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复仇伊始
不过一日的功夫,曹操就已经领着大军来到东莞城下。
与他一起的除了随军的程昱、典韦、许诸等人外,夏侯惇、曹仁以及曹真三路大军同样打着为夏侯渊报仇的旗帜挥师北上与曹洪和曹纯的队伍汇合在了一处。
经过曹洪、曹纯与纪灵两日的厮杀,城墙和城门上早已布满箭支与刀剑的痕迹,城头的箭跺及地板上同样也是坑洼不平,到处都显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剧烈的战斗。
纪灵扶着箭跺,凝望着城下仿佛四海翻波的军旗和金戈,心里却是一片淡然。
他知道射杀夏侯渊必将迎来曹操的反扑,他也知道自己终究逃不开曹操的追杀,但他一点儿也不后悔,甚至还觉得这一切都来得有些太迟了。
当年,主公袁公路将军任侠使气,与同样有着将军梦曹操不但同殿为臣,私下里也多有往来,甚至在十八诸侯讨董的时候,他们也还是颇为亲密的战友。
可是当主公在淮南寿春举起起事的大旗之后,曹操的脸色就变了,他对待主公的态度也变了。
那厮竟然罔顾昔日的友情,纠合了王黎、孙坚以及刘备等人合围豫州,自己的兄弟张勋、陈纪等人也因此丧命,主公经营数年的豫州也跟着灰飞烟灭。
此仇不可谓不深也!
昔日的徐州之战背地里捅了刘备一刀,后来的弋阳之战再次在曹操身后放了一箭,说起来也都是当初的因果,但刘备和曹操也只不过暂时失去了一两座城池而已并未因此伤筋动骨,让他极度的郁闷。
不过现在好了,王黎将刘备的势力悉数赶出了豫州,而他则将在此与曹操一决生死。
“呜!”
“咚咚咚!”
一声激昂的号角声划破长空,连绵不绝的战鼓声冲天而起,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数杆苍劲有力的大旗迎风飞舞,曹操领着五路大军好似一波接着一波的巨浪从远处席卷而至。
玄色的衣,赤色的甲,银色的刀剑在日头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片寒光。
曹操信马走出大阵,冷冷的扫了纪灵一眼,眼中满是藏不住的仇恨:“纪灵,休怪曹某
不给你机会,若你立时出城决一死战,曹某保证绝不伤你麾下健儿一根毫发。否则,一旦我大军破城,曹某必让整个东莞为妙才陪葬!”
“猫哭老鼠假慈悲,曹阿瞒,收起你的那些把戏吧,本将军可不是五鹿兄弟那个直肠子,你觉得你那狗屁的攻心计能够瞒住本将军?”纪灵闻言哈哈一笑抬起头来,眼中说不出的轻蔑。
“曹阿瞒,本将军知道夏侯渊乃是你的心腹你的兄弟,你恨不得将本将军千刀万剐,也恨不得让东莞城中血流成河。但是,本将军告诉你,有种你就亲自登城,本将军就在这城头上等你!”
本来还想用一用攻心计让纪灵麾下的儿郎与他离心背德,再次来一个计下东莞,却不想被纪灵一语道破,曹操气得怒火中烧,指着城头就是一声大吼:“攻城!本帅要将纪灵狗贼也尝一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一声令下,号角再次拔地而起。
夏侯惇一马当先冲出阵外,勒住马脚,张弓搭箭,一箭便向纪灵飞射过去。
箭如闪电,亦如号令。
一箭出万箭鸣,万余弓弩手纷纷奔至夏侯惇身后,蹶张弩、大黄弩、虎贲弓、雕弓、角弓以及铁胎弓搭在手上、脚下,万千支利箭组成万千道闪电向城头罩了过去。
哦不,只有一道闪电,只有一道方圆百十丈粗细的闪电。远远观之,整个城池都被这道闪电包围着,就像是末日来临那般,城池在这道闪电下颤颤巍巍。
紧接着,数十具抛石机也推出阵营,数百名工程兵和民夫抱着一块块磨盘大小的石弹放入弹袋中,然后在旗手的指挥下,齐齐一声怒吼,将绳索猛然绷直然后猛然放下。
巨石好像九霄之上滚滚而过的雷霆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弹袋中离开,携着摄人心魄的尖啸声在半空写下一道道噬人的痕迹后再以泰山压顶之势砸了下来。
落箭如瀑,落石如雨。
城头上立时就像是普贤菩萨在峨眉山上办起了一个大型的水陆道场,利箭的破空声,巨石的撞击声,民夫们的惨呼声以及守城将士的惊呼声仿佛磬儿、钹儿、铙儿和铃儿一起奏响。
五岭逶迤
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这是老人当年长征的时候写的诗词,老人把绵延不断的五岭比作细浪,把气势雄伟的乌蒙山当做泥丸。纪灵当然不知道,但是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对老人生出无限敬佩之情,因为他的感触恰恰与老人相反。
在他看来,这无边的箭雨和石砲根本就不是什么细浪,也不是什么泥丸,而是排山倒海的巨浪和泰山。
飞落的滚石砸在城墙上,犹如一个个跳跃的巨人挥舞着嗜血的镰刀在城头上来回的走动,每一步都将带起漫天的尘烟和无边的血雾。
“举盾,躲避!”
脚下一阵摇晃,纪灵朝众人一声高喝,立即扶着墙面躲在箭跺下。众将士也跟着躲在墙面之下,腰上的盾牌擎在手中,高高的举起牢牢的护在头顶。
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的从城头上和头顶上传来,数百名将士但觉手臂一麻,盾牌就狠狠的击打在他们的脑袋上。鲜血飞溅,哀嚎声起,眼前一黑,他们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城头上哀鸿遍野,城下的攻击却并没有停止。
曹操本就打算拿下纪灵然后活剐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像大唐名将程咬金那样只有三板斧呢?眼见纪灵和城上的守军已经完全被箭势压住,曹操舔了舔舌头,冷漠的扫了城池一样,手中的青釭剑再次从头顶落下。
“杀!”
又是一道道响遏行云的喊杀声响起,一架架云梯宛如一匹匹灰色的缎带从阵营后飞速的爬过将士们的头顶,来到前方的刀盾兵肩上。一台台冲城车则从阵营的两侧汇集到阵前,如猛兽一样躺在长枪兵的脚下。
刀盾兵一声长啸,在利箭和巨石的掩护下扛起云梯就向城池奔了过去。锋利的抓钩挂在箭跺上,云梯贴着墙面搭在地上,刀盾兵嘴噙着腰刀,手脚并用,像猿猴一样的向上攀爬,左右腾挪,动如脱兔。
长枪兵万众一心,扶持着冲城车冲到城门下,推着冲城车猛烈的撞击着城门。那根根裹着金属的圆木就像是猛兽的头颅,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发出凄厉而又胆寒的哀鸣。
复仇之战就此开始!
第634章 烈火焚躯
东莞城破!
大军入城!
曹操并没有等太久,从下令攻城开始到城门大开,时间的车轮只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可是纪灵却仿佛已经坚持了一个世纪。
如果从曹洪和曹纯率领军队挥师东莞之日算起,他在城墙上已经坚持了两天两夜;如果从当年袁术落败豫州被迫隐姓埋名逃亡徐州之日算起,他却是整整谋划了近五百个日夜。
饶是铁打的意志,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纪灵的身心早已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箭雨的洗礼让他放弃了城头上的对攻,云梯和冲城车的辅助让他无法发动有效的反击,而落石的攻击则让他彻底的放下了据城负隅顽抗的谋划。
反正都是死,早一日晚一日,于他又有何益?
当然,失去了城墙的护佑,并不代表纪灵就已经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他的手中还有刀,他的身后还有兄弟。
夏侯惇沿着云梯飞奔而上来到纪灵的对面,沿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犀利,他的长枪依旧尖锐明亮。
甚至在经过血腥的屠杀和鲜血的洗涤后,他的眼神更加的冰冷犀利,他的长枪也更加的尖锐明亮。
夏侯惇和夏侯渊是族兄弟不假,但他们二人都是在曹操刚刚举起反抗董贼的大旗之时就率领族中男儿参军的,经过十余年的沙场厮杀和扶持援助,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是那丝单薄的血脉关系能够形容的。
想当初,蒲坂津之役,若非夏侯渊的援救他夏侯惇早已成为冢中枯骨,哪里还能够成为名扬天下的猛将?而后来华阴十面埋伏,又是夏侯渊亲自下马向张郃赔礼道歉,张郃也才放过了夏侯惇的一条贱命。
血脉虽已不亲,生死却高于骨肉。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起夏侯渊万箭穿心,夏侯惇就恨不得立即生啖了纪灵的血肉,此刻看见纪灵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他的心中哪里还忍得下去?寒铁枪一提,口中一声怒喝,整个人便如展翅的鹰隼般向纪灵扑了过去。
纪灵淡淡一笑和身而上,与夏侯惇厮杀成一团。
二人都是当世的猛将,打斗的激励让正在生死搏杀的双方将士看了也心惊胆颤。
寒铁枪在夏侯惇手中,远非他们手中的烧火棍可
以比拟,长枪扫过匹练如血。枪头碰着墙面飞石走屑,碰着身躯骨折筋软,一杆寒铁枪在夏侯惇手中变化莫测,时而如出海的巨龙咆哮翻飞,时而若下山的猛虎威震山冈。
纪灵的表现也并不输于夏侯惇太多,虽然他时时都仿佛置身于怒海中的一叶轻舟,又或者像是飓风中的一株野草,但是他依然还在积极的抵抗。
他早就看透生死,可是他现在还不想死,或者说还不能死。他并不是商贾出生,却也知道以一换一并没有多少的获益,他还想用他这条贱命多替主公搏杀几个仇人。
夏侯渊是一个,夏侯惇或者也可以成为下一个!
所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必杀的机会。
柔不能守,刚不持久,这是当初他刚刚学武的时候,师尊教给他的刀意。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这是当初在雒阳城中争夺射声军司马的时候,王黎让他悟出来的道理。
他和夏侯惇在战场上交战数次,他也知道夏侯惇名不虚传,远非一般的武将可比,可是这样的单打独斗却还是他的第一次。他想要夏侯惇成为下一个夏侯渊,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等下去,只有夏侯惇力竭之时,他才能够一击而中。
然而,交战了数十个回合之后,纪灵就已经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夏侯惇的实力比他高了不止一筹。
虽然夏侯惇一向以猛夫莽夫视于人,但是夏侯惇却绝非匹夫之勇。他的武艺和枪法足可以排到当今天下前十,寒铁枪在夏侯惇手中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一招一式宛如水银泻地无懈可击。
“杀!”
一声怒吼,夏侯惇猛的暴起,城头上惊起一片残红,断石飞屑破桶木渣随着夏侯惇手中的寒铁枪迎风起舞,铺天盖地向纪灵砸了过来,瞬时之间就将纪灵的前后左右掩了一个严严实实。
这一击,几乎已经使出了夏侯惇吃奶的力!
这一击,几乎已经带动了天地之间的气息!
这一击,绝非纪灵可敌!
眼睁睁的看着数十道枪头在眼前急蹿,眼睁睁的看着那数十道锋利的枪头化成一条锋锐的枪尖,纪灵的信心和斗志顿时瓦解,只来得及将二月伴银峰在身前一横,便听得“当”的一声巨响,眼前星光闪烁,胸口一痛,硕大的身躯便已凌空飞起,使出了一记“屁股向后平沙落雁”。
纪灵向着城中的方向一路倒飞,装翻了七八名亲卫,散落一地的鲜血,然后从内墙上的阶梯滚下去,径直栽倒在城门口那间守城士兵休息以及存放火油的屋子中。
驴日的,这厮莫非要逃?
夏侯惇皱了皱眉,自己的力道自己知道,虽然他也相信自己这一击绝对可以让纪灵身受重伤,但是想让纪灵滚将十数米甚至从从城头上滚下去,他还是有些不信的。
思及此处,手中的寒铁枪猛然在城墙上一点,夏侯惇已如巨鹰般腾空而起,从女墙上越了过去,接着双脚在阶梯上连点数次,几个纵跃就来到房屋的顶上。
阳光骤现,瓦砾声响。
夏侯惇双眼微微一眯,一把三尖两刃刀便从脚下窜了出来,隐隐寒光夹杂着烈日的光辉照射在夏侯惇的脸上。
纪灵再度出手!
