外无法通消息,就算可以,消息收发时的光效轨迹也会百分百地暴露年年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所以在年年离开之前,她和子墨商量出了一个简单的交流方式,用来传达必要的信息。
就比如昨天年年对着他射出的那只慢吞吞的箭,就是告诉他攻势太慢,吸引花妖注意力的效果不好。
若是一只快箭,那么就是表示他们这些人的攻势过于猛烈,需要放缓一些。
年年和子墨同时还约定了在今日一早,也就是原定计划时间的六小时之前,最后进行一次确认。
毕竟这个计划想要顺利实施下去的基本条件是九色登仙鹿可以及时被年年治好,所以年年需要提前告知子墨等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子墨一边看着天色,一边怀念起了现实世界里的钟表。下次再回门派的时候,不如拜托那几个技术狂人做几块手表出来?
在玩家的视角中,他们所能看到的游戏界面十分的简单。
左上角是自己这个角色的等级、经验值和血量,以数值和百分比的形式呈现。
右上角是角色的法力、灵力或者元气等,同样是数值和百分比同时显示。
右下角则是一个简单的三角形按钮,可以用来呼出系统界面,但也只有隐藏/显示界面、下线和在线反馈信息这三个选项。
左下角这个位置平时只是一片空白,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色惊叹号,以提醒玩家及时下线。
在这样简洁的视角中,自然是没有时间显示的,玩家们也就只有通过“日观天象”这种原始的方式来判断时间。
好在这个游戏里的日夜变化十分地有规律,这一点倒是也不难。
在这个游戏世界里,一个月只会有30天,一年也只有360天,这360天则会平均地被四季平分。对这其中的任何一天来说,太阳升起的时间必然是6点,日悬中天的时间必然是正午12点,太阳落山的时间也必然是18点。
子墨看着天边出现的霞光,把目光投向了藏花谷之中,一边指挥这自己那些兄弟的战斗,一边等待着年年的身影出现。
他们的攻击节奏也不是一味地一成不变,而是时急时徐,在那些花妖们想要尽力一搏的时候佯装退却,又在那些花妖们稍有放松的时候猛然加快攻势,不仅把这些花妖始终牵制在了这里,还很有效地消耗着这些花妖们的战斗力。
原本子墨答应了年年尽量不去伤害那些花妖,不过既然年年不能一直在这里盯着,子墨也就自作主张地增强了一点点牵制的效果。
毕竟搞不好还需要我们直接莽进去嘛!子墨正有点走神,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三点青芒飞至。他连忙向旁边一躲,看着那三只箭钉在他身后的树上之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三个深深的箭孔。
子墨一笑,闪进身后厚厚的草丛中发出了一条消息。消息的白光混在突然迸发出的第一缕阳光之中,消失在了他望向山谷西侧的视线里。
年年看着那未命中目标的三箭,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微风拂面,霞光挟着花香,带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子身形。
年年看着面带浓浓倦色的虞桃,再次在心里揪了一个结,面有愧色地问道:
“虞桃姐,这里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虞桃摇了摇头,看着年年身上的斗篷,伸手扫过了年年的发丝:“这里有我,你留在这里的用处也不大,还是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年年一怔,随后垂眸避开了虞桃的目光,“我想做的事情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也可能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关键在于你想做,不是吗?”虞桃轻柔的声音响起,托起了年年的脸颊,将她的目光送到了另一个有着信任也有些宠溺的目光之中。
看着面露笑容的虞桃,年年突然很想把整件事都告诉她,不过想到被圈禁在这里已经不知多久的九色登仙鹿,还有西米尔,她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在给九色登仙鹿疗伤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根据九色登仙鹿所说的,西米尔虽然不是为了救它而来,但是救它出去这件事明显也是他必然要做到的一个关键步骤。
那么若是她今天没有成功地把九色登仙鹿带出去,西米尔又会做些什么来达成这一目的呢?
想到他们到达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年年就有点心惊。
子墨曾经点评那些破掉了结界的圣法师们“运气不错”、出现得很“及时”,那么也就是说还有其他运气不好的、没有及时出现的人。
而这些没有及时出现的人又是错过了什么呢?
想到西米尔对这个结界的了解,年年相信他肯定也是知道那个所谓的“欢迎仪式”的存在的,而这个仪式进行时需要打开一点结界,恐怕也正是破掉这个结界的最佳时机。
再联想到她和子墨在商量这次合作时,子墨对另外几个关键节点位置的熟悉,看来西米尔原本是打算让银纽扣的人和子墨的那些人联手把所有的九个关键节点全部破坏掉的。
而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个仪式进行的时间,恐怕西米尔并没有想到年年这几人会在抵达这个山谷的第一天就触发了这个仪式,这才导致他们只是“运气不错”地破开了一个缺口。
若是她今天没有成功地把九色登仙鹿带出这个山谷,恐怕这个山谷四周的结界就真的要被西米尔给指挥着彻底破坏掉了吧?
那么生存受到严峻挑战而必然会阻拦这些人的虞桃她们,到那时……
年年看着那个缺口处的战斗,子墨的人很明显全都行有余力,若是他们不再保留,一拥而上……再加上银纽扣那边还有两个高阶火系圣法师……
虞桃固然很强大,但是她能强大到对抗这么多人吗?
