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8章 朕知道四川有多大!
成都皇城,承运殿。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的大臣,包括帐前军总参议高弘图,翰林学士侯恂,司礼监秉笔太监高起潜在内,全都满脸惊讶,一言不发。因为他们仨也没想到朱由检会突然提出清查四川省土地的要求!
四川是个大省,而且还素称天府,耕地面积是不可能少的。根据后世的测量,四川盆地底部(不包括周围的山地)面积就有16万平方公里,而四川盆地的核心成都平原则有1.88平方公里。那么大的一个盆地,在册的田亩总算只有1348万亩,搁在明初还能往蒙古大屠杀上推——蒙古人把四川杀成了白地,而四川全境沦陷到红巾军大起义之间只有六十多年,人口来不及恢复,所以没有开辟多少耕地,也是正常的。可是在明朝统治四川二百多年后,还只有1348万亩就是四川人集体欺君啊!这怎么可能?
更可恨的是朱由检上辈子还真信了,直到流寇入川后清查出五六千万亩土地,这才让崇祯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这帮四川人也太黑了,你有六千万亩隐个一千万亩,上报五千万亩也就罢了,怎么能只报一千三百多万呢?这逃税逃的也太开心了吧?
其实黑成这样对四川人自己也没好处。如果他们按照五千万亩的标准交税,一年怎么都能有四百万的税,这就比原本的税额多了三百万。
一年三百万的粮饷能养10万大兵啊!
这笔钱粮如果给了秦良玉、孙传庭、卢象升他们仨,多练10万白杆军、秦军、天雄军这样的部队,流寇还能打进四川?还能把四川人都变成农奴压迫?
所以朱由检这辈子在整完北直隶八府后,第二个要整顿的就是四川!
你们四川人不是说只有1348万亩吗?
好!
现在就查一查!
在场的四川省的官员当然都知道四川隐田多了,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官,但也没糊涂到辖区内大约有多少土地都不知道的地步。
可是四川隐田问题也不是一两年了,那是一百多年的弊政,已经到了“祖传弊政”的地步,哪儿能说改就改了?
“秦一鹏!”朱由检这时唤了新上任的四川左布政使的名字。
“万岁爷,臣在!”秦一鹏是硬着头皮站出来的,他是陕西人,当然知道家乡这几年苦成啥样了!
种地这门营生就是靠天吃饭,陕西那边连着几年干旱,今年虽然有所缓解,但总体上还是非常困难的。而且连续干旱之后很容易出现洪水,到时候更要民不聊生了。
不能聊生的民要么是造反,要么就得去别处谋生了。身为陕西省的官僚地主阶级,秦一鹏当然不希望自己老家的饥民反成一片,所以他是希望陕西饥民有多远走多远的......
而四川看来是个好去处!由于奢安二贼的祸害,四川许多地方的人口的确减少了许多,也有了许多荒废的土地,如果再算上人口损失同样严重的贵州,吸纳个一二百万陕西饥民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四川吸纳陕西饥民不等于能把四川的土地分给陕西人啊!
“你是左布政,”朱由检道,“又是陕西人。你说吧,四川这边大约有多少荒地?能再容下20万户陕西饥民吗?”
这其实是朱由检在“要”土地,一户饥民按照五口之家算,分个20亩“荒地”就足够了(这些土地当然是要交租子的),那么总共就是400万亩。不到四川盆地实际耕地面积的十分之一。
只要四川地主阶级能拿出这个数目的“荒地”,朱由检就暂时不问四川到底有多少土地了。
毕竟这四川还不是北直隶,朱由检的控制能力没那么强。
而且他现在已经拿到了蜀王的王庄,如果再能拿下400万亩“荒地”分给陕西饥民。将来这两部分的土地,大约就能上交至少300万两(石)的租子给朱由检——“荒地”当然没有成都平原的水田那么肥,一亩能到手两斗半的租就不错了。再加上原本的108万田税,一年也能有400余万,南直隶也才六百多万啊!
“万岁爷,”秦一鹏摇摇头,“四川在册的田亩数额只有一千三百多万亩,恐怕拿不出可以安置20万户陕人的土地啊!”
“张论,你说呢?”朱由检又把皮球踢给了四川巡抚。
张论是河南光州人,虽然河南去年也旱得厉害,但是今年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善。而且光州位于淮河流域,淮河这几十年水患越来越严重,雨水少一点反而有利。
另外,陕西农民起义的危险已经被朱由检化解了大半,这让身为河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张论比较放心。
“万岁爷,四川虽然号称天府,但是山地多,平地少......”
“张鹤鸣,你说呢?”
