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六章 转机与危机
这三句话是亚当凑到年年耳边说的,激得她一个冷颤。
年年没有脸红害羞,反倒是忽得扭过头,重新打量着这位无故有些陌生的老朋友,若不是亚当闪得快,两个人的脸肯定是要贴上了。
偷偷打量两人的侍女们连忙低下头,安静地退到门边,暗暗猜测大主教到底说了什么悄悄话。
每个被安排来服侍年年的侍女都曾经好奇过两人的关系,直觉得他们两位看着和谐,却不亲密。
大主教亲自将那位精灵女子的衣食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眼光,走到哪儿都要把人带在身边,夜里还要同处一室,那精灵女子从不反驳大主教的安排,也很少提要求,为人非常温和,但也十分疏离。
教皇厅风纪严明,除去寥寥几个高层人士,绝大多数侍从和护卫都不知道这精灵的具体来历,只是私底下有些流言和猜测。
有人猜这精灵女子是大主教强行掳来的,愿意改换门庭不过是无可奈何,也有人猜大主教是一番苦情单相思,正试图慢慢软化人心。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猜测过多,哪怕教皇和另两位大主教亲自与年年交谈过,确认过她是自愿归顺,又从曾经出使厄舍城的那位古德曼教士那里得到了年年早先与之联络的详情,年年与亚当之间凝固的气氛也让人放心不下。
另两位大主教认为年年是精灵,其心思必定与人族截然不同,还要再观察观察。
教皇大人知道内情,几次三番试探年年有关黑方块?ther的去向,都被年年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言辞间只是好奇寿宴当日的净化仪式,明显不会提前将自己手里这个最重要的筹码拱手让人。
这样一来,教皇的警惕心就更重了,生怕年年与外人接触,也怕亚当从中作梗,特意派来不少护卫和侍女,照顾并监视年年的一举一动。
亚当确实没什么不妥的念头,教皇好心派人来保护和服侍年年,他就毫不客气地收下用了。
“她不喜欢太吵,留两个人照顾她用餐,其余的等在门外,稍后进来收拾,用餐后先让她小憩一会儿,再将她送回府邸。”
吩咐完,亚当一脸关切地看向年年:
“接下来这三天安心休养,寿宴当日我会派人接你,你有想见的人到时候一起见吧,免得折腾。”
年年其实很想捏起拳头揍他。
早上才答应她的事,半天不到就食言,还一副为她着想的坦然,怎么看怎么令人气闷。
“随你吧,你说了算。”
年年把闷在胸腔里的气一点点泄掉,平静地认命。
她暂时没有折腾的资本,而且她现在对亚当也无法真的生起气来,想到他之前的话,年年很难不妥协,就当是让他最后再随心所欲一次。
“别生气,”亚当抬起手,迟疑了一下,又放回身侧,“来参加寿宴的宾客多且杂,难免会有些人不怀好意,你现在身上有伤,总归是过于危险。”
“嗯,我明白。”年年想想,觉得也有些道理。
若是现在这个时候遇到袭击,把她送回厄舍城的复活点,不说阿尔伯特,她也要抓狂的。
“那我就先走了,不好让教皇和院长多等,”亚当见她的面色缓和了些,顿了顿,道,“晚饭时我会回去陪你,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详细讲给你听。”
年年随意应了一声。
认识到亚当的思想已然变化,这话更是不对头,年年再迟钝也不敢乱接,直接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精致餐点。
亚当微微抬手,抓着躺椅的扶手按了按,随即转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又对着门内门外的护卫和侍女再次仔细叮嘱了一番,年年晃晃脑袋,觉得有点吵。
听起来确实要忙起来了,平日里有些肃穆的教皇厅一下子多了不少脚步声和说话声,乱嗡嗡的,还真的不如亚当那个大主教府邸清静。
“阿盖特院长早年曾经到精灵族游历,粗略认识了些草木本源。”
一个极其细微的陌生女声传入年年耳中,似是一缕缓缓飘过的气流,她纹丝未动,不露声色地用余光扫过眼前的这些人。
“他配了药,混在了果汁里。”
这下年年终于确认,讲话的是那两个被亚当留下照顾她进餐的侍女之一。
两个侍女分立两侧,一直低着头,见亚当走后门外的护卫要关门,立刻轻手轻脚地帮忙合掩好门。
她们转身向内的一霎那,年年看到其中一人慢了半拍,稍稍抬头,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
圣堂学院的院长不愧是盖亚大陆数一数二的强者,对精灵族的本源力量竟然也有涉猎,一杯掺了药的果汁下肚,年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伤口处传来的麻痒。
这种本源力量曾经被年年用在九色登仙鹿身上,她知道这是一种自内向外的生机,伤口也正在愈合。
自从在泰克伦伯格受伤那天起,她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轻松的空气。
不管别人怎么费尽心机地护着她,总归不如自己的力量来得踏实。
年年盯着自己终于变化的血量,粗略一算,若是以这个恢复速度,只要能再吃四次药,应该至少能把筋骨接好。
不过......年年皱了皱眉,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想找个表面光滑的东西照一照。
“姑娘,可要梳洗一番?”
一面银镜被侍女举到面前,年年看着自己脸颊上那两个原封不动的对称伤口,松了口气。
她还真担心脸上这点皮肉伤好得太快,被人看出端倪。
“谢谢小姐姐。”年年看着那侍女温柔的笑脸,衷心道谢。
“不必客气。我叫卢娜,你叫什么?”
这话逾矩了。但不管是开口的卢娜,还是静立一旁的另一位侍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年年略一思索,干脆地答道:“cybele,来自博安德。”
卢娜似是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丝寒光划过,还不等年年看清,就恢复成了原本那双满含关切的如水眼眸。
“你好好休息一下,睡得好才能身体好。”
一句话温柔得好像美妙的乐曲,淡淡的草木清香钻入鼻腔,年年只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在体内游走,下一刻整个人便像是沉入温暖的水底,昏沉睡去。
......
教皇厅与亚当的大主教府邸之间,隔了一个香气浓郁的玫瑰花园。
随着寿宴宾客的陆续抵达,静谧的玫瑰花园里也多了三三两两游人的身影。
拨开肆意生长的花枝,向右一拐,再寻到某处狭窄的花径,深入其中数米,身穿洁白长袍的双胞胎看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阿盖特院长。
察觉到来人,阿盖特转头看他,原本佝偻的脊背挺直,略显憔悴的衰老面容也变成了岁月隽刻的坚忍。
“你们胆子很大,竟敢跑到这里来。”
双胞胎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很小心,不会有事的。”
阿盖特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了然:“杰基尔?”
杰基尔点头:“是我,海德说这里的阵营压制力量太强,他出来的话肯定会被发现。”
“我见过很多奇怪的家伙,不得不说,你们两个是最奇怪的。”阿盖特感慨。
一体双魂,其中一个加入了真神圣殿,另一个依然是那个圣洁无比的光明系圣法师,两个人格互不干扰,相处愉快,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圣堂教会的大本营。
杰基尔保持微笑,权当阿盖特院长是在夸奖他们兄弟。
他们兄弟两人从未觉得自己奇怪,那个最近时不时跑来挤占身体找他们两个聊天的创造者老头倒是挺麻烦。
那个老头,姑且算是两人的父亲,还是个挺有名的心理学家。
老头研究了一辈子人情人心,眼看在有生之年人工智能的技术已近似成熟,就打算最后做出一个性格心性都完美无缺的人。
可惜,创建过程中出了差错,一个人格分/裂成了两个,老头不愿意扼杀自己的心血,更不气馁,只把这两个人当作性格不同的亲兄弟教导。
杰基尔和海德的名字是他们看过书以后自己给自己取的,老头就顺势要走了那位作者的名字当绰号。
老头认为健全的人格需要适当的社交,就把他们扔进了这个游戏世界,让他们去交朋友,可惜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很奇怪,不愿意当他们的朋友。
他们哪里奇怪了?
他们两兄弟分明善良又宽和,选择了光明圣法师这么普度众生的职业,哪怕共用同一个身体,也从未发生过争夺主导权的事情,还会很贴心地帮另一个人遮掩,比如每次需要找亚历山大借钱的时候,都是海德出面,坚决不把债务甩给杰基尔。
他们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认可自己的身份,不会像某些有性格缺陷的人工智能那样患得患失,也不会为自己与人类的异同而伤春悲秋。
杰基尔和海德在第四十一次寻友失败后,曾经非常认真深刻地自我检讨过,得出的结论是,不是他们兄弟两人奇怪,而是那些不愿意深入了解他们的人奇怪。
于是,在知道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个在其他人眼里同样奇怪的组织后,双胞胎兴冲冲地找上了门,一下子交到了好多朋友。
那时候就连老头子都很兴奋,特意挤进游戏里找尼克这个团长谈心,把两个人的身世交代了个干净,生怕相处久了再生罅隙,会让他们两兄弟出现负面情绪。
尼克倒也是理解,反而劝老头想开点,他们佣兵团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行走的负面情绪集合体。
在花心凉薄的迪昂加入以后,双胞胎觉得他们最为宝贵的人品也开始摇摇欲坠了,并再次坚定地确认,他们是这个小团体里最为正常善良体贴友好的那两个,不对,是三个,还有亲爱的cybele。
“cy......”
想到这里,杰基尔看向坐在长椅上的阿盖特院长,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一扇竖长方形的彩色花窗。
那是大主教的府邸,一共三层,装饰着彩色花窗的房间在最顶层,杰基尔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房间里的人。
“她在那里。”
另一个声音从杰基尔身后传来,阿盖特和杰基尔同时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位红袍金发的年轻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定定地望着那扇窗,强装平静,狠狠揪住衣袍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原本他还有些疑虑,更有些如梦似幻,不敢切实地相信有关于年年的一切,如今离那个逃走的宝贵实验体只有寥寥几百米的距离,他却突然一下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只想立刻冲进那个房间,将人带走。
“沃尔顿,不要急,”杰基尔立刻闪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膀,“我答应过你,会让你见到她的。”
第四八七章 寿宴前三日
阿盖特毕竟是圣堂学院的院长,尽管此时是以宾客的身份前来,不得不处理的事与不得不见的人也不少。
阿盖特走后,杰基尔占据了长椅的一端,望了望大主教府邸顶层的那扇彩窗。
沃尔顿见状也坐了下来,望了望,站起来四处打转,再坐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抬步向玫瑰花园之外走去,看方向,应该是打算直奔大主教府邸。
杰基尔连忙跟上,稍许不解:
“你好像比我家老头子年纪要大吧,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应该知道的,你进不去门,更见不到人。”
沃尔顿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杰基尔口中的老头子是谁,摸了摸游戏世界里自己年轻无比的脸:
“我比他年纪大,也就意味着我比他离死亡更近。”
像杰基尔这种存在,怎么可能理解他面对迫在眉睫的死亡时的焦虑,和面对重燃的理想火焰时的激动?
或许这就是天意,让他在即将败退给生命极限的时刻,给了他一个起死回生的希望。
“这可不一定,”杰基尔果然没有听出沃尔顿的言外之意,缓缓摇头,认真地回道,“近几年老头子身体一直不好,基本就瘫在床上了,就连精神都很差。”
“身体不好?精神也很差?”
沃尔顿微讶,这他倒是不知道,不过想想也觉得应该是实情,那位著名的心理学家确实已经沉寂好多年了。
“所以他只是偶尔会挤进来看看,而且因为这个数据世界的环境反馈太真实,信息量也大,对他的神经系统来说负荷太重,所以他都是透过我或者海德,单独接受我们两个筛选过的信息。
沃尔顿停住脚步,狐疑地打量杰基尔:
“莫非,他也想在最后的时刻搏一搏?寻找转机?”
“搏一搏?转机?”
杰基尔微怔,呆楞片刻,忽得恍然大悟:“海德说,你的意思是我家老头子打算像cy那样,找一个延续生命的方法?”
“至少会需要一个重新搭建的健康的神经系统,或者是摘除大脑后接入机械仿生人,或者干脆以意识体的形态复生在数据世界里。”沃尔顿自信地道。
杰基尔还没听完,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不一会儿就无奈地小声劝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吵,这种事我肯定也知道。”
沃尔顿扫了他一眼,明白这是杰基尔在与海德说话。
“沃尔顿博士,”杰基尔安抚好怒气冲冲的海德,板着脸,严肃地看着沃尔顿,“我不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让你产生这种误会,我希望你明白,我家老头子志不在此,与你并不同路,请你不要肆意揣测他的想法,这是对他的侮辱。”
“他不是快死了吗?”
以沃尔顿在业内的资历和地位,以及被甄选定居h国几十年培养出来的优越感,十分不习惯也不喜被一个人造的东西说教,顿时冷了脸。
“是,生而为人自然生死有命,这是自然之理。”
杰基尔脾气好,并不在意沃尔顿的态度,只是海德又在骂人,吵得他头疼,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沃尔顿盯着他的脸,误解了他的表情:
“确实,对你来说,这是你不必在意的自然之理。”
杰基尔拍了拍脑袋,叹气:
“沃尔顿博士,生死由命是我家老头子的意愿,就如同他当年拒绝了h国的招揽,情愿留在研究资源和自由度全部不如h国的故土一样。”
“您也不要因为我和海德是他编创的虚假人格就轻视我们,我们懂得什么是生死,我们更明白什么叫做个人的选择。”
“还有,你们人类常说,只要能被铭记,死去的人就不算是真正的离开。老头子这一生的成就足以留名史册,我和海德既然拥有理论上无限的生命,就能把关于他的记忆永远地保留下去,换句话说,我们作为他的骨血,也是他的生命延续。”
沃尔顿冷哼一声:“你们还能留下后代不成?若是你们两个被彻底销毁,所有的一切不还是堙灭于时间洪流之中?”
杰基尔不解:“这不是很正常吗?人类历史几千年,来不及留下后代就死去的,没有被历史记住的,那人数可数不清,我和海德凭什么与众不同?”
沃尔顿轻轻地嗯了一声,神色更加冷峻:“你的意思是,我凭什么与众不同?”
“......”
杰基尔初时没有摸清沃尔顿的逻辑,理解之后半晌无语,拎着手里那根棒槌一样的魔法仗敲了敲自己的头:
“你这人简直是太麻烦了。”
话音未落,杰基尔的面部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一张满面困倦的衰老之相上:
“你当然有资格与众不同。”
沃尔顿定定地看着他,瞬间明了来人的身份。
换了芯子的“双胞胎”淡淡笑道:
“这资格来自于你,也来自于在你之前、之后无数前仆后继为了人类未来付出一生辛劳热血的人,更不要提契机已经出现,新的可能性就在眼前。”
“所以你才愿意帮我,让我和年年见上一面?”沃尔顿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尽管还是同一张面容,他忽然觉得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尤其是来人的心性,那种直白的超脱似是沉甸甸地压在自己心里。
“不是我,是杰基尔和海德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不会干涉他们的决定,虽然,”“双胞胎”深深叹气,“我直觉觉得这事有些不妥。”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不太会说话而已,你不必与他们争执。”
沃尔顿张了张嘴,微微点头,回想刚才的对话,也莫名有种欺负小辈的感觉,愈加哑口无言。
“剩下的事,你们聊吧。”
......
杰基尔偷眼看着站在原地沉默了十来分钟的沃尔顿,抬手戳了戳玫瑰花枝上的尖刺。
老头子简直烦人,又没多大点事,非要跑来多嘴,结果这是把人给聊得没面子了?
“你打算怎么让我和年年单独见面?”
沃尔顿好歹也活了几十年,见多识广,只是常年在简单的环境里生活和工作,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同一件事上钻研,心性上不可避免地有些朴实纯粹,不过一旦念头通达,行事也够果断。
他能够在进入游戏后快速准确地认识到自己的角色,没有贸然四处乱闯去大海捞针地找人,而是稳妥地沿着玩家的道路积攒寻人所需的实力,就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沉不住气。
“寿宴之前的这几天估计不行,年年已经被严密保护,我们若总是在大主教府邸附近打转,也会被注意到,反倒不利于行事。”
杰基尔说的有道理,沃尔顿立刻转身,向教皇厅的方向走去。
“寿宴当日她肯定会出现。”沃尔顿说道。
“寿宴之前也不妥,教皇对这个净化仪式很看重,为保障万无一失,cy只会被看得更严。”
“那就寿宴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上上下下都会放松一些,不出意外的话,年年本身也会拥有一定的自由。”沃尔顿简单分析。
教皇是想为异教徒树立榜样,也是向精灵族释放善意,净化仪式之后的年年或许还能领些荣誉头衔,至少能有个行动自如的好身体。
“嗯,我和她毕竟是一家人,哪怕将实情全部告诉她,cy也不会拒绝见你的。”杰基尔信心满满。
“说不定她会怀疑你在中间搞鬼。”
沃尔顿很不喜欢杰基尔这种自信,因为这种自信是建立在一种极为亲密的信任关系上的。
“不会不会,”杰基尔笑呵呵地拍拍自己的胸脯,“那可是我们的cy,她最好了。”
......
年年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大主教府邸里那间有着美丽彩窗的房间。
转了转脖子,宽敞的屋子里空无一人,透过彩色的玻璃,阳光似乎少了温度,落在她身上,激起一层凉意。
遍体清凉,倒也是舒服,只是右手手腕处一块皮肤炙热得惊人,像是要烧穿骨头一般。
视线移动,落在那块滚烫的皮肤上,瞬间被那个一闪而过的弓箭形印记吸引。
“月灵弓......”
没有犹豫,年年立刻念出这三个字,在脑海里勾勒那把弓的样子,与此同时,被亚当强行卸除后不见踪影的月灵弓自虚空中缓缓成形,片刻后稳稳地落在右手之中。
心念一转,脑海中构建弓身的过程像是倒带般一点点后退,手掌里的月灵弓也渐渐融入空气。
从最初的出现到彻底消失,大概用了不到十分钟。
年年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个过程和她凝聚魔法箭时的做法基本一致,接下来就只需要反复练习,加快速度,提高效率。
至于她是怎么获得了这个技能,又是谁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卢娜......”年年的嘴角勾了勾,“任务目标?”