夏侯惇心中一寒,一个闪避落在另一片瓦楞上,却见那柄三尖两刃刀骤然从眼前消失,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屋内就传来数道猛烈的击打声和木柱断裂之声,但觉脚下一颤,整间房屋便如纸糊般碎裂倒塌,而他亦跟着坠入到残垣颓壁之中。
“咳咳咳!”
骤起的灰尘迷住了夏侯惇的双眼,也呛住了夏侯惇的喉咙,夏侯惇不敢大意,微咳了几声急忙闭上双眼,寒铁枪竖在身前,双耳仔细的聆听着屋中的动静。
可惜,纪灵的选择注定要让夏侯惇失望了。
他刚才从城头上摔下来已经身负重伤,如今又被这碎瓦断柱一砸,早已到了奄奄一息油尽灯枯的时候,哪里还有余力给夏侯惇重重一击?
纪灵躺在一块倾倒的木柱之下,看着尘烟里那道身影欣慰的一笑,努力的伸出手擦了擦嘴角的残血,又从怀中摸索出一枚打火石打燃,使劲的向角落中的火油桶抛过去。
“砰!”
一声巨响,油桶猛然炸裂,火油四溅,火光四射,无数的火花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散落在房间的犄角角落之中,熊熊的烈火瞬间便将整个房屋点燃,城门口立时化作一片火海。
火苗如瀑,热浪袭人,烟火之中隐隐传来纪灵越渐颓靡的声音。
“熊熊烈火,焚我残躯。为复公仇,无边杀戮。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第635章 两难
碧血丹心,以死效力,谓之曰忠。
两肋插刀,普爱将士,谓之曰义。
纪灵在忠和义之间选择了忠选择了死,在一曲“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的歌曲中殒命火海,留群龙无首的旗下将士直面曹操的刀锋。
可是,这世上陷入两难之境却又能够像他这般洒脱之人又有几许呢?
王黎此刻就陷入到了两难之境。
……
虽然初冬的白雪还没有落下,但是荆楚大地上却迎来了一场冻雨。
昨夜直时三刻,襄阳城才刚刚入眠,冰冷刺骨的冻雨就不期而至,淅淅沥沥的下了个不停。等到清晨推窗远望时,入眼之处已是一片寒冰的世界。
街面上的老树早已被晶莹剔透的碎冰压弯了腰,房檐下长长的冰柱成排成排地倒挂着,好像在屋檐上吊着无数把锋利的刀剑,地面则仿佛被铺了一层冰砖,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溜一个大马趴。
此刻,王黎正坐在荆州刺史府中,他的案桌上放置着一杯热腾腾的清茶,汤色黄绿,香气浓郁,可是他的心情却有些低落,他的眉头早已经凝结成了一个川字。
茶杯旁躺着一张书信,书信的内容他倒背如流:永安四年九月底,曹操挥师徐州,连克彭城、东海、琅琊和东莞四郡,徐州之主纪灵葬身火海,整个徐州落入曹操之手,曹操的势力已经对豫州呈现出鸟瞰之势。
不过,在整个徐州战役中,曹操同样也没有讨得好,其部下可谓是损失惨重。麾下的大将夏侯渊阵亡,夏侯惇烧成重伤,短时间之内,曹操恐怕还恢复不了几成战力。
要说王黎有些担心豫州的局面,那倒不还至于。但是,襄阳如今的局面却让他忧心忡忡。
蔡瑁、蔡和、刘磐以及杨马习梁几大家族的势力经过与刘备的一番大战在襄阳城中再也没有当初那么的突出,而王黎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新兴势力正好又方兴正艾,虽然他们之间的角逐远远达不到平衡,但是毕竟有了好的苗头。
可是,这一场冻雨对于刚刚迁入襄阳还没有准备好救灾防灾的新兴势力而言绝对是一次重大的打击,而对于王黎和新鲜出炉的荆州刺史蒯越来说也是一场重大的考验。
这场雨下来,这些新兴的势力难道又将彻底的沦为几大家族的附庸吗?荆州的势力
将又怎样处置才能重新平衡?蔡氏家族以及杨马习梁又将获取到怎样的利益?
“蹬蹬蹬!”
王黎正在思索之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他打断,贾诩和郭嘉并肩走了进来。
看着二人眉宇间散不开的阴郁,王黎膈应了一下,招呼二人坐下来,问道:“文和、奉孝,可是城南和邓县那边有什么不妥?”
王黎口中的城南和邓县就是当初刘表借给刘备的地盘和他在襄阳城中大战时留下的遗产,也是王黎安顿那些新迁入势力居住的地方。
贾诩和郭嘉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面带难色,顺着王黎的手势坐在王黎的两侧。半晌,贾诩才抬起头来:“主公,刚刚属下接到辽东的飞鸽传信。
信中言道令尊大人以及携令堂已于两月前到了辽东,他们如今便居于辽东昌黎郡医巫闾山山脉之中。不过,数日前至儿、崔十娘和龙王那伽同样也寻到了辽东,恐怕不久之后,他们就将和令尊再次相见。”
医巫闾山,也就是后世的闾山,在如今的辽宁省锦州境内。相传舜时把全国分为十二州,每州各封一座山作为一州之镇,闾山被封为北方幽州的镇山。而周朝之时,同样也将医巫闾山封为五岳五镇之一,历史颇为悠久。
当初,王黎便是随母亲居于此地。
王黎早已猜到自己的那个便宜父亲王越既然想暂时离开崔十娘等人的视线,肯定会再次带着母亲重走一遍昔日的路线,可是他没有想到崔十娘等人竟然也尾随了过去。
当初在天梯上山袁术已经命丧崔十娘等人之手,罪魁祸首已然伏法,难道这些还不能化开他们和父亲之间的仇恨吗?难道至儿和阿母真的会反目成仇吗?
但是,仔细想一想,千机堂门主竺天南好像就是死在王越的手中,的确又是一道化不开的不共戴天之仇。
王黎心中一震,眼睛中已经带了几许不安。
虽然他早已习惯了战场上的生生死死,也发现自己现在对于生命越来越漠然,但是关于至儿和王越之间的这场仇杀,他还是放不开,他还是不希望他们二人出现任何的差池。
一个是他视之为嫡亲妹妹的至儿,一个却是“生”他“养”他的父亲,他该何去何从?
“主公,贾某知道这是你的家事,本来不应该置喙,但贾某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
快,还请主公容许贾某放肆一二!”贾诩轻轻咳了一声,润了润喉说道。
王黎黯然的点了点头,神色茫然。
这是王黎从军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表情,贾诩心中一悸,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依旧将心中的思虑一一道了出来:“主公,贾某知道你处于两难之间。可是事到如今,你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主公坐拥荆、豫、司、雍四州,大汉江山近半的疆域已经聚在主公的手中,想必过不了多久,江东和巴蜀也会回归朝廷怀抱,而主公也将成为陛下之下的第一人,或者说真正意义上的大汉第一人。
至儿和令尊一战虽然只涉私仇却又关乎天下,《孝经》篇中讲到:夫孝,德之本也。而《论语》中也提及:入则孝,出则悌。所以,我大汉建国以孝为本,前朝文帝、景帝和武帝等先皇谥号中均有孝字。
如果主公任由失态发展而不加以制止的话,恐怕单单的一个孝字就将让主公在士林中声名俱毁。更何况,一方是陪你多年也被你视之如骨肉的妹子,一方却又是你的血脉亲情,还请主公早做决断,切勿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你才追悔莫及!”
哪里是等啊?只不过自己一直没有想出办法如何去化解父亲和至儿之间的仇恨,所以才一直拖着而已。
就像仓央嘉措在诗中写道的那般: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王黎苦笑一声,抬了抬头,见郭嘉眼中也是一片鼓励之色,心中微微一叹稳了稳心神,向贾诩问道:“如今我大军正在积极备战江东,辽东之行可会有所阻碍否?”
贾诩笑了笑:“方才来的路上,贾某已与奉孝商议了一番,贾某愿立军令状,亲自坐镇荆州,剑指江东,必然不会让江东的那头野犬打扰了主公的部署。
至于辽东,我等同样以为此时正是主公收复辽东之际。孙坚和曹操修生养息,中原暂定,而辽东公孙家族数月前收留了前往辽东的陈留郡王,主公师出有名,也师出有时。
若是主公提几支劲旅前往,我相信不但可以将辽东版图重新划到大汉疆域之中,顺手也可以解决掉令尊和至儿之间的仇恨!”
既然贾诩和郭嘉都比较看好辽东之行,看来这一次自己是不得不去了。
凝思片刻,王黎重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清明。
第636章 天上掉下个大人物
后世之时,虽然王黎也曾屡随师尊遍历名山佛寺,但他本人却并未曾受过佛法的熏陶,他对佛教普度众生的说教毫无兴趣。而等他穿越时空来到这个朝代并附身在另一个王黎身上之时,他才发现他的认知或许还是浅来了一些。
存在即是合理。
如果佛教一无是处,汉明帝又怎会遣人前往西域迎接摄摩腾和竺法兰两位高僧呢?如果佛教真的虚无缥缈毫无用处,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到来呢?
特别是在与崔十娘等人接触过后,对于佛教,他也变得不再那么排斥。
至少,他此刻就明白何为“一饮一啄,莫非天定”,何为“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何为“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何为“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如果没有王越对易容术的追求,王越怎会出现在千机堂?如果王越没有出现在千机堂,他又怎么会遇见至儿,至儿又怎么会自小便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这才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而现在,他的报应便到了身前!
看着贾诩眼中藏不住的那是幸灾乐祸的笑意,王黎也只好扶额长叹一声,接受了贾诩二人的建议。
……
永安四年十一月中旬,刚刚被永安帝晋为大汉卫将军的王黎将荆州和江东托付给贾诩后,便与郭嘉、太史慈以及管亥数人和百十名白马义从踏上了远去辽东的路程。
一路上遥山叠翠,近木枯黄,青松苍柏铺密林,黄桐红枫立小道。风和日暖,趁着日头踏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看见月落夜宿古寺破观。
千里迢迢何止一日?
这一天,众人刚刚来到颍川阳翟县境内,离阳翟县城大约还有三二十里地,天色突然骤变。
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扑面而来,四下里一片漆黑,灰黑色的浊云铺天盖地的从天边滚将过来,仿佛千万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径直的压在众人头顶,风云变色,气势磅礴。
忽然,阴暗的天空中亮光一闪,一道“之”字型的闪电划破长空将乌云丛中拨开,给大地披上一层银纱。
紧接着,“酷擦擦”的一声巨响,雷霆从天而降,仿佛天蓬元帅指挥着千军万马从天河中杀了过来。低沉的天空中突然间便裂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水从天河里倾射而出,仿佛千万支利箭一般噼里啪啦的击打
在路面上。
“特么的,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居然也会打雷,莫不是哪里出现了什么冤屈?”管亥大笑了一声,刚刚抬起头便被灌了一嘴巴的雨水,急忙呸呸呸的朝地上连吐几口。
太史慈瞪了他一眼:“说的劳什子鬼话,颍川现在已是主公的治下,最是海晏河清不过,哪里来得那么多的冤屈?整日里听鬼怪故事听得多了?”
看着管亥吐了吐舌头一副讪讪的表情,王黎不由淡然一笑,并未责怪管亥。
毕竟冬雷虽然少见,也仅仅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和窦娥冤、小白菜什么的实在是扯不上关系,倒是谁家的孕妇在这个天气诞生一个“雷震子”却有几分可能。
王黎微微摇了摇头,正欲寻一避雨之所,陡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偏僻的村庄,急忙朝大家说道:“辽东千里路迢,一路走去总得数十个日夜,就算要赶时间也不在于这一小会,大家还是先到村中避避雨,免得过了寒气。”
众人点了点头,也不矫情,纷纷举起长鞭纵马便向村庄疾驰而去。
等众人来到村庄里,才发现此地并非众人日常所见的那种族人群居的村落,而是一朱姓的大户人家。整个村庄大约有二三十间房屋,四四方方的排列在道路的尽头,一方雕刻着“朱”字的门匾横挂在门楣之上。
“啪啪啪!”管亥快步跳下战马,蒲扇大小的手握住门环就是一阵急敲。
“谁啊?”