“陛下,”张鹤鸣道,“臣老矣,如果云贵川大局已定,也该告老还乡了。”
朱由检看了看张鹤鸣,的确老了!他是嘉靖三十年生人,今年都81岁了,的确该回家养老了。
“朕准你告老,”朱由检顿了顿,“不过你也得和朕说实话,朕能在四川查出四五千万亩田土吗?”
“什么?四五千万亩......”张鹤鸣非常惊讶的看着朱由检。
朱由检道:“朕知道四川有多少大!老先生,你既然要隐退了,那就最后和朕说一句实话吧,朕保你容休之后,平安喜乐。”
张鹤鸣苦苦一笑:“万岁爷,臣老矣,垂暮之人有何喜乐?不过臣自万历十八年高中进士以来,为官四十余载,又位极人臣,实受大恩,自当知无不言。这四川多隐田是官场皆知之事,但是要查出来,的确不大容易。除非陛下坐镇四川一两年,亲自督查此事,或者在将来派太子来查。
否则四川山高路远,朝廷鞭长莫及,流官又不愿意得罪乡贤,为士林所恨,还不是能拖就拖啊。这孟子不都说了: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咱大明的许多地方,明着看是朝廷的官在管,实际上还是巨室的天下!当官的不过带着三五随从,能拿这些巨室怎么样?”
老头子的确说了大实话!
大明朝就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而这种“共天下”,其实也是无奈之选。
因为皇权真的不可能完全下乡!在北直隶八府,朱由检的皇权看着很厉害,但是在四川这里就不行。
当然,朱由检现在人在四川,当然能办成一点事情。可他不能在四川当刘备啊!
而他一走,靠那些带着几个从人上任的文官,怎么可能查得清楚?
就算当官的肯查,下面的胥吏呢?他们都是巨室豪门的走狗,会帮着当官的去查?
如果想让当官的有控制胥吏和地方放的能力,就必须授予重权——比如授予地方官相当大的兵权和人事权,让他们开府建衙,自辟僚属,掌握大军。
但是让这样的地方大员掌握四川,朱由检能放心吗?
朱由检点点头,叹道:“看来昔日太祖高皇帝以塞君镇四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太祖高皇帝不信任武将,不放心文官,也只有依靠儿子们去监察地方了。”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皇权能够有效控制的地方是有限的,通常情况下,越是远离权力中心,皇权的效力就越差。
而皇权的控制力越差,皇帝就越不能给地方督抚下放很大的权限,让他们成为一个可以有效控制地方的权力中心,否则就容易出现割据和内战。
这就是个两难之局啊!
不过这难不倒朱由检,因为他手里还有王牌!
第1909章 两张王牌治巴蜀
一长串的官船在川江之上逶迤向南而行,在目前还被认为是长江正源的岷江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白浪,大明天子的十二面龙旗,就在春风里面猎猎飘动。
岷江两岸,正是农忙时节,绿野如画,广阔的田野之中,无数农夫正在劳作。
朱由检凯旋而归成都后,并没有多做停留,在亲自监督了蜀王府田庄(蜀王田庄主要在成都府境内)的移交工作,并且在成都接见了前来朝见天子的沐天波后,就同这位年幼的云南一把手,一起坐船离开成都府了。
而他这一行的目标,则是川东重镇重庆府。
在重庆府停留十天半个月后,朱由检就得继续东下,离开四川,去襄阳和毕自严率领的要饭军主力会师了。
这个毕自严要饭的手艺不行啊,朱由检要不去,几十万人就要断粮了!这段时间,毕自严已经给朱由检写了好几道奏疏,请他赶紧离开四川来河南。
所以朱由检还真不能学刘备,一直呆在四川这里......
不过他也不能完全放过四川的官僚地主阶级!
因为他还有治理四川的王牌!
而且还有两张!
他这时就坐在御舟的船舱里面,敲着茶盏,静静的看着牛金星和李锦。
在朱由检的上辈子,这两位可把四川人给害苦了!愣是整出五六千万亩土地,而且还把四川的地主阶级一脚踢翻,还狠狠的踩上一脚。
听说到了后来,四川的那些破落地主一想到崇祯皇帝就暗自落泪......一个个都悔死了!
早知道流寇那么狠,当年就该给崇祯皇帝多交点税啊!
朱由检看着这两个成功治理蜀地的能人,突然一声没奈何的苦笑:“牛金星,你是状元,是写出《士大夫死行列》的状元,朕就需要你这样的文官!你在四川也有些日子了,想不想留在四川当官?”
想!特别的想!牛金星心头一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到四川,看见巴蜀大地的山川河流,就特别的喜欢!