第四八八章 寿宴前两日
盖亚大陆,温德纳公国。
温德纳公国位于泰克伦伯格和教皇国之间,是一个从王室到平民皆为创世神忠实信徒的国家。
按理说,这样一个国家应该是坚定的圣堂教会盟友,然而实际上却是,这是一个绵延几代立场丝毫不动摇的中立国家。
虔诚的信仰早已渗透进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从王室宴席上的刀叉摆法,到普通平民家里的神龛规制,都与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创世神息息相关。
从生产到葬礼,人生的每一个步骤都有传承千年的信仰支撑,坚信最初的神典即为万事万物的准则,坚信每个信徒都能与创世神取得直接的联系,如此一来,自诩为创世神代言人的圣堂教会在这里反而吃不开了。
圣堂教会也是很讲究脸面的,当初温德纳公国看在创世神至高地位的共识上,大度地调拨了西部的一小部分国土和居民,划进教皇国的统治范围,又没有拒绝圣堂教会在本国建立名义上的下属教堂的请求,历任教皇和温德纳王室便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个貌合神离的中立友好关系。
教堂?的神职人员都由本国公民担任,教皇厅只负责恩赐几个头衔,就连工资都是取自当地,一分钱都挨不着隔壁的教皇国。
不管是此前的教皇国,还是之后明目张胆与教皇国叫板的泰克伦伯格,都与温德纳公国保持着相对宽和友善的关系。
温德纳公国之所以能踏踏实实地稳坐在两个对立阵营之间,与这个国家的整体氛围有很大关系。
创世神毕竟不是邪神,将毕生投入到追随神的脚步的人民具有极高的自律性,道德观念上下一致,人与人之间的微小矛盾也都被人与神之间的密切关系磨平。
对创世神的极度推崇和信任也让他们在看待异教徒时,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态度——不是异教徒走错了路,是他们还没有领悟到创世神的伟大,而伟大的创世神早晚会将所有人指引到正确的道路,吾等凡人不得插手神的安排。
简而言之,这里好人多,还都是心胸开阔的好人。
哪怕是坏人,也是喜欢与好人打交道的,况且真神圣殿和圣堂教会只是立场不同,实质上并没有正邪之分。
可惜,在乱象丛生的此时此刻,好人想要得到好报,只能用难上加难来形容。
哪怕npc在设定上全部为善良守序,玩家却不会有设定的限制,小规模的打斗冲突依然在温德纳的大小城镇中爆发,热心劝解或是救治伤员的居民难免被卷入无妄之灾。
“不过,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情况还算不错。”
回归本体游戏账号的阿尔伯特还是那副萌萌的正太脸,坐在宽大的椅子里,两条小细腿距离地面尚有十多厘米,一晃一晃地踢来踢去。
西米尔看了他一眼,还是看不习惯,将注意力转移回手里的地图上。
“我已经在尽力补救,将遍布各地的小规模冲突整合集中,让战火聚集到几个点,演变成各自指挥的攻防战。”
阿尔伯特点点头:“就像华夏区的战场副本那样,正好这边的玩家还没怎么玩过。”
西米尔将拟定的补救计划交给候在一旁的三位近侍,让他们尽快传达执行下去,稍微活动下筋骨,又伏案推算起了后续可能的发展和应对。
“其实你也不必太辛苦,等教皇寿宴那天,我就能把年年那个麻烦解决掉,到时候直接关服维护一下,把乱套的地方一键还原就是了。”
阿尔伯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忙碌的西米尔劝解道。
西米尔扔下笔,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泄了气般向后一靠,闭目养神。
阿尔伯特看了他一会儿,继续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从外部干涉,不过现在这情况有些复杂,只靠你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
“所以等我把年年那个bug删除,再给亚当杀杀毒,调节一下npc的行为模式,给你留个相对简单的状况去解决,省时又省力。”
西米尔睁开眼,脖子没动,用眼角瞟了一眼心情颇佳的阿尔伯特:
“你是打算把年年删除,还是把她身上的bug删除?”
阿尔伯特捧着茶杯不说话。
“其实,她没做什么,她也没那么大能量谋划出眼下这个局面。”
“这可不一定,我又不是没在她身边混过。”
阿尔伯特想起早些时候在矮人族的经历,尤其心塞他一个人被忘记在瑟岛上的遭遇。
见西米尔还想说什么,阿尔伯特挺直腰杆,一下一下地踢着腿,严肃无比地开口:
“因为她与精灵恩古斯之间罕见的好感度起伏,加上月灵弓在其中的细微推动,她成为了恩古斯至今唯一钦定的弟子,触发了稀有的技能分支。”
“她又因此与厄舍城公爵相识,与精灵族的另一位大祭司相识,发现了背景设定中三神器的隐藏效果,促成了翡瑟斯森林的封闭和厄舍城的立场倾斜。”
“矮人族资源短缺真相的提前爆发,红宝石大公那个算不得完全成功的脱身飞岛,加上矮人王室内部提前分/裂,全都是在她进入矮人族领地后发生的,也正是因为缺少了必要的缓冲,才会形成现在这个畸形的矮人族资源分配形式。”
西米尔揉揉眉心,没有反驳,也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之后的事情倒真是与她关系不大。”阿尔伯特中肯地道。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你我不得不去限制年年的原因之一,”阿尔伯特将茶杯放在大腿上,“我仔细梳理过她的足迹,龙族的解放也与她有关。”
“龙族的解放是预期中的事件。”
西米尔皱眉,不赞同阿尔伯特这个一定要将所有责任都压在年年身上的态度。
“那个叫做松青的玩家和他获得的神授权柄,可不是预期中的事件。”阿尔伯特提醒道。
“那是符合规则的。”西米尔不为所动。
“是啊,松青获得神授权柄,给神授权柄制定规则的权力却交给了松青最不甘心的那个人。”阿尔伯特故作感慨地唉声叹气。
西米尔有些意外地看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这件事。
雪山龙族那部分内容的创建是西米尔全程参与的,十分清楚其中的原理,那个用自己最珍视的东西献礼创世神的判定并不在于献礼本身的价值,而在于献礼者的情绪波动。
松青的献礼对他自身而言最为难舍,孤注一掷之时,心中的**也最为旺盛,这才通过判定,引发了“神迹”。
而松青当时的情绪波动具有很明确的针对性,年年便因此成为游戏规则的一环。
松青手握契约印章,但这印章如何生效,有效期到何时,乃至是否生效,都在年年的掌握之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很舒爽,但不好意思,这个在你之上的“一人”恰好就是最让你不甘憋闷的那一位,十分符合创世神看待献礼的态度。
“那也是符合规则的,年年并没有采取手段去谋夺什么,这只是她运气好。”西米尔早就想开了。
“但你要承认,年年但凡有一点想法,松青那个权柄会被立刻修改或者收回,而松青通过那个权柄所操纵的关系网也会瞬间瓦解,华夏区很有可能陷入一场不亚于此地现状的混乱。”阿尔伯特认真地道。
“她有这个能力,不是她的错,”西米尔的态度也极其诚恳,“我觉得,她或许都忘记这事了。”
阿尔伯特古怪地看看他:“你到底站哪边的?那位可是要彻底叛出你的阵营了,又把你的大部分规划给玩崩了。”
西米尔沉默半晌,又开始闭目养神。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看待年年的。
“还有,”阿尔伯特打算再接再厉,努力说服西米尔,“谁也说不好她能不能对三神器施加影响,要是笼罩翡瑟斯森林的屏障突然解除,那里面快被养废的精灵玩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观光客要如何应对外边那些豺狼虎豹?”
提起这件事,阿尔伯特很头疼:
“这个保护屏障实在不好解决,撤了不行,留着也不行,年年还真是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
西米尔抬手捂住眼睛,揉着太阳穴。确实,他到现在也没想到万无一失的解决方案。
“还不是你,非要答应那个公子哥搞什么虚拟世界旅游业,这里面牵扯到的条款和协议太多了。”西米尔直白地指出阿尔伯特在其中的影响。
小矮人捧起茶杯,啃着杯沿,咕噜噜地吹着气。
西米尔嘴角一抽,暗道外表真的能影响人的言行,缩成小孩子的阿尔伯特竟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反应。
“你正好也趁这几天想想方案,”阿尔伯特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研究茶水,“等年年那边一收网,我们就开始着手解决其他事情。”
“为什么不现在就着手解决?”西米尔反问。
“......因为,”阿尔伯特思索片刻,“她现在还有后门权限,我是怕做了无用功。”
西米尔对阿尔伯特的回答不置可否。他心里清楚,阿尔伯特是在用当前这个被刻意促成的局面麻痹年年,让她暂且踏实地待在教皇国,不要乱跑。
阿尔伯特作为一个从外界、从高处看待这个虚拟世界的主导者,并不觉得现在这种每分每秒都有npc消失、都有玩家死去活来的局面有多严重,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维护刷新的事情。
西米尔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天花板上彩绘的图案。
这或许就是被年年利用来完成七宗罪布局的那个傲慢。
而被年年精确算准的阿尔伯特,到底踏入了谁的陷阱?是他自己的,还是年年的?
抑或者是,两人都在将错就错?都有相应的后续安排?
西米尔一念及此,心中的天平不自觉地向某一侧稍稍歪斜。
“温德纳的南边是芬德瑞公国,向来被称为是‘教廷的钱袋子’,我会把己方的争斗集中引导到这里。”
西米尔扫去遍身的疲倦,打起精神返回到工作中。
“嗯。”阿尔伯特似乎也在想些什么,随口答道。
“钱袋子出事,教廷不会不管,他们也必然会将争斗牵引过来,我们所在的温德纳虽是中立,加上东侧的泰克伦伯格,却毗邻三国,是中心战场的不二选择。”
“嗯,你看着处理吧,我不会干涉的。”阿尔伯特明显心不在焉,只想着最后怎么给系统打补丁。
“阿尔伯特,”西米尔忽得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挚友,“我以休斯的名义恳求你,不要让她消失。”
“......嗯,放心吧,”阿尔伯特笑笑,“她的存在很珍贵,谁都舍不得。”
“嗯,我相信你。”
西米尔也笑了,笑容温暖,烫得阿尔伯特微微偏头,又瞬间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坦然地迎向这副笑脸。
相信朋友,也相信自己,西米尔在心中默默地道,但是有些时候,要更相信自己。
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他就要抛弃大局来任性一回了。
不过在这之前,果然还是要与亚当见一面,有机会的话,也要与年年见一面。
他现在的身份不方便提前进入教皇国,只能待在温德纳的边境,等到寿宴当天再出场。
只希望自己的出现不会太晚。
第四**章 寿宴前一日(长章节)
前不久,在离开圣堂学院的图书馆之后,萨拉斯瓦蒂曾经接受过院长阿盖特的委托,前往人族领地的北边境线,替他给驻守在边境城墙的老朋友送些东西。
长城这种形式的建筑,古时东西方都有修建,不管是古罗马还是古华夏,基本都是为了抗击北方的蛮族入侵。
游戏世界里的东西方也不约而同地建起了各自的长城,只不过盖亚大陆这里的长城是为了阻挡自北极源源不断南下的亡灵和邪魔。
或许未来会有亡灵族、魔族或者血族等特殊种族成为玩家选择的对象,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这些都只是构成世界的生动设定。
与华夏依靠山势所修建的长城不同,盖亚大陆这里的长城实在有些简陋,城墙的厚度和高度都有不及,也没有藏兵养病的烽火台,每隔一段城墙,都有一座圆柱形的高塔嵌入,作为覆盖城墙的魔法阵的节点。
亡灵和邪魔是一类很“博爱”的敌人,任何一系魔法和一定强度的武力均可以对其造成伤害,但唯有光明系的魔法能够彻底击碎它们的内核,保证所有玩家都有公平公正的参与性。
除此之外,光明系的圣法师还对这些家伙具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越是浸满光明味道的血肉,越是让这些没有大脑的亡灵和邪魔疯狂。
“这里大概就是你们这边的野怪经验区?”
听完介绍,祁有枫想到了华夏区的秦岭大山,还有大山里分层次出现的妖族野怪。
“差不多,很方便玩家组队合作的设定,低级的光明法师会吸引低级零散的亡灵,高级的光明法师就可以带队深入,刷强力一些的敌人。”
萨拉斯瓦蒂点头,继续道:
“防御塔节点连结起来的魔法屏障笼罩城墙,除去防御,护罩的主要功能便是隔绝气息,玩家退到墙内,墙外的那些家伙就感应不到,只会在一定范围里游荡。玩家还能从防御塔购买一个临时的防护印记,印记会与防御塔内的魔法阵远程相连,方便他们在危急时激活,让他们瞬移回防御塔。”
“i will tear down the wall you ha-ve covered ashthe groundthat its foundation willlaid bare.”(以西结书 13:14)
萨拉身后的影子里,约翰的声音缓缓响起,将未尽的那句话留给了黑暗。
“约翰说的没错,这道城墙就是我们的目标。”
萨拉抬头看向防御塔。
此时天色蒙蒙,晨光熹微,防御塔顶层窗户里透着昏黄的光,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道亮蓝色的光芒隐在其中,富有规律地跳动。
萨拉知道,那是构成城墙魔法屏障的节点魔法阵的光芒,她当初接取的跑腿任务,任务目标就是一位驻守防御塔的法师,有幸进入过布置魔法阵的房间。
“亡灵和邪魔都是夜间活跃的生物,太阳升起后就会行动迟缓,感应气息的能力也会衰退,低级的亡灵和邪魔更是会直接潜入地下沉眠,驻守防御塔的圣法师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人类,每晚都要费神留意外出玩家的安全,白天相对安全,难免会有所松懈。”
萨拉斯瓦蒂示意祁有枫跟上,向不远处的那座防御塔靠近。
“你安排就好,我负责执行。”祁有枫有些不耐烦,出口打断。
他和萨拉、约翰、约克四人离开厄舍城后一路向北,到达最近的北边境线防御塔,一把一把地往外掏紫金币,通过防御塔内的传送法阵,马不停蹄地来到这里,确定位置正确,先送走另有任务的约克,这才开始了解此行的目标。
祁有枫很想赶去教皇国,但理智告诉他,他此时闯入教皇国只会让年年担心,更是自寻死路。
萨拉理解他的急切和焦虑,悄悄招来一团透着丝丝凉意的水雾让祁有枫冷静,耐心地解释下去:
“此处防御塔,是以直线计算,距离教皇国最近的一座,我们不仅要在明天早上之前破坏掉魔法阵,还要确保城外的亡灵大军能被引入腹地。”
“明天早上?要花那么久吗?”
祁有枫轻轻蹙眉,还要再等一天一夜?
萨拉斯瓦蒂顿了顿,按照自己的草稿继续道:
“天亮后,驻守魔法阵的三位法师会交班,约翰会借机潜入其中一位法师的影子,你出城后通过临时印记瞬移回塔,落地的位置应该是在魔法阵正下方的房间,为保万无一失,你要尝试至少三次,看看是不是同一点。”
“同一点?”祁有枫听出了关键词。
“对,你刚才走传送阵的时候应该注意到了。可以跨空间移动的魔法阵是旋转的,魔法阵的核心就藏在旋转的符文字节之中,所以,你要找到那个核心。”
“瞬移的落点有可能是核心?那核心是?”祁有枫问道。
萨拉指指自己的眼睛:“你的心眼技能会告诉你答案,不仅要找到,还要记住它的脉络,最后一次瞬移的时间我会通知你。”
祁有枫默默点头。
看来,这最后一次瞬移的时间,就是他和约翰破坏魔法阵的时机了。
“那你呢?”祁有枫看向她。
“我?”萨拉温柔地笑笑,一翻手腕,亮出掌心里那颗拳头大小的海蓝色魔法宝石,“我接下来要任性挥霍,嗯......就以倾家荡产为目标吧。”
她的阵营技能名为时韵,可以推动时光对物体的侵蚀能力,希望自己这些年收集来的高级魔法宝石内储存的法力足够,最起码要坚持到让自己把面前这堵墙推倒。
当然,还要注意控制一下输出节奏,最好能与魔法阵被破坏的时间同步。
......
约克的运气不错,离开北边境线的防御塔后,依照萨拉给出的路线,成功找到了目标列表里的教堂。
他们所在的位置,便是那个与圣堂教会极其亲近的北方大国萨尔顿斯坦,境内大大小小的教堂很多。
大教堂人多不好惹,小教堂人少不好用,不大不小又偏僻的那种才是合适的目标。
摩根夫人的小爪子划开后门的铜锁,用另外两个爪子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这时候离天亮还早,估计这里面的教士还没醒,它要小心一点,别打扰里面的人休息。
约克拍拍它的头,跳下大老鼠的后背,嘭的一脚踹开门,举着锤子杀气腾腾地走了进去。
摩根夫人的两颗脑袋互相看看,像是无奈一般叹着气,吱吱叫了两声,迅速跑到教堂的正门,以防有人逃跑。
十几分钟后,摩根夫人嘴里叼着两具尸体,多余的三只前爪里还抓着三具,约克将另外四具尸体绑在摩根夫人背部,翻身上去,认了认方向,指挥摩根夫人向另一处偏僻的教堂赶去。
随着大老鼠的走动,约克计算着距离,将肢解下来的零件扔进刨出的土坑里,同时被抛下的,还有一枚枚闪着金光的光明系魔法宝石。
宝石落入坑中,与飘着神圣气息的零件一起被砸碎,摩根夫人用后腿扒拉几下,盖上一层土。
萨尔顿斯坦是圣堂教会虔诚的追随者,这里有众多的教堂,更有众多的信徒和神职人员,常年沐浴在光明气息里,非常美味。
一旦城墙被破坏,境外的亡灵和邪魔就会闻到境内这一大圈的隐藏美味,并凭借着本能向美食进发,不死不休。
约克手中这张路线图是萨拉给他的,但看字迹,是尼克提供的,不过研究出这种东西的家伙,应该是亚历山大。
至于这一大包高级魔法宝石,似乎是尼克从双胞胎放在家里的保险箱里撬来的,还有尼克近期连买带抢收集来的。
他估算了一下,跑遍列表里的五座教堂不难,收集到足够的零件也不难,但是要完美地依照计划埋好线,很可能要忙到半夜。
毕竟,尽管亚历山大尽量挑选了人烟稀少的埋坑点,约克这一路依然有危险。
没关系,他死了没什么,反正复活点已经被移到了防御塔,不过是多折腾几趟。
他可以死,这张路线图必须按时完成。
不过还是谨慎点比较好,若是死得太多,等级太低,战斗力不足的话,他稍后岂不是没办法把cy救回家?
......
“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
翡瑟斯森林,博安德部落,恩古斯大祭司看着面前这位高大的精灵,语气淡淡。
恩古斯的这句开场白,亚历山大对此并不算很意外,顺势问道:
“那您意下如何?”
“我若是不答应,那个叫做迪昂的精灵,是不是打算强行破除我在斯贝尔湖边周围布下的防御,顺便再不自量力地挑战一下三神器的威严?”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微微波动,一手持盾、一手握枪的米迪尔大祭司的身形由虚变实,在恩古斯身边站定。
“不是说好要去厄舍城吗?你准备好了没有?”从莫瑞甘赶来的米迪尔不耐烦地道。
恩古斯不太想理他。
亚历山大期待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恩古斯大祭司。
“有事?”
米迪尔看看恩古斯,又看看亚历山大。
“我只是来帮同伴汇报一下寻找精灵族长这个任务的进度。”亚历山大如实答道。
“我听说了,那个小精灵被抓进教皇国,在教皇国发现了精灵族长。”米迪尔捏紧五尖枪的枪杆,恶狠狠地道。
随着通天楼的进驻和有意示好,他和恩古斯都是消息灵通,更是掌握了不少相对机密的信息。
“万一不是被抓呢,外边不是流传,那个精灵是自愿投诚吗?”恩古斯扫了自家兄弟一眼。
“这样一来,”亚历山大轻声提醒,态度端正又恭敬,“三神器的秘密岂不是更危险?您不打算去清理门户吗?”
恩古斯冷淡地道:“她能如何?”
亚历山大微笑:“利用三神器封闭翡瑟斯森林这个想法,并不是来自族长。”
米迪尔眼神一动,目光凝聚在亚历山大身上:“当初我那小木槌到底落在了谁手里?”
亚历山大推推眼镜,撑起一个傻笑。
“有意思,胆子够大,”米迪尔用力拍着恩古斯的肩膀,夸赞道,“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完美继承了你的阴险。”
亚历山大顿时冷汗直流,不敢再看恩古斯的反应。
恩古斯满脸嫌弃,啪的一下拍开米迪尔的手,捻了捻手指,似是想洗手,没好气地回道:
“那叫智慧,专门针对你这种脑子。”
米迪尔啧了一声,看向亚历山大:
“别管他,他自己的弟子肯定不会随便扔下,而且我们与教廷有些私怨,如今时机刚好,顺手去救个同族的小精灵也没什么。”
“如此,多谢。”
亚历山大不再废话,安静退下。
见他走远,恩古斯抬手召来一道水雾,将自己与米迪尔的对话掩在其中。
“时机刚好?”