大门吱嗝一声露出一道细缝,一个管家模样打扮的中年人从门缝中伸出一个脑袋四下打望,见到王黎等人腰跨刀剑手牵战马,顿时大吃一惊,“军爷,敢问您等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贵干个屁!你这厮说话太罗唣了,你那双眼珠子难道还看不到外面的瓢泼大雨吗?告诉你们庄主,本军爷也没有什么贵干贱干的,只是想到此处来歇歇脚!”管亥朝管家一声大喝,吓得那管家差点就跪了下来。
太史慈白了管亥一眼,走到管家身前,将管家扶起身来,又朝管家拱了拱手说道:“老管家切勿害怕,本将军乃是卫将军王德玉帐下太史慈是也。
我这兄弟性子粗犷野的很,平素间便是大声音惯了,倒是没有什么恶意。今日我等奉主公将令前往雒阳公干,不想途遇暴雨,因此打算在贵庄歇歇脚,还请老管家行个方便!”
“将军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禀报庄主!”太史慈这一自报姓名,管家心中稍安,重新阖上大门,向庄内小跑而去
王黎一行大约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等得管亥都打算径直冲进去了,大门才再度打开,一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领着方才那管家和数名丫鬟从庄里走了出来。
众人一阵喧哗,员外匆匆的将王黎一行人迎入庄中,安置到堂屋中坐下,才向王黎等人致了致歉说道:“有劳卫将军和诸位将军久候了!实在是今日庄中有些事务,所以耽搁了,还请诸位将军见谅!”
“敢问庄主,贵庄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竟然敢让我家主公在门外淋了一个时辰的雨?”被管家在门外晾了一刻钟,管亥早就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还不等王黎开口便直言问道。
管亥言语中有些粗俗,那庄主听了也不怎么生气,反而露出几丝笑意,或许是王黎的大名让他的心思安定下来,也或许是他本来就非常的高兴。
“回管将军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刚才内子恰恰给朱某产下一个麟儿,因此朱某才耽搁了片刻!”
还真有雷震子啊?
王黎不禁哑然失笑,急忙向庄主抱了抱拳连连恭喜:“恭喜庄主喜添麟儿!”
庄主嘿嘿一笑,朝管家低语了几句,那管家带着丫鬟们匆匆离去,等他们再次回到堂屋的时候,几名丫鬟的手中已经提了好些红鸡蛋,而一个接生婆打扮的妇女手中则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卫将军请看,这就是我那刚出生的小儿!”庄主将襁褓移到王黎身前。
看着襁褓中那小儿嘟囔着嘴巴,王黎心头微微一软,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不由分说的塞到襁褓中:“这孩子倒是与我等有缘,居然在我们刚入庄的时候便生了下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庄主勿怪!”
“能够得遇卫将军大驾,这是朱某求之不来的福报,哪里敢怪责卫将军?”庄主抱着襁褓深深的朝王黎鞠了一躬,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庄主快请起,是我等做了一回不速之客,与庄主何干?”王黎虚扶了一把,“还未请教庄主,这孩儿的名字?”
庄主将襁褓重新放到接生婆的怀中,捋了捋长须回道:“进德修业,鹤鸣之士,这是我朱家的字辈。轮到我这孩儿时,恰好排行一个士字,因此朱某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名唤朱士行!”
朱士行?
王黎心中一震差点跳将起来:这特么的是什么雷雨?雷震子倒是没有从天上掉下来,却偏偏掉下来一个来头更大的人物?
第637章 报仇冲雪去
这个刚出生的婴儿的确不是封神榜中的雷震子,但是他在民间野史和小说中却比雷震子的名头更大,也更加的家喻户晓,那就是《西游记》里面那个贪闲爱懒又好色的天蓬元帅猪八戒。
诸位或许不知道,其实《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都是有原型的。
唐僧不用多说大家都清楚,他的原型就是唐朝玄奘法师,不过孙悟空的原型石磐陀,沙僧的原型深沙神以及猪八戒的原型朱士行诸位或许就不是很清楚了。
朱士行,法号八戒,汉末颍川人氏。
三国魏嘉平二年,即公元250年,印度律学沙门昙河迦罗到洛阳译经,于白马寺设戒坛,朱士行首先登坛受戒,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汉族僧人。
朱士行受戒出家之后,在雒阳钻研并讲解《小品般若》,发现《小品般若》中部分内容译理未尽、文脉不通。于是,在公元260年,他与弟子弗如檀二人从雍州出发西行,经河西走廊到敦煌,再过西域南道横渡黄沙,最终在于阗国取得了大本《般若》梵本。
后来,弗如檀从西域带回大本《般若》,在两晋掀起了佛学的**。当世之人称之为:“善出无生,论空持巧,传译如是,难为继矣”。
朱士行求法若渴,求法忘我,乃是中国佛教史上西行求法的第一人,也是后来的西行者东晋法显和大唐玄奘的领路人。
虽然古人王黎早已经见了一大堆,可是遇见“神仙”这事对于他来说依旧是大姑娘上桥头一回。
听闻襁褓中这个小婴儿便是吴承恩UU小说的天蓬元帅,饶是王黎城府一惯的深厚,此刻也不由得变了脸色:“朱庄主,你这孩儿名唤朱士行?”
朱庄主点了点头,突见王黎的脸色有变,奇道:“卫将军,可是这名字有什么不妥之处?”
瞧着朱庄主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王黎心中一动,说不得此次辽东之行的转机或许就在这朱士行之上,朝朱士行高深莫测一笑。
“人不错,名字更不错。朱庄主,本将军瞧这孩子聪明伶俐佛缘深厚,将来定然名留青史,哪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这孩儿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这卫将军就觉得他聪明伶俐佛缘深厚,难道他真的很不错吗?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
朱庄主饶了饶头,只觉得王黎话中有话,正待细问时,却见王黎脸上已经恢复平静,完完全全古井无波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句话也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夸赞之语,立时一片茫然。
……
已是永安四年十一月底,凄冷的北风仿佛一匹脱缰的烈马卷着枯黄的树叶在山坳里疯狂的肆掠着,寒气犹如长鞭一样,抽打在脸上可劲的疼。
青黛色的苍穹撒下一朵朵洁白的花瓣,一片一片的轻舞着,时而高飞,时而盘旋。
没过多久,漫天的雪花就将整个医巫闾山雕刻的晶莹剔透,就连山巅上那座茅屋也逃不过相同的命运,被皑皑的白雪严严实实的包围着与医巫闾山脉连成一片。若是没有雄鹰一般的眼力,恐怕人们也只有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一座茅屋。
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医巫闾山上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眼见这就将是一个茫茫的世界。
突然,一条窈窕婀娜的身影好似灵貂一般从树上窜了下来,站在原地略微停留了片刻,便向茅屋直奔而去。
紧接着,又有三条人影出现在她的身后,他们的目标一致,皆是山顶的那一座小茅屋。其脚步之轻,宛如河面浮萍风中柳絮,人影闪过,山顶上只留下些许雪泥鸿爪。
“不知是何方高人,竟然在这大雪天里造访王某寒舍?可否出来一见?”一道雄浑的声音从茅屋中传来,王越身披狐裘右手执刀左手仗剑缓步走出茅屋。
那窈窕婀娜的身影一顿立在王越面前,其余的三道人影立时跟上,分列于王越的两侧和后方,呈矩形站立,隐隐的将王越包围在其中。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崔姑娘和支娄迦谶,你等真可谓处心积虑呀,王某已经隐居在这医巫闾山也能被你找到!”王越双眼微微一眯,已然分辨出身前和身后二人正是崔十娘与龙王那伽,
崔十娘将捂在嘴上的纱巾轻轻一扯,露出一张绝世容颜:“王越,你残
害我佛教同门,杀我千机堂部众,本座当日就说过必取你之狗命,你还想万哪里逃?”
王越冷冷一笑,双眼如刀一般从崔十娘身上刮过,复转向身侧左右二人:“王某的命金贵的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够拿去的,崔姑娘,你也不向王某介绍介绍这二位又是谁来着?竟然敢戴着一张黑不溜秋的面罩跑在医巫闾山放肆!”
一声尖啸仿佛夜枭一般在山巅鸣响,震得屋檐和树梢上的积雪簌簌下落,崔十娘朝那二人颔了颔首,嘴角上扬起一丝嘲讽:“什么人?当然是取你性命的人!
王越,既然你想知道他们是谁,那本座就告诉你,他们都是你的仇人,都是取你性命的人,他们就是我佛教天龙八部众的迦楼罗和彦达缚!”
“原来是那个鸟人和浑身恶臭的乞丐!”
王越微微一怔,身子一侧仔细的瞧了一瞧,又努力的在空气中嗅了一嗅,果然发现左侧那人脚下轻功端是了得,在雪地上站了半刻中整个人依旧仿佛浮在雪地上一般,而右侧那人却飘来一股淡淡的体香。
鸟人,当然说的是迦楼罗,因为迦楼罗在佛教的天龙八部的描绘中算是半人半鸟,其人轻功之高,可谓是天下少有,一旦施展开来,宛如飞鸟凌波,踏雪无痕。
在中国的神话中,迦楼罗又被称之为“金鹏鸟神”或者大鹏金翅明王,清朝钱彩的《说岳全传》中,岳飞便是那所谓的大鹏金翅明王转世。
至于王越口中那个浑身恶臭的乞丐,显然便是彦达缚了。
彦达缚,又名乾达婆,乃是佛教中赫赫有名的香神。在古代的印度神话中,彦达缚是不吃酒肉,只寻香气作为滋养,因而他的身上总是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也被人们视作为太阳光焰的化身。
“王越狗贼,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出言挑衅!”
王越将迦楼罗称之为鸟人,又形容彦达缚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的乞丐,彦达缚和迦楼罗二人哪里能够听得这个,闻言勃然大怒,一声怒吼,大手在腰间猛地一拍,双双便向王越杀了过去。
寒风骤起,杀气肆掠,空中的雪花飞卷而下。
第638章 以众凌寡
利器穿空,卷起千堆雪。
迦楼罗和彦达缚都算得上是佛门高僧,然而他们一出手便是如此的飒然狠绝,其气势亦如闪电雷霆,所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不外如是。
两位高僧一身怒吼,一把吴钩,一支利剑便齐齐出手,两道狂风夹杂着飞雪径直卷向王越,仿佛钱塘江水涨潮时推出去的滚滚波涛,凛冽的罡风直逼王越面门,疑而不散。
王越面色冷淡,一动不动,不躲不闪,好似没有看到迦楼罗和彦达缚二人一般,眼神中只有漫天的落雪以及身前的崔十娘。
直到迦楼罗二人手中的武器进到身前,王越才淡淡一笑,双脚在雪地上微微一顿,身躯猛然拔地而起,双手的刀剑分别向左向右一突,一弯明月和一轮红日同时浮现在众人身前。
明月当空,红日初升。
两道光芒刺得迦楼罗二人差点睁不开眼,心中一悸,二人便觉得手臂一阵酥软,好似又一股清风拂过他们的手臂,刚才那刚猛如潮的劲风竟然已被王越悉数化去。
彦达缚脚下一个踉跄,连连退了三五步,而第一次与王越打交道的迦楼罗同样也直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脸色惨白,一双眼睛骇然的看着手中的吴钩。
在唐朝的诗歌中,多有赞美吴钩之句。比如李白的: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比如张柬之的:吴钩明似月,楚剑利如霜;又比如李贺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在他们的UU小说,吴钩代表的则是十步杀一人的侠义、传羽檄救边荒的使命以及大丈夫立世建立功名收取关山的热血。
可是现在,迦楼罗手中的吴钩居然已经缺了一道口子,在王越的刀剑面前显得那么的黯淡无光。
“崔姑娘,这就是重新找来的帮手?好像并不咋的啊!”王越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惊得迦楼罗、彦达缚和支娄迦谶三人也跟着向前行了两步。
这数月不见,王越的刀剑隐隐间又有了长足的增进,只怕离那超一流的高手水准已只有一线之差了。看来今日想让王越授首,也就只能同归于尽了!
崔十娘心中微微一黯,眼神却变得刚烈起来,两弯柳叶眉瞬间就如鹰眼一般呈现霆击之势:“王越,本座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一个武道天才。
但是,本座告诉你,师徒父子,师尊之仇不共戴天,哪怕你王越的武艺有多精进,哪怕你王越已经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
,今日你依旧哪里也去不得,袁术还在下边等你呢!”