“李锦,”朱由检又笑吟吟看着李锦,“你一定也想留在巴蜀吧?”
可不是嘛!李锦自打到了四川,也特别的喜欢。每每登高远眺,看着巴蜀大地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豪情壮志就涌上心头,如果不是没有什么文采,他都要念诗了。
“万岁爷,您要让额在四川当官?”李锦是爽快人,笑着就发问了。
“是啊!”朱由检点点头,“朕想让你去重庆当官。”
重庆啊!
这地名听上去就喜欢!
“好好,”李锦连连点头,“万岁爷,你要给额当个什么官?”
反正不是当皇爷!朱由检看着他这模样,心想:得让锦衣卫派人看着这个顺太宗!
“当四川副总兵兼重庆卫指挥使,”朱由检道,“你得替朕牢牢的守住川东!”
“好!”李锦拍着胸脯,“有额李锦在一日,谁也别想把重庆府给夺了去!”
朱由检不置可否,又看着牛金星。
“臣也愿意留在四川!”牛金星总有一种感觉,这四川才是他的用武之地啊!
朱由检点点头:“好!朕就让你当重庆知府。重庆是川东重镇,也是巴蜀第一府,以后就交给你们二位治理了!”
其实这个时代四川第一府还是成都,但是因为成都的大部分土地都被蜀王圈去了,所以成都的税赋远远比不过重庆,重庆也就成了第一府了。
朱由检道:“四川地盘不小,州府军卫很多,但是真正要紧的还是成都、重庆,掌握了这两个府,四川早晚能牢牢把控住!
成都的皇庄多,民田也没什么好整顿的。只要把住了皇庄,也就够本了。所以治川的重头,就在重庆府!你们两个,能帮朕治理好重庆吗?”
这活儿听上去不大好干啊!
牛金星和李锦都有点觉出味儿了。之前北直隶八府的大府都干得焦头烂额,个个都被人骂成了阉党和东林逆党——北直隶八府出太监,当然也出阉党,所以阉党骂他们是东林逆党,东林则骂他们是阉党......
“万岁爷,您要臣如何治理重庆府?”牛金星问。
朱由检笑道:“顺天八府是怎么治理的,重庆府就这么治!”
牛金星一惊:“万岁爷,您要在四川搞官绅一体纳粮?”
“不是,”朱由检道,“只是在重庆......先查清重庆府有多少土地?还要查清楚其中多少是隐田,多少是荒地。查清以后,朕要将荒地分给从陕西南下的灾民,把隐田一律划为官田。荒地可以免粮三年,官田则要马上收租!”
因为四川隐田比较多,所以优免对农税的负面影响远比不上隐没。如重庆府这里,隐田的数量起码有六七成!只要把隐田都抠出来收税,优免根本不是问题——优免只能免私田的税,可免不了官田的租!
“万岁爷,臣……”牛金星当然知道这个差遣烫手了。
“你办得到!”朱由检打断牛金星道,“朕知道全天下就你能办成这事儿!”
牛金星上辈子就办成过啊!
“牛金星,”朱由检用不容质疑的语气对牛金星说,“只要能办成了这事儿……十年之内,保你当阁老!”
朱由检已经给自己找好了“最佳阁老团”,分别是洪承畴、魏藻德、牛金星、李信、史可法和沈庭扬!
当阁老啊,牛金星当然想当阁老了。
牛金星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向朱由检行了一礼:“臣一定努力为之!”
“务必成功!”朱由检强调了一句,“如果不成功......士大夫死行列!”
要死啊!
“臣一定会成功的!”牛金星说,“只是臣一介书生......”
“你可以征辟僚佐,可以密折奏事,可以不理睬布政使司的命令。”朱由检又对李锦道,“李锦,朕给你留一批军官,再给你两个团的兵额、器械和粮饷......这两个团挂御前军的番号,兵员由四川、贵州的五十个御前护卫军千户所提供,都是班军,轮流上番,上番期间要严格训练,也有军饷可拿,而且不必自备粮食。”
朱由检就在给牛金星和李锦授权!
张鹤鸣说的不错,大明的许多地方,明着看是朝廷的官在管,实际上还是巨室的天下!