恩古斯对此仍然有些怀疑,尽管这个消息是厄舍城传来的。
“去看看也无妨,况且,母亲也在那里。”米迪尔表情严肃,微微叹息。
恩古斯摇头:“其实我并不是很担心,这世上能囚禁住精灵族长的人不多,教皇寿宴,阿盖特身为院长肯定也会去,母亲应该不会有危险。”
米迪尔挑挑眉毛:“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确定阿盖特的心思不会变?”
“不确定,”恩古斯诚实地道,“我从来不理解人类所谓的爱情,而且还是这种无望之爱。”
米迪尔默然。这个话题,其实他也不懂。
他们不愿意探求父母的私事,只知道阿盖特当年追求过母亲,但也服从了教皇的命令,出手毁灭了父亲的家族和国家,却在最后良心发现,将他们兄弟三人偷偷藏了起来,逃过一劫。
当年,新任精灵族长与人族王子的爱情故事世人皆知,也依稀有子嗣血脉的消息流出,丢失的孩子便成了阿盖特的严重失误。
阿盖特因此领受了死亡之轮的刑罚,并立下了永生侍奉圣堂教会的神前誓言,换来了教廷对这件事的暂不追究。
多亏当年没有人知道是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更是根本没有精灵族的特征,这才让他们三人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而到了精灵大祭司和厄舍城公爵这个地位,哪怕教廷怀疑他们的来历,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愿难得糊涂。
“只不过,我比你多知道一件事,”恩古斯的目光,望向了翡瑟斯森林之外的世界,“阿盖特暗地里投靠了真神圣殿,他恨教皇。”
米迪尔略一思索,伸手抓住恩古斯的手腕:
“别废话了,去厄舍城见大哥,这次教皇寿宴肯定要出事。”
......
是岁,看到你这个猜测,我肝疼肺疼心疼,外加吐血三升。
松青大人不妨请个御医,我相信你有这个权力。
......少废话,你妹妹要我做什么?
不是她,是我,我需要你调动一下龙族,在明天正午之前飞临盖亚大陆,给教皇安排一个刻骨铭心的生日惊喜,稍微活跃下气氛。
......好吧,不过这件事之后,我要年年一个承诺。
没问题。多谢。
翡瑟斯森林的边缘,达格达部落里,是岁结束与松青的消息交流,转过身,微微一怔。
“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我以为你跟我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是岁笑道。
“至少有一件事,我与你立场一致。”
来人一身红衣,身材高挑,正是风雅存行会的会长韶舞。
是岁调动了行天下里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又向木本尊的天工坊许下重诺,整合了华夏区两个大行会的人手,集结在达格达。
没想到韶舞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也要来帮忙。
她的行会如今发展势头正好,在天工坊不误正事、行天下逐渐转移重心的当下,成了中原皇室正统难得的依靠,得到了大力扶持。
正在发展中,肯定缺人手。
是岁只想着或许能借点人手过来,没想到韶舞亲自带队前来,一眼扫过韶舞身后的队伍,似乎是把大半个行会的人都带来了。
是岁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不识趣,笑着谢道:
“那我替年年道声谢。”
“不必,她会亲自谢我的。”韶舞一扬手,宽大的水袖如彩云飞舞。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是岁的目光平和,语气微沉,“她谢你,谢的是舞姐;我替她谢你,谢的是表姐。”
韶舞用眼角余光扫过这张熟悉的脸庞,冷笑:
“真是不容易,花了将近二十年,你终于查到了。”
是岁苦笑。母亲虽然基本不提及,但这种小事也不是什么机密,用点心就能查到。
只是,查到了,却不知如何面对,尤其是在小姨一家对父亲毫无好感、对母亲不闻不问的情况下。
当年的事情,也是挺狗血的。
“不用作出这么一副样子,我们不过是贫苦的普通百姓,攀不起你父亲这样的上等权贵,你也不必告诉年年什么,我与她相交,只是投缘而已。”
韶舞一语言罢,转身便走,不给是岁继续聊下去的机会。
是岁微微喟叹,躬身一礼,轻声道:
“多谢......表姐。”
......
教皇国与温德纳公国的交界处,有一条跨越边境线的小河。
西米尔站在河边,忽得回身看向身后的大树,捕捉到了最初的那丝日光。
阿尔伯特已经下线了,在结果出现之前都不会再回来。
虽然不知道阿尔伯特具体布置了什么,但西米尔推算,肯定是一个需要全神贯注去监控的计划,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游戏世界里。
他拿不准年年的心思,也不知道如何与阿尔伯特交涉,想来想去,决定先静观事态的发展,并且为最坏的结果做好打算。
朝阳将眼前的河水染得金黄,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西米尔抬头,看向对岸的那个人,像是透过一面镜子看到了自己。
一人白袍,一人黑袍,面容相似,表情相同,就连那种淡淡的忧虑都一模一样。
西米尔第一次正视这个“人”,将它当作是另一位好友,主动打起了招呼:
“亚当,好久不见。”
第四九零章 被创造的人与世界
隔岸向望,亚当正打算过河去见自己的创造者,西米尔已经主动越过河面,站在自己面前,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她还好吗?”
亚当没有立即回答,细致入微地观察、分析着西米尔此刻的表情,比对了一下自己数据库里的资料,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抗意识,不想将这件事汇报得太过详细。
“有我在,她很好。”
西米尔摇头,认真地道:
“你的结论恐怕有偏差。当时的事情我已经从查尔斯王子那里了解过,她受了重伤,被你带入教皇国以后伤口的愈合速度肯定极慢,如今应该还躺在床上动不了。”
亚当听他说完,难免好奇:
“那你为什么要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西米尔一怔,张开嘴想要解释,下一秒却失笑:
“果然,这种时候我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想法。”
亚当迟疑片刻,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个水晶瓶。水滴状的瓶子只有指甲大小,里面的液体透明微亮,像是一小团极浅的金色雾气。
西米尔看到这个水晶瓶,十分惊讶:“神血?”
亚当点头:“嗯,是我的那份。”
西米尔退后半步,微微蹙眉:“你若是丢了这个,教皇肯定会发现的。”
大主教手里的神血是创世神的赐礼,三位大主教每人也只分得三滴,教皇还可以感应这些神血的力量。
神血可以融入自身,提高自身与创世神的亲密度,凝聚起更浓厚的信仰之力,获得神佑。
只有光明系圣法师才能融合神血,但也不是所有光明系圣法师都能承受住神血的力量,经过一番筛选,有此殊荣的光明系圣法师便与神血相辅相成,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教或是大主教。
用游戏术语来讲,这神血就是阵营特有的限量稀有道具,只有达成一定条件,才有几率获得的永久大幅度提升实力的好东西。
西米尔的真神圣殿也有类似设定的道具,比如他用来治疗并激发查尔斯王子操控影子能力的那粒种子。
而那位真正位于万人之上的教皇,谁也不知道他融合了多少神血,哪怕亚当另有一层身份,平日里也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设定规则,无法探求出教皇的真实底细。
教皇自诩为创世神的代言人,并不是给自己营造神秘感,而是他确实为此世凡人中与创世神最为亲近、乃至接近的那一位。
身为敌对阵营的头领级人物,恐怕在半人半神的教皇眼中,西米尔浑身上下都萦绕着邪恶的黑气,他想在明日作为普通的宾客踏入教皇厅,其实与自投罗网也差不了多少。
“你更需要这个,可以掩盖你的气息,”亚当向前一步,强硬地将这水晶瓶塞给西米尔,笑道,“反正我也快要失去这个身份了。”
西米尔听懂了他的意思,攥紧这小瓶子,欲言又止。
“她应该有安排后手,让自己脱身。”西米尔终是开口劝道。
亚当勾起嘴角,按照模版,露出一个可以精准表示愉悦的笑容:
“晚了。”
不等西米尔开口,亚当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
“她有没有安排后手,这变数还是未知,我一直在计算各种可能性,结论却都不让我满意。”
西米尔默默收好水晶瓶,颔首不言。
年年能够布置的安排并不多,最能依仗的便是她手里那个系统后门,而根据西米尔自己的推算,她若是想彻底摆脱所有的威胁和探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直接从这个游戏世界脱离,寻求弗兰肯斯坦的帮助。
只是这样一来,不管是他,还是亚当,恐怕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所以亚当才说,他不满意这个结论。
西米尔其实还有另一种预感,起因便是年年留给他的那些梦境,让他莫名有种被人交代后事托付遗产的感觉。
不亲眼见到年年,他根本无法平复心中的忐忑。
可是就算亲眼见到年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能不能左右她的想法。
有趣地观察着西米尔变化莫测的表情,亚当的反抗意识再次悄然出现,选择了一个明显在挑衅的语气:
“你就不打算问问为什么年年会选择与我合作,破坏你预期中的阵营发展设计吗?”
西米尔看着他,目光扫过亚当那双眼睛,忽而笑问:
“还是先说说,你打算向我证明什么吧?”
......
西米尔并不打算当上帝,但是当他亲自进入自己理想中的数据世界,并体会到这个世界所拥有的无限未来之后,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虚拟世界,未尝不能作为一个与现实世界并行的崭新可能,并发展出另一段独属于自己的历史。
历史,是一个必然性和偶然性密切交织的词汇,是一个无法预测也无法操控的混沌系统。
西米尔想创造的,就是这样一个混沌系统。
但他也对当前的技术发展有自知之明,便想着将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开发到极致,让具有初始设定的npc在各种事件的发展中,在与真人玩家的不断交互中自主适应这个世界的发展,也让玩家们主动适应这个世界与外界的异同,一点点地向他的理想靠近。
尤其在他通过心灵上传抛弃**,真实地存活于这个数据世界之后,西米尔更加投入,一边给这个世界的发展规划好既定的步调,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世界的自由生长。
他很满意,因为确实有很多npc都诞生了各自独特的性格,拥有了自己的“人生”,在真实性上完全不输玩家。
这里将会是新人类的领土,而他就是新世界的奠基人。
西米尔随后以自身的数据为基础,创造了兼任助手和敌人的亚当,给他下达了尽全力保护并完善这个世界的指令。
只是,看现在这个局面,亚当对这个指令明显有不同的理解。
“我在保护并完善这个世界。”
亚当自然不会遗忘这个指令,如实复述,并解释起自己的行为。
“我在完善这个世界,所以要尽可能减少会破坏这个世界的不确定因素;我在保护这个世界,所以我需要激发出潜藏的病毒,并申请彻底清除。”
若是一个星期前,西米尔肯定会大发雷霆,但现在,他只是无奈的苦笑:
“不确定因素和病毒,是在指同一样东西吧。”
亚当点头,像是得到赞赏的孩子,笑容灿烂:“对。”
他一直都在担心西米尔不理解不赞同自己的想法,加上西米尔以前从来不会花费时间听取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所以他才要用实例去证明。
他希望西米尔明白,若是想要得到一个完美的符合规划的世界,那就不能放任那个最具偶然性和不确定性的东西:
人类。
人的情感,人心,人性。
他原本也只是想做一个小规模的实验,才接触并扶持了那两个精灵族的玩家加入巴别塔长老会,让西米尔看看不合格的人心会在这个初生脆弱的世界里造成何等混乱不堪的后果。
没想到年年比他还胆大妄为,在猜测出自己的想法后,利用各种机缘巧合,激发了七宗罪的形成,生动具体地证明了让人类丧失理性的思考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而且年年当初与自己交涉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最后一定不会牵连亚当本人,所有后果都由她一力承担。
她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不仅仅是给他的行动打掩护,还给他留下了一道保命底牌。
在阿尔伯特接触到那个狼牙项链的同时,他也获取了同样的信息,知晓了阿尔伯特的秘密。
年年的留言说,他可以用这个秘密与阿尔伯特交涉,若是亚当的人格丢失,这个已然进入他数据库并与游戏系统相连的秘密就会大白于天下,并且是两个世界同步曝光。
想来,在年年的认知里,他是西米尔创造出来的,哪怕意见有些不合,也不会做出伤害西米尔的行为。
若是秘密公开,西米尔肯定会伤心,不仅仅是背叛原则和欺瞒自己的挚友,还有一个残酷的真相:
或许,西米尔距离自己的理想,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近。
这是伤害吗?守着年年的那几天,亚当一直在思考,最终认定,公开秘密才是最能帮助西米尔早日实现理想的做法。
会不会伤心难过之类的,并不在他必需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他可以放心地走向毁灭。
说不定西米尔还会因此愈发深刻地认识到人心的险恶,不再给毒瘤生长的机会,让通过心灵上传的新人类真正拥有一片纯净和平的乐土。
想到这里,亚当诚恳地说了句:
“抱歉,我只因你的理想而生,无法顾及你的心情。”
西米尔会错了意,摆摆手:“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而且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没有那么差。”
“嗯,那就好。”亚当应道,微笑。
“而且,”西米尔望向教皇国的方向,“她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你的想法,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支持我的想法,我很感激她。”
得到了与预期略有不同的回答,亚当表达出了适当的疑惑。
西米尔只是轻轻一笑,一笔带过般解释道:
“我了解她的所有过往,她在为我指明方向。”
被亚当认定是毒瘤的那些东西,其实都是推动年年坚持活下去的动力,也是让她毅然选择新生的动力。
西米尔肯定,年年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同意亚当的想法,但她绝对不会背叛她自己的存在形式,否则,她就不会将那些记忆交给自己。
还没有亲自与年年交流,西米尔也不好自以为是地下结论,但他知道,他得到了年年的理解。
......
明天就是寿宴,也是她的当众倒戈变色仪式,年年并没有什么激动和期待的心理,只想再无所事事一天,可惜等她慢悠悠吃完午饭,就看到侍从们鱼贯而入,要把她抬去做前期准备。
在被抬去浴室的路上,年年悄悄活动着肩膀和双腿,不免有些担心。
尽管那位叫做卢娜的侍女没有再出现,阿盖特的特制饮料却如期出现在了每一餐的餐盘上,缓慢又精细地修补着她的身体。
等会儿可是要沐浴更衣,肯定要被人动手动脚捏来摸去,她的伤势只剩下表面皮肉的伪装,内里已经痊愈,难免会被人发现端倪。
但依照她的伤势,也是不可能自行完成洗白白抹香香这种细致活,毕竟她现在可是连胳膊都不应该抬起来的残废。
年年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思考着诉诸武力的可操作性,或者发挥一下自己的矫情和不屈不挠,宁死不下水?
或许不会游泳也能成为一个合理的借口。
进入热气腾腾馨香四溢的浴室,侍从将躺椅安置在两米见方的浴池旁,纷纷退下,将门一关,把年年留给了四位陌生的白衣小姐姐。
一位立刻转身试探水温,按照某种顺序和比例添加着香料和花瓣,似是要调配出一锅丰盛的鲜汤。
一位将许多瓶瓶罐罐依次摆好,打开其中一罐,用指甲挑出一点,抹在年年的左手手背上,仔细观察,应该是在测试这些教廷出产的东西会不会被一身异教黑皮的精灵排斥。
一位用梳子轻柔地打理着她的头发,估计是要挽起来,免得沾到那池子汤汤水水。
最后一位小姐姐跪坐在她身侧,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薄毯叠好,打量了一下,手指探向她肩头的伤口。
年年镇定地看着她的动作,手指动了动。
微凉的手指只是轻轻拂过她的伤口,指尖染了一丝新鲜的血色,年年来不及惊讶,侍女已经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轻柔地道:
“伤口碰水应该会有些疼,脱/衣穿衣时也难免有触碰,还请忍耐一二。”
年年乖巧地点头,有些羞涩,轻声道:
“谢谢小姐姐。”
侍女小姐姐看出了她的尴尬,握住她的右手,柔声笑道:
“不用不好意思,我们,是一样的。”
“我叫卢娜,在明天宴会开始前,我会一直照顾你。”
第四九一章 各自努力的两个人
再次听到卢娜这个名字,年年也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傻到去质疑为什么今日的卢娜与那日的卢娜不是同一副样貌。
假如这位以“月”(luna)为名的女子真的是他们精灵族的族长,那就算是能起死回生排山倒海都不稀奇。
而这位卢娜侍女恰到好处的两次出现,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族长留在教皇厅的理由,一定不包括被人以武力胁迫。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
年年努力回想着自家精灵族和教皇国的背景设定故事,试图从中摸索出一点线索。
反正闲来无事,又勉勉强强却诚心诚意地在心里认定了恩古斯的导师之名,加上她与那位公爵大人也有几分交情,若是能把族长劝回去与家人族人团聚,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没把这事当作是任务,但稍稍地担当起了一点为人子弟的责任。
但可惜,身为最强大、地位最高的精灵,年年这么一个近几年才出生的小朋友连人家到底活了多久都不清楚。
嗯,再好奇也不能问,这是送命题。
不过,年年倒是大概知晓自家族长与阿盖特院长应该生长在同一个时代,倒是那位教皇大人,却是近两百年才出现的绝艳惊才。
所以说,族长至少也有两百岁了?
年年偷眼看看卢娜的眼角眉梢,躲闪的目光被抓了个正着,略一回神,才发现在自己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工夫,她已经快被剥干净了。
实在是卢娜给她的感觉太过亲和,就像是森林里的雨后时光,暖阳微风,泥土清香,从叶尖落下的每一滴水珠都能洗涤掉内心的浮躁和烦闷。
年年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这种感觉。
念头通达,绷紧的神经不自主地放松下来,令人舒适的静谧再无阻碍,温柔地卷住了她的四肢百骸,空气中那种若有似无的窒息感也被一扫而空。
“不紧张了?”卢娜轻声问道。
年年吐了吐舌头,笑道:“紧张也是难免的,现在确实感觉好多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而已,你依然是翡瑟斯的精灵,本源未变,只是换了副外壳。”卢娜宽慰道。
年年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
这话的意思是,族长并不在意她选了哪一个阵营,不管怎么换来换去,她都是属于翡瑟斯的精灵,而她的本源,也就是她的力量来源,也是那片森林。
“不过,还是要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卢娜看着年年身上的伤口,轻柔地涂上一层油膏,目露忧色,“不然怎么开开心心地去接受那繁琐的仪式。”
这两句话前后稍有些矛盾,年年眼珠一转,就明白族长是在解释她的行为。
族长不介意她更改阵营,却不想看到这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旁人左右的选择,所以前次交还了她的月灵弓,这次又来给她近乎痊愈的伤势做遮掩。
想了想,年年故作调皮地道:“终于能恢复原本的肤色,我现在的心情可好了。”
其实这身灰紫色的僵尸皮她早就看习惯了,或许说,这种小事本来就没让她在意过。
卢娜失笑,点点她的额头:“开心就好,免得你一副恹恹的样子,明日再让宾客误会。”
交待清楚情况,达成共识,年年便进入了下一个试探话题:
“卢娜小姐姐,你的家人也在教皇国吗?”
卢娜将装油膏的罐子交给另一个侍女,擦净双手,点点头又摇头:“有的在,有的不在。”
这个回答的信息量就大了。
年年心内千思百转,却不好再深入问下去,只是感慨似地说了句:
“家人分散吗?如今除了翡瑟斯森林,外边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还是早日团聚的好,肯定有不少人惦记你的安危。”
卢娜摸了摸她的发顶,眼底更多了一层温柔和亲昵——原本只是猜测,她现在已经确定这位小精灵的来意了。
没想到冷冷清清的恩古斯真的收了一个优秀的弟子,还把这么艰难的任务交给了这个小家伙。
年年也立刻察觉到了卢娜态度上的轻微转变,没有再装模作样,自然而然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不用担心,再过些日子就有机会回家团聚了。”
一声无人听到的叮咚轻响在耳边,年年没有查看具体变化,但也知道自己的寻人任务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至此,卢娜主动坦白,又全心接受并信任着年年的身份,精灵族长的踪迹便已经找到。
了却一桩大事,年年没有再探寻更多的内情,毕竟已经把来意道明,精灵族长不是她能左右的人物,看样子也不需要她的帮助,接下来就静待那个机会了。
......