言讫,玉手一翻,一支横笛出现在她的嘴唇之下,崔十娘双腮微微一股气再轻轻一吐,一曲优美的笛音便从笛子中飞了出来,散在医巫闾山之上。
那笛声悠扬婉转的回荡在众人的耳中,仿佛是那着星辰的夜空里曼妙轻舞的白云,缥缈萦散,又仿佛是医巫闾山巅上落下的皑皑白雪,玄妙灵动,一音一符之间就让人彻底的迷失,彻底的沦陷。
一念起,咫尺天涯。
一念灭,沧海桑田。
不过呼吸之间,王越便已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甚至比一辈子还长。
往事一幕一幕的从脑海中跳跃出来,父亲、兄长、先帝、南华真人、儿子、内子、袁术以及竺天南等人走马灯似的在他的眼前打转,昔日的任侠使气、弯刀热血以及落拓江湖也在他的眼神里忽明忽灭,忽隐忽现。
这一刹那,王越好像已经与天地融为一体。
突然,一朵雪花从天上飘下来缓缓的落在断刀的锋刃上,非常非常细微的寒气从锋刃传到刀柄,王越微微一震骤然睁开双眼,人已从崔十娘营造的环境中清醒过来。
好一个毗沙门天王!
好一个以声化意,好一个以曲控神!
崔十娘刚才还在说王越有所精进,可是她崔十娘不同样也是如此吗?
夸赞之词还没出口,就见数道寒光闪电般的从身前身后破空而来,将他前后左右以及头顶的退路遮了一个密不透风。王越心头一凛急忙把身子一缩蹲在地上,手中的刀剑齐齐出手,分别向周身的四把利器袭了过去。
“噼里啪啦!”
“叮叮当当!”
数道金戈之声响起,由王越和崔十娘等人手中的武器营造出来的明月、红日、飞雪、白云、海浪以及大山同时爆炸开来。
一朵朵从天而降的洁白的雪花夹杂在崔十娘笛中的那些暗器中四处飞溅,如刀、如剑、亦如利箭般擦着众人的身躯、四肢和衣袂蹿出去钉在远处的树干上。
这是视死如归的打法,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王越心中一寒,摸了摸颔下的长须,却发觉自己的胡子已经被那些雪花的“刀锋”拦腰截断。
王越很清楚自己已经离超一流的武术宗师越来越近了,甚至他已经走过了九十九道拐
中的前九十八道拐,看到了前方虚掩的那扇大门,只要他再过一道拐,双手轻轻的一推,他就将成为超一流的存在。
可惜,距离再近,他终究还是没有跨过去,他依然还是一流的剑师。而他的对手却是一名一流的棍术师、一名准一流的催眠师以及两名准一流的刀剑师。
没错,就是刀剑师。
彦达缚是剑师不假,那迦楼罗却是一名真正的刀术师。腰刀是刀,吴钩也是刀,是一种曲刀、弯刀,有点类似于古龙小说中丁鹏手中的那把圆月弯刀。
看着眼前四人,王越深恨叹了一口气,他的胜算不多,尤其是在崔十娘等人打算玉石俱焚的情况下。除非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这样他或者还可以获得一丝生的机会,否则他就将永远的留在这座医巫闾山之中。
说不得,他的发妻也会与他同归地府。
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王越右手一抄捏剑在手挽了一个剑花,左手一摆断刀横在身前,双脚猛然一蹬,人如闪电一般向右横移了三五步,胳膊肘向后猛的一撞击,一股力量便似决堤的洪流一样狠狠的朝彦达缚击打过去。
眼见王越向自己飞来,彦达缚冷笑一声,力灌双臂,双手紧紧的抱住长剑,一声怒喝笔直的向前刺出。
不过眨眼的功夫,王越就已经来到彦达缚的胸前。刚听到长剑入骨的声音,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已如遭重击,好似一座大山骤然压在自己的胸前,一口鲜血喷出,彦达缚的整个身子便已倒飞了三四米。
四人组成的大阵瞬间告破,王越纵身向旁边一掠,彦达缚眼前一花,就见一只人形的巨鹰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来到了那座茅屋的跟前。
只要能够进得茅屋,相信以他在茅屋中布置的后手,纵使他不能将崔十娘四人一网打尽,却也有了一些自保之力,而他和王贾氏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从此龙游大海虎归深山。
王越暗自得意了一下,突然心中一寒,身子急忙一侧,一道破空声便从他的耳边划了过去。紧接着后背一疼,刚才被彦达缚一剑刺出的伤口仿佛一下裂开,一股鲜血从背后飞溅出来。
脚下微微一个踉跄,王越但觉眼前一花,崔十年已经纵身来到茅屋门前,一双美眸紧紧的盯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冰寒似水。
“王夫人既是前将军的阿母,也是至儿的至亲,王越,你可别逼我们心狠手辣啊!”
第639章 箭至
王越闻言一滞,终于停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刚刚见到崔十娘的时候,他还觉得仅凭崔十娘出面为竺天南复仇虽然也算不差,但终究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毕竟,至儿才是竺天南的至亲血脉。
至儿那个小姑娘都没有出面,崔十娘他们前来岂不是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然而,知道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至儿没有前来,为何崔十娘会将至儿换成迦楼罗。
没来有没来的道理。
换人当然也有换人的原因。
撇开迦楼罗的武艺比至儿高出一大截之外,恐怕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迦楼罗身为佛门护教统领,比至儿更不惜死,而且迦楼罗也不像至儿那样与王贾氏有着养育的恩情,他和王贾氏根本就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果然,这一切都是崔十娘算计好的。看来,除了拼命,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叮叮叮!”
眼见这一耽搁,支娄迦谶三人已经合围上来。王越倒也非常的决断,一提真气,身如浮矢掠空,数道清脆的之声骤响,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截铁索,而铁索连接的那一头正是他那成名已久的断刀。
断刀牢牢的系在铁索上,恍若穿花蝴蝶在支娄迦谶一干人群中来回腾挪,飘忽不定。
支娄迦谶、崔十娘、彦达缚和迦楼罗四人勃然大怒,暗想王越这厮虽然隐隐已经成为天下第一的刀剑师,但是想要同时对付自己四人,也未免太猖狂了。
“吼!”
儒士可当百夫长,佛门也做狮子吼。支娄迦谶大怒之下,手中的铁棍径直点向王越手中的断刀,犹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但见寒光错落,杀气纵横。
而崔十娘则揣笛入怀,腰间的宝剑脱鞘而出。青锋斜削,俨如狂风扫落叶,银芒直刺,好似暴雨摧百花,剑光缭绕之中,崔十娘手中的利剑忽东忽西,忽聚忽散,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原来,不止王越藏了一手,崔十娘同样也掩盖了自己会用剑的事实。
自当年在雒阳惨败于王越之后,崔十娘便明白了她
的横笛固然可以帮助她杀敌退敌,但是一旦遇见真正的高手,一旦被高手欺近身前,自己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因此,她便于暗中访得并学习了卞庄子的纷击法。
因其天赋颇高,再加上其韧性天下少有,不出数年,崔十娘的剑法已臻至大成。
彦达缚和迦楼罗见支娄迦谶二人已出手,不敢再有怠慢,唯恐让王越再次捡了一个空子从他二人处逃了出去,身子一晃,手中的长剑和吴钩也跟着加入到混战之中。
断刀、宝剑、铁棍、吴钩四种武器在半空高高的祭起,无数的寒光和杀气从缝隙处撒下,刺得众人的眼睛不得不强行才能睁开。
“住手!”
斗了三十回合,王越已渐渐落到下风,眼见王越即将败北,突然一道清脆却又不失优雅的声音落到众人耳中,茅屋的柴门缓缓推开,一名中年妇女走到雪地里。
正是王越的发妻王贾氏。
“这就是王越那厮的妇人?真特么的聒噪!”听到王贾氏的声音,迦楼罗心中就是一阵烦躁,身形猛地一退,吴钩反手就向王贾氏削了过去。
迦楼罗在印度的神话中,本来就是以吃龙为生,性情极为的残暴。因此,他虽然与支娄迦谶同为佛门护教,平素间却没有什么往来,反而与彦达缚关系一向颇好。
刚才见彦达缚被王越所伤,心中也是一团怒火,此刻再见到王贾氏出言制止他们的复仇,哪里还能忍耐的住?
“迦楼罗,你找死!”
“不可!”
“迦楼罗住手!”
吴钩离王贾氏还有三尺的距离,三道声音同时在迦楼罗耳边响起。
声音的主人分别是王越、支娄迦谶和崔十娘三人。
迦楼罗一怔,不明白他只是想把仇人的夫人给杀掉为何支娄迦谶和崔十娘二人会反对,手下微微一缓,就见两支利箭恍若闪电一般从纷飞的雪花中窜了过来。
那两支箭的箭簇是黑色,箭羽却是白色,与医巫闾山上的大雪完美的融合在一起,颇有几分鱼目混珠的感觉。饶是众人的眼力极好却依旧分不清哪里
是雪花,哪里又是箭羽?若非利箭已经来到身前,众人只怕也难以发现。
“当!”
金戈之声再响,星光乍起。
吴钩刚到王贾氏身前,迦楼罗便觉得手中一麻,胳膊一疼,手中的吴钩就生生的从王贾氏胸前震开,一道鲜血同时从胳膊上利箭般的溅射出来。
彦达缚心中一惊,虚晃一剑,抽身来到迦楼罗身侧。
虽然他并不知道来者何人,也不知道雪地中究竟又藏有多少敌人,却也明白这些敌人绝非易于之辈,而且他们当中至少有两名用箭高手,否则他们又如何能够在茫茫的白雪和混乱的厮杀中正中迦楼罗的吴钩和胳膊?
然而,崔十娘和支娄迦谶心中却是大骇,彦达缚远离中原,并不知道王黎的善射之名,他二人却是非常的清楚,这并不是什么二人一箭,而是一人两箭。
一人两箭,双发齐至。
当今天下除了王黎王德玉,还有何人?
果然,二人刚刚打了个忽儿,齐齐落在迦楼罗身前,就见前方浓稠的雪花突然炸开,中间裂开一口巨大的雪洞。一支长枪从雪洞中飞了出来,仿佛渤海中突然冒起来的山海关那般骤然凌空直达山顶几欲刺破苍穹。
紧接着,数匹战马也从雪洞中窜了出来,其速度之快,就连飘舞的落雪也落在了他们的身后。三骑四人气势磅礴雷霆万钧,远远观之,只觉得众人风采气度远非常人所及,好似雪谷幽兰和寒梅一般。
中原什么时候也出了这样的人物?
彦达缚和迦楼罗惊魂不定,双双将长剑吴钩握在手中,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铁骑。而崔十娘、支娄迦谶则和王越一样,刚才还拼个你死我活的三人,此刻的眼神却是一致,也说不上是不安还是安然,古怪复杂至极。
“吁!”
一声轻斥,三匹战马前蹄腾空骤然停止在众人的数米之外。
马上的骑士纷纷跳下马来疾步来到众人身前,掀开头上的毡帽貂裘露出他们本来的面容,赫然正是王黎、太史慈、管亥以及佛门的当代帝释天竺忆秋。
第640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原来,王黎一行赶到信都后,便令戏忠继续坐镇冀州,张郃和高顺等人兵分两路由渔阳郡北上徐无,南出土垠向辽东公孙度施加压力,而自己则再次轻装简从乔装成富家公子潜入昌黎。
谁知,在昌黎郡中,王黎竟然意外的碰见了被崔十娘和支娄迦谶四人留在城内的至儿。一番交谈下来,才知道因崔十娘怕至儿左右为难,居然趁着她睡觉的时候连夜出了城。
王黎将亲卫们留在城中,与太史慈、管亥和至儿四人三马趁着大雪便进了这医巫闾山。
不想,这一来正好赶巧,恰恰遇上迦楼罗对王母痛下杀手。于是,王黎便一展绝技,一弓双箭破了迦楼罗的攻势,顺便又将他的胳膊射了一个对穿。
“阁下贵为佛门护教,竟然敢对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此狠手,也不怕丢了佛门的脸面!”
太史慈冷冷的扫了迦楼罗和彦达缚一眼,朝王越和王贾氏抱了抱拳与管亥退至王黎身前,仿佛两块千年不化的冰雕,冷厉的眼神让迦楼罗二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见王贾氏笑意盈盈,双眼落在他和至儿的身上尽是慈爱,而她的身上也并无一丝的伤痕,王黎的一颗心终于安然落地。又见王越适才对母亲也多有回护之意,心中也渐渐收起了些许成见,王黎双腿猛然跪拜于地,朝父母便是重重的一磕。
王贾氏点了点头,王越更是老怀欣慰,虚扶了一把:“雪地寒湿容易着凉,你又不远千里远道而来,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家人之间何须多礼,还是快点起来吧,免得你母亲担忧!”