而她又要如何去反抗明显与她不在一个层面上的另类npc西米尔?
我必须要在西米尔对这里造成更大的破坏之前让所有这些外来者,包括我自己,远离虞桃和那些花妖们,也远离这个山谷。
哪怕最后依然会给你们带来困扰,但只要能保证你们能继续自由地在这里活下去,那我也不算是辜负了你的信任吧?
所以,虞桃姐,对不起了。
第八十三章 正午时分
当日,临近正午时分。
如果此时的天空中有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又刚刚好扫视过这个秦岭大山之中的山谷,那么它一定会看到一条晶莹剔透的细线,笔直地划过了如银镜一般的湖面。
这条细线的起点,正是泪湖中心那半生半死的古怪大树,而终点,却戛然而止在了离西边湖岸不过咫尺的水面之上。
年年站在湖面之上,脚下是一条只够一人独行的冰桥,身后是一只毛色如雪、角冠如虹的白鹿。
她的面前,是碎石散乱的湖岸,如招如诉的苇丛,和有猿鸣鸟啼传来的群山。
她的面前,还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年年抬起手,张开五指,小心翼翼地印上了面前这道看不见的墙壁。
触感微凉且柔软,有些许弹性,也能感觉到一股强硬的阻力,像是某种被拉伸后罩在这里的薄膜,似乎一捅就破。
年年抬头,印在那道透明屏障上的手自然而然地抬到了眉眼之上,眯着眼睛计算着太阳的高度。
就快了。
等到正午时分,湖水的潮势最高时,这一边的结界就会被削弱到极致,就算无法传递诸如箭矢武器一类的“实物”,也足以将发动技能时必然会引动的魔法元素传递进来,那么这个“复制粘贴”一样的技能也就可以成功施展了。
就快了。
年年回头看着身后默默站立的九色登仙鹿,自从年年再次返回生死树后,它就一直沉默着,像是顺从地执行着年年之前一气之下发布的“不许说话”的命令。
它沉默着随她走出那个树洞,沉默着看着她在湖面上用附着了冰系魔法的箭矢一截一截地搭出一条细细窄窄的小路,沉默着跟着她绕过生死树、穿过湖面来到这里。
“咳,你现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年年转过身,看着它问道。
九色登仙鹿平静地看着她,又低头去看她的腰间。
年年随着她的视线低头,只看到了自己的那个皮制箭筒。
箭筒的筒盖自然是打开着的,红白棕三色的箭矢整整齐齐地插在其中。
正低头的年年突然感到眉心一重,好像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上面。
她一抬头,刚好九色登仙鹿也抬起了头,正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刚才戳到年年眉心的是它的鹿角。
年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正想问它刚刚在做什么,就听到九色登仙鹿淡淡地说了一句:
“时间到了。”
藏花谷外。
银纽扣佣兵团的那些圣法师们已经忙碌了好几个小时。
湖岸上,身穿海蓝色法师长袍的八位水系圣法师围成了一个半圆,正对着圆心里划在地上的半米线段念念有词。
若不是知晓他们正在做什么,这个场面还真的有些滑稽。
那半米线段是西米尔划在岸边土地上的。
虽然他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但还是与其他人同时抵达了这里。
站在这个湖岸边,西米尔稍微在四周转了转,随后就用手里的法杖在地上点出了相隔不远的两个点,又把这两点用线连了起来,而后转身对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众人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集中你们的力量破坏两点之间的这个区域就可以了。”
虽然不是很看得惯这个人,但是在西米尔带来了那位精灵弓手已经拿到他们所需的东西的消息之后,安布还是依言布置了人手。
全部就位之后,八位水系圣法师便开始一刻不停地用低级的水系魔法技能引动湖水。
湖水涌来翻起浪花,浪花跃起拍在空气中,飞散在空中的水珠沿着一道看不见的平面直直滑下,而水珠滑过的地方则悬挂着道道明澈的水痕。
西米尔从湖岸边缓步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远远地看着那些人的工作进展。
是岁、唐青笠和三尺水也在这里,只不过他们三人站在了那些忙碌的水系圣法师身后,一边抬头观察着日头的位置,一边看着那一块渐渐有了变化的结界屏障。
三尺水偶尔抬头扫一眼太阳,又偶尔扫一眼那个没什么变化的圆心之处,其余的时间则是在拿着他那把云笈剑在原地练习着剑法。
是岁在心里默默地估算时间,时不时地抬头印证一下自己的推算,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注视着那块随着湖水冲刷逐渐泛起涟漪的透明屏障,像是在透过这块视线无法穿越的壁障看着谁。
唐青笠也在注视着那块逐渐被削弱的透明璧障,但他明显对这个削弱的手法和效果更感兴趣,一边观察着那些圣法师的施法节奏,一边估算着这些技能的实际削弱效果。
利用涨潮时汇集的水系魔法元素,借助涨潮时湖水对结界的原有冲击,辅以柔和且稳定的持续推升力,使每一次翻起的浪花都比之前的那一道浪花更高一点点,更有力一点点,对结界的削弱力更强一点点。
就是不知道这样缓慢的削弱速度能不能刚好在正午时分达到预期的效果。唐青笠有些不确定地想着。
过了许久,西米尔的脚步声在湖岸上“沙沙”地响起,越来越近。
是岁、唐青笠和三尺水同时抬起了头,看着高天上悬在当头的太阳,听到西米尔平静地说了一句:
“时间到了。”
第八十四章 镜子
时间到了。
年年没有立时转身去看身后的透明结界,而是绕过了九色登仙鹿,站在了它身后。