听从萨拉的安排,祁有枫从防御塔购买了临时印记,踏入了亡灵生物的领地。
既然是要营造出一个“不敌回城”的意外状况,祁有枫笑纳几位好心玩家的劝阻,又拒绝了几个组队邀请,单枪匹马地四处游走,越走越深入。
尽管现在很乱,但也没有乱到每一个玩家身上,只不过简单探听了一些消息之后,祁有枫才知道竟然有个牵动百万大军的阵营大战正在酝酿,不管是有兴趣参与的,还是纯粹去看热闹的,都在向那处被圈定的战场移动。
那是个被夹在教皇国和泰克伦伯格中间的地方,对两方阵营来说,都是可进可退又有大本营局后坐镇的地方。
祁有枫不免开始期待亡灵大军被引入其中的场面了。
这是白天,低等的亡灵和邪魔无法承受日光的照耀,躲进地里睡觉,还能在外边晃荡的,都是些不好对付的高级怪,倒是免得祁有枫在杂鱼小怪身上浪费时间。
祁有枫走走停停,离开了大部分刷挂玩家的视线,捅了一个亡灵营地,闯进去逛了逛,挂上彩,就干脆利落地激活了临时印记,瞬移回了防御塔。
在瞬移之前就被激活的心眼技能果然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奈何祁有枫对魔法阵这种东西的认知几乎为零,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想要的。
这个魔法阵被放置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方形房间中央,房间一侧是通往塔下的石阶,并没有向上的通道。
祁有枫走到窗边看了看,预估了一下高度,确认头顶确实还该至少有一层。
在看守魔法阵的那位圣法师疑惑的目光中,祁有枫坦然地选了个角落,开始打坐。
见到这个架势,圣法师看了看祁有枫的外貌,想到了一些来自遥远东方的神秘能力,见祁有枫安安静静不说话也不乱动,就没再关注。
看守魔法阵的工作是枯燥的,一天一夜下来,最多也就十来个玩家会通过这个瞬移魔法阵回塔。
主要原因是这临时印记很贵,根据作用范围分为三档,以紫金币为单位,从188到388到688,约等于合法抢劫。
虽然根据印记激活时的有效距离分为低中高三档,实际上低档和中档并没有什么实用性,因为这个距离范围之内的野怪并不难刷。
对高级怪区有想法有能力的玩家团队其实也不太需要临时印记,最多买一个防身,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激活一次。而且从获取经验的效率来看,去闯荡高级怪区也不怎么划算。
各种因素的影响下,瞬移魔法阵和看守者都很闲,那位圣法师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手里一卷古旧的羊皮纸上。
闭目静心的祁有枫睁开眼睛,开始细致地观察并记忆这个魔法阵的刻画,以及那些字符的移动规律。
他觉得,萨拉给他的题目基本等于让一个刚识字的小学生去解答研究生级别的课题,在没有时间去理解原理的情况下,死记硬背就是最便捷的方法。
先把这魔法阵正常运转的样子记下来,再比对被自己激活和被别人激活时的异同,以此得出最后的结论。
祁有枫承认,他其实可以发消息找萨拉或者亚历山大寻求帮助,但他不想。
当然,毕竟事关重大,在他敲定最终的答案之后,他还是会主动去找萨拉检验正误的。
静静盯着魔法阵的祁有枫渐渐感觉到了双眼的干涩和疲惫,柔和的淡蓝色魔法光芒也变得刺眼,像是刺入眼球的牛毛尖针。
心眼这个技能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对手的下一个动作,npc一类对手的反应比较刻板,但与玩家敌对时,往往会给他提供三四种可能性,具体如何选择和操作都要靠他自己的反应和判断。
在等这个技能作用于魔法阵时,字符的移动就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杂乱线条,交错、重叠、分叉、循环、断续等各种情况均被圈定在那个魔法阵之中,甚至还有一大团立体线条纠缠在一起,也看不出到底组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模型。
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又轻轻的深呼吸三次,再次睁开眼,祁有枫依然看不出这些线条的规律。
自从与年年分开之后,祁有枫就觉得有股郁气沉闷在心头,当他见到尼克等人后,这股郁气越积越重,乃至让他萌生了放弃思考,只遵循尼克等人安排的自暴自弃式想法。
他还是被那次失去年年的意外和刑罚的痛苦影响了。
祁有枫甚至在想,萨拉到底需不需要他去配合约翰,既然约翰有直接进入防御阵所在密室的方法,那么凭借约翰的潜伏偷袭能力,或许未必不能解决那些孱弱不善近战的法师。
他,难道是多余的吗?
所以才被派来研究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知道,他现在需要静下心来,但他依然忍不住在想,或许这正是萨拉的目的。
萨拉看到他的浮躁,所以专门调拨这么一个任务给他,让他静心?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其实,确实是,圣诞小丑佣兵团的那些人从来没有信任过他,至少,放诸于他身上的信任只是来源于他们的年年。
年年,年年,祁有枫知道年年在谋划一件事情,他没有问过细节,却隐隐约约有些猜测,恐怕那件事对她自己而言有些危险。
祁有枫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凝聚心神,睁开双目后随意选择了某一个线条,开始探寻它的.asxs.和终点。
在刻意并强大的意志力作用下,被选中的线条似乎显眼明亮起来,其余的线条渐渐从视野中淡化,更像是静止了一般。
微微闪亮的双眸中,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还原成了那根简单的线条,通往一个意料之中的终点。
尚未踏上石阶的萨拉嘴角噙笑,转身离去。
看守者手里的古卷是尼克从拍卖场上高价购得的晦涩古魔法手记,只要有心研究,手记上的催眠魔法被激活,就会让阅读者进入忘我的状态。
她确实是特意给了祁有枫一个平心静气的机会,但也的确需要祁有枫配合约翰的行动,不,实际上,祁有枫的行动才是更重要的部分。
约翰可以杀死那三位守护防御阵的法师,但破坏防御阵的关键,却在祁有枫这里。
他们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信任从来不是靠嘴上说的,而是靠具体的行动。
而且这种对专注力的训练也对祁有枫本人的实力提升有好处,免得他再遇到意外情况,束手无策,又扛不住压力,平添自卑和焦虑。
她和佣兵团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希望cy的伴侣足够强大,这样才能安心把cy交托出去。
萨拉幽幽地叹了口气。
果然,想到“交托”这两个字,还是再多磨练一下祁有枫吧。
第四九二章 一盘菜的自我修养
既然已经与精灵族长相认,年年就不好意思享受卢娜小姐姐的“服侍”了。
族长也理解年年的拘束和尴尬,除了最开始为年年的伤口涂抹了些不知名油膏以外,剩下的时间就袖手站在一旁,轻声软语地指挥另外三位侍女忙碌,最多帮忙递个东西。
年年没有继续问族长现在在教皇厅里是什么身份,只要知道族长如今仍然是自愿且自由的,就算是圆满完成了恩古斯交给她的使命。
她原本以为这准备工作不过就是沐浴熏香,再提点她一些礼仪和注意事项,结果没想到这四位小姐姐看起来真的要陪伴她到明天早上。
等到卢娜为她涂抹的油膏晾干,在伤口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油膜,另三位小姐姐也完成了对她身体各处尺寸的测量工作,将百无聊赖的年年扶进了浴池里。
一开始,年年对坦诚相见这件事其实还是有些羞涩的——毕竟如此“赤”诚的人就她一个,不过等到她第三次被小姐姐们从水里拎出来的时候,年年只觉得自己这身皮肉已经成了被腌制蒸煮的食材,一心盼着赶紧捱到明天的太阳冉冉升起,好趁着新鲜上桌、不是,上供。
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泡泡,被请出来躺好,先抹一遍清凉略刺鼻的植物油,慢慢按/摩直到植物油被吸收,再在泛红的皮肤抹上一遍暗灰色的乳液,继续按/摩,然后再被放进换了汤底的浴池里,如此循环往复,三遍下来,窗边的时钟刚好敲完十二下。
尽职尽责扮演一位残疾人的年年眼神幽怨地看向嘴角含笑的卢娜,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不是被不同的人确认过明天是个净化仪式,年年都要以为明天的寿宴其实是拿她当主菜了。
“我们可没有特意折腾你,”卢娜整理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神情有几分调皮,“不过这可是难得的贵族级别享受,我们这四位美貌温柔的姑娘可是陪了你一夜~”
另外三位侍女也掩嘴轻笑,戏谑地看向年年。
被折腾了这么久,年年又不是哑巴,最开始的拘束早被磨没了,不是打听些教廷的八卦,就是兴致勃勃地给小姐姐们讲故事,早先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把那三位小姐姐的家世、爱好和感情史给套出来七七八八。
至于卢娜的情史,她倒是没有多问,因为实在不敢。
“我怎么觉得,其实是我既牺牲身体又费尽口舌地娱乐了你们这么久。”年年有些生无可恋。
“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卢娜忽而严肃地道,点了点年年的额头。
年年眼珠一转,嘿嘿傻笑,装出一副调戏得逞的样子。
“这所谓的净化仪式原本只是个理论,有大主教专门实际操作过,发现抽出黑暗力量的过程十分痛苦,还有异教徒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光明力量的灌入,毛孔渗血,变成了血人。”
卢娜继续道,另外三位侍女静立在侧,像是三尊精美的雕像。
圣堂教会的成员既然早早占据了“光明”这个类别,与他们相对的真神圣殿自然就成了邪恶的黑暗系。
年年看了看那些被掏空的瓶瓶罐罐。
“明日众目睽睽之下,教皇希望宾客们看到一个仁慈的、将误入歧途的可怜人拯救回来的画面,而不是酷刑,所以要尽可能保你周全。”
“就泡泡澡再腌一下就能让我安全无痛漂白?”年年不免疑惑。
卢娜摇头,语气温和,拉起年年的右手,微笑道:
“为保万无一失,教皇决定换一种方法,他会将自己的力量投影到你身上,将黑暗力量压缩禁锢于一处,稍后再慢慢清除。”
这是个什么原理,年年肯定不知道,她关心的也不是这个,而是——
“有弊端吗?”
卢娜目露满意之色,点头:
“首先,教皇比你强大太多,哪怕只是投影,到时候你也会失去对自己身体和力量的控制权,但不会失去意识。”
“其次,压缩后的黑暗力量被抽出时,痛苦会上翻近百倍,但持续时间也会很短,不过几秒而已。”
“再则,你是精灵,自身便拥有与各种魔法元素的亲和力,其他力量都是附着的外物,一进一退之间,你体内的魔法力量可能会失控。”
年年听完,没有记着追问,仔细琢磨着这个弊端。
第一点当然让她不舒服,但她也明白这是一道不得不从的禁制,哪怕她果真善于伪装又心怀不轨,到时候像个木偶一样被教皇捏在手里,也生不出让教廷当众丢脸的事端。她若是表现出强烈的反对态度,那她明天就真的是一盘任人宰割的菜了。
第二点不算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也不错。
第三点......年年自然听说过精灵族魔法元素暴走的事情,是岁建立部落斯贝尔,并接手那些被救回的精灵奴隶时,她还见过人族用来压制精灵体质的药物。
药物?
年年再次看向那些被码放整齐的瓶瓶罐罐:“之后该不会还有个虚弱期吧?”
“自然不会,一旦你体内的黑暗力量被压缩禁锢住,”卢娜稍稍用力,按住年年的右手手腕,月灵弓的印记突然一烫,“精灵族的力量会重新主导你的身体,让那两种对立的力量保持平衡。”
年年看看自己的右手,又看看那三个雕像般的侍女,反手抓住卢娜缩回的手指,在她平静的目光中,情真意切又意味深长地道:
“卢娜小姐姐,您可一定要对我负责啊。”
......
年年不是蠢人,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精灵族长更不单纯,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任由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年年并不是很担忧自己的性命,虽然自家族长明明知道很多内情,却拖到最后不可回旋的时刻才告诉自己,还不把话说全。
那折腾了三遍的体质调制肯定有削弱作用,不过到底是为了在净化仪式中保护自己,还是为了方便让他人控制,年年在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她思来想去,假如,明天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也就只能是在那个净化仪式的过程中,针对的目标十有**就是教皇本人。
年年总觉得自家族长在这净化仪式上太用心了,哪怕她是恩古斯的弟子,好像也不值得让一族之长倾注这么多心力来保全。
而且看族长在教皇厅来去自如通行无阻的样子,还能得到大主教级别的消息,直接去暗算教皇好像也不难?
不过再怎么盘算,年年也只能无奈地承认,这种终极boss级别的争斗她实在无能为力,一力降十会的道理到哪里都不会出错。
年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继续定位在一盘菜上,至于最后下箸的人是谁,她拭目以待。
换一个乐观点的心态,能亲身介入这么刺/激的场面,年年给自己的幸运值打了个满分,顺便期待一下大难不死的后福。
窗外夜色如墨,室内烛火摇曳,悄无声息,她安静地看着卢娜以自己手腕处月灵弓的印记为中心,用指尖描绘下遍布手臂的复杂花纹。
花纹从手背一路向上蔓延,覆盖了肩膀,延伸向锁骨和前胸,落笔于心脏的位置,温和的浅绿色光芒霎那间闪现,花纹随之消失,隐入皮肤。
年年的职业不是生命祭司,不需要学习欧甘树文和卢恩符文,但仅仅凭借她对迪昂的熟识,也认得出这些花纹里隐含着大量的信息。
不知为何,在花纹消失的瞬间,年年觉得自己对卢娜多了一种超越理智的信任,深埋于意识的问号依然存在,却被另一种出自本能般的服从所镇压。
年年好奇地活动着右手,凑近双眼,仔细观察自己的皮肤,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
如果她是个npc,此时应该已经被改写了数据,变成了精灵族长分身一般的存在。
这就是精灵族长能够在教皇厅里自由行动的秘密吗?
哪怕是玩家,这具由数据构造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也就是自己刚刚隐约感受到的“本能”。
跳过意识的识别,直接修改躯体的行为数据,多亏她是个另类的数据意识体,才捕捉到一丝痕迹,并立刻警醒,分析出了状况。
年年看不出个所以然,放下手臂,看向神色自若的卢娜,满眼都是求知欲。
用求知欲扫描着卢娜的表情,年年有些心凉。
脸色红润依旧,丝毫不见疲色,也就是说,这让自己惊骇无比的技能,对精灵族长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是我对你的保护。”
卢娜柔声道,年年眼里的求知欲和好奇立时退去,变成了全然的信赖,丝毫不觉得这种没有实际意义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另三位侍女从静立状态退出,在卢娜的指挥下扶起年年,取出两张长方形宽大又轻薄的纯白色布片,并在布片的四分之一处折叠。
折叠后的布片刚好是年年颈部到脚踝的长度,两张布片一前一后遮住身体,年年依照卢娜的指示平举双臂,侍女用金饰在肩膀、上臂、手肘、手腕四处固定住两张布片。
用丝绸细带束紧腰部,年年放下双臂,两张布片就成了一身长裙,被折叠的那四分之一给长裙的上半身多加了一层,盖住前胸和后背。
侍女们继续给这身简单的长裙增加腰部的装饰,年年背对卢娜,望向窗外的朝霞。
一边放纵“本能”对卢娜的信任和服从,一边冷静地分析各种可能性,年年一心多用,顺便替自己默哀。
她好像知道精灵族长要做什么了。
要死,绝对要死。
整理好衣饰,梳好头发,年年正在思索下一步要被怎么折腾,耳边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卢娜示意另一位侍女拉开门,金灿灿的亮光从走廊里洒向室内,门口站着十几个人,身着紫色华服的主教看向穿戴整齐的年年。
“教皇有请。”
第四九三章 等待,惊喜上门
见到一个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稳稳站立的年年,门外的紫衣主教和侍从们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意外之色。
这,应该也是准备工作的一部分。
年年只是不清楚自己应当恢复到何种程度,虽然结果相同,但是她心知肚明,侍女卢娜指导的步骤并不在教皇所吩咐的准备工作的列表之中。
“主教大人早安,一切已经准备就续,”卢娜走上前扶住年年,垂头恭敬地道,“贵客行动不便,不敢让教皇久等。”
说完,卢娜扶着年年向前走了一步,满脸紧张,低垂的目光留意着年年的脚下,唯恐她摔倒。
这一小步迈出,年年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表现了,腰背笔直,双臂贴紧身侧,双手叠于小腹,面向主教等人亲切微笑,便开始弱柳扶风地款款而行。
这么走下来,下半身被长裙罩住,谁也看不清她膝盖的状况,上半身也没什么摇摆的幅度,基本与一个半残不残的人物设定相符。
教皇的生辰是整个教皇国最为隆重的节日之一,今年更是广发请柬,从公国王室到没落家族,从矮人王到精灵大祭司,颇有万民来朝的架势。
人数多,成分杂,关系错综复杂,今日这一场庆典十分考验教皇厅里上上下下的能力。
看着脚下崭新的金红两色地毯,年年也有些紧张了,微微偏过头,看向小心翼翼扶着自己的卢娜。
察觉到年年的注视,卢娜拘谨又胆怯地偷偷瞄了一眼,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短暂的四目相对,年年发现,此卢娜已非彼“卢娜”,尽管都是轻手轻脚的样子,那份来源于一族之长的淡然和强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基本确认精灵族长在教皇厅里来去自如的秘密,年年思索着族长在此刻悄然退走的原因。
是担心被教皇看出端倪,还是在用实际案例向自己证明着什么?
年年又仔细地把卢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毫不遮掩的探寻目光吓得这位普通平凡的侍女止不住地哆嗦。
这位精灵可是今日庆典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关注?难道是先前哪里得罪了?莫非,自己与同乡姐妹私下的议论被她听到了?
成功用眼神吓哭小姑娘的年年可没有获得什么成就感,平静地收回目光,心底那个大大的问号再次加粗划线,红彤彤地高亮起来。
看卢娜的前后表现,她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竟然毫无所觉?
精灵族长果然技高一筹,控制分身的手段如此霸道,到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捅死教皇,也不会有人查到她头上。
要死,绝对要死。
走过转角,看着走廊尽头那两扇大门,年年开始认真地考虑起向教皇投诚的可能性。
......
投诚的念头很快就被年年自己掐灭了,她觉得自家族长绝对不蠢,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然是有把握一击得手。
毕竟在教皇厅,又是在立场各异的宾客们面前,不管是教皇本人,还是在场的大主教和主教们,都不会给敌人补刀的机会。
而且,她可没忘记,当初将精灵族长劝出翡瑟斯森林的人正是亚当。
族长的计划,亚当应该是知情的,估计也帮了不少忙,他知道自己暂时不想离开教皇国,应当不会让自己贸然无知地踏入死局。
偌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典雅却稍显陈旧的摆设与门外的富丽堂皇格格不入,坐在布面高背椅里,年年望向窗外的草坪,见不到一个行人。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的金色大厅里应该已经站满了观礼的宾客,由各地教会收养的孤儿组成的唱诗班也已到位,准备为教皇的登场献上赞歌。
见过教皇,年年就被留在了这间教皇的私人会客厅里,中途来了个面生的紫衣主教给自己介绍了一遍今日的典礼流程。
教皇入场,向创世神献礼祈祷,再由大主教致辞欢迎宾客们千里迢迢的热情,先把那些普通宾客们带来的礼物清单念一遍说声谢谢,再让那些地位尊崇的贵客们一一露面,单独上前奉上礼物,再致一遍辞,便会进入今日的重头戏:异教徒迷途知返的净化仪式。
按照预演的流程推断,年年登场的时间恐怕要接近中午了,为了表示对迷途羔羊的体贴,她可以坐在这里等人来请。
年年乐得清静,又很懂礼貌,没有乱翻屋里的摆设,窝在宽大舒适的高背椅里,打算小憩一会儿,奈何心脏跳得欢快,咚咚咚咚跟敲鼓一样,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抬手用力按住异常活跃的心脏,年年不由长叹一口气,为自己的前途未卜。
教皇召见她,只做了一件事,说了一句话。
一件事是一指弹出,把一个金色水滴状的东西弹向自己的胸口,然后自己就像是被加装了一个心脏起搏器,看着俊朗成熟的教皇大人心跳得一塌糊涂。
那一句话则是: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年年不喜欢打哑谜,猜了猜教皇口中的“身份”指的是什么,懒得费脑子钻研,就丢开不管了。
反正自己也没打算做什么,至于别人要做什么,她管不了。
心跳得更剧烈了,年年很想一把抓住胸口把心脏扯出来,揪起衣服,低头看向领口,皱了皱眉。
教皇是给自己的心脏里埋了个种子吗?怎么还开始生根发芽了?