王黎应声而起,却见至儿望向母亲的目光中满是依恋,人却站在崔十娘的身旁,根本就不敢靠近母亲,而母亲同样也是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王黎上前一步与崔十娘同样见了见礼,轻轻拉了拉至儿:“至儿,去吧。阿母一惯最是疼你了,你要
相信昔日之事除了你之外便是阿母最痛苦。
如果你依旧抱着昔日的仇怨,不愿上前与阿母一见,恐怕阿母的余生将在悔恨中度过了。更何况,兄长在来的路上不是已经答应过你,尽管将此事交于兄长处理便是,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小师妹,去吧,养恩生恩皆是恩,就算你留在此处,除了徒增痛苦以外,也寻不到好的法子!”崔十娘微笑着拍了怕至儿的手掌,眼神中却同样一片迷茫。
见母亲拉着至儿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的回到茅屋中,王黎才放下心来,目视着崔十娘斥道:“崔姑娘,本将军还一直以为你冰雪聪明,谁知今日之事方知你与那些粗笨的村妇没有两样!
你今日出门究竟有没带有脑子?难道你以为趁着至儿睡觉前来复仇就能够瞒住至儿?难道你不知道冤冤相报,难道你不知道你们口中的仇人正是家父,难道你觉得你们大仇得报便能彻底的从本将军的视线中消失?”
崔十娘还以为王黎有什么化解双方仇恨的高招,谁知王黎张口便是一连窜的“难道”,顿时气得面红耳赤,青筋直冒,梗着脖子抬起头来,崔十娘的脸上也有了七八分的怒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座在师父门下数年,他与本座之情与亲生父女有又何异?常言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王越既然杀了本座的父亲,难道本座就不该为父复仇吗?若是如此,本座将来又如何在地下与先师见面?”
“的确该杀!”王黎叹了一口气,向王越瞥了一眼,见王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接着说道,“若是本将军有此仇人,本将军也定然会让他夜不能寐寝不能安!
可惜,你们的运气并不好,你们的仇人恰是本将军的父亲。本将军不是圣人,也只是一般的血肉之躯,也有亲人的牵绊,所以无论如何本将军也只能阻止你们的行动。”
“按照王将军的意思来讲,就是说本座和至儿的大仇就再也无法
得报了吗?”崔十娘哼了一声,左手也悄悄的深入怀中,摸到了她的那根玉笛。
支娄迦谶、彦达缚和迦楼罗俱是不忿的看着王黎,站到崔十娘两侧。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家父犯的并非一般的过错,而是杀人之罪,按律当以命偿之。但,崔姑娘可曾站在竺天南的角度想过这个问题?竺天南真的愿意崔姑娘和至儿背负着一生的仇恨过下去吗?”
王黎朝太史慈和管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竺天南身为上一代帝释天,一生以传菩提道为己任,最是慈悲不过。崔姑娘,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竺天南真的就像你所想的那般希望你为他复仇吗?”
崔十娘脸色微变,却又听王黎在一旁如苍蝇一样继续嗡嗡嗡直叫:“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崔姑娘,若是本将军没有猜错的话,竺天南最大的心愿并非你为他报仇,而是希望你们将他的衣钵传扬下去,在我中土实现大乘教!
圣人贵宽,而世人贱众。有忍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而你佛家大乘教也讲究普度众生。竺天南身为大乘教中土的传播者,又怎会希望你们以杀止杀,走上佛门度化众生的相反面?”
“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名最上乘。阿弥陀佛,王将军一番言论直击我大乘教核心,令贫僧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等确实是着相了!”
崔十娘还沉浸在两难之中,支娄迦谶则是若有所思,静静的冥想片刻后,放下了手中的铁棍向崔十娘唱了一个佛号,宝相庄严,“天王,你可还记得当年萨波达王割肉喂鹰的典故?”
“龙王,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够与天王唱反调,站在仇人的那一边?”
听闻支娄迦谶说起割肉喂鹰的典故,彦达缚和迦楼罗脸色顿变,齐齐一声轻斥,崔十娘的眼神中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意味,看了看王黎,又扫了扫支娄迦谶,渐渐的松弛下来。
第641章 了恩仇
割肉喂鹰这是佛教最为著名的典故。
某日,帝释天预感自己将亡,非常不安,其近臣毗首天及天龙鬼神尽皆疑惑,问其原因。
帝释天喟然道:“我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死亡的征兆已经出现。然而,世间佛法没落,诸大菩萨不再现世。我不知道以后我将归于何处,所以心中烦闷。”
毗首天回答曰:“人世间有一萨波达国王(或作尸毗王),德行高远,慈愍众生,平素间更是广布善法,不久之后必定成佛。天王若归投于他,必能长养法身,断诸疑虑!”
帝释天为测萨波达国王乃命毗首羯磨化身为一只飞鸽,而自己则变身老鹰,一路穷追不舍。飞鸽无奈,只能飞至萨波达国王座前寻求国王的庇佑。
国王曾发愿要救度一切众生、善护一切众生,自然也打算庇护这只飞鸽,却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鹰饿死。于是,国王和飞鹰达成协议,割下身上等量的血肉喂食老鹰。
可是,任凭国王如何将自己身上的血肉割下来,却始终不及飞鸽的重量。最后,国王割尽身上所有的骨肉缓缓爬上秤盘,才恰恰与飞鸽重量平衡。
一时间,天地震动,大海扬波,枯树开花。诸天神被萨波达国王苦行感动,尽皆停留空中,齐声赞叹,并撒下无数香雨天花供养萨波达国王。
帝释天乃现原形,问道:“你所修的苦行,功德无量,就算是作为一介天主也无可厚非,不知国王所求的是什么?”
国王道:“我不贪图世间富贵荣华,只想以这样的功德,证求佛道!”
帝释天继续问道:“刚才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难道没有丝毫悔意吗?”
国王答:“没有。”
帝释天不信,于是国王发誓道:“我从始至终,心中没有一点悔恨。如果我所说的属实,就让我的身体即刻平复如初!”
言讫,骨重塑,肉重长,萨波达国王的身体果然恢复如初,一如往日。
这则典故不但讲了舍身救生,裨于利他的菩萨慈悲胸怀之中以及圆满自利的诸善法行,也向世间大众宣扬了佛法的真谛,崔十娘身为佛教天王,自
然也是了然于胸。
然而,让她有些尴尬的是,典故中的主人公除了萨波达国王之外,还有一位正是她奉为主的帝释天。帝释天与萨波达国王皆是佛门大德,可是作为他们的门徒,她又是怎么处置的呢?
支娄迦谶这一当头棒喝,崔十娘的目光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心中若有所悟。
当年萨波达国王的诸善法行以及帝释天对生命将亡和佛法没落的忧愁在她的心头如波涛一般翻滚,昔日小乘教与大乘教的纷争以及先祖竺扶风率领大乘教千里迢迢远赴中原并创建千机堂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一朵雪花从半空飘下,缓缓的落在崔十娘的手心,又在她的视线中渐渐的消融。
原来如此!
崔十娘微微一震,双手合十向支娄迦谶行了一个礼,激荡的心绪掩藏于眼底,宝相庄严,古井无波:“龙王指点的是,的确是本座着相了!冤冤相报,这应该是世俗间恩怨情仇的决断方式。得饶人处且饶人,才是我佛的慈悲!”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本是佛教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偈语,崔十娘虽然还没有达到慧能大师的高度,但是她却从割肉喂鹰的典故中吸取到了足够多的养分,明白了先师的仇恨乃是她以及整个中原大乘教在心中沾惹上的一粒灰尘,也明白了昔日先师之死虽然和王越脱不了干系,终究却也只是先师选择的一条证道之路而已。
否则,先师为何让一干师兄弟弃武传教?
否则,面对道教南华真人和王越,他又何须效仿昔日的摄摩腾和竺法兰大德想让南华真人改弦更张?
更何况,当初与先师以及千机堂有着血海深仇的罪魁祸首南华真人、袁术皆已授首,就连帮凶王越也被她们逼到了医巫闾山上隐居,甚至还受了好几次伤。
执掌天下数州的王黎已经亮明了来意,她又何必再执迷不悟,莫非要真的等到佛法灭世之刻吗?
罢了罢了,或者当初先师种下的因,果却在王黎身上!
崔十娘扫了扫不远处的王越,眼神中再无昔日的咬牙切齿,而是一片平和。
彦达缚和迦楼罗心中尚有些许的愤懑,支娄迦谶却是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脸上露出无限的欢喜:“阿弥陀佛!恭喜天王放下了昔日的我,佛法更进一步!”
要说放下自我,恐怕还是这位那伽龙王最早放下吧!
王黎感叹了一声也朝崔十娘抱了抱拳:“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崔姑娘求仁得仁,一朝顿悟,佛法便精进千里,实在是可喜可贺。”
崔十娘螓首轻点,淡淡一笑:“虽然本座已经不将昔日的仇恨放在心中,但佛门重因果,也讲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王檀越当日灭我千机堂满门,心思狠辣手段残忍,实非良人,本座说不得还是要超度一二!”
超度?
难道还要再打上一场吗?难道崔十娘到现在依旧还没有放下昔日的仇恨?王黎眨了眨眼,心中百十个念头一转,右手已经按在了中兴剑的剑柄之上。
恰在这时,至儿扶着王母从茅屋中走了出来:“兄长,师姐之意乃是想让王…想让他从此隐居医巫闾山,青灯佛卷相伴,为当初死在他手中的魂灵忏悔!”
死在王越手中的魂灵恐怕还不及王黎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如果王越都要青灯佛卷相伴的话,那么岂不是他自己都要去寻一座古庙落发为僧了?
王黎一阵愕然,又听至儿接着说道:“兄长,我佛教讲究因果报应,也讲究普度众生。只要他不再下山为害,至儿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王越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也飘忽不定,紧了紧手中的刀剑,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王黎愁苦的面容和王母希冀的神色上,双手徐徐的张开,长叹一声。
“大雪霏霏茅屋依,金戈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松柏树,依旧青葱千里堤。罢了罢了,既然崔姑娘和至儿愿一笑泯恩仇,王某又怎能再冥顽不灵呢?从今日起,王某便在这医巫闾山上定居罢了!”
言毕,身子微微一纵,王越便轻轻的落在王母身旁,腰间的刀剑飞到崔十娘身前的雪地上,没至柄间。
从此,江湖少了一名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的大剑师,而医巫闾山上却多了一个伐木的樵夫。
第642章 北平鼙鼓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这是唐代著名诗人卢纶在《和张仆射塞下曲》中描写西汉名将李广的几句诗词,根据司马迁《史记》记载: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
综上得知,当时李广射石的地点乃是右北平郡,也就是现在的北京、河北、辽宁以及内蒙几个省市的接壤之地。
此刻,王黎就在右北平。
“主公,辽东一行现在如何了?”张郃手持破甲枪一身戎装的来到王黎身前。
王黎看着张郃关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家父归隐,崔姑娘则和支娄迦谶等人已经前往豫州去看那位据说可与萨波达国王相提并论的佛子朱士行去了。
辽东之行已经圆满结束。本将军打算在辽东待上几日便回转荆州,辽东的战事就交给奉孝、你、文奂以及公孙续他们了。希望你不要令本将军失望!”
“主公尽管放心,末将定不辜负主公的信任,一定在主公临行前拿下右北平为主公践行!”咔嚓一声,张郃单膝跪拜于地,向王黎行了一个军礼,说话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王黎哈哈一笑,拍了拍张郃的肩膀,亲手扶起张郃:“既然儁乂有此信心,那本将军就只好拭目以待了!”
……
永安四年十二月中旬,辽东战役拉开序幕。
右北平郡,土垠,公孙度帐下大将阳仪和柳毅站在城头上面沉似水。
他们从初平元年便一直追随公孙度,而今已近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之中,他们也曾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南征北战,开疆扩土,替公孙度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可谓是身经百战,戎马半生。
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的慌张。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再是夫馀国王尉仇台和昌黎、乐浪、带方等地的土著以及山匪,他们面对的是天下闻名以及的王黎大军。极目所处,漫山遍野全是猎猎旌旗和巍巍
铠甲。
“柳将军,主公让我们在此坚守一月,等他和少主亲领大军前来,当下你可有退敌之策?”阳仪靠在城墙上,指着城下数万大军挑出的那杆帅旗,手臂微微颤抖。
柳毅的心脏同样也如十五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不过踱了踱脚下这片坚实的城墙,心中又微微的安定下来:“怕甚?你我虽然还算不得天下名将,却也是这辽东赫赫有名的大将之才。
那张郃、高顺二人不过是占了先机投靠了王黎,这才在中原闯下偌大的名头。只要我们据守城池,不出城应战,以我们的能力难道还不能坚守一月吗?”