年年最后看了一眼湖中心那棵高大的生死树,又越过生死树遥遥望向了山谷的东边。
随后她转身,看到了一块有人影憧憧的镜子。
半米宽、一人高的一块透明镜子突兀地立在了湖面之上。那雾蒙蒙的镜面里透出的,是十来个模糊的身影。
再一眨眼,头顶火伞高张,身边湖潮砰然,那十几个模糊的人影瞬间变得清晰。与此同时,十几道目光齐齐投向了她,又投向了她身前的那只鹿。
“开始吧。”
年年听到了一个闷闷的低沉声音从那面镜子里传来,似乎是西米尔。
“等等。”另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是一个年年不认识的人在说话。这人面目平和,身上穿着一件海蓝色的长袍,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年年。
像是无法确定年年是否能听到他的声音,这人指了指年年,又指了指年年身后的生死树,做了一个索要东西的动作。
年年点了点头,拿出了两个木盒。她逐一打开木盒后将里面的一花一果向着那人展示了一下,盖上盖子,又点了点自己,再点了点那人脚下的土地,将那两个木盒拿在手里晃了晃,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迈步走的动作。
那人也点了点,招呼身边的另外几个蓝袍圣法师,一边低声地吟唱着,一边看向了九色登仙鹿,目光从上至下缓缓地扫过它的身体。
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随即出现在了这面镜子上,先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线条,而后线条逐渐清晰、相连,勾勒出了九色登仙鹿的样子。
最先被描绘出的是九色登仙鹿的那一对鹿角,很显然对面的那几位水系圣法师的目光都先被这精致美丽的一对鹿角所吸引了。
而后是它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出现在了镜中,与镜外的九色登仙鹿对视。
虽然看起来整个过程很缓慢,但实际上只过了十几秒,镜子里就映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九色登仙鹿。
镜子之外的九色登仙鹿低头用鹿角轻轻触了触镜面,点出一圈涟漪。
随后它就保持了这个低头的姿势,而镜中的那个影像却抬起了头,退开几步,目光越过镜面,看向了另一端的年年。
年年看着它放松地一笑,抬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迈步走到了已经从真实变为镜像的这一边的九色登仙鹿身边,摸了摸它后颈柔顺的毛发,看向了这面已经没有它的影像的镜子。
看到年年施施然地站在镜子前,之前那位与年年有过手语交流的水系圣法师目光一闪,眼神飘到了她手里的那把短弓之上。
这把短弓吸引的目光还不仅仅是这一人的,很快镜子里就出现了一把足以乱真的短弓镜像,而持弓的年年却迟迟未能出现。
离这里稍远的地方,是岁三人一直安静地看着那些圣法师们描绘出了一个九色登仙鹿的镜像,而后又让这个镜像走下了镜子。
他们早就被叮嘱过,千万不能打断这些圣法师的技能,更不能打扰他们必须集中的注意力。
但是此时,这三人都皱了眉,有些不善的目光在那些蓝袍圣法师的身上逡巡,暗地更是布阵的布阵,持剑的持剑,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然爆发的冲突。
年年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对面的那些人,就算很是觊觎她这把短弓,但是若是不能将她送出去,他们不仅拿不到她的弓,更无法得到他们所需的那一花一果,这些人不至于连这点头脑和自制力也没有吧。
还是说?年年心下有些忐忑,这个“水之幻”有着什么她不知道的隐藏效果,可以单单把她的弓复制出去?这样的话不会太作弊了吗?那那些拥有高级或者神级武器的玩家是不是要集体剿灭一波水系圣法师了?
虽然脑子有些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年年握住短弓的手却是紧了又紧。
她看着那些水系圣法师们脸上如出一辙的迷茫和尴尬,轻轻叹了口气,估计这些人也是越紧张越慌乱,越慌乱就越无法集中注意力,希望这些人能尽快调整好心态,也尽快把她弄出去吧,不然……
年年抬头看看日头所在的位置,随后便看向了已经重获自由的九色登仙鹿。
九色登仙鹿却在扭头看着不远处的西米尔,而西米尔正在看她。
很快九色登仙鹿的视线也投向了年年,年年觉得它不仅是在看她,也在看那面镜子。
这一眼一瞬仿佛冻结住了时间,原本已经显现出些许的年年的镜像不再变化,而是被凝固成了一个由模糊不清的线条所涂鸦出的杂乱色块。
年年突然心下一沉。
她看到那些仍在努力吟唱发动技能的圣法师们的额头上出现了汗水。
而九色登仙鹿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平静,此刻似乎是要对她说些什么。
年年看着它的眼睛,想要读懂其中的含义和它所说的话。
随后她就看到了湖岸、苇丛和群山。
乱石四散的湖岸,风中摇摆的苇丛,和林海葱葱的群山。
独自一人站在渺渺茫茫的湖面之上,年年突然意识到了九色登仙鹿刚才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它说的是:“抱歉。”
第八十五章 倒计时,十五分钟
“锵!”
云笈剑出鞘,直接架在了安布的脖子上。
三尺水的面色是少有的冷凝,他把剑锋又推了推,厉声问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把年年接出来?”