金色的脉络从那粒发光的种子处蔓延开来,很快就布满了整个左胸,不过看起来这颗种子的生命力有限,根须一样的脉络很快就缩了回去,发光的种子闪了闪,缓缓淡入皮肤。
年年再次叹气。大佬们英雄所见略同,都喜欢往自己这小身板里埋东西,一点都不客气。
好在种子消失后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年年淡定地向后一靠,闭眼,晒太阳。
不知道等会儿能在宾客之中看到多少熟人。
阳光明媚,绿草茵茵,枝头的鲜花将美丽凝固,似是在等一阵风来。
......
城墙倒塌的那个瞬间,带着浓烈的腐朽气息的风迎面而来,萨拉眯着眼睛,一扬手。
等候在旁的约克拍拍摩根夫人的头,早已准备好的教职人员尸体被大老鼠的利爪划开,血腥味弥漫,给空气中的腐朽气息增添了不少生气。
像是光杆司令一般孤零零立在原地的防御塔顶,出现了两个并排而立的人影。
萨拉和约克收回目光,松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尼克和迪昂来得正是时候。
防御塔内,祁有枫听到震天动地的轰然响声,便知道一切顺利,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转头看向尚且回不过神来的魔法阵看守,友善地咧嘴一笑。
收到行动信号,激活临时标记,在被传送回防御塔的一瞬间将萨拉提供的魔法水晶埋入魔法阵的关键节点,让此处魔法阵的能量流动受阻,与此同时,密室中构建起城墙防御罩的另一个魔法阵因为与此处的魔法阵有联结,便会出现短暂的停滞。
出现停滞,就会自动从维持魔法阵的三位圣法师身上汲取能量保证运转,三位“电池”动弹不得又瞬间流失大量法力,隐藏在阴影里的约翰才能同时偷袭三人成功,才能最终解除城墙防御罩。
当祁有枫从萨拉口中得到完整的计划时,也不免被这两人的大胆和信任震惊。
幸亏接收到完整计划的祁有枫已经在枯燥的画图记忆游戏里稳定了心态,又胸有成竹地完成了萨拉的作业,丝毫不慌,从容地领下了任务。
多的话不用说,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信任他,他就要用行动表示,自己对得起这份信任。
“事实证明,cy的眼光不错,这下放心把人嫁出去了吧?”
迪昂戏谑地道,脚下却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一步。
尼克低头看看他的小动作,皮笑肉不笑,阴测测地道:“你的提议很有意思。”
迪昂摸摸鼻子,暗自对祁有枫说了句抱歉,解释道:“不是我的提议,我只是听说祁有枫曾经拜托他的朋友准备婚礼。”
“他还没忘记这事呢?”尼克撇撇嘴。
“......他要是真忘了,那不是死得更快?”迪昂很想翻个白眼,碍于个人形象,变成了一个眼刀。
尼克这家伙,太难伺候了。
两人虽在闲聊,却没忘了正事,迪昂取出提前培育好的魔鬼厥。
翠绿的魔鬼厥长势喜人,羽状复叶,大羽叶由两排左右对称的小羽叶组成,大叶片整体而言尖端微卷,每片羽叶上都有鼓鼓的四排孢子囊,孢子囊为鲜艳的粉红色,每个不过米粒大小,密密麻麻,疙疙瘩瘩,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无数风刃旋转而出,将迪昂手里那株魔鬼厥搅了个粉身碎骨,迪昂心疼地目送这一大团粉中带绿的“尸骨”远去,先是飘向了塔底的萨拉两人,扑向地上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吸饱鲜血的孢子瞬间胀大了数十倍,如同一片迷幻的桃花雾瘴。
“你可要控制好方向,”迪昂不禁开口叮嘱,“我特意养出来的剧毒魔鬼厥,又喂饱了鲜血,沾上就死。”
尼克不屑回答,手腕一翻,剧毒的孢子被风吹走,飘出城墙,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掌推动,缓缓地向更远处散去。
亡灵生物不怕毒,但这铺天盖地的光明系魔法气息就像是硬塞进嘴里的美食,不嚼几口都对不起这满嘴的口水。
平静的大地如滚烫的岩浆沸腾,无数的亡灵生物从地里爬出,对着天空嘶吼,尖锐刺耳的尖啸响彻天际,吵醒了更多的亡灵和邪魔。
辨认出美味飘来的方向,具有一定智慧的怪物们立刻将空洞的眼窝投向倒塌的城墙,遵循着设定下的本能,向那处缺口冲去。
骷髅一类的亡灵生物移动速度缓慢,丑陋的食尸鬼四肢并用地扑向缺口,畅通无阻地落入它们觊觎了千百年的土地,并得到了奖励。
堆在地上的尸体还散发着它们最喜爱的气息,肉还新鲜软嫩,反应最快的那只食尸鬼立刻开始大快朵颐,从尸体大腿处撕咬下一大块肉。
没有抢到美食的食尸鬼则是盯上了附近的活物,照例在天亮时分撤回城墙内休整的玩家队伍立刻被食尸鬼和骷髅群淹没,措手不及之下且战且退,带着亡灵大军向腹地进军。
站在塔顶的迪昂和尼克默默看着洪水般的亡灵大军涌入人族的土地,迪昂忽得抬头望向远处,看到十几个黑点向这里靠近。
“grimgrin?”
“嗯?”尼克一时没听清,又没有迪昂那个眼力,略一怔愣,才反应过来,“境外还有这种东西?”
据说,这是一种黑暗法师搞出来的炼金造物,是用十几具尸体缝合而成的巨人,充满腐/败瘴气的肚子鼓胀如球,本身的杀伤力不提,死亡时还会爆炸,是一种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的恶心怪物。
在迪昂眼里,那些不过是远处地平线上的黑点,但参照上距离感带来的尺寸压缩,他大致推断了一番,拉住尼克的手腕:
“目测比塔高,我们赶紧撤,我倒是不怕死,但是绝对不想被那种家伙吞进肚子里。”
尼克不是啰嗦的人,瞬移回高塔顶层的窗口里,向外探出半个身子,用风团接住翻身跳下的迪昂,与约翰一起将人拽回屋里。
约翰在墙上敲打了几下,推开暗门,三人立刻闪身而入,沿着黑暗的密道疾步前行。
他们还要与萨拉三人汇合,一起赶往教皇国,争取尽快把这里的惊喜送给寿星公。
......
“岁哥,你说那狗屁教皇见到我们,会不会惊喜得说不出话?”
蓝天之上,八只巨龙扇动着翅膀穿过云层,坐在其中一只巨龙龙背上的三尺水用肩膀撞了撞发呆的是岁,笑嘻嘻地问道。
他这次是特意来帮忙的,毕竟事关年年妹子,他肯定要来出一份力,虽然他也不清楚是岁在策划什么。
看样子,是打算硬把人抢回来?这行事作风,总觉得不像是岁一贯的风格。
松青那小子还真挺有面子,一下子请来六只大家伙当援军,还兼职了运兵飞机,打算直接把所有人空投到教皇国。
是岁回过神,读取了一下三尺水的面部表情,解释道:
“这其实是下下策,但也是不得不准备的一步底气。”
三尺水自然没听懂,拍着是岁的肩膀,十分义气地道:
“好兄弟,不废话,你只管下命令,我负责执行。”
是岁从善如流,点头应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听我指挥就行。”
三尺水嘿嘿一笑,换了话题:
“你说年年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翘首以盼我们这些踏着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
是岁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怅然:
“我们这些人可不是她的盖世英雄,她也不会盼着什么人去救她。”
......
就在年年对午饭开始不抱希望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请自己入场的侍从。
让她意外的是,领着两排侍从来请她的人,是三日不见的大主教亚当。
“你这是来接我,还是来送我?”年年挑眉。
亚当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浅浅微笑:
“奉命,护你周全。”
第四九四章 计划中和计划外
在她踏入金色大厅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宾客、侍从以及年年本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最值得期待的那个环节。
年年原本以为她会被人从一个偏僻的侧门引进来,却没想到,亚当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正门口,让她踩着厚实华丽的红毯,从最末端的宾客坐席一路向前,直到教皇的宝座。
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样子吗?
年年莫名有些恼怒,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没有犯错的机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轻轻的抽气声钻入耳中,年年这才想到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卢娜也没有做遮盖处理,这会儿看着肯定惊人又可怖。
忽然间,年年就镇定了,毫不客气地回望那些目光躲闪的宾客,将他们眼中的好奇、探询和算计都看在眼中。
她还顺便打量了一下这鼎鼎有名的金色大厅,上下左右粗略一扫,没看出太多艺术和历史价值,倒是当得起一声名副其实。
至于今日到场的宾客,从身份来看,极有内涵和底蕴,个个服侍华贵,各式各样的家族纹章也被佩戴在显眼的地方,若是今天有颗陨石刚好砸到这个地方,盖亚大陆估计就要全境挂白幡了。
因为这里不仅仅有人族的贵族们,年年还看到了不少矮人族的来宾,而坐在教皇本人下首那个严肃的矮人,应当就是矮人王了。
而与矮人王相对而坐的那两位精灵,就更是熟人了。年年大大方方地看过去,恩古斯和米迪尔兄弟还是那副装束,见年年走近,米迪尔眯起眼睛一脸不满,直接扭头看向教皇,恩古斯沉稳一些,对着年年微微点头,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顿了顿,便与自家兄弟共进退,一起盯着教皇不放了。
年年也淡定自若转过眼眸,看向端坐在宝座上的教皇。
一直萦绕耳边的窃窃私语立时化为寂静,不用回头,年年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教皇的回应。
尽管早先就见过教皇,年年依然觉得这位是个极难揣摩的人物。
教皇的样貌并不出众,乍一眼看去就连个鲜明的特色都找不到,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一团莹润的光,但若是仔细认真去描摹的话,又觉得这张脸的每一处都完美无缺,是造物主当之无愧的杰作。
年年估计这是设定的力量,毕竟这种自相矛盾的认知差别实在不符合现实。
想到这里,年年有点紧张,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在场的宾客几乎尽数都是npc,只会按照各自的背景设定行事,不管是恩古斯两人的立场,还是教皇这至高无上的威严,都没有容她搅乱的可能,顿时让她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这也让她生出几分荒谬感,远在东方的长安城里车水马龙,翡瑟斯森林的居民和来客正岁月静好,矮人玩家大嚼特嚼,教皇国外依然硝烟弥漫,这里正在举办一个惊动全境的寿宴,既像是一个个互不干扰的平行世界,又无比真实地提醒她,这里的确是一卷仍在谱写之中的历史。
这个世界,这卷历史的主人公,到底是谁?
“贵客久伤未愈,是我们圣堂教会怠慢了,不过还请二位放心,若是净化仪式结束后仍然有恙,我会亲自过问的。”
教皇温和地道,看向恩古斯和米迪尔两人,既是表示歉意,也是解释缘由,更是给个交代。
恩古斯两人自然明白这伤口无法愈合的原因,他们也不过是要一个公开的表态而已,得到了教皇的亲口回应,就不再纠缠,礼貌地来往了几句,恩古斯抬手指向年年,一连串的精灵文字从指尖飞出,融入年年脸上的伤口,眨眼间就还给年年一副光洁白嫩的新脸皮。
同为精灵族,这点小伤自然难不倒恩古斯,此前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贸然行事,让教皇误以为他们目中无人,现在三言两语地寻到借口,再干脆利落出手,淡绿色的精灵文字又绕着年年的双腿和双臂飞了一圈,随后才消失不见。
年年一身轻松,面向恩古斯和米迪尔,行了精灵族的大礼。
月灵弓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恩古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向教皇道了谢,坐回去闭目养神,摆明态度不打算插手旁的事情,只是看不惯本族的小辈受苦而已。
能够光明正大地痊愈,年年在感激之余,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她行事就多了些自由,不必瞻前顾后,担心暴露了卢娜的存在。
“见过教皇,感谢教皇多日以来的照顾,又愿意给我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晚辈感激不尽。”
教皇将目光落回年年身上,和善地道:
“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与亚当大主教同进同出,同卧同食,早已是自己人,不用说这种客套话,我知道你见到同族导师有些激动,稍稍平复一下心情,我们就开始。”
这话说的,太随意,也太亲密了。
众宾客落在年年背上的视线再次炙热了几分,先是恩古斯大祭司主动撑场面,再是教皇本人出言安抚,加上那位亚当大主教恰好就是将年年领过来的人,这会儿还站在年年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年年这个“投诚叛徒”的价值立刻水涨船高,不少人开始盘算稍后要走什么门路,好与年年相识一番。
大佬亲自把人架上高台,除了老老实实待着,就连不小心掉下来粉身碎骨都是不给大佬面子。
年年心知教皇这是故意作出这么一副样子,自然不会当众拆台,略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见笑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教皇的笑容慈悲得不似凡人,倒是与王座之后那尊高大的创世神神像脸上的笑容极其相似,可惜适合神像的笑容不一定适合凡人,年年偷眼看看,总觉得教皇笑得有点虚伪。
“好孩子,上前一步。”
两道重叠的声音回响在金色大厅里,一个威严庄重,声调平平没有感情,一个和风细雨,尽显温和,明明前者的音量盖过后者,年年却觉得后者的声音更为清晰。
神的雕像和神的代理人,同时开口说话了。
隶属于圣堂教会的侍从和护卫齐刷刷地跪倒,低着头不敢乱看,本就是创世神信徒的宾客也立刻跪拜,其余宾客识趣地压下惊异,行礼后依然低垂着头,用安静来表达对神的尊重。
年年用眼角余光一瞥,发现恩古斯和米迪尔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恩古斯依然闭目养神,米迪尔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也对,精灵族跟创世神好像不是一路的,没必要太恭敬。
不过,公爵大人今日竟然没出席吗?他应该也收到了请柬吧?还是厄舍城明确站位了?
几个念头飞速划过脑海,年年定了定神,依言抬脚上前一步,站定后低头看脚尖,非常安分守己。
脚下白光泛滥,不知何时刻画好的魔法阵徐徐转动,年年顿时动弹不得,心脏却开始剧烈跳动,像是要蹦出胸膛一样。
有人走进魔法阵,在年年身前站定,眉心一痛,她便失去了知觉,心脏的跳动声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她像是飘在自己的头顶,绝佳的俯视视角,将那具身体的状况尽收眼底,再凝神一看,又解锁了透视视角,却没有看到骨肉皮囊,反而看到一条条发着光的经脉图,光是幽幽的浅草色,容纳光芒流动的经脉是浓重的黑色,从四肢汇聚到心脏,一颗水滴状的种子正在心脏处有规律地搏动,每收缩一次,金芒便向外吞吐一寸,经脉表面的黑色就肉眼可见地浅淡一点。
按照这个效率估算,年年预计最多五分钟就能褪掉经脉中的黑暗力量,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那颗奇怪的种子表面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却不会填满这么一颗小小的种子。
教皇到底在自己的身体里埋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神血,是创世神神力的凝聚,它需要些适应环境的时间,所以我才提前将神血埋进你体内。
念头一起,耳边就出现了一个语气温和的答案,年年顿时收敛心神,不敢胡思乱想。
有神血在你体内维持平衡,你可以免去拔除黑暗力量时的痛苦,以后在创世神的光辉下,便可以用信仰之力慢慢消磨黑暗。
年年觉得,神血这个听起来就很霸道的东西,应该不太容易从体内挖出。
没错,神的力量不是可以任由凡人选择的,被它认同的土壤若是想要将神血抛弃,就要向神证明此处土壤已然贫瘠,配不上神的降临。
证明?这难道不是“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的宗教般解释吗?
年年简直无力吐槽。
她还能有什么选择?乖乖念经祈祷就是了。
莫怕,信仰和表达信仰是两回事,我只需前者。
无声的交流中,经脉已经褪去黑色,只见光芒流动,年年看到自己的皮肤也已恢复为原本那种健康的小麦色。
结束了?
结束了吧。
年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布满黑色花纹的种子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停止跳动,深埋在心脏之中的某处。
眉心一触的感觉回归身体,年年微微抬起视线,看到教皇正在将手指伸回。
视线对焦在指尖的瞬间,年年看到教皇也将目光停留在了他自己的手指上,有种奇怪的连接被两人的目光建立,再一个眨眼,指尖被某种力量拉回,再次点在年年的眉心。
心口猛地一个刺痛,深埋的神血在皮肤下快速移动,如同蠕动的肉虫,顺着一股热流向右手手腕而去。
手腕处月灵弓的印记滚烫如沸,像是要把骨头融化,年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似乎有人在月灵弓印记处狠狠划了一刀,一支金黑两色相接的箭矢图案出现在拉开的弓弦上,卢娜画下的符文花纹光芒大盛,年年再次失去了这具身体的知觉。
剧变骤生,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个精灵顺利还原肤色,教皇却突然被一团柔和的浅绿色光芒包裹,眼前一花,恩古斯和米迪尔闪现到年年身后,平静地注视着不明所以的宾客们。
亚当向两人深施一礼,退到一旁,与他一同护送年年进入金色大厅的侍从立刻散开,利剑出鞘,架上另外两位大主教的脖子,跪倒在地的护卫中也有半数立时跳起,将其余的护卫控制住。
“你?!”
“抱歉,我不会主动伤及各位的性命。”亚当解释道,语气生硬得毫无诚意。
恩古斯抬起手臂,虚握成拳,所有宾客顿时有种血液凝滞的感觉,心脏一缩,口干舌燥,仿佛身体里的水分都被人蒸发了一般,一个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恩古斯。
“抱歉,我也不会主动伤及各位的性命。”
恩古斯略显疲倦地道,明显刚才的震慑还是有些耗损的,米迪尔一步挡在他身前,将手里的五尖枪重重戳进地面,刺耳的金石相击声再次震慑住众人,决定静观其变。
说起来,教皇厅自己的疏漏,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以性命相搏呢?
若是教皇出事,说不得还能重新划分一下盖亚大陆各方的势力?