“咚咚咚!”
阳仪点了点头,脸上的土色渐渐退却,正欲说话,城下数声连珠炮响宛如巨雷从九霄落下,将他的话硬生生的按在喉咙中,心中一颤,急忙将目光投向城下。
只见一员大将率领千余骑兵飞奔而来,在城外一箭之地远远的站定,手中的长枪一指,一声雷霆炸响城头。
“阳仪、柳毅,你等主公公孙度违背圣令收容叛贼,犯下欺君大罪,罪不可赦。本将军念你等多年来于我大汉疆域有功,给你们一次机会。
只要你二人开城投降,胁从之罪本将军绝不追究,甚至还可以向朝廷力荐你二人永镇辽东。否则,休怪本将军手下无情,一旦破城,你二人府上满门俱灭!”
看着城下的大军,阳仪本来还有些心惊,唯恐一不小心就葬送了脚下的这片疆土,听闻张郃一言顿时怒发冲冠,一张脸挣得好似苹果一般的红,指着张郃便破口大骂。
“张儁乂,你以为老子和你一样胆小如鼠贪生怕死吗?你特么的也别那么多的废话,有种你就攻上来试试,看一看是你张儁乂的破甲枪硬还是老子的头颅硬!”
原来,这阳仪和柳毅在三国的历史上虽然不怎么出彩,甚至在罗大忽悠的《三国演义》中也只是寥寥数笔便带过,但是他二人对公孙度却是忠心耿耿素无二志。
“两个蠢货,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么本将军今日就成全你们!”张郃冷冷一笑,勒住马脚,一箭便向阳仪射了过去。
箭起箭落,一声箭鸣响彻天际。
那千余铁骑竟然齐齐的排成一排站在城头下,从马背上取下一支支大黄弩,张弓搭箭,笔直的瞄准城头。
“射!”
张郃一声怒喝,千支利箭如龙卷风一样卷向城头。
紧接着,百十具抛石机也推了出来昂然立于阵前,那一道道张开的弹架和单袋仿佛巨兽的利爪和血盆大口,在千余兵士和民夫的捣鼓下,一块块石弹如闪电般来到城头上,在土垠上空结成一片雷网,末世降临那般。
“轰轰轰!”
石弹落下,尘烟飞起,白色的粉末、绿色的碎石和红色砂砾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犹如德克萨斯州扬起的十三级风暴,又像是王黎同时请来了陶朱公、吕不韦、沈万山和白圭等著名的商人在土垠替阳仪二人合开了一个彩帛铺。
“兄弟们快躲!”
阳仪和柳毅见势不妙,同时一声呐喊,瞬间就化作两只缩头乌龟,举着盾牌在亲卫们的护佑下钻进了箭楼之中。
可惜,马钧亲手打造出来的利器哪里还像当年出自王黎手中的那些白玉京和绿映红那般简陋?
石弹落在城头上,还不等守城将士们举盾防守就怦然炸开,漫天的灰尘仿佛附骨之疽如影相随,在寒风的吹拂下附着在将士们的衣甲和裸露的皮肤之上。
惨叫声声,哀嚎遍野。
阳仪和柳毅二人不忍直视,捏着手中的刀剑,努力的压抑着自己愤怒的心情,生怕中了张郃的引诱之计忍不住率领兄弟们冲下城头给张郃送去一个个战功。
然而,张郃并没有将他们的人头放在心上,他的目标依然是在王黎离开之前拿下土垠。
看着城头上鸡飞狗跳,张郃冷冷一笑,嘴角轻扬,手中的破甲枪再次朝天一指。
身后的铁骑立时分作四支硕大的箭头立在阵前,阵营中的大戟士、刀盾兵、长枪兵、弓弩兵以及工程兵则推着冲城车扛着云梯紧随其后,恍若洪流一般,踏着刚劲有力的步伐排山倒海的冲向城门。
飞沙转石,马嘶狼嚎。
第643章 燕北貔貅至,辽东铁骑旋
“父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孩儿还是觉得你应该坐镇辽东即可,没有必要亲自赶赴右北平!”
“康儿,为父已经老了,这两年身体渐有不适,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平定辽东,将来如何把辽东交到你们手中?更何况这阳仪与柳毅不但是我辽东少有的大将,他们对为父也素来忠心,为父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赴死?”
对话的二人乃是三国历史上有名的辽东王公孙度和他的儿子公孙康。
公孙度,字升济,辽东襄平人。少随父迁居玄菟郡,曾任尚书郎、冀州刺史。初平元年,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到任后,厉行严刑峻法,打击豪强势力,招贤纳士广招流民,羽翼渐丰。
遂自领辽东侯、平州牧,率领铁骑征伐高句丽、乌桓、辽东半岛以及胶东半岛,俨然以辽东王自居。
恰好陈留郡王兵败,从冀州潜逃至辽东,于是公孙度便仿效王黎挟“天子”以令诸侯,将陈留郡王软禁府中,打着陈留郡王的旗号排除异己,将辽东当做了自己的后花园。
三日前,他们接到了阳仪和柳毅从土垠发出来的求援信:高顺从渔阳北上直击徐无,张郃分兵土垠。徐无已经失陷,高顺的部队正在赶往土垠的道路上,土垠城危在旦夕。
此刻,公孙度和他的两个儿子公孙康、公孙恭就率领大军行进在从昌黎前往临渝的路上。
临渝,又作榆关,因隋炀帝讨伐高句丽出名。可惜,因为历史的原因,临渝的具体位置多有不详,其说法不外有三:一说为今抚宁县境内的榆关镇,一说在唐山市滦县,而另一说则是现在的山海关。
听了父亲的教导,公孙康点了点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若是以自己的性命去换手下两个蠢货的性命,他打死也不干。
不过,历史上的公孙康毕竟也是继承过公孙度衣钵的人,心中虽然腹诽,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父王说的有道理,阳仪与柳毅乃是我公孙一族的股肱之臣,若是他们一旦有难而我们却置之不理的话,恐怕军心和民心都涣散了!”
“康儿能够看透这一点,也不枉为父教导一场。走吧,阳仪他们只怕已经支撑不住了!”公孙度老怀大慰,捋了捋颔下长须,马鞭一挥纵
马便向临渝疾奔。
“咚!”
一声鼓响,前方密林中转出一队人马来,一员大将手执红缨枪腰胯落雕弓催马而出:“公孙老儿,本将军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还不快下马受降,本将军饶你不死!”
特么的,中计了!
公孙康闻言大骇急忙拉住公孙度的马头停在一箭之地,面上却是凶相毕露:“来人可是王黎那厮帐下的太史匹夫?本将军听闻你也与王黎那厮回了豫州,怎么现在还在此处,而且还敢深入我辽东之境,莫非特意前来寻死乎?”
“寻死?就凭你们父子三人?一个老而不死的千年妖怪,一个小吏庶子,还有一个整日混在胭脂粉中的浪荡儿?”太史慈勒马停住,红缨枪一抬指着公孙度森然一笑。
“主公早就算到你等以为我入辽大军只有文奂和儁乂两路人马必然会亲自赶来,所以让儁乂传出我等即将离开的消息,却让本将军亲自在此等候你等。怎么样,公孙老儿,你没有料到吧?”
公孙度父子是在王黎离开昌黎之后才发现王黎已经到了辽东的事实,本来就多有沮丧和郁闷,此时一听太史慈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心中的那团怒火哪里还忍耐得住?
公孙恭,也就是太史慈口中那个胭脂粉中的浪荡儿一声怒吼拍马便出:“太史匹夫,休得欺人太狠,今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速速纳命来!”
战马飞驰,疾风扑面。
“嗤!”
正当公孙恭率领亲卫在原野上驰骋之际,一支利箭尖啸着从前方的密林中飞了出来,破空而至。
“二弟小心!”
看着前方急速而来的利箭,公孙康一声长啸,还不待公孙恭反应过来,便见万箭齐发,杀气如麻。
那支利箭仿佛是吹响进攻的号角一般,利箭刚落,道路两侧以及密林中就同时冒出来千余弓弩兵,他们面目森寒,铁甲凛然,一支支利箭从他们的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众人的身前。
“啊!”
“太史匹夫,我日你姥姥!”
一声声怒吼夹杂在惨叫中响起,一排排将士凄惶的捂着自己的脖子、手臂、前胸以及大腿,挥舞着手中的利器或者盾
牌在周遭拼命的乱砸,鲜血洒了一地。
阵型大乱,正是可乘之机!
太史慈双眼微微一眯,身子微微一躬,缰绳一紧,战马长嘶一声腾空而起,仿佛一团红色的云团,哦不,仿佛一道红色的光芒猛地从密林口窜至公孙恭的队列中。
长枪出,残红落,一束束鲜血随着太史慈手中红缨枪的起起落落从辽东军将士的身上箭一般的喷射而出。
紧接着,数不清的猛士也从密林中杀了过来。令人牙酸的入骨声开始在原野上汇聚成歌,血花、血泉和血箭开始在众人的眼前纷纷扬扬。
无数的男儿挣扎着站起来!
无数的男儿痛苦的倒下去!
直将公孙度看得睚眦欲裂,直将公孙恭看得胆颤心惊,直将公孙康看得魂飞魄散,直将辽东的健儿们看得惊慌失措,仿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场屠杀在临渝附近上演。
直到某一刻,一名士兵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时候,突然凶性大发,心一狠,拔起长刀就朝他对面的士兵扑了过去,与他的对手来了一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战场上的走势才终于有了一点点转向。
“杀!”
“兄弟们,怕个毛,死了不过碗大个疤,快随我杀回去!”
“兄弟们,杀,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怒火高涨,一声声呐喊从辽东健儿们的胸腔中喷薄出来,上万的将士举着利器遥相呼应,原野上顿时化成一片愤怒的海洋。
士兵们都是有血性的,当他们忍无可忍逃无可逃之时,他们的眼中便只有那些躺在地上的兄弟,只有手中的那把锋芒毕露钢刀,也只有视线中的那些仇人!
死亦何欢,死亦何苦!
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亦当同茔而眠!
虽然他们的单体看上去很渺小,也没有什么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但是,一旦他们擦亮了手中的钢刀,他们的眼神中有了熊熊的烈火,他们就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匹敌的敌人。
饿狼不能!
虎豹不能!
貔貅也不能!
第644章 掠地攻城
一旦辽东勇士激起了心中的战意,战意便化作滔天的怒火随着他们的热血从胸腔中喷发出来。
他们并不是不知战事的商贩农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书生,他们是名震边陲的辽东勇士。
他们也曾马踏幽州纵横辽东,也曾杀过乌桓斗过高句丽,怎么能够因为面前的敌人是太史慈便开始退缩了呢?难道以后要背着一个胆小怕事的骂名苟且一生吗?
太史慈又怎样?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所以,他们很快的调整了心态,他们要做大汉朝第一支打败太史慈的队伍。
他们的士气高涨,他们的刀剑高举,腾腾的杀气直冲霄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们的前进的脚步几乎无人可挡。饿狼不能,虎豹不能,貔貅也不能!
更何况,太史慈只有三千人马,而他们却有两万余人,他们的兵力足足是太史慈的六七倍!
可惜,太史慈不是饿狼,不是虎豹,也不是貔貅,他是天下少有的猛士,他是与小霸王孙策不相上下的战将。纵是麾下的兵力不足,却也并不能成为打败仗的理由。
狭路相逢勇者胜,长枪一挥,太史慈一声呐喊,河北的精锐再次向辽东勇士冲了过去。
双方将士共计两万余人在离临渝不远处的密林前不计成本不顾生死的亡命搏杀,你一枪我一刀,你一剑我一矛,来来回回,往往复复,只杀得密林前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有诗为证:
临渝逞骁勇,密林斗长龙。
勇士持利剑,精锐跨强弓。
杀气横原野,残血漫苍穹。
钲鼓忽然落,铁衣共哀鸿。
约莫杀了半个时辰,密林前的路旁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太史慈突然就空隙中取过落雕弓向天射了箭,破空声起,鸣镝直飞密林上方。
掌旗兵早已明白太史慈之意,手中的旗帜微微一摇,军中钲鼓骤响,铿锵的金戈声割断了众人的哀叫落在河北精锐的耳中。
“撤!”