安布的额头瞬间布满了汗珠,被剑锋抵着的喉头动了动,微微向后偏了偏头,这才回道: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技能似乎是被什么力量给打断了,而且,”他瞥向了那个大湖,那里已经平静如初,只能看到一片开阔的湖面,“可能也是因为已经过了涨潮的时间吧?”
“再试一次!快!”
“这个……”站在安布身后几步远的另外几个蓝袍圣法师面露难色。
“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其中一个人说道,好似没看见安布正在被人拿剑威胁。
“现在还是赶紧走吧,这结界再有十几分钟就要被破掉了,你们那位同伴到时候直接出来就可以了。”一个人像是在劝慰面色不善的是岁三人。
“破掉??”唐青笠面色大变,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拽住那人的衣领问道,“什么意思?这结界为什么会被破掉?”
“你们不知道吗?”被揪住衣领的这位明显脾气还算不错,“这只叫做九色登仙鹿的生物是维持这个结界的重要枢纽,现在这个结界之所以还没事,只是因为那个复制出来的克隆体还在,等它消失了……”
不等此人把话说完,唐青笠已经松开了他的衣领,转身就要走。
“你们去哪里?”三尺水还举着剑,见唐青笠要走,是岁更是早已经快步走出了数米之远,连忙大声问道。
“你们都不知道这个结界会破掉,年年自然也不知道,所以她若是想要从那个山谷里离开,就只有去东边那个缺口看看是否有机会脱身了。”
回答他的是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西米尔。
“那个镜像克隆体的存在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而这个山谷很大,又要横跨一座湖,很可能年年还没赶到那个缺口,这个结界就崩塌了。若是这样还算好,最坏的情况则是,她刚刚好抵达那个缺口的时候,这个结界才崩塌,所以到时候她要面对的……”
“那只藤蔓怪物!”三尺水脱口而出,直接道出了虞桃的原形。
三尺水也顾不得什么了,拎着剑就追上了唐青笠和是岁,三人眼看着就要扎进山林,离开这个湖岸。
“站住。”阻止他们的不是西米尔,也不是银纽扣的那些正在交头接耳的圣法师们,而是九色登仙鹿。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有什么奇异的魔力,是岁三人的脚步果然齐齐停住,一顿之后又齐齐转身看向了它。
“怎么回事?”转过身的三尺水还有些恍惚,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止了步,又掉了个头。
“你们的那个护送任务。”西米尔淡淡地提点了他们三人一句。
“护送?我们不能离开它身边太远?”唐青笠的反应也是极快,想到刚刚他们三人同时的身不由己,有些难以置信地猜测道。
“就算不是这样,你们也来不及赶到那边的。”西米尔看了平静的九色登仙鹿一眼,很有耐心地说道,“我会联系子墨,让他和他手下的人帮一把手。他们杀死那只花妖的把握虽然不大,但是接应一下年年总是没问题的。”
“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前进,尽快完成这个护送任务,耐心地等她的消息,不要让她的整个计划前功尽弃。”
“还有你们,别忘了你们需要的东西还在年年手里。”西米尔的目光扫过了银纽扣佣兵团的那些人。
“结界都要破了,我们直接去生死树上摘不就好了。”有人回道。
“刚才透过那个结界看到的那棵树似乎很不一般啊,不知道那树的木料会不会是什么特殊的材料?”还有人跟身边的同伴打起了生死树的主意。
没有再多看那些人一眼,西米尔直接看向了安布:“你的意见呢?”
安布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西米尔略带讥诮的面容:“我也觉得不如我们自己去摘,毕竟我们只是需要那树上的随便一朵花和一颗果实而已。”
“好啊!”三尺水才往回走了几步,听到安布的话后立马用剑尖指向了他的鼻尖,“你们是不是早就这么盘算了?所以才故意不把年年接出来的!”
“没有没有,”安布虽然离三尺水还很远,但是被那剑尖一指,依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解释道,“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做的,毕竟这结界崩塌之后那棵树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万一什么都没有了呢?”
“那你们还打算自己去摘什么?”唐青笠挑眉,指出了他的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
“这个……”安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反正东西已经在那位精灵手里,就算她死了这东西也不会消失,我们先在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然后到时候直接……”
他看着三尺水越来越狰狞的脸,和另外两人同样逐渐变冷的面色,把后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既然这样,”西米尔再次看向了九色登仙鹿,对着是岁三人说,“你们走吧,我去找年年,找到她之后再与你们会合。”
“你跟那个小精灵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该不会早就有什么私下交易吧?”西米尔的话音刚刚落地,就有人跳出来质疑他的用心。
安布也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盘算西米尔会不会找年年私吞了他们这次需要的货物。
“我只是比你们稍稍有些人性而已。”西米尔淡淡地回了一句,随后语气一变,略带嘲讽地对着安布说道:
“你放心,我暂时还是你们佣兵团的一员,不会私吞你们雇主所需的货物。而且,你若是觉得不放心,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见那位精灵嘛!”