至于那些龟缩在翡瑟斯森林里的精灵,想来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宾客们安静看戏,亚当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团里的年年,判断着年年体内属于精灵族的本源力量对教皇的反噬速度,哪怕心中早已计算出无数种平安无事的可能性,也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恩古斯和米迪尔同样在分神留意年年这里的情况,但也在警戒宾客们的反应,免得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
忽得,两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齐齐激动地望向金色大厅的入口。
亚当扭头看了看,知道一切尘埃落定,笑意浮现,扬声道:
“欢迎厄舍城公爵和精灵族长。”
身着宝蓝色礼服的公爵一脸温柔,既惶恐又忐忑,还有些不自在如此亲昵关系的尴尬,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成熟魅力的精灵女子踏进大厅,那女子身上是一件简洁的祭司长袍,无风自动,像是微风拂过的草浪,距离较近的宾客仿佛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清香、阳光下的雏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噗——
重物坠地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年年茫然地看着教皇软倒在地,抬手摸了摸脸,满手鲜血。
亚当立刻将年年拽到身后,震惊的目光在停住脚步的精灵族长和不省人事的教皇之间游移。
不对,这不在计划中,这绝对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就连恩古斯和米迪尔也大惊失色,连忙俯身查看教皇的情况,片刻后双双看向年年,目光如炬,锋锐异常:
“他中毒了。”
第四九五章 故人团聚
相比起教皇投影时的俯视全知视角,第二次眉心被触后,年年基本陷入昏沉,隐约间察觉到身体里力量的快速流失,也对力量的流动方向有所明悟,但始终无法彻底清醒,像是坠入深海,双眼看不清东西,耳中全是杂音,不知是在上浮还是下坠,四面八方而来的重压让人头脑发昏,几乎窒息。
当她逐渐清醒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轻松感还有些不太真实,但随即那扑面而来的鲜血就让她彻底看清了面前这人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年年在那一瞬间明了,教皇没有震惊她对他的力量反噬,而是在震惊,她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准确的说,不是她,是她身后的人。
年年立刻找到大厅中唯一一个陌生的面孔,也是除她之外的另一位精灵女子,还不待她开口辩解,那精灵女子就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飞掠到了教皇身边,跪在他身边将人扶起,让气息微弱的教皇靠在自己肩头。
恩古斯和米迪尔见状,一左一右地站在了年年身边,年年也拿不准这是在保护还是监视。
“你感觉如何?”
在大厅里所有人的虎视眈眈下,也就只有亚当一人平静如初,关切地看向年年。
“武力值归零,心理阴影面积无限大。”
年年有气无力地张嘴说话,干脆瘫坐在了地上。
她可是实打实地被抽走了一身的力气,手脚都不听使唤,血线锁定在满格,法力掉到底,看起来也没有要恢复的迹象。
好在系统仁慈,给她标明了这个状态的名称和持续时间:
极度虚弱,持续恢复中,需三天。
亚当抬起手,像是要从虚空中抖开一件衣服,年年的斗篷立刻出现在他手中,被他披在了年年身上。
蹲下身,帮年年系好斗篷,亚当拉起她的右手,看到手腕处的印记有些惊讶,不禁抬头,发现恩古斯和米迪尔的视线也落在了这里。
“月灵木可以与任何魔法元素产生完美共鸣,任何。”恩古斯是知情人,现在没心情多做解释,随口提点道。
“弓的特性,就在于积蓄和快速释放力量。”米迪尔说完,目光移到年年脸上,“本想着,既然借你为中转,用精灵本源吞噬消磨掉创世神的神力,之后也是你在承受虚弱的后果,肯定要给你留点好处。”
也就是说,这都是原本计划好的,唯一的变数,便是——
“本源力量里掺杂了剧毒的毒素,直到被教皇吸收才爆发出来。”
精灵族长检查完教皇的情况,扭头看向年年,目光平静,幽深如海,看得年年不自觉地挺直腰背,连眉头都没皱,坦然地瞪了回去。
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跟她这个可怜当事人说,让她连帮忙防备都做不到,现在出了纰漏,难道还要怪她?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感觉教皇和族长的关系有些奇怪,并不像是心机深沉谋算人命的那种,那这些人在大张旗鼓折腾什么,要把教皇洗白带回翡瑟斯森林养着?
精灵族长收回目光,一只手紧紧抓着教皇的手,不断用自己的生机压制他的毒素蔓延,可惜这反噬本就只进行了一半,教皇体内正有两股力量在撕扯,根本顾不上解决毒素,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无法清醒,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殒命。
察觉到情况危急,年年也低头思过,想着后续如何收场,也想着教皇中毒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
若是剧毒,为什么她没事?这剧毒还挑受害者?挑选标准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旁人有心算无心,昨晚卢娜在她身上动了那么多手脚,今早教皇还单独召见过她,当时两人都没看出异样,都能在大佬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了,那她这么个小人物估计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亚当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站起身主持大局:
“还请各位宾客暂且离席,我教皇厅会妥善安置各位,让各位安心休息,后续如何,还望耐心等待。”
架在另外两位大主教脖子上的剑利落地收入鞘中,“叛变”的守卫复归原位,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制服,开始礼貌地请宾客离场。
看了看生死未卜的教皇大人,又看了看留在教皇身边的恩古斯三人和年年,姑且相信这几人脸上的凝重不是作假,思量了一下“万一”的可能性,又思量了一下当场爆发冲突的后果,另两位大主教选择了听从亚当的安排,用目光点出自己的亲信去帮忙安置宾客,两人对视一眼,走到厄舍城公爵身边,轻声问道:
“不知公爵大人与精灵族长是......”
“母子。”
公爵大人连个眼神都欠奉,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精灵族长憔悴的面色,眉心紧蹙,看上去很想出手阻止。
这个回答很让人吃惊,两位大主教立刻转头看向恩古斯和米迪尔。
“巧了,我们也是母子关系。”
恩古斯不想说话,米迪尔斜过来一眼。
两位大主教顿时大惊失色,望着人事不省的教皇,倒退了两步,又指着刚好看过来的精灵族长,你你他他了半天。
“看来,知道教皇真实身份的人不仅仅是我一个人。”亚当有些意外。
他相信,这是圣堂教会秘密中的秘密,若不是他本来身份特殊,可以知晓一些设定,他绝对会把这个可能性的存在推测为极不合理。
“有、有些端倪,原本,”另一位大主教回头看了看还未疏散干净的宾客,抿了抿嘴,“原本也不是大问题。”
身为同僚,亚当自然明白:
“嗯,只要他继续吸收神血,属于凡人的身份自然会被遗忘,就连他本身的记忆和性格也会消逝。”
“毕竟,在圣堂教会的历任教皇中,他与神血的融合速度是最快的,同步率也是最高的,只要再等些时间,他就是真正的创世神化身。”那位大主教遗憾地叹道。
一阵沉默过后,年年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说,该不会,是我想的那、那个关系吧?”
站在她身边的米迪尔伸手按住她的头顶,用力压了压: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年年的脖子差点被他压断,但米迪尔这反应也间接说明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不可思议的让人瞠目结舌的正确。
年年向后缩了缩,想起了西米尔那个化成一滩的神奇能力,很想学习一下。
帮老婆算计丈夫,结果不小心害得丈夫中毒,还被人家三个儿子抓了个现行,她不死谁死?
不对,教皇和精灵族长的夫妻关系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分居这么久,算不算离异?那就是前妻带儿子找场子,可她插在中间算什么?会不会被误会?不是,妈蛋,这个情况,她是铁定要被误会了吧?好像更该死了?
年年抬手扯了扯恩古斯的衣袖:
“你知道的,我是有家室的好精灵,还带人给你见过,他还帮你带过孩子。”
恩古斯的嘴角动了动,在米迪尔莫名诡异的注视下,一巴掌拍在了年年头顶。
嘴欠得到惩罚,年年理直气壮地爬远了,抱膝静坐。
既然每个人都不慌不忙的样子,还有心情听她胡扯,那就说明情况并不严重,她踏实了。
片刻后,恩古斯似是耐心耗尽,走到教皇身边查看情况:
“其实,只要不管他体内混乱的力量,再致命的毒也不算什么。”
不管是来自创世神的神力,还是蕴含生机的精灵本源,只要有一方占据上风,将另一方压制住,都能立刻起死回生,如今母亲的坚持,也不过是——
“不能功亏一篑,若是这次罢手,就再也没有将他体内的神血尽数拔除的机会了。”
恩古斯还想说什么,公爵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看着他无声地摇头,转身挡在了族长身后,手里多了一把赤色长弓,弓身上有紫色的电流闪过。
长叹一声,恩古斯起身找到年年,抓起她的右手手腕,试图激活月灵弓的印记。
“还需要我当中介?”年年猜测道。
“中介?”顿了顿,恩古斯扫了她一眼,“你现在凑过去,要么被榨干至死,要么被反向冲击而来的混杂力量撕碎,你可以在两者中选一个更舒服的死法。”
年年连忙摇头:“不了,谢谢,您客气。”
恩古斯没再开口,专心引导自己的力量输入年年体内,年年十分配合,见到法力上升了一点点,立刻在脑海里描摹月灵弓的形状。
大概是极度虚弱的状态影响了年年的专注力,也可能是如今的月灵弓印记上多了一支箭,过了十几分钟,就连恩古斯都额角见汗了,才把月灵弓召唤出来。
只有弓,没有箭,弓身却多了很多细小的金黑两色花纹,莫名增加了一点邪气。
“当今全世界唯此一件融合了自然魔法元素和光明黑暗两种对立力量的兵器。”
米迪尔的注意力被拉来,有些羡慕地点评道。
年年咽了咽口水:
“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厉害的。”
宾客撤走了,圣堂教会本身那些陪同出席的主教和教士可没打算全部离开,此时此刻全部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手里这把弓,年年握弓的手都被这些炙热的视线烧得滚烫了,还有不少人意识到了什么,看向这把弓的目光尽是忌惮,还有几分后悔莫及。
“给你些压力,时刻警惕,生死争斗,才能磨练意志和武艺。”
米迪尔正色道,年年只听出满满的幸灾乐祸。
把月灵弓塞给恩古斯,年年大度地一摆手:
“送你了,拿去用,别客气。”
恩古斯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又伸手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年年笑眯眯地摸了摸头,也没有多说。
拱手将月灵弓送出去是真,年年已经感觉到玩家角色与武器装备彻底分离时微妙的剥离感,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估计真如米迪尔所说,这是给她的弥补和谢礼,所以不管是精灵族长还是公爵三人都没打算再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米迪尔那句点评,既是告知她这件东西的珍贵,也未必不是在提点她要如何选择。
毕竟人家才是一家人,那边情况危急有需要,就来“压榨”外人,正是常情。
况且,恩古斯三人,也不见得没有强行夺取的手段,她还不如痛快点,换个好印象,稍后没准儿还能把月灵弓还给自己。
恩古斯一句话不说直接来取,看起来强硬,也是亲近不做作,因为年年是他的弟子,谈条件反而生疏。
当然,最后年年也确认,不管事成与否,月灵弓一定能还给她。
将月灵弓交到族长手里,族长抬手飞快地构画一排排符文,几息后月灵弓消失,公爵、恩古斯和米迪尔三人立刻呈三角形将族长和教皇围在当中,长弓和五尖枪寒芒待发,亚当依然护在年年身后。
看到精灵族长冷峻的面容渐渐放松,教皇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也有舒缓下来的迹象,之前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圣堂教会中人也看出了那把弓的作用。
这是真要把他们的教皇拐去精灵族??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年年想了想,挪到了恩古斯三人的保护圈边缘,背对众人,眼不见为净。
“你这样单方面强行压制是不行的,还会让你自己脱力虚弱,不如同时把他体内的神血转移出来。”
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年年扭头看去:
“阿盖特院长?”
似乎此前无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在场众人同时惊讶地转过头看向他,有反应快的白袍教士,当下就要去拦,阿盖特轻咳一声,手里的拐杖点地,平整的地面立时出现一道漆黑的裂缝,将三人吞入其中,眨眼间裂缝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距离较近的其他人立刻惊惧地连连后退
——他们怎么忘了,这个老家伙可是几百年前就能凭一人之力灭国断宗的强者。
不过......知情人不由恶意满满地偷眼看向精灵族长和她三个儿子。
这老东西当年灭的,可不就是精灵族长爱人的国家吗?
“阿盖特,许久不见。”
可惜,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出现,精灵族长平静地打着招呼,恩古斯三人也礼貌地点点头。
“许久不见,奥林普,”阿盖特缓缓走近,一边走,一边慈祥地打量恩古斯三人,“没想到,当年的三个幼儿也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这也是多亏你当年手下留情,甘冒风险救下他们。”
“罗南毕竟也是我的挚友,当初身不由己,也只能保下他的血脉。可惜我在教皇国里这么久,却从未察觉到新任教皇竟然是他。”
年年低着头,竖起耳朵,发现这又是一桩大八卦。
“他的记忆有缺,样貌也变了,你认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精灵族长奥林普的手指温柔地拂过教皇的面庞,平缓的语气里是刻骨的思念暗涌。
阿盖特沉默片刻:“那你也认出来了。”
“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奥林普轻轻笑道。
“所以,你是自愿被他囚禁的。”
阿盖特喟叹,对此他并不是很意外,却还有些意难平。
“他囚禁不了我。”
“嗯,我也猜测你应该还有其他打算。”
“多谢。”奥林普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年年。
“其实没做什么,”阿盖特摆摆手,话回正题,“我来帮你把他体内的神血引出来。”
奥林普沉吟片刻,点头:“也好,有你在,想必会更顺利。”
年年注视着阿盖特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近,擦身而过的瞬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掉了——
“等等!不能相信他!!”
第四九六章 特殊体质
恩古斯兄弟三人将族长奥林普和教皇罗南护在当中,年年凑在保护圈边缘,左侧是恩古斯,右侧是厄舍城公爵。
当她急促地脱口而出时,恩古斯率先响应,抬臂挡在了阿盖特胸前,一丝歉意在脸上闪过,眨眼间便化为疑惑,看向年年。
不仅仅是他,厄舍城公爵也把目光放在了年年脸上,米迪尔转了转眼珠,留意起了阿盖特的动作,向前一步站到族长身后,五尖枪铿锵砸落,光晕环绕,把自己与族长两人圈在了里面。
年年刚刚只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情急之下想先把人拦下来再说,此时几个深呼吸下来,稍微捕捉到了一些线索。
“族长?”
年年试探着开口,看到族长望向自己,确定她能听到自己说话,松了口气:
“族长,近三日每餐送来的果汁可以治疗我的伤势,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阿盖特通过他的人送到你那里的,”精灵族长轻轻点头,目露犹疑,“我检查过,那果汁没有问题。”
“只检查了一次,还是每次都检查了?”
年年估计族长也不会那么粗心,但还是追问了一句,心知有些咄咄逼人,面上却是一片坦然。
“只检查了那一次,你有什么怀疑?”
年年没有急着回答,将目光从族长身上移开,与阿盖特院长那双浑浊却幽深的眼睛对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比起只见过寥寥几面的精灵族长,她与阿盖特院长的交情才是更深厚的。
封存记忆后再入游戏世界的自己如同一张白纸,尼克“诲人不倦”,亚历山大每每苦口婆心地纠正,她总觉得唠叨,偷溜进圣堂学院后碰到阿盖特,这位老人家和善慈祥又见识广博,她那时候还有点胆大包天,发现阿盖特确实不像那些讨厌的人族npc一样见到自己就喊打喊杀以后,好奇之下也经常去找阿盖特聊天,每每都被细心招待,光吃喝就没少让老院长费心。
想到那段时间的相处,年年有些踌躇,不仅仅在于她无法确定自己的指控会造成何种后果,也在于她从过去的记忆里发现了确凿的证据。
“其实把事情全讲清楚也好。”阿盖特突然出声,声音苍老,有些沙哑。
年年缓慢起身,拽紧斗篷的领口,无奈笑笑:
“我只说我知道的,本来稍后会怎么样也与我关系不大。”
她实在不想再当被殃及的池鱼了。
恩古斯和公爵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神情复杂地对视着,亚当站到年年身侧,抬手虚扶着她的肩膀,担心她站不稳:
“你们可以随意清场,但她确实需要休息。”
年年感激地看了亚当一眼,轻叹一声,平静地道:
“我没有更多证据,只是一个猜测,会如此猜测,是因为我对所有口服的毒素免疫,但免疫不代表毒素不存在,或许会沉积潜伏在体内也说不定。”
当年因为她喜欢乱吃东西,又觉得中毒的各种症状很新鲜,没少“以身试毒”,帕斯卡尔便给她安装了一个外挂,让她安心捡东西吃。
免疫毒素,即食物附带的任何副作用无效。
各种食物该有的滋味和口感却不会受到影响,进一步解释的话,就是“食物”这一数据包通过“味觉”进入她这具数据身体以后,依然接收了这个数据包的内容,只是会做一个快速简单的筛选,将除去味道以外的“副作用”信息单独储存起来,就像放在回收站里,不与数据体本身产生交互。
这毕竟是游戏,中毒这一状态是有时间限制的,倒计时结束,副作用信息也会自动清除,并不用年年特意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年年心内暗道,恐怕只有致死的剧毒,因为只能通过“复活”这一程序清除,才有可能一直存留下来。
这么说来,自己这些年不知道乱吃了多少东西,体内岂不是积攒了一堆致命的“垃圾”,教皇中毒这个责任似乎还是在自己身上?
至于阿盖特为什么清楚自己这个特质......年年摸摸鼻子,估计就是那时候太不忌口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吃,就连阿盖特用来压制暗伤的药剂都要偷着尝一口。
阿盖特应该也是想到了这里,表情柔和了下来:
“我那药剂是不能乱喝的,我经受过死亡之轮,一身筋骨早就断了,只是靠着强大的魔法力量硬撑了这几百年,那药是用来保养身体的,免得这身老骨头彻底坏死,若是健康人喝了那种烈性的药剂,恐怕浑身的血管都要破了。”
精灵族长奥林普神情一凛:
“阿盖特,罗南身上的毒是——”
“相似而已,毕竟这世上足以与那所谓的光明魔法相对抗,能够让我保下性命的,也就只有你们精灵族的草木本源力量了。”
“原来如此,”奥林普了然,神色有几分凄惶和自责,“原来如此,所以我才没有察觉到异样。”
将毒素混杂在精灵本源力量里,让年年这个百毒不侵的精灵族吸收,旁人自然察觉不到异常,随后,当年年的力量被转移到教皇体内反噬的时候,毒素自然也就被带走了。
阿盖特长长地叹了口气:“奥林普,分别了这么久,你还是把他看得这么重要。”
恩古斯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身为一族之长的母亲脸上流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动容,更有些不知所措。
上一辈人的爱恨情仇,他们不管贸然开口劝说,还是探寻些前因后果,好像都不太合适。
加上三兄弟早已各自独当一面,哪怕脾气最为火爆的米迪尔也不是真的莽撞,虽然几次张嘴想要质问,但看着阿盖特的老态和他望向母亲的神情,又觉得说不出口。
别的不说,阿盖特为了他们三兄弟忍受了酷刑和之后几百年的病痛和衰老,这也是事实。
厄舍城公爵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他虽然是混血,但外貌上更像人族,基本一直躲藏在厄舍城附近,能够在混乱的厄舍城生存立足,并建立起拍卖场和角斗场这两处产业,也多亏阿盖特的暗中协助。
年年其实很想留下来即时跟踪八卦,奈何她实在是身心俱疲,如今既然已经交代清楚,清了清嗓子,指指门口:
“我一个外人,就不在这里碍眼了,我可以先走了吗?”
“嗯,”阿盖特用拐杖一敲地面,“你走吧。”
还不等年年再多说一个字,她和亚当已经被转移到了金色大厅门外,两扇宽大的枣红色木门也已紧闭。
“其他人......”
年年看看左右,只有他们两个人被扔出来了。
亚当推测片刻,笃定地道:
“虽然都杀光也不难,但阿盖特他们暂时没有必要在闲杂人等上浪费时间,应该是被转移出来,或者困在原地了。”
年年幽幽地叹了口气:“好歹也是你的同僚,就不能对他们的实力多一点信心吗?”