而要治这些巨室,光靠官员清廉负责是不够的,得授权!也就是将皇权下放给地方官僚,给他们一定的人事权、财权和兵权。
有这两个权,他们才能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形成一个小型的权力中心。
有权,才能压制地方巨室啊!看看那些土司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治理成啥模样就知道了。
所以皇帝可不能一边把大权死死攥在手里,一边要下面没有什么实权的文官挺身而出,去对抗巨室。
这种摆明了干不成什么事儿,而且还会把自己折进去的差事,谁也干不成功,而不成功的差事,也就不会有人认真去做了。
所以朱由检就只能放权给牛金星和李锦。
不过他也不敢让这两人去总管全川......这两位可是大顺统治四川的开创君臣!让他们管重庆一隅,那么掌握贵州水西、水东和成都府皇庄的秦良玉还可以制约他们——他们当然也是牵制秦良玉的工具。
而然他们去治理全川,一旦反起来,那可就真的没治了。
第1910章 把兄弟,沐天波
朱由检和牛金星、李锦这两张治理四川的王牌谈了许久,直到两人完全理解自己的意图后,才让他们告退。
打发两人离开后,朱由检就站起身,想要出去转转。这时,他才在想起自己的舱室中还有个特殊的“客人”,就是大明云南总兵官、征南将军、黔国公沐天波。
这是一个“小孩子总兵”。
现在的大明有点“小鬼当国”的意思,朱由检自己就是个半大孩子,监国的朱慈烺才四岁,出镇信州的信王朱慈烜才三岁,而镇守云南的沐天波才十四岁......他即位当黔国公、云南总兵官、征南将军的时候才十岁!
真是年轻有为啊!
不过朱由检也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云南总兵官还是有点经验不足,难以担当起统治云南的大任,总兵事务只得由云南巡抚代行,公府事务则由其母陈太夫人及管家阮氏兄弟主持。
而且朱由检还知道,世镇云南的沐氏总兵也一连出了两代“昏总兵”了!
沐天波的父亲沐启元是个惹祸精,居然因为家奴犯法被巡按逮捕的事情,沐启元居然调集兵马,用火炮对准巡按公署!
而沐天波的爷爷沐睿又因为土司叛乱时临阵脱逃,而被免去官职、爵位,并捕入狱中。
不过沐天波的曾祖父沐昌祚倒是个能打的。在他第一次担当云南总兵官期间(在沐睿被革职下狱后,已经隐退十余年的沐昌祚再任总兵),曾经打垮了盛极一时的东南亚霸主缅甸东吁王朝!
这场发生在万历十年到万历二十三年期间的明缅战争(不是一直打,而是打打停停)有点儿被人忽视。但是已经睁开眼睛看过世界的朱由检却知道,这是一场改变了南蛮之地格局和东吁、暹罗、阿拉干乃至真腊等国国运的战争!
在这场战争中屡战屡败,被沐昌祚、邓子龙、刘綎、高国春等名将指挥的明军多次重创的东吁军队元气大伤,国王莽应里的威信也大为折损,使得被莽应龙大帝所压服的暹罗、阿拉干等国纷纷挣脱东吁的控制,其中就包括纳黎萱大帝领导的暹罗。在万历十二年以后,东吁王国就陷入同时和大明、暹罗对抗的不利处境。战争持续到万历二十三年的时候,曾经称霸南蛮,不可一世的缅甸东吁王国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可惜明朝的南进步伐,因为万历朝鲜之役的爆发,以及沐昌祚在万历二十三年被逼隐退而中止。使得明朝失去和暹罗联手灭亡并瓜分东吁的机会。
而东吁王国也因此逃过一劫,在纳黎萱大帝病逝后稳住了局面,保全了以阿瓦为中心的上缅甸,并且走上了逐步复兴的道路,现在又一跃成为了大明南方的一号强国。
但是朱由检很清楚,东吁王国的复兴不过是建立在强敌衰弱的基础上的。大明自万历三大征后元气大伤,到了万历四十七年又遭遇了萨尔浒惨败,自然无力进取东吁。
暹罗也因为纳黎萱大帝的去世而转攻为守,也不再谋求灭亡东吁。东吁王国的最后一口元气也就得以保留,并且得以再兴。
但是再兴后的东吁也不再是兵强势盛,热衷于和四方开战的军事强国了,而是沦为了一个关起门来混日子的国家(暹罗也这样),根本抵挡不住强敌的入侵......而朱由检认为自己“超强的”,而且儿子超多,需要地盘安置,肯定是那个灭亡东吁的强敌!
而且崇祯十年后大明还有一场吃饭危机,单靠在大明本土挖掘潜力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大量进口看来是必须的。
不过朱由检觉得自己弄钱的本事比不了逆子,很可能拿不出钱来买南蛮米。所以他就决定去抢……当然不是他亲自去抢,堂堂大明天子,德布四海,万国敬仰,怎么可能亲自去抢粮食呢?
所以朱由检就决定培养沐天波当一个代天抢米的大明坏公爵,以后派他去抢……因此在成都和前来拜见的沐天波见面后,朱由检就下了一道圣旨,把沐家小公爷留在了身边。而且还封他当了个“大明御弟”,也就是自己大明皇帝的把兄弟!