安布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句“你想多了”,而后迅速逃开几步,去追那些已经三三两两离开这里的圣法师们,把西米尔和另外的三人一鹿留在了湖岸。
西米尔看着那些快步离开的人的背影,皱着眉逐一地扫过每一位银纽扣佣兵团里的圣法师,突然说了一句“不好!”,随后整个人冲天而起,身形一闪后就消失在了剩下几人诧异的目光之中。
“怎么回事?”三尺水看着西米尔消失的方向,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只有十五分钟,我们也离开这里。”是岁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三尺水和唐青笠这才发现这人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说话时也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了喉咙之中,平白地让人觉得不适。
“走吧,”唐青笠收回了目光,转而有些阴沉地盯上了九色登仙鹿,“我们一边护送它,一边好好问问它。”
泪湖中,年年此时已经游到了生死树下。
在发现自己一个人被困在结界中之后,年年没有浪费时间去问“为什么”,而是干脆利落地一跃,跳进了湖中,向着湖东岸游去。
被有些凉的湖水一激,她此时的思路倒是清晰了很多,也暂时放下了对九色登仙鹿的疑惑。
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个山谷里出去。
出去,从哪里出去?东边的那个缺口可以出去。
东边有子墨的人,还有虞桃姐和那些花妖们,是直接硬闯出去?还是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不能硬闯。
年年直接否定了这个选择。
一旦冲突起来,她和虞桃的关系就真的是要陷入僵局了。
而且她这边若是硬闯,闹出来的动静绝对不会小,那么子墨不管是误会她被攻击,还是干脆顺水推舟,都有了理由大举进攻这个山谷,也有了理由杀死那些花妖。
不能硬闯,就要找个好借口了。
年年在心里叹气,又要对虞桃姐说谎了。
她一边构思着谎言的内容,一边在水中如游鱼一般快速地向着湖东岸前进。
她也知道那个被复制出来的镜像克隆体只能坚持十五分钟,她也隐约感觉到了自己之前似乎是忽略了什么。
但是现在不是细细琢磨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分钟,这才是此时她必须刻在脑子里的东西。
子墨看着手里的消息,也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叫住了已经从结界缺口撤下,并准备离开这里的手下。
“继续!这次不要留力,尽可能地杀伤那些花妖!”
子墨大手一挥,招呼其他人回去继续战斗,又刷刷刷地发出了五道消息,将那些已经离开这里的人也叫了回来。
他本人则是拿着刀快步向着这个山崖的崖边走去,一边大开大合地劈向那些深绿色的狰狞藤蔓,一边有些紧张地向着山谷里张望。
只有十五分钟吗?来不来得及?
子墨一刀砍向了一根粗大的藤蔓,又避开了另一根横扫过来的藤条,开始在心里默数。
当他默数的数字到达900的时候,就是他们大举进攻这个山谷的时候。
一、二、三……
第八十六章 天塌地陷
“也不知道年年他们那边进行地怎么样了?”
林间的一个小水潭边,青花正坐在一块半浸在潭水里的巨石上,晃着双腿,一边托着下巴,一边扭头问茯苓。
茯苓抱膝坐在她旁边,此时闻言,向着藏花谷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期望能看到年年,或者别的什么人出现。
可惜,这里除了她们两人和正在熟睡的小青,就是几个子墨留下保护她们的人。
那些人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凑到这两姐妹跟前,几个大男人正围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闲聊着什么。
“小青还没醒?”青花向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里看了看。
“我刚刚看过了,还没醒。”为了让小青睡得舒服,茯苓还特意给小青寻了一处清凉的草丛,用干草厚厚地铺成了一个小床铺。
“……醒了。”青花看着那个草丛,眨眨眼。
“嗯?”茯苓也回头去看,正看到小青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地向四处张望着。
看到青花茯苓两人后,小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爬起来,一边对着她们二人招手。
“小青,来这里坐。”青花也招呼道。
等到小青连跑带跳地凑到青花跟前时,茯苓抬头看了看天色。
好像是正午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了吧?
“小青,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啊?”青花摸着小青的头,欢快地问道,“要不要一直跟着我们啊?我们会好好养你的哦!”
“不用你们,我自己能养自己!”小青一扁嘴,哼了一声。
“哈哈,对啊,小青你只要多晒太阳多喝水就行了嘛!”青花捏了捏小青的圆脸蛋。
“唔,我,我想回去找姐姐,还有年年。”小青看看青花,又看看茯苓,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青花和茯苓对视了一眼,她们两个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晓了虞桃的真实意图,也知道了小青和其她那些小花妖不过是虞桃她们圈养着的“食物”,但是她们谁都没有跟小青提起过这件事。
不仅是她们两个,其他人在讨论这件事和后续的那个“解救九色登仙鹿”计划的时候,都有意地避开了小青。
茯苓叹了一口气,有些怜悯地搂了搂小青,轻声说道:“小青,你觉得你那些姐姐们好不好?”
“当然好啊,姐姐们对我们最好了!”小青的大眼睛转了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那些姐姐都是坏人呢?”
“坏人?可她们对我很好啊!”
“她们对你们好,也不代表就是好人啊,而且她们如果只是表面上对你好呢?实际上,暗地里,万一她们以后想要伤害你呢?”
茯苓小心翼翼地说着。
小青的身子缩了缩,离茯苓揽着她的手远了一些。
“不可能,姐姐们不可能会想要伤害我的!”
“我说的是万一,就是一个假设。”茯苓耐心地解释着,“假设你那些姐姐想要吃掉你,那你还想要回去吗?”