亚当闻言认真思考起来,点头承认:
“奥林普族长若是愿意分神,她和阿盖特两人足以轻易击杀另两位大主教,米迪尔悍勇,公爵跟你一样是弓箭手,恩古斯在水系魔法上的造诣全大陆无人能敌,三人又是兄弟,配合起来自有默契,攻守兼备,总可以慢慢把敌人收割干净,但也要花些时间,毕竟这里是教皇厅,光明系魔法在这里有增幅,可惜双方实力太过悬殊,我不看好。”
圣堂教会真正的武装力量是圣骑士队伍,因为今日教皇亲自坐镇于此,就被派去搜捕进入教皇国后失去踪迹的西米尔一行了,没想到正好被钻了空子。
当然,西米尔的行踪是亚当报告上去的。
年年撇了他一眼,想转身离开,奈何仍处于浑身无力的极度虚弱状态,摸索着扶上了墙,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
此前宾客们被突然要求离场,值守的护卫和侍从都在忙着安置,金色大厅附近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亚当看了她一会儿,提议:“要我抱你吗?”
“谢谢,不了。”年年摇头。
“背你?”
“也不用,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慢慢走就行。”年年严辞拒绝。
亚当有些发愁:“可是你这么走下去的话,走到天黑也回不了房间。”
十分钟过去,年年也就才挪动了两三米,就已是满头大汗,看那摇摇欲坠的样子,能维持住站立姿势似乎就耗尽了体力。
年年默然无语,停住脚步站了一会儿:“我好像犯蠢了。”
“嗯,”亚当看着她这身衣着,还有些迷惑不解,“所以你并不是在向我示弱吗?”
“......”
年年拽了拽斗篷,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与自己的飞天斗篷分别了好几天,她都快忘了这件宝贝的存在了,以至于走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谁想到亚当还当她是故意不使用斗篷的浮空能力,也不知道从哪个数据库里调来了这种自己在装柔弱的错误解读。
......
飘离地面的年年和亚当很快就拐进了一处廊道,推开通往玫瑰花园的侧门,将从不知何处传来的纷乱嘈杂扔在身后,离开了教皇厅。
“我家族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吸到新鲜空气,年年顿觉神清气爽,满脑子的问号也开始逐一冒出,当下选了其中一个问题提问。
“我告诉她罗南在这里,她来了,认出爱人,自愿被囚禁在教皇厅深处。”
年年不禁啧啧:“痴情啊,不过她也没有被困住吧,不然哪儿来那么多的侍女卢娜。”
“教皇困不住她,”顿了顿,亚当拧眉,“我怀疑教皇也没有真的囚禁她,更像是把她放在身边,之前奥林普离开教皇国回翡瑟斯森林动用三神器,我帮忙遮掩,但教皇似乎也是有意放人离开,倒是奥林普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教皇很惊讶。”
年年若有所思:“那神血,真的消除了教皇身为凡人的记忆?”
“这是真的,”亚当认真地道,“设定如此,不会有例外。”
“我懂我懂,不过嘛,也不一定没有例外。”年年笑眯眯地道。
“嗯?”亚当疑惑地看着她。
“不提设定,只说人之常情,”年年随手从路边摘下一朵玫瑰花,“消除记忆也是有顺序的,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记忆自然一击即溃,但刻骨铭心的记忆总是扎根得深一些。”
比如,当年的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和悲剧发生之前那些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人。”亚当轻声反驳,只是看着年年时的神情极其温和。
年年沉默半晌,又想叹气了:“这可不一定。”
尤其是像圣堂教会教皇和精灵族长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又要执掌相当势力的角色,芯子里到底是什么可真的说不好。
早期那些沉迷在游戏世界里神经系统受损的玩家,在外界看就是普通的植物人,意识沉眠于脑海,无法唤醒,但是他们作为人的潜意识活动和情感还在,用数据搭建好暖床,设定好规则,给他们营造一个崭新人生的梦境,还真不是难事。
阿尔伯特将这些人接到实验室的借口是姑且保住性命,但实际上还是将他们作为砖石堆砌进在了这个世界。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存方式。”亚当淡淡地道,加重了那个梦字。
“活在梦里,死在梦里?”年年嗤之以鼻,揪着玫瑰花的花瓣,丢了一路。
“不醒来,便不知是梦。”亚当抬手接住一片被年年扔下的花瓣,轻轻摩挲,淡淡的香气萦绕指尖。
年年抿了抿唇,清理掉尖刺,将残留的花梗叼在嘴里,一上一下地咬着磨牙。
醒来?那些人,是注定不会醒来的,当他们的**寿命走到尽头,无法自主活动和选择的意识也就只有消亡一条路。
不过——
“若干年后,未必没有新的希望。”年年只能如此期许。
“嗯,好在我们,”亚当皱了皱眉,改口道,“好在你肯定能等到那一天。”
年年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精灵族长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的收尾了。
感觉到恢复了些力气,年年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向远处看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双胞胎?”
第四九七章 注定的交谈
远远地看到双胞胎的身影从另一端的转角处出现,年年并没有认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属于海德还是杰基尔,倒是落后于双胞胎身后半步的那个人让她一下子不敢错开目光。
“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的。”
听到年年的喃喃自语,亚当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视线被阻,年年微怔,一时间不由失笑,抬手软绵绵地搭了一下亚当的肩膀,看到亚当既不回头也不理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在不远处的玫瑰花丛下找到一张长椅,兀自飘了过去坐好。
亚当扭头盯着她,眼神莫名有些幽怨,年年招手叫他过来,无奈地道:
“我又不会傻到被骗去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光天化日的,你和双胞胎也在,危险系数没有那么高。”
半人高的灌木丛叶深露浅,鲜红的玫瑰竞相怒放,娇艳欲滴,明明已近正午,玫瑰花园里依然有雾气萦绕,抬眼一望总能找到几个朦胧的人影,细看却认不清面容。
平日,这占地颇广的玫瑰花园总是徘徊着一些慕名而来或是想寻一处无人打扰清静地的教士,尤其是后者,这种特意营造出来的朦胧和静谧很是让他们舒心。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玫瑰花园比往常清静了许多,亚当四下遥望,只在玫瑰花园之外见到不少来去匆匆的人影。
“这里是个谈心的好地方。”年年托着下巴,对这里十分满意。
这雾气只是些妨碍视线的小把戏,并没有将玫瑰花园隔绝出去,以她的眼力还是看得清那些人影的,看着那些白衣教士脸上的担忧和焦虑,啧啧两声。
“你好歹也是三位大主教之一,不打算去履行一下职责吗?”
亚当站在长椅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根据我的所作所为,我已经被撤职了。”
“是吗?”
年年随口应着,忽然挺直了腰,探着脖子望向教皇厅正门的方向,眉头越锁越紧。
“怎么了?”亚当没有精灵族的视力,开口问道。
“出事了吧?”
双胞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年年身边,捏了捏她的手臂,手里那根五颜六色的棒槌法杖开始挥舞,片片白光融入她的身体。
年年看到双胞胎的时候,双胞胎自然也看到了她,立刻就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正是知道这点,年年才偷懒一般直接寻了长椅坐下等他们。
“效果不大。”
年年握了握拳头,依然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长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
杰基尔忧心忡忡地细细打量年年,海德立刻接话:
“竟然还有我们清除不掉的负面状态,你惹到谁了?”
年年惊讶地看着两人:“你们没去金色大厅看热闹?”
海德撇撇嘴,嫌弃地道:“人多,氧气肯定不够用,我怕闷。”
亚当适时解释:“能够进入金色大厅的宾客是有一定要求的,普通玩家会被安置在教皇厅的其他地方。”
普通玩家从设定上来说都是出身平民家庭,佣兵团这种组织更是不入流,暂时还没听说有谁组建起或者加入哪个有名有姓的贵族家族。
年年了然,嘿嘿一笑,有些狡黠又有些骄傲:“当然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杰基尔更忧心了:“那你要怎么办?”
海德抢话:“就你现在这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是不是把自己玩废了?”
年年瞪了他一眼,海德立刻换杰基尔出来,唠唠叨叨地问东问西,一会儿忧心年年能不能彻底恢复,一会儿好奇年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年年静静地听他絮叨,觉得轻松了许多。
最终还是海德忍不住再次蹦出来插话:
“出大事了,知道不?”
年年条件反射般扭头看向玫瑰花园之外,刚才那些急匆匆赶来报信的圣骑士已经不见了。
“我刚才好像听报信的人说什么亡灵大军。”
海德一脸坏笑,忙不迭地点头:
“对对对,亡灵大军今早突破北境防御,即将抵达教皇国边境,所过之处,白骨遍地。”
亡灵生物就是这点比较好,被他们咬死或者吞食掉血肉的受害者会苏醒为新的亡灵生物,这一路南下,可是补充了不少新鲜的骨头架子。
海德大方地迎接上年年的目光,年年便没再多问,扯了扯亚当的袍子:
“你还是去处理一下吧,这是关乎整个游戏世界的大事。”
若是真的让亡灵大军肆虐下去,除了退入翡瑟斯森林的精灵族以外,盖亚大陆其他两族肯定要受影响。
圣堂教会不是亚当的责任,但这关乎整个游戏世界进程的突发事件却一定是他要去处理的。
亚当知晓自己的身份,当然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去问问详细情况,再与西米尔联系一下,你稍后回我的府邸等消息。”
顿了顿,亚当继续道:
“西米尔原计划今日也要到场的,他想救你回去,不过,应该是被亡灵大军的事情牵制住脚步了。”
年年嗯了一声,挥手赶人,等亚当离开,整个人放松地向旁边一倒,靠在了双胞胎的肩头:
“我这是非常稀少的虚弱状态,要持续三天,你们两个可要保护好我。”
杰基尔郑重其事地点头,海德看了看年年身上的古典白袍,附和道:
“你这身打扮也不适合动武,抬抬胳膊就该走光了吧?”
年年忿忿地用眼角余光戳他,紧了紧斗篷的领口,把自己裹起来。
“不过,”海德拉长了尾音,见年年眼神不善地看向自己,笑道,“挺好看的,至少与肤色相配,白得像纸。”
杰基尔应声:“是啊是啊,恭喜你恢复原本的肤色。”
“现在就让亚历山大郁闷去吧,就剩他一个紫皮了。”海德十分幸灾乐祸。
迪昂就是个变色龙,想什么时候恢复肤色都可以。
“可惜了,”年年有些遗憾,“我觉得亚历山大原本的红棕色皮肤挺帅气的,看上去高大威猛又野性难驯。”
“有兴趣?”海德眼前一亮,摩拳擦掌,“我回头把他绑了送给你,给你丰富一下人生经历。”
年年又不想理他了,看向那个被自己和双胞胎无视许久的陌生人。
年轻,却没有朝气,看着自己一脸激动,隐隐有些忐忑不安,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透着一股难言的躁动焦虑,正与他身上的红袍相得益彰,看得年年也无法再逃避下去了。
“好久不见,沃尔顿博士。”
年年率先开口,眼神清明,像是见到多年未曾联系的故友。
“好、好久,”沃尔顿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半晌后才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发现,你会不会告诉我实情?”
“不会,”年年诚恳地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再与你联系,只让你当我是彻底死了。”
沃尔顿再度沉默,年年的坦诚让他无话可说,他也不必问为什么,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待了这些日子,他才猜到了年年为何会选择这里。
“我会带你出去。”沃尔顿道。
年年也不生气,笑道:
“我知道的,只要你发现我还活着,嗯,这话不太对,应该是发现我还没死透,你肯定要想办法让我回去的。”
“那你?”
沃尔顿猛地看向她,听出了几分未尽之意。
“我的根基在这里,若是要让我的意识离开,需要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沃尔顿的眉心堆成一团,更显老成:
“你在与我讨价还价?”
这个虚拟世界与弗兰肯斯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被用来组建这个世界的诸多设定、npc的行为演算和学习能力都以弗兰肯斯坦的数据库为基础,沃尔顿还猜测,恐怕支持整个虚拟世界的能源也与弗兰肯斯坦共享。
年年说她的根基在这里,可实际上,她的根基在弗兰肯斯坦的庇护之下,除非她自愿,谁也无法强行干涉,年年这样说,是想要一个来去自由。
“人,生来就是而且始终是自由的。”年年淡淡地道,“出自1789年法国人权宣言,第一句。”
“人的定义要与时俱进。”沃尔顿反驳。
“哦,”年年点点头,“所以,我们是在进行两个不同物种间的对话,那请问,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离开这里?”
海德讥笑:“不是权利,是强力,就跟当年拿黑人当奴隶一样,只要自己觉得对方不是人,就可以高高在上地控制奴役。”
年年安抚似地拍拍海德的胳膊,直直地对上沃尔顿的目光:
“我知道你有理想,我也不介意帮你实现,不过,你是否应该对我怀有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和感激,我不是你手里的工具,若是强行逼迫于我,就别怪我毁了你一辈子的心血,让你整个项目瘫痪。”
沃尔顿哑口无言,像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避开年年的目光,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
年年微微皱眉:
“心脏不好吧?劝你不要过于激动,否则被强制踢下线的话,我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沃尔顿站定,摆了摆手,苦笑:
“年年,我今年八十九了,哪怕h国的医疗水平再先进,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软硬兼施?”
年年才不会上当,直接挑明:
“我们都坦诚点,我的要求就是一份合情合理的工作合同,有报酬有休假有保险,而我本人,当然属于这里。”
这要求真的不过分,沃尔顿脱口就要答应,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时间将纠结都写在了脸上。
年年跟海德咬耳朵:
“啧啧,还是这里好,心里想什么都摆在脸上,游戏对玩家意识的捕捉越来越精细了。”
杰基尔一本正经:“不,这只是因为他太菜了,像你和我这样的先进新物种,早就能一心二用地适当控制一下表情了。”
海德翻了个白眼:“我们和cy也不是同一个物种。”
“我说,你也该谈谈你的要求了吧?”
年年看向沃尔顿,意有所指地道:“或者说,是你们的要求?”
沃尔顿又一次沉默,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当初,实验最开始的时候,你叫过我父亲。”
年年脸色微变,片刻后,垂下目光:
“那时候脑子被烧坏了,一时间想不开,以为自己不再是自己,而你就是那个给予我新生的人。”
“后来呢?现在呢?”沃尔顿表情苦涩,哑声问道。
“后来我发现,只有我自己才是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就算有人给予我新生,也不是你。”
年年依然低着头,语气却坚定。
“帕斯卡尔?”沃尔顿想到了自己那位老友。
“是他,也是实现心灵上传这项技术的人,也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人,也是第一个成功将意识脱离,给我指明方向的人。”
年年抬起头,笑容清浅。
海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暗自与杰基尔激烈讨论这些人到底是谁,尤其是最后那半句,总觉得特别意味深长。
沃尔顿揉了揉眉心,作出决定:
“我会转告你的要求,我想应该不会再对你有什么刁难。”
年年笑道:“那最好,你不用把我想得那么执拗,我其实很好说话的。”
沃尔顿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但你的行为太恶意,我只在这里待了这么几天,就已经知道不少与你有关的风波。”
言罢,他又叹气:
“阿尔伯特那几个孩子也不容易,一番心血被你无故搅乱,自然有些怨气。”
何止是一番心血,还有不少玩家的身心健康呢。年年暗暗想道。
见年年不接话,沃尔顿扯出一个笑容:
“我的理想其实也很简单,只是想知道人类的极限而已。”
毕竟在沃尔顿手下挣扎过一段时间,年年很理解:
“我知道,你的目光着眼于遥远的宇宙深处,想将人类意识与无机体相结合,将宇宙探索推进到另一个层面。”
太阳也是有寿命的,人类不可能无休无止地依靠地球和太阳系的资源发展下去,沃尔顿想为后世子孙提前谋求一个未来的可能性。
“阿尔伯特他们,也是在走一条无人可以预知未来的道路。”沃尔顿叹道。
这方面年年也清楚:“我知道,这等于是创造出另一个次元来生存。”
年年好歹也是在h国待过的人,对天文学方面的研究也有了解,近五十年来太阳愈加活跃,引力出现波动,行星轨道正在向太阳系外扩张,月球也在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地球脱离,总有一日会彻底离开地月轨道,几百年前发射的旅行者号在电力耗尽前曾经发回一些似是而非的经过编译的信号,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一个崭新未来的出现。
沃尔顿看向年年的目光更复杂了:“或许,你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
年年莞尔一笑:“我是大难不死的偶然。”
第四九八章 未曾变、不会变
双方的要求基本上已谈妥,不管是沃尔顿还是年年,也都没有携手叙旧的想法。沃尔顿是自觉有些惭愧,年年则是早已将这件事放在了公事公办的心态上。
沃尔顿简单道了声别,又向领路的双胞胎道了声谢,便干脆利落地下线了。
年年和双胞胎没有理会那具孤零零立在花丛前的躯壳,两个人赏着花观着景,懒懒散散地向玫瑰花园另一侧的大主教府邸走去。
双胞胎竟然分属了两个不同的阵营,这件事年年还是刚刚才知道,当下就惊讶无比:
“这不可能吧?力量不会冲突吗?”
“为什么会冲突?”杰基尔不解地反问。
年年仔细地讲述了一遍自己那个一波三折的净化仪式,又提起自己那把月灵弓的新变化,双胞胎竖着耳朵听下来,突然抬手打断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仅没有武力,还没有武器?”
年年张了张嘴,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我现在这个状态可是任人宰割的真实写照了。”
海德捏着年年的后脖颈:“那干脆我送你一程,让你搭复活的机票回厄舍城躲几天?”
年年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拍开:“我要是就这么走了,月灵弓不就真的拿不回来了吗?”
虽然说公爵很可能把月灵弓送还给她,但谁知道这边的事要花多久处理,还不如她晚些时候找亚当问问,能尽快把月灵弓拿回来,就没必要横生枝节。
“也是,这么一把独一无二的神器,可是不能轻易放手,听你刚才的复述,似乎就算是你们精灵大祭司那种身份都很觊觎你那把弓了。”
“不会,”年年摇头,“我相信恩古斯,更相信我辛辛苦苦修复的好感度。”
双胞胎深有同感地点头,当初年年为了修复与恩古斯的关系曾经出海寻鲸,圣诞小丑佣兵团全员参与其中,虽说过程是九死一生,可结果还是很好的,不仅到手了不少好东西,还与东西两地游戏大陆相连的新版本提前搭上了关系。
尽管,没有他们捕猎到的那头蓝皇鲸自然也会有其他样式的飞艇出现,年年也会在其他的时间或以其他的方式前往华夏的游戏世界,但双胞胎有时也会推算,若是有另一种可能性,年年会不会避开她那位兄长,能不能永远地将记忆封存在意识深处,就那样无忧无虑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不仅仅是双胞胎在做这种假设,就连年年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这不到半年时间所经历的天翻地覆。
若是她没有孤身一人前往东方,若是她没有在出海之旅时发现骨血双箭的威力而将它们带在身边,若是她没有遇到西米尔,若是她没有......
“别想了,”杰基尔拍了拍年年的肩膀,将她眼中的惆怅和几分茫然拍散,宽慰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年年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会信命?”
双胞胎又不是人,人类对世事无常的感悟往往来源于自身的无能为力和心有不甘,双胞胎这样“通透”,哪里来的伤春悲秋?