太史慈冷冷一笑,红缨枪猛地一荡,将靠近自己马头的一员辽东副将震飞出去,红缨枪再
顺势一收,一声怒吼,拨转马头便向临渝的方向疾奔。
“兄弟们撤,先夺临渝,再斩狗头!”
见太史慈已经退出厮杀,掌旗兵一声长啸,留在密林中的两百余后军也跟着放肆的吼叫,声音直震动林越,将刚才的钲鼓声也压了下去,惊得林中的鸟儿到处乱窜,不时的被林中激荡起来的杀气划破羽毛、割断喉咙惨鸣着从半空中栽了下去。
令行禁止,使命必达。
这是一个军队必须拥有的素质,更遑论王黎帐下的精兵?听到军中钲鼓齐响,河北精锐们猛然向前方一刺逼退来犯之敌,身子一转一扭,便如海中的鱼儿一般从对阵中溜了出来。
驴日的太史慈,在这里伏击了我们就想溜,甚至还想占了我公孙一族的临渝,这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哈喽凯蒂吗!
“太史匹夫,你特么的是属耗子的吗?哪里去?还不速速将你的狗头留下!”
公孙康勃然大怒,也不与父亲和兄弟商议一下,长刀出鞘振臂一呼,战马亦如利箭一般射出,牢牢的坠在太史慈大军身后,就像是粘在太史慈的屁股后的一块牛皮糖。
……
土垠城首战已经过去了五天,在这五天之中,张郃和高顺指挥着他们的部队更替攻击,利箭和石弹更是不要钱的向城里丢,直让阳仪和柳毅二人忙得焦头烂额片刻也不敢休息,一双眼睛犹如熊猫那般的黑白分明。
土垠城下,张郃和高顺在亲卫和一干副将们的护持下骑着战马缓缓的行到离护城河不远的一箭之地。
“伯循,从攻城到现在已经有五日了吧?想必子义已经和公孙度的援兵交上了手,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给城头上的这俩家伙下一剂猛药了?”张郃捏了捏手中的破甲枪,笑盈盈的看着眼前这座斑斑伤痕的土垠城墙。
高顺点了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当初奉孝先生设计围点打援的时候,将公孙度调度援军以及援军的脚力也算进去了,基本上就是五天的样子。
只要我们这里一动,主公他们大败援军并夺取临渝的压力就会减轻不少。儁乂,阳仪和柳毅二人已如惊弓之鸟,根本就扛不了许久。不如你我各选择两道城门,看看谁最先杀入城中
?”
“高伯循擅攻,徐公明善守,天下皆知。你高伯循也好意思和张某比试攻城,看来你这是想给张某一个下马威啊?不过伯循,张某可不是吃素长大的,鹿死谁手还有未可知呢!”
张郃眉眼微微一勾,与高顺调侃了几句,嘴角猛地一张舌绽春雷,“兄弟们,你们都听到了吗?高伯循要和我们比试攻城呢,你们要是再敢放水,就别特么的说是老子的兄弟!”
“哈哈哈,将军尽管放心,就城头上那几个龟儿子,兄弟们放个屁也能把他们吹走!”
“黄老三这句话说得不错,将军,你把这打头阵的任务就交给我们振武营吧,我保证天黑前将军就能够坐在土垠县衙中温上几壶小酒!”
亲卫和副将们像是在鸟巢中等待母亲归来的小鸟一般,急躁躁的伸出脑袋在人群里嘶吼。
军心可用!
张郃颔了颔首,转身向高顺笑道:“伯循,怎么样?张某的部队比你也差不了多少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儁乂兄,既然你要与高某一较高下,那高某就不客气了!”高顺嘿嘿一笑,在马背上一抽,“得得得”的向陷阵营奔了过去。
张郃“气”得嘴角直歪,破甲枪朝身旁的几员副将一指:“你们特么的都看到了吗?人家高伯循根本就没有将你们这几个歪瓜裂枣放在眼里。
传我将令:令大戟士营、振武营、杨威营和奋勇营分击土垠城东南二门,此战不惜牺牲,务必要在太阳下山之前拿下城门,否则休怪本将军军法处置!”
“诺!”
众将士齐齐抱了抱拳转身回到阵营中,声音振聋发聩,直窜城头。
接着,一声炮响,弓弩兵和工程兵将手中的弓弦和绳子轻轻一拨。
弦动,绳落。
万箭齐发,乱石穿空,土垠城的上方再度迎来一场“暴雨”。
大戟士营和振武营等四支部队八千余人好似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一般山呼海啸着向土垠城席卷过去,土垠城就像是大海中随时可能被巨浪颠覆的小舟一样,在波涛中沉沉浮浮时隐时现。
攻城大战正式打响。
第645章 攻坚克敌
连珠炮响,鼓角齐鸣。
张郃的大戟士营、振武营、杨威营以及奋勇营八千余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扛着云梯、拖着长戈、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向土垠城坚实的奔过去。
其声势如雷霆轰鸣,似飓风咆哮。
有道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高顺淡淡一笑来到点将台前,飞身下马,将马鞭抛给亲卫,抽出腰中的利剑缓缓的登上点将台,利剑在地上拖出“嗤嗤嗤”的声音,就像是隐藏在暗中的毒蛇吐信一样,令人胆颤心惊。
陷阵营、忠义营、雄鹰营以及饿狼营四营八千将士齐聚点将台下,寂静无声。
“兄弟们,我大汉历经高祖皇帝、孝文帝、孝武帝、光武帝以及明帝等数十位帝皇传承,我大汉早已成为泱泱大国,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更是成为我大汉的军魂。
然,历史的长河中总是掩藏着许许多多的跳梁小丑,辽东公孙度父子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父子三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竟然想通过伪帝陈留郡王染指我大汉边陲自立为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高某和张将军奉陛下旨意和主公将令,旬月内荡平辽东扫除公孙一族,你等有没有信心?”迎着刚刚初升的太阳,高顺凝望着张郃部队践踏起来的烟尘,长剑轻轻一磕。
“有信心!”
“将军放心,我等若不能赶在日落之前拿下土垠城头,提头来见!”
点将台下齐齐一声怒吼,声音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这可是你们说的!”高顺双目生寒,顺势将长剑一指,剑身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寒,“既然你们在本将军面前说了大话,那么本将军就拭目以待!”
“嗖”的一声,利剑劈在点将台一侧的木桩上,木屑四溅,木桩迎风而倒。
高顺眼珠微咪,眸子如鹰隼一般的锐利:“陷阵凌云,有进无退!一人退缩者,杀什长!十人退缩者,杀屯长!百人退缩者,皆杀之!凡我兄弟者,此战皆无退路,杀!”
随着木桩“哐当”一声倒在点将台上,高顺最后一个“杀”字已然出口,陷阵营和忠义营四千精兵恍若势不可挡的山洪一般飞向西门
,而雄鹰营和饿狼营的四千悍勇则如所向披靡的黄河一样以其滔滔的气势迅速将土垠城的北门彻底淹没。
一支支利箭划破长空,从城下径直的刺向城头,给四周的城墙挂上一道道倒涌的瀑布。
一块块巨石腾空而起,从半空拍向城头,把城头、城墙以及城中的店铺通通压在身下。
一具具冲车乘风破浪,在城门口疯狂的吐着狰狞的牙齿,将城门咬出一个个幽深恐惧的痕迹。
百十架云梯已经牢牢的挂在了城墙上,无数的英雄男儿已经攀上了云梯,在城腰跳跃腾挪,更多的将士则举着盾牌咬着刀剑紧紧的排在他们的身后,排在利箭和落石笼罩着的云梯脚下。
高亢雄浑的歌曲从他们的胸腔和热血中喷薄而出:“操金戈兮被犀甲,带长剑兮挟汉弓,土垠之下儿郎兮,出不入兮往不反!陷阵凌云,有进无退!”
男儿气,英雄志,满腔的热血在这座边陲小城上如花儿一样的绽放。
……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就只能好好的享受。
阳仪和柳毅二人都是糙人,享受不来,所以还在反抗,但公孙度父子三人却正在慢慢的享受太史慈和王黎给他们带来的快感。
却说公孙度、公孙康以及公孙恭父子三人率领着近两万的辽东铁骑和步卒一路追赶,不想太史慈帐下骑兵的脚力竟然远非辽东军可比拟,也不知他的那些战马是从哪里弄来的,居然将乌桓草原马远远的抛在了脑后。
等父子三人追至海河附近时,太史慈已经率领骑兵从海河的浅滩处过了河。
“父王,你看,太史匹夫他们还在前方的浅滩那边!”公孙康刀剑在手,愤恨的看着河对岸的太史慈,“父王,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力,必然可以在临渝城下截住他们,然后再和城中的将士们来一个里应外合将他们彻底的剿杀!”
公孙度疑惑的看着太史慈远去的背影,摆了摆手任凭公孙康巧舌如簧急躁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并不多加理会,而是派了两队斥候向上下游各搜寻了约莫两里的路程,发现河岸两侧的杂草中并没有伏兵,这才朝公孙康点了点头。
“王黎素来狡诈,其麾下的将领谋士也多有诡异之策。太史慈之勇天下闻名,然而适才他却退的太快了,其旗下的兵士并未伤筋动骨,所以,我们必须防备此处是否还有伏兵。
而且,太史慈的大军刚刚才从我等的眼皮底下消失,就算是给他半天的功夫,他也拿不下临渝。我们从辽东远道而来,将士们昼夜奔波,辛苦之至,不是也正好可以用这个时间休息片刻呢?”
“父王言之有理,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是我等用兵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公孙康满肚子的焦躁和怒火,脸上却露出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父王,那现在我们是否可以追击太史匹夫了?”
公孙度颔了颔首,公孙康急忙双腿一夹长刀一挥,策马踏上了海河的浅滩:“兄弟们,太史匹夫已经向临渝去了,大家加把劲,争取在临渝给太史匹夫来一个关门打狗!”
“嗷嗷嗷!”
辽东勇士挥舞着弯刀跟着公孙康踩到水中,眼神中全是兴奋和激动,仿佛已经看见了太史慈被他们和临渝的守城军士合围在临渝城下像是一个被强奸的二八小娘颤颤巍巍的不敢起身。
“咚!”
正当大家群青鼎沸之时,一声炮响在海河上游三里处炸响,众人心中一懵,便觉得四周刚才还热闹的声音瞬间从耳边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
如千道号角战鼓在军中鸣响,似万匹天马在孙悟空的指挥下乘风破浪踏碎虚空,又像是道教雷部诸神中的邓、辛二元帅亲自挥动了雷鼓,声音响彻行云直刺苍穹。
洪穴隄凡九,泄水注之江。荷锸来如织,奔湍去若撞。雨声虽断续,潦势已宾降。想见鱼秧泛,沙汀白鸟双。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见无边的巨浪从上游直奔而下,其速度之快气势之汹,好似天河倒转长江露底,又如无支祁扯断了铁索掀翻了铜柏山,水龙顷刻便至。
无数的水龙组成一支支冲锋队、敢死队,一波接着一波的鼓噪着、呐喊着在河堤两岸激荡而起,掀起一朵朵巨浪,将前浪狠狠的拍在岸边。
那浪花如白云残雪,满地碎甲,雪白妖冶,寒气森然。
第646章 泽国江山入战图
公孙康倒底是经历过数十场战役的一方人物,虽然在历史中算不得有多出彩,却也有那么几分激灵,听得前方浩浩荡荡的轰鸣声直贯双耳,早已飞马直向来路飞奔。
却是苦了那些一心一意想追随他活捉太史慈的辽东勇士了,公孙康前脚刚刚离去,洪水后脚就来到他们的眼前。
汹涌的洪水从上游一泻而下,那巨浪撞击在两侧的巨石上瞬间变化做无数的利箭向众人射来。
飘飘洒洒,如天边即将坠落的星辰;密密沉沉,似海口随时倒悬的惊涛。紧接着,所有的利箭再次在海河中汇聚于一起,形成一道道扑面而来的银山,一路驰奔,一路飞散,无边的巨力在一刹那间就将河面填平。端的是:江河瀑布千丈玉,海面涛山万尺银。临渝关下看看满,海河溪前渐渐平。
众所周知,自古以来辽东的水系便极为发达,其中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绥芬河以及海河等水系更是名闻国中。
所以,辽东的勇士们也多有会水之士。可是,如果说昔日他们在水中还能被称之为踏浪捉鱼的弄潮儿的话,那么今日他们就只能被唤之曰旱鸭子。
巨浪携带着奔雷的气势直面压下来,步军将士们早已吓得手脚酸麻,魂飞魄散,一个个惊呼着丢掉手中的兵器、衣甲以及所有一切阻碍他们浮出水面的物事,拼命的向来路奔跑。
而辽东的铁骑们同样也惊慌失措,纷纷抽出腰间的马鞭或者短刀长剑狠狠的击打着胯下那匹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战马,恨不得战马从此就肋生双翼成了天马,驮着他们一脚踏上岸边的厚土。
洪水滔滔,将士仓皇,一时之间,那海河的浅滩上顿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数千辽东勇士仿佛热锅中的水饺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密密的紧挨着,在水中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整个海河浅滩已经化成一片泽国。
公孙康坐在马上面如土色,右手紧紧的按在胸前,无边的恐惧揪着他的心脏,陀螺也似的黑色影子在他的眼前飞速的旋转,令他一阵阵的眩晕。
只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和水中的将士们一样,成了东海龙王的腹中之物。
公孙度却是满脸的悲愤,双手青筋直冒,紧紧的抓住马鞍,唯恐一不小心就从马
背上栽了下去。他强忍着心中的痛苦,脸色从青到紫,从紫到白,眸子里也露出无边的哀伤。
河中的那些勇士都是追随他征讨过高句丽、乌桓的勇士,他们哪一个不是能够独当一面的精锐,哪一个不是高祖口中守四方的猛士,哪一个又不是他公孙度视之如股肱的兄弟?