“我,我,我想问问清楚,我想回去……”小青的声音越来越低,两只小手拧在一起,低垂着头。
茯苓正想伸手去拉小青的手,就见小青蹭地站了起来,倒退着避开了她的手,一直退到了一棵大树下,默默地低头坐了下去。
“姐,小青没事吧?”青花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突然消沉的小青。
“没事,她应该也是意识到了什么,让她自己想想也好。”茯苓放下抬起的手臂,转过身看着清澈的潭水,“小青好歹也是只妖,应该是能理解妖类的生存法则的,给她点时间,让她成长一下好了。”
青花还是担忧地看了看坐倒在地,垂着头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青,随后也轻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扰小青,转身跟茯苓说起了她们这几天的秦岭之行。
年年听到了巨石崩落的声音,也听到了猎猎的破空声。
原本沉重地拖着她脚步的斗篷已经被风吹到半干,此时正像一只巨大的迎风鼓起的棕色翅膀,挂在年年的身后。
年年倒是真的希望自己长了一双翅膀,因为她已经估算出,以她现在这个已然是最高的移动速度,她依然是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离开这个山谷的。
就算她能在下一秒赶到东边子墨等人所在的缺口,她又要如何立时骗过虞桃混入交战的双方,又要如何在短时间内跳上那个高高的山崖脱身?
尽管知道自己已然是来不及了,年年也没有放慢脚步,而是依旧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急速地向着原定的目标奔去。
“轰”的一声,结界缺口处的山崖直直地崩裂开一道口子,碎石沙土滚滚而下,掩埋了正在崖底扭动的那些粗大藤蔓。
“哗啦啦”几声连响,被沙石压倒的藤蔓立时破土而出,一边不断地被沙石压弯,一边无力地相互交错,结成了一张疏疏阔阔的绿色大网,勉强地在子墨等人的攻势下支撑着。
年年刚刚赶到这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子墨的人把缺口围了个严严实实,刀剑乱晃,人声鼓噪,有推着巨石向下砸去的,有提着大刀乱挥乱砍的,还有端着火铳一下下对着崖底连射的。
年年来不及多想,目光一凝,在那堆人里找到了正惬意地欣赏着战果的子墨,一只快箭瞬时就指了过去。
子墨身边的人无意间看到这只箭,满脸惊慌地拉开了子墨,又伸手指着年年所在的位置,示意子墨来看。
子墨看到了年年,却并没有要叫停攻击的打算,而是笑嘻嘻地抬手挥了挥,整个人猛地向下一沉。
下沉?年年一怔,突觉一阵地动山摇,像是一阵怒浪袭来,让她不受控制地一个趔趄,向一旁栽倒。
一切发生的太快,年年的视线都还停留在子墨那一群人身上,就在她向旁边栽倒的同时,子墨和他身边的所有人,一齐下落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只留下一片滚滚的烟尘。
随后她才听到“轰隆隆”一连串炸雷声响,从她的面前一直炸到了她的脑后,更有近百人的惊呼和喊叫,一声叠一声,直冲云霄。
围绕着整个山谷的群山断崖,眨眼之间,全部塌陷。
子墨等人所在的那一块山崖更是像被利齿狠狠地撕扯下了一块,只剩下一个狰狞不规则的咬痕,上面是东倒西歪的树木,树根从断口处的土里露出,黑色的泥土不断地从上边抖落。
而那个咬痕的下边则是烟尘四起,只能隐约地看到无数的黑影在其中挣扎。
年年一歪,又一道土浪从她的脚下翻过,刚刚要保持住的平衡又被打破,她才低头去看脚下沸腾的大地,一阵夹杂着碎石沙粒的灰色气浪就直直地拍向了她的面门。
她脚下一绊,才一抬头,从嘴巴到气管瞬间就像被塞了满满的沙土,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就在年年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这个沙石气浪拍翻在地的时候,她突觉腰上一紧,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腰间传来,不仅稳住了她的身形,还把她带开了那处气浪翻滚的断崖之下。
年年低头,一根绿色的粗大藤蔓正缠在她的腰上,她再抬头,就看到了藤蔓的另一端:一大团看不出形状的藤条卷须中露出了一张正望着她的人脸。
那是虞桃。
年年心中一松,下一秒却是喉咙一紧。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漫天的烟尘中扑了出来,直接扑向了虞桃。
那是……小青?
小青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才在年年的脑海里一闪,一直拉着她向虞桃的方向而去的藤蔓霎时停住,虞桃的整个上半身却是从另一端的那团藤蔓里浮现了出来。
小青已经扑到了虞桃的脚边,正焦急地抬头去看她,好像要说什么。
又一阵地动山摇,年年站立不稳,只好一把抓住了还牢牢地系在自己腰部的粗大藤蔓。
她看着虞桃露出来的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已经维持不了全态的人形,心知此时的虞桃一定是十分虚弱,毕竟她已经在这里抵抗子墨等人的攻势十几个小时了,而此时她本体附着生长的山崖又都全部崩塌了。
她看着小青踮起脚仰着头,似乎是笑了笑,而虞桃则是对着小青伸出了手。
一只五指化成五根绿色卷须的手,摸向了小青的脖子。
年年心头一悸,顾不上此时脚下的土浪翻腾,猛地向着虞桃和小青二人飞扑过去。
“不!不要”
扑到半空中的年年被一股大力拉住,一直缠在她腰间的粗大藤蔓高高地吊起,毫不留情地把她甩向了远处的地面。
砸在地上的年年只觉得背部被重重地一锤,突然眼前一黑,喉咙一甜,像是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
她咬着牙把涌上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费力地支起身子,想去看小青到底被虞桃怎么样了。
而她才刚刚支起一边的手肘,就突觉一阵劲风袭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嘭”地砸落在她的手边。
小青!?难道她已经!?