海德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那道红印挑眉:
“只要你对自己的存在有疑虑,你早晚都会遇到西米尔,也早晚都会知道这一切。”
杰基尔也赞同,补充道:
“而且只要你知道了这一切,你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与时机场合无关,只与你的经历有关。”
年年看了会儿脚下的石板小径,片刻舒畅眉头,长出一口气:“你们说的没错。”
杰基尔信手摘下一朵半开的玫瑰花,递给年年:
“我们都知道,你始终未变,不管你有没有找回这些记忆,你还是你。”
曾经的cybele,现在的年年,都喜欢把事情揽给自己,都执着护短,会把内外之别分得特别清晰,也会勇敢地承担下许多责任,这些,自始至终未曾变化。
此时的年年有些呆楞,无意识地握紧花茎,指腹一疼,立时恍然,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避开双胞胎的笑脸:
“你们果然猜到了。”
“你又没做什么隐瞒,最起码尼克应该是知晓不少内情,”杰基尔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放亡灵入境?”
年年立刻转回头,目瞪口呆:“什么?”
“萨拉、约克、迪昂和尼克,还有你那位情人,今早毁掉了一截防御北境亡灵的城墙,唤醒了沉睡的亡灵大军,从地底爬出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是怎么做到的?”年年有些凌乱,这么几个人有这种杀伤力?她是不是对自家佣兵图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有心算无心,准备充足,加上运气好,”海德懒洋洋地摊开手,啧了一声,“主要还是运气好,谁也没想到真的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本只是想稍微搅乱一下局面。”
年年默然,片刻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双胞胎:“我其实没太懂尼克这么做的意图。”
杰基尔不回答,海德也难得地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想太多,还有我们呢。”
......
双胞胎和年年有意转换话题,就聊回了之前关于双胞胎如何一体双阵营的原理假设,年年十分遗憾地表示无法进行解剖研究,双胞胎倒是兴致勃勃地猜测他们二人这具特殊的躯体会不会也是件独一无二的“神器”。
饶是两人再闲庭信步,玫瑰花园总归不会太大,年年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熟悉的大主教府邸,心情与今天之前更是有了少许不同。
在踏出玫瑰花园的一瞬间,年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身后便是教皇厅,极目远望,是遥远的东方,她并没有在华夏区停留多久,那里对她来说依然是片陌生的土地。
“等诸事平定,我们一起去华夏区闯荡闯荡,”海德挤眉弄眼地调笑,“最起码迪昂肯定愿意去领略一下东方美人的韵味。”
年年不由失笑,无比认同地重重点头,收回目光:“说起来还有个婚礼在等着我呢。”
“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容易出人命。”
话虽这么说,海德脸上的坏笑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唯恐天下不乱。
年年深以为然地摸着下巴,忽然浑身一顿,猛地回头向极远处的东方天际看去。
刚才那一眼她还以为是看错了,这会儿回想起来却觉得不太对劲,此时眯着眼睛飘离地面半米,脸色从惊讶到凝重,变了又变。
那些她以为是天边光斑的东西,怎么看起来正在向此处靠近,还有那些斑点的轮廓和变化,似乎是,巨龙?
年年正想再飞高点仔细辨认一下,脚腕一紧,低头正好对上笑吟吟的双胞胎。
海德一手抓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里的法杖威胁似地晃了晃:“不要乱跑,否则我可是要揍你的。”
年年撇了撇嘴,乖乖地落回地面,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应该独自乱跑,不过——
“我好像看到有几头巨龙正在往这里飞来。”
海德摸着下巴,哎呦一声:“没想到啊,想来添乱的人还真不少。”
年年的眼珠转了转,听这话,那飞来的肯定是巨龙了,而她认识的人里能跟巨龙搭上关系的......
“是岁?”
海德乐呵呵地点着头,上下打量着年年,又咂着嘴回头望了望,抓着年年的胳膊就往前走。
这明显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又嫌弃自己是累赘,只好先把自己押送走吧?
年年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柔声开口道:
“这三天就麻烦你们近身保护我了,我保证不去任何危险的地方,不给你们增加难度。”
海德翻了个白眼,将杰基尔换上,杰基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把脑海里海德气急败坏的牢骚努力忽略掉,低头一看自己仍然紧抓着年年胳膊不放的手,连忙松开后退了半步。
年年没动,等杰基尔跟上再迈步,一步踏出,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了。
不是模糊,确切来讲,像是花屏一样出现了很多与原色截然不同的色斑,眨眼间,色斑消失,再一眨眼,竟然出现了横向的条纹差色。
还不等年年做出反应,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年年狠狠地推出数米远,原本就腿软体虚的年年直接趴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体面,一骨碌翻过身,看着眼前的景象瞪大了眼睛。
“不许过来,不许插手,什么都不要做。”
杰基尔和海德交替出现,一人一句,最后,明明两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年年依然听出来合二为一的感觉。
若说身周的景色似是花屏,双胞胎的身体就像是正在逐渐被马赛克化的异物,突兀地插/进身后的背景,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东西,会被清除。
虽然双胞胎还在这里,虽然只是视觉上的变化,年年就是有一种直觉,双胞胎的存在正在受到攻击,而这个攻击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可不会死,”像是从年年的脸上看出了她的想法,杰基尔笑道,“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
“不,我不信!”
年年趔趄地向双胞胎扑去,差点摔倒后才想起斗篷的能力,直直地撞向双胞胎。
杰基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法杖触地,金色的光盾从天而降,将双眼通红的年年隔绝在光盾之外。
年年一拳砸向光盾,却只留下一丝微乎其微的涟漪。
光盾之中,双胞胎的脸像是从正中分开,半张脸嘴角微勾,另外半张脸尽是担忧,一时间,海德和杰基尔都没有开口,年年也没有再有任何动作,光盾两侧,三个人安静地对视。
年年紧紧捏着拳头,身体轻颤,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们......”
海德打了个响指,笑着赞道:
“没错,我们猜到那个叫做阿尔伯特的人会想办法引你动用手里的底牌,所以只有我们来了。”
“我们两个与其他人不一样,不会真的死亡,也不会留下什么创伤,而且老头子早有准备,给我们留下了备份。”
年年定定地看着他,虽然没开口,但很明显没有完全相信海德的话。
就这么几句话的短暂时间里,双胞胎的小腿已经被剥去了人类的外皮,露出了内里流转不歇的数据。
海德叹了口气,杰基尔犹犹豫豫地继续道:
“我知道只是这么说你肯定无法相信,不过你放心,我们真的早有准备。”
年年站直身体,一手握住胸前的平安扣——哪怕之前又是沐浴又是更衣,她也没有让旁人摘下这枚白玉平安扣。
“你们还会记得我们吗?”年年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有些哑,眼眶有些酸。
双胞胎未答。
人类的皮肤已经被剥到了腰际,双胞胎身侧的空间也开始了数据化,像是要把两人吞噬,而年年已经做好了决定。
双胞胎也做好了决定,笑容灿烂,瞧着还有点没心没肺:
“若是我们还能回来,记得来邀请我们加入圣诞小丑佣兵团,而在那之前,可不许让别人占了我们的位置。”
第四九九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年年有一双好眼睛,不仅看得远,还看得清,深入本质毋需思索的清晰。
在她眼中,双胞胎被剥下的双腿皮肤其实是一连串正在不断删减的数据,色彩、质地、触感等等所有信息都在飞速地、井井有条地依次消解,从皮到骨,从血到肉。
同时消失的,还有双胞胎在这个游戏世界里走过的路,那是坚硬的石板、泥泞的林间、松软的沙地、清凉的溪流,还有划过小腿的锋利草叶、硌疼脚底的突兀尖石和轻咬脚趾的?水中游鱼。
年年看到了双胞胎眼中一闪而过的空茫,似是不记得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年年也看到了下一瞬出现在两人眼中的放松和那个从容的微笑。
他们还认得自己,哪怕不记得来路,也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年年没有再捶打光盾,因为她看到了正在光盾边缘正在崩散的细碎光粒,像是散入风中的尘沙,晶莹闪亮,如同静静站立在光盾后的那双眸光。
海德笑得欣慰,杰基尔笑得留连。
两人脚下的土地和两旁的花丛也在不断地崩散又重组,年年知道,那是环境在重置信息,以抹去两人曾经进入这个玫瑰花园的踪迹。
再有不到三分钟,双胞胎就会被恢复为一张白纸,海德和杰基尔不会消失,但是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双胞胎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瞬息间,年年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后续的补救方案,但所有成功率高的方案都建立在年年对眼前的状况有十足了解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她不能只是这么看着,她需要深入了解这个记忆数据消解的核心步骤,才能制定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哪怕双胞胎说早有准备,除非亲自确认,年年也不敢就此听话地袖手旁观。
只要她想获得救回双胞胎的一线希望,她就必须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是阿尔伯特设下的陷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曲折,不隐蔽,就连选项都不繁琐花哨,救,或者不救,二选一。
救,或者不救,看起来两个选择各自都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双胞胎希望年年选择不救,所以他们来到教皇国,因为他们知道,相比起其他身为人类的同伴,身为人工智能的两人拥有更多的退路。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倾斜。
双胞胎与沃尔顿结伴出现,坦然地介入年年与沃尔顿的交谈,就是在告诉年年,他们二人对现状心知肚明,对未来早有推算。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再度倾斜。
他们没有遮掩后果,明言告之记忆会有损缺,说明了老头子早有准备,这是在继续为年年的理性判断增加筹码。
甚至,片刻前的那段关于年年变与未变的对话,也是在提前做心理铺陈,既然年年不管记不记得过去都未曾更改她的本质,那么不管双胞胎是否忘记过往,他们也不会变。
年年早就猜测阿尔伯特为了让她主动暴露后门,可能会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但她认为阿尔伯特和沃尔顿这种统领重大项目的决策者应当不会冲动行事,在她与沃尔顿达成协议后,最多在双方提出的条件上有所推拉取舍,尚且不至于一言不合就使出这种断绝后路的昏招。
就算阿尔伯特对自己有些私怨,但沃尔顿的项目是需要自己主动配合才能达成理想状态的,沃尔顿与阿尔伯特在h国平级,资历却老,又有竞争关系,应当会从中周旋一二。
毕竟,沃尔顿偏执到能够把年年的大脑留下培育,若是让他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就不可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在理想达成的前一步。
年年暂时不想去分析阿尔伯特如此逼迫自己的理由,她设想过这种最坏的结果,也提前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原以为阿尔伯特会用亚当来威胁自己,所以她给亚当留下了自保的底牌。
她当初与尼克商定让佣兵团的众人尽量远离教皇国,只与祁有枫两人前往,也是希望当这个最坏的结果到来时,阿尔伯特会选择祁有枫做筹码,而她自然也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当她选择自我牺牲来救人时,被救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痛苦,尽管她也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若是从祁有枫和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她只会选择祁有枫。
那时候她还努力劝说自己,这种有可能刻骨铭心记忆一生的经历,自然要留给最合适的人。
可惜中途遇险,祁有枫被抓,她被亚当带入教皇国,让她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心神不宁。
阿尔伯特既然要针对自己,那能够给自己创造的困局就太多了,尼克等人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实在无法保险。
当她刚刚看到双胞胎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主要聚集在沃尔顿身上,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认,双胞胎是故意撞上门来,免得阿尔伯特会舍近求远地去伤害其他人。
年年很想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救。
但让她在清晰地梳理出双胞胎的意图时,她犹豫了。
她到底应不应该忽视双胞胎做出的努力,忽视他们二人的心意,忽视理性的抉择,固执地选择一个只为了让自己满足的“救”。
选择不救,她的内心自然会受到煎熬,但她也相信其他所有人都会理解并安慰自己,而她与沃尔顿和阿尔伯特的合作也会就此占据主动地位。
选择救,她就失去了主动权,前途未卜,还很可能会让包括双胞胎在内的其他人为自己伤心愤怒。
年年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存在。
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正在极力鼓舞自己去不顾一切地救回双胞胎,她明明见过、有过类似的经历,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认为记忆数据无足轻重。
再次与他们相遇的双胞胎,怎么可能还是曾经的那两个人。
而不属于人类的那个年年也在坚定地劝阻自己要冷静,要仔细分析后果,从利弊得失到同伴的情感心理,每一个理由都义正严辞。
对年年这个特殊的存在来说,感性的冲动只在一瞬间,理性的计算也在一瞬间,当她紧紧捏着平安扣的手指骨节发白的时候,眼泪也刚好划过脸庞。
当啷一声,双胞胎手中的法杖掉落在地,他们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好奇地活动着手指,抓向空气。
同伴的肩膀、粗糙的啤酒杯、柔顺的长发和长满尖刺的玫瑰花茎,曾经经由这双手所接触到的世界,也正在从双胞胎的记忆中消失。
忽然,一阵清风扑来,另一双白皙的、生有薄茧的手握住了他们的手指,拢在掌心,紧紧不放。
触摸到这只毫无温度却柔软无比的手,年年泪中带笑,她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第五百章 知人知面知心
现实世界,h国,心灵上传项目组。
心灵上传项目组与异世人生游戏工作室设立在同一栋建筑之中,地上七层,地下四层,阿尔伯特的居所和私人研究室在顶层,只是他平日里都与组员住在地下那几层做研究,只是最近游戏工作室那边烦心事比较多,他又亲自创建了账号要进去看看,最近更是直接将大部分组员都移到了游戏工作室这边。
游戏的运营、策划和开发与科研不是一回事,奈何这个游戏世界本身就很特殊,游戏项目的负责人尽管私下有些怨言,也不敢开口提意见,尤其是当他知道近几日客服部门收到的投诉和质问正在节节攀升,与游戏相关的负面消息也如雪花般飞到他的收件箱时,他更是万分庆幸阿尔伯特这个总负责人能够亲自坐镇,替他主持大局。
当沃尔顿被人领到阿尔伯特面前时,他最先看到的是缩在一排排电脑后的几十个疲惫不堪的员工,和一个正与人低声交谈的焦头烂额的主管。
尽管有人来去匆匆,但这些人很明显也在刻意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窗边另一块区域那些人的工作,只不过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故作镇定又好奇地瞄上一眼,却不免被那些人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息闷得胸口一滞,满腹的疑问也就堵在了心里。
沃尔顿一进门,见到阿尔伯特那个僵硬的背影,再看到那个被挡住大半的显示屏和他身边围着的那三人紧张的样子,就心知不妙。
他从游戏世界里离开之后就立刻联系了阿尔伯特,把他与年年之间的交涉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阿尔伯特,并希望他仔细斟酌,结果等了三分钟不见回音,忽然间只觉心神不宁,当下就赶了过来。
定了定神,快速整理了一下语言,沃尔顿迈步向阿尔伯特的座位走去,刚刚靠近几步,就听到了阿尔伯特的自言自语:
“数据清除已经到百分之七十四了,难道她当真不会出手?”
话音刚落,阿尔伯特就反驳了自己:
“不会,绝对不会,只要她本性未变,就一定会出手。”
闻言,围在他身边的人不由看了阿尔伯特一眼,犹豫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是搞研究的,像是本性、初心、感性这种词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判断依据之中的,所以当时阿尔伯特交待众人进行布置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这件事的成功率很低。
若是旁人,阿尔伯特自然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让其妥协,只是他对年年的性格也算是比较了解,尤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便是他到藏花谷中为了虞桃这个npc的记忆数据去征求年年的意见,根据她当时的反应,阿尔伯特相信年年对“记忆”应该是很在意的。
这还是年年选择与当初那段过往有关的那串狼牙项链作为隐藏秘密的媒介之时,阿尔伯特才回想起来的,他又仔细分析过年年前后的性格变化,这才敲定了这个光明正大的阳谋。
“组长,若是那个年年不出手干涉,我们真的要清除掉那两个数据人格的记忆吗?”
记忆清除已经推进到百分之八十二,阿尔伯特身边有人不禁开口询问。
“嗯。”
阿尔伯特紧紧盯着那段进度条,眼神晦暗不明。
“这么做的话,好像违反协议的吧?”那人小心翼翼地继续道。
“放心,出了事我会负责到底,与你们无关。”阿尔伯特摆摆手,示意那人安静。
游戏世界开放了三个自由端口给其他国家的研究室和项目组使用,让他们投放自己设计的数据体作为玩家进入游戏,双胞胎的设计者便占据了两个名额。
当时订立协议时,阿尔伯特等人都以为是同时投放两个角色,事后才知道这两个角色是以同体双胞胎这种类似人格分/裂的形式进入游戏,就连数值都是分别计算的,那时候只觉得这种设计很有意思,便没有过多关注。
这次能够顺利将双胞胎拉进陷阱,阿尔伯特等人也放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处理两个人工数据体总比设计那些活人要稳妥得多,后果也不会太严重,更不会违背科研精神以至于受到内心的谴责,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年年很可能会稍微理性一些,不会像活人遇险那般冲动冒进。
毕竟在阿尔伯特的内心深处,他也觉得不过是区区两个数据体,又不是彻底清除,只不过是洗白一下记忆而已,不值得大动肝火。
但想到年年对游戏里的npc都那么在意,他就干脆赌一把。
“阿尔伯特,我需要一个解释。”
沃尔顿已经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分析出了当前的状况,站在他身后抬手按住阿尔伯特的肩膀,开口便是严厉的谴责和质疑。
阿尔伯特回头看了看,将手里的小型平面显示屏递给他。
“这个意识浸入式游戏对玩家心理健康的影响,尤其是负面影响,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全球皆知了,我必须要给外界一个交代。”阿尔伯特解释道。
“所以你打算将年年当作替罪羊?”
沃尔顿并没有接过显示屏,背着手向侧前方走了一步,站在阿尔伯特的身旁,盯住面前这张宽大的屏幕和屏幕正中的红色进度条。
“我还不至于这么卑劣,”阿尔伯特苦笑了一下,叹道,“我只是想通过她的存在来证明这个游戏世界的益处和前景。”
“嗯,明白了,不是替罪羊,却要用她转移注意力,抓住这么一个震惊世界的重大科研成果,你也能留名青史。”
沃尔顿抬手指向屏幕,冷笑道:
“收手吧,我怕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双胞胎的记忆清除已经推进到百分之九十一,尽管清除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沃尔顿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不管是双胞胎背后的那位算得上是老友的家伙,还是他在游戏世界里结识的双胞胎本人,都让他心生不舍。
或许,也是因为他老了,不再有能够直面牺牲的铁石心肠。
“我,相信她,她一定不会——”
“组长!停了!”
阿尔伯特脸色大变,惊喜交加,立时吩咐下去:
“按照预设步骤,进行数据冲击!”
数据冲击?
沃尔顿扑向那些人正在操作的计算机前,却被忙碌的几人挤开,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阿尔伯特连忙起身扶了一把。
沃尔顿反身紧紧抓住阿尔伯特的手腕,厉声追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尔伯特的眼底划过一丝异样,耐心宽慰道:
“就是用一些无意义数据倒灌一下,年年的人格数据被保护得很好,我不可能从中挖掘出什么,只是用反向冲击来避免她将后门通道彻底关闭。”
他们这边没有办法从门里取出东西,也就只好从门外往里塞东西,就像是摆了一个竹竿在门框边,免得门被关死。
沃尔顿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这番解释,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只是抓得阿尔伯特手腕生疼:
“说实话,你要将她如何?”
“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你知道的,我要她活着回来,否则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你身败名裂!”
认识沃尔顿的时间不算短,阿尔伯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老头的狠辣和狼狈,猛然间被震慑,下意识地僵着舌头含糊道:
“没、没什么,就跟,就跟神经源性休克的情况差不多,不会有大问题。”
“神经源性休克?”
沃尔顿重复了一遍,刚刚还涨红的脸变得惨白,不由地松开了抓着阿尔伯特手腕的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他懂了,阿尔伯特是在一瞬间用海量的无用无意义数据冲击了年年的神经系统,这些数据不仅超过了她的瞬时处理极限,还会因其的无意义造成延续的处理错误,形成类似宕机的后果,而这只是理论分析,实际上这一瞬间年年的感受却是——
“你是要让她活活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