可惜,一场洪水下来,他们如今都失去了勇猛,成为了鱼鳖的食物。整整五六千的辽东勇士,就这样淹没在滔滔的海河之中连一个泡都不冒起,如何不让他哀恸?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悲伤,公孙度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终究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射出来落在岸边的草叶上,斑斑点点,恰似朵朵曼珠沙华忧伤的绽放。
“父王!”
公孙康大急,策马就欲向公孙度奔去,却听得一声鼓角在前方炸响,接着便是无数的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他的心脏也跟着声音剧烈的颤动。
几息之间,前方的草丛中突然撞出一彪人马,看那打扮,俱是白衣白甲白裘白马,宛如一朵朵白色洁白的云朵从乌七八黑的天边飘了过来。
为首一员大将猿背蜂腰,一袭白裘笼罩在银甲之外,一头乌黑的青丝用一条如玉的丝带轻轻一束,随着战马的起伏飘飘洒洒,神色间却是格外的温文尔雅,说话也似温暖如玉的君子一般。
“公孙升济,听说你很想见我一面?”
你特么的是谁啊,我爹什么时候想见你了?
公孙康一懵,公孙度却已反应过来,努力的挺直腰背,颤颤巍巍的抬起长刀指着来者,一口鲜血再度脱口而出:“你…你就是王黎王德玉?”
“不错,正是王某!”王黎点了点头,腰间轻轻一拍,中兴剑脱鞘而出,握着中兴剑轻轻一弹,一缕悦耳的金戈之声在阵前犹如叮咚的山泉一般传开。
“王某前些日子从昌黎回来,听说你在陈留郡王面前悬赏千金欲求我的头颅。因此,本将军特赶来与你一唔,也想问一问你可不可以直接将这千金直接赏给本将军?”
赏给本将军?
公孙度心中一悸:王黎坐拥雍司豫荆数州,治下沃野万顷,文臣猛将数不胜数,是一个会缺千金的人吗?而且王黎这厮竟然还在他的父王面前用了一个“赏”字?
“康儿让开!”
公孙康思及至此,耳边便响起公孙度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根本就来不及思索,身子下意识的向旁微微一倾,便又觉得胸口如遭重击,整个人连同战马已从刚才的位置偏离了几分,抬头一望,便见自己的副将颓然的垂着脑袋站在自己的右手边。
一支利箭笔直的穿过副将的胸口横在他的眼前,箭簇已经从后背露了出来,箭尾上却还插着一支利箭。
箭寒似水,鲜血如花。
这是王黎箭法,天下独一无二的流星赶月,一弓双箭!
公孙康心一寒,骤然又听得万马争奔,征鼙震地,百十艘木筏从海河的上游箭一般的射下来,太史慈亲自站在一只巨大的木筏之上,几乎占据了海河宽度的三分之一。
“兄弟们,是抢功劳的时候了,本将军一会按照人头与尔等记功!”木筏在海河中如履平地,太史慈在木筏上也如履平地。
只见他眼如厉鹰,身若矫龙,手中的红缨枪在空中来回飞舞左右腾挪,看见有辽东勇士靠近木筏便是一枪,只杀得那些将木筏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辽东勇士们如秤砣般往河心直滚。
上行下效,有了太史慈的示范,王家军纷纷如法炮制,撑动着木筏向河心奔去。
一张张用渔网或者藤篾编织成的漏斗罩如乌云般落在河中辽东勇士的头顶,一支支长枪短剑插在他们的身上,无数的辽东勇士刚从河面探出头来,又被王家军按了下去。
鲜血滚滚,惨叫声声,河面上更加的慌乱了。
“王黎狗贼,太史匹夫,休要欺人太甚!”
公孙度气得怒发冲冠,顾不得才吐了两口鲜血,战马一蹬,舞着大刀就向王黎劈了过去。
然而,王黎并未躲闪,只是讥讽的看着他,眼神中说不出的轻蔑,好像看着一只待宰的公鸡一样。
“箭来!”
待公孙度纵马驰奔将近王黎身前约三五丈的距离,王黎轻轻吐了两个字,河岸和河心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层层乌云瞬间就从王家军的手中骤然聚集,铺天盖地向辽东大军倾泻而去。
箭簇森寒,箭芒如电,数千支利箭恍若飞蝗一般。
第647章 慈父爱,枭雄心,哀哉两决绝
“举盾防守!”
还未到王黎的身前,公孙度便已瞧见他眼神中的那丝嘲讽,心中一凛,一缕强烈的不安瞬间便如黑夜里草丛中吐舌的毒蛇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一时间竟难以抹去。
公孙度可不是公孙康那样的官二代,他也曾做过小吏,也曾被朝廷免过官,甚至还曾打击过豪强势力达到人生的巅峰,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都已逐一品尝过。
当王黎的嘴角刚刚扬起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然中计。
王黎的仁义之名早播华夏,王黎根本就不会容许自己的手下大将肆意的屠杀他人,也绝对不允许自己钟爱的大将成了屠夫。
太史慈当着王黎的面剿杀他麾下的辽东勇士,只能说明王黎和太史慈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们的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因为愤怒、伤心以及痛苦失去方寸自乱阵脚,他们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
刀光火石间,公孙度已经揣摩出来了王黎的几成意思,朝着身后的众将士一声怒吼,双脚猛地勾住马鞍,头一低身子一伏,双手抱着马脖一甩,整个竟然已缩到马腹之下。
同时,身后的辽东勇士猛然将盾牌高高的举起,护住阵型的前后左右以及上方,更有十余名铁甲骑士已经越过阵型来到公孙度的身旁将他紧紧的护在中央。
“嗤嗤嗤!”
正在这时,利箭已至,如飞蝗一般扑向众人。
勇士们心中一动,却并不惊慌,反而有些感慨于公孙度的先见之明,手中的盾牌也举得更加的严实了。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当当”声响,无数的利箭击打在盾牌上,恰似琵琶女在浔阳江头弹起一曲惹得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琵琶行。
箭如注,风如虎。
密密麻麻的利箭在空闪耀着黑色妖冶的寒光,平地升起无数的飓风、寒风以及妖风,让辽东的勇士们挪不开脚,一步也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就像是狂风巨浪中在万里波涛里摇摆不定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一般。
当然,在海浪中行船的并不只有公孙度和他旗下的亲卫军、直属军团,还有公孙康、公孙恭以及兄弟二人麾下的勇士们。
但,他们却没有公孙度众人那样的好运,除了公孙康兄弟与一干副将校尉以及后军之外,兄弟二人
的前军已经成为了马蜂窝,数不清的箭支将他们钉在地上,数不清的箭支灭杀了他们那颗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心。
“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王黎的大手忽然一顿,旗下的健儿们如臂使指,无边的箭雨立时就停了下来露出冬日和煦的阳光,接着中兴剑猛地一指,一声怒喝,健儿们如狼似虎的冲向前方,手中的刀剑亦成了他们锋利的爪牙。
另一旁,太史慈却是让众人将木筏撑到岸边,一马当先踏上河岸冲进敌群,手执一杆红缨枪上突下刺左格右停如一尊贬落凡间的阿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得辽东勇士哇哇直叫,公孙兄弟不敢缨锋。
哀鸿遍野,惨叫连绵。
无数的勇士倒在了河岸,汩汩的鲜血将河面浸染成红色,冬日渐斜,临渝关前的海河口化成阿修罗的坟场。
“康儿、恭儿,你们快走!”
一杆擎在掌旗兵手中的大纛倒下来,旌旗上那原本矫若惊龙入木三分的“公孙”两个大字刮过马腹、刮过公孙度的脸庞,公孙度猛然醒悟过来,从马腹下一跃而上,端端的坐在马背上,朝着公孙康二人就是一阵急喝。
特么的,王黎这狗贼是打算一网打尽啊,若是康儿和恭儿再不走,他公孙家就要断子绝孙了!
“父王!”
眼见公孙度处于绝境却还不忘记他们兄弟二人的安危,公孙康倒是燃起了几分烈烈的英雄气和孝子心,纵马就向公孙度奔去,“父王,你带着二弟走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公孙度气得面红脖子粗,抬手就是一鞭子狠狠的抽在公孙康的脸上,脸上瞬间就是几道红色的条痕:“放你娘的春秋大屁!父王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里有脸让你和恭儿替父王去送死?还不快滚,再等一会父王也怕坚持不住了!”
“父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儿文不成武不就,远非父王的雄才大略可比,只有这一片孝心,还请父王成全,带领二弟和将士们暂时离开这里,等待来日东山再起!”
肌肤之痛哪里敌得过穿心之恸?
公孙康扯着公孙度的战袍,脸上一片决绝和戚容。
公孙度叹了一口气,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他戎马一生威震辽东,为何他生的两个种却都只会一味的蛮干呢?
一刀将一名来犯之敌砍做两段,公孙度凝视着公孙康
,神色渐渐庄重起来:“康儿,黄土都已经埋到父王的脖子了,就算是这一次父王能够逃出去,父王也只怕不能重振我辽东的雄风了!
康儿,父王与塞外顺义王多有交情,而顺义王与王黎这厮仇深似海,无法化解。你出去之后,务必要找到顺义王,然后再与他共抗王黎。父王相信你,在你的带领下,我公孙一族的威名终将震慑天下!”
顺义王?
听着这三个熟悉的字眼,公孙康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曾经在大汉叱咤风云的人物,却觉得胯下战马一声长嘶,身子一晃,自己连人带马已经被他的父王给推出了人群。
“康儿,父王刚才的话切记莫要忘记,快带着你二弟速速离开此地!”
听着父王满怀希冀的话语,公孙康眼睁睁的看着父王再次向王黎大军掩杀过去,双手无力的向前伸了一伸,明明只隔着数丈的距离,却仿佛已经隔了生死。
“走!”
公孙康朝公孙恭和二人旗下的大军一声怒吼,拨转马头就向来时的路冲了过去,两行眼泪顺着眼眶落在草地上。
……
“公孙升济,何苦来哉呢?只要你公孙一族从此归化朝廷,我王某又岂是得理不饶人之辈?”看着前方百十名残军中的那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王黎不由得心生敬意。
“呸!”
一口唾沫夹杂着血丝落在王黎身旁,公孙度缓缓抬起头来,甩了甩早已酸麻的胳膊,愤恨的看了王黎一眼。
“少特么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王德玉之心路人皆知,我公孙度又不是瞎子,岂能任由你随意蒙蔽?王德玉,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你便,想让本王向你低头,那是做梦。
我公孙一族纵横幽州和辽东数十年,前有族兄公孙伯圭,后有本王,我等虽然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却也是铁一般的骨头。本王告诉你:我公孙世家只有挺起来的脊梁,没有弯下去的腰!”
“求仁得仁,求义得义。罢了,罢了,既然你公孙升济一心求死,本将军又何必多言,成全了你便是!”
王黎长叹一声,胯下微微一夹,绝影骤然腾空飘至阵前,双臂猛地一舒,洪荒之力顷刻间遍布双臂,落雕弓如满月,利箭闪电一般向公孙度飞了过去。
箭至,星落。
公孙度双眼微微一闭,一头白发飘落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