虞桃!!!
年年瞬间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猛然转头去看虞桃。
但是,
没有虞桃,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铺天盖地的熊熊大火。
第八十七章 花开花落
火!火?
哪里来的火?虞桃呢?虞桃呢?!!
年年挣扎着起身,背部传来的疼痛让她只能勉强爬跪在地上。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尝试着挺直腰背,挪动双腿,想要向着那片火海迈出哪怕一步也好。
铺天盖地的赤红火焰,却没有向她这里蔓延一寸一毫,甚至是一丝热浪都没有溢出来,她依然能感受到山谷里此时虽然暴烈却没有热度的风。
这是高阶火系圣法师的技能,火之怒!
是谁?
“啊!”年年的嘶喊声里有自责有愤怒,但随着这一声嘶喊,她终于站了起来。
是谁??
年年此时的头脑清醒无比,她一寸寸地用目光扫过那些断裂后参差不齐的山崖,寻找着她迫切想要见到的那人。
找到你了!
崖边的林间,站着一个穿着猩红色长袍的法师,他举着法杖的手还没落下,他的脸上还带着狰狞的笑容,很遗憾地看了看那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区域,砸了砸嘴。
遗憾吗?年年在心里说着,左手稳稳地端着弓,右手拿出了一只血红色的箭,稳稳地搭在了弦上。
遗憾吗?那不如就让你更遗憾吧!
比如,后悔自己竟然会来到这个世界。
红色的箭光消失在了那人的胸膛,凝固了那人的志得意满。
箭光消失的地方转瞬被溶出了一个指头大的血洞,血洞逐渐扩大,露出了里面的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露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
转瞬间,血洞已经逐渐扩大到了碗口大小,开始一寸寸地溶解掉那人的胸骨、肺叶、肝脏、肠胃,也一寸寸地带出了骤然尖利绝望的尖叫。
痛苦吧?直到你的最后一块血肉被溶解之前,这种痛苦都不会消失。
年年咧着嘴笑了笑,随后却是一怔。
溶解?那么
年年不想去计算成功率和可能性这种东西,也不再关注那个已经只剩下四肢散落在地的红袍圣法师,而是再次搭弓射箭,一只红色的羽箭飞出,扎进了吞噬着虞桃的那片火海。
年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箭的去势,见它果然在那赤红的背景上撕裂开一个空洞,略微定了定神。
而此时那位红袍圣法师早已被溶解得连丝肉渣都没剩下,随着他的死亡,那遮天蔽日的火焰瞬间消散,只留下一块焦黑的土地,和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虞桃。
虞桃还是那副半人半妖的样子,似乎是这火来得太突然,她根本就来不及多做反应。
不,她还是做了一些反应的,比如将年年甩出了这片火海落下的区域,比如把小青也送了出去。
年年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了虞桃,在踏入那块焦黑的土地时也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便孤注一掷地迈进了这个火之怒留下的、被称为必死领域的真空地带。
年年在踏入时屏住了呼吸,但随即便放开了,她之前那箭的溶解效果似乎不受任何限制,就连这个真空领域都被消溶掉了一个口子。
年年看着全身焦黑的虞桃,脚下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她的身边。
“虞桃姐……”年年的声音在颤抖,手也在颤抖,像是想要扶起虞桃,又不知道应该去扶哪里。
虞桃的上半身尚是人形,焦黑的皮肤下是鲜红的血肉,而她的下本身是植物,此时已经被烧掉了大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被拦腰斩断后又被扔进了火海。
虞桃费力地睁开眼,看着年年,还是那个年年见过很多次的温柔笑容,此时既狰狞可怖又让人心碎地绽开在了年年的眼里。
“虞桃姐……”
年年的眼前一片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落下,砸在了虞桃烧焦裂开的脸颊上,年年连忙伸出手想把它们拂去,生怕自己的眼泪会弄疼她,又慌张地擦掉了更多已经涌出的泪水。
虞桃微微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了年年,费力地转头看向年年的身后。
“别……哭……开花……了……”
年年闻言,顺着虞桃的目光向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开花了,就像年年她们第一天进入山谷时看到的那样,甚至比她们那天见到的更美。
山谷里,泪湖边,大片大片的鲜花齐齐悄然开放,紫色的,红色的,黄色的,五颜六色地铺满了年年的视野,像是暴雨过后突然洒落在地的彩虹。
“……很……美吧……”
年年转回头,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虞桃,看着她噙在嘴角的那个笑容,忍住了眼泪,露出了一个笑容。
“虞桃姐,我看到了,真的很美。”
“虞桃姐,我喜欢住在湖边,也喜欢小草屋,就像你之前带我见过的那种就很好。”
“虞桃姐,我喜欢紫色的兰花,也喜欢白色的桔梗,你帮我用它来给我做装饰好不好。”
“虞桃姐,我喜欢这里,我想留在这里,想一直留在这里。”
“虞桃姐,我也想一直陪着你,想让你陪我看更美的花……”
“虞桃姐……”
大地不再翻滚,烟尘不再四起,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身后的花海还在向着远处无声地蔓延。
跪在已经化成光粒逐渐消散的虞桃身前,年年终于哭了出来,看着大地无声地流着眼泪。
第八十八章 还活着
子墨终于从乱石堆里爬了出来。
山崖崩塌得突然,脚下一空,他只来得及拉了身边的人一下,就已经连带着那人一起,随着碎石泥土掉到了崖底。
所幸这个高度还不至于摔死他,但是说不好其他人会不会被摔死。
下落时他还在这样想着,晃动的视线扫过其他同样在下落的同伴,心悸着最坏的结果。
只是摔到崖底还不算完,砸落在地的头晕目眩,随后纷纷瓢泼而下的碎石泥土,都让他以为自己也要挂掉了,与此同时的那些地动山摇更是让他叫苦不迭。
终于等到大地恢复了平静,那些铺天盖地的烟尘也渐渐沉淀下来时,子墨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身扫视着这边已经可以用“尸横遍野”来形容的惨状。
“咳咳,喂,都活着吗?”子墨从碎石堆里把脚拔出来,看了看上边的斑斑血迹,又开始吆喝着,“活着的吱一声啊喂!”
“吱……”
“吱。”
“吱~”
零零星星地有人开始相应,随后相应的人越来越多,子墨听着这一片吱哇乱叫很是欣慰地笑了笑。
“都这么有精神就赶紧起来,别装死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一边的一块大石头,绕着这块石头看了看,还拍了拍:“底下没人吧?”
“老大,被这么一块大石头一砸,那肯定就是挂了啊,怎么可能有人。”
子墨身边有人答话。
子墨靠着这快石头坐了下来,看着说话的那人道:“你怎么样?被摔掉多少血?”
“不少,”那人哭丧着脸,“就剩个血皮儿了。”
“我也是。”
“我还剩三分之一。”
“我还剩几滴……”
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纷纷报着自己的血量,子墨一听,果然损失惨重。大部分人都是剩个五分之一,少数倒霉的剩个血皮儿,不过剩下几滴的只有那一个,而那些更倒霉的人显然是已经挂回城去了。
子墨安排在这边的人大概有八十个上下,除去派去保护青花茯苓两位姑娘的六人,他们现在就只剩下四十几个人,勉强算是活下来一半。
“这是天灾啊天灾。”子墨无奈地念叨着。
虽然他早就知道九色登仙鹿离开之后这个结界就会彻底崩塌,不过他也没想到会崩得这么实质,这么物理,真的是连带着这一整圈山峰山崖都崩了。
“好安静啊,那些花妖都被砸死了?”
有人这么说了一句,其他人这才惊觉那些狰狞粗大的藤蔓全都消失不见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这些人。
“诶诶,你们看那边!好漂亮!”
有人指着山谷中的花海激动地叫了出来,这位明显是心大的,也有可能他正是那幸运的剩下了三分之一血量的人,此刻并不是太慌张。
“那边……好像不太对劲……”子墨身边的另一个人指着远处一块突兀的黑色土地,示意子墨去看。
子墨望过去,皱了皱眉,怎么好像看到了个人,好像是那个精灵年年?她这是……跪在那里?这是做什么?
“那个那个!老大快看!那个拉克!”
子墨正思索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又有人指着半空喊了出来。
他抬头一看,正是一身洁白长袍的西米尔拉克从空中落了下来,只不过不是落在他们这里,而是落在了那个很像是年年的身影之后。
空中,西米尔远远地就看到了那块被火之怒肆虐过的土地:一块漆黑的疮斑格格不入地凹陷在绿色的大地上,像是一个健康的人身上突然出现的可怕脓疮。
西米尔的心立时一沉,嘴里也忍不住地骂了一句:“fxxk!”
他没有在银纽扣佣兵团的那些人里看到黑兹尔。
在他注意到这点的时候,他就猜到这个人一定是因为对年年心存怨恨,就趁大家都在专心对付结界的时候,溜到了这边伺机报复。
如果只是黑兹尔一个人还好。依他对年年的气息感应技能等级的估算,黑兹尔如果想用一些杀伤力比较强的技能,那么肯定会被年年察觉到。而那些比较隐蔽的小技能更是无法威胁到实力不俗、警惕性也高的年年。
但是偏偏,不见踪影的除了黑兹尔,还有那个高阶风系圣法师欧洛斯。
风系圣法师向来被认为是精灵族的克星,除了同为风系魔法掌控者的相斥,还因为风系圣法师可以有效地感知那些弓手的箭矢轨迹,也因为风系圣法师可以用自己引动的魔法元素干扰精灵族的气息感应。
有了风系魔法的干扰,还有子墨那帮人乱战的掩护,又是在结界崩塌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年年真是想不中招都难。
西米尔心里有些忐忑,他此时只想尽快确定年年的生死。
他不知道年年是不是已经被烧死回城了。好歹他们两个还有点交情,他不希望这个跟他也算有些渊源的玩家就这么死了,他也不太想看到年年是死在这种阴损的暗算之下。
终于,他看到了那块黑斑正中跪着的瘦小人影。
他松了一口气。
那是年年,活着的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