这些日子,沐天波就跟着朱由检学习如何抢米的巧门。
刚才朱由检召见牛金星、李锦的时候,沐天波就在御舟上的书房,也就是朱由检召见牛金星、李锦的舱室当中写功课——抄写24个拉丁文字母和0—1000的阿拉伯数字以及对应的汉字。
“玉液,”朱由检回头打量了一眼正哭丧着脸的沐天波,还唤了他的字号,“功课写好了没有?”
“写,写好了。”沐天波用非常委屈的声音回答。他现在真是太惨了,每天有一大堆的功课,其中还包括他从没接触过的拉丁文......学这种洋人的文字有什么用?他一世袭罔替的云南总兵官,还用得着学洋文?
“好!”朱由检点点头,“拿给朕看!”
沐天波现在被朱由检揪住了,不爱学习也不行了!只好捧起本子,恭敬的交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翻看了一下,写得还可以——用毛笔写拉丁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可不容易,要写好了更难!
“好,有进步!”朱由检点点头,扔下了本子,“玉液,陪朕散散步,顺便再把拉丁文字母背一遍。”
“臣领旨......”
“要说臣弟!”朱由检笑道,“朕有两个弟弟,湘怀王由栩和惠昭王由橏,如果不是早夭,现在都比你还大了......朕一看见你,就想到他们了。如果他们还在,朕就能多两个帮手了。”
沐天波心想:他们要在,是不是就不用我学拉丁文了吗?另外,你还有四个哥哥,怎么就不想他们了?
心里想的话当然不能和朱由检说了,沐天波这个小公爷现在是人在屋檐下,只好背字母了。
24个拉丁文字母一个一个都背了一遍,背的不好,朱由检还开金口帮着纠正了一下,才暂时放过了沐天波。
然后,两个把兄弟就一块儿出了船舱,在御舟的甲板上缓缓漫步。
岷江两岸,此时正是农忙播种的季节,田间地头,都能见到正在辛勤劳动的农夫。
朱由检手扶着御舟的栏杆,沐天波则站在边上,垂手落肩,一副忠心小弟的模样。
“玉液,此地比云南如何?”朱由检忽然问。
沐天波笑道:“万岁爷,这四川可是天府之国,岂是云南这个蛮荒之地可比的。”
朱由检笑道:“蛮荒之地好啊……人少而地广,正是英雄开拓,百姓立业之地!这些年云南的气候如何?是不是凉快一些了?这几年北京可是越来越冷了。”
“云南本就不热,”沐天波笑道,“云南虽然在南方,但地势很高,所以气候比较凉快,昆明更是舒服,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素有春城之称。”
朱由检点点头,道:“云南的人口多不多?”
“倒是不多,”沐天波道,“不过云南山多平地少,林子又多,而且蛮族很多,大都叛服不定,开垦起来也很不容易。”
朱由检点点头,笑道:“叛服不定可不行啊,朕得多派点军户去云南……玉液,你们黔国公府的屯庄有多少余粮?能供应多少军户吃饭啊?”
第1911章 出国要饭,冲向世界
余粮?
军户去云南吃饭?
黔国公沐天波一听到朱由检提出的问题,马上就警惕起来了!
因为他娘亲陈太夫人在送他离开昆明的时候就关照过了,第一不能说黔国公府钱多粮多——太夫人已经知道朱由检是个要饭皇帝,就憋着鼓劲儿吃大户呢!
倒也不是沐府不舍得拿出些粮食,而是云南的粮食根本没办法运到中原......如果小皇帝随随便便下道圣旨,让黔国公沐府往中原运粮,沐府不是傻眼了?
第二不能让朝廷往云南增派兵马。云南的情况非常复杂,大体上是三方势力混杂角力,一方是黔国公府的势力,黔国公府最早是西平侯府,到了初代领主沐英的孙子沐晟这一代才因为平交趾之功,才晋升为黔国公。和明朝其他的公府、侯府不同,黔国公府从初代西平侯沐英开始还得到了永镇云南的世职。
而且云南相对于内地省份又是一片新拓之土,而明朝开拓疆土的方式又是开设卫所,且屯且驻。也就是利用军事移民在边疆占地拓土,而这些隶属于卫所的军事移民都是军籍军户,都归黔国公沐氏管辖。
二百几十年不断开拓的结果,当然就是云南总兵官衙门下辖的军户和屯田远远多于云南布政使司所管的民户、民田。而沐氏家族拥有的勋庄所占有的土地,更是达到云南在册土地的三分之一还多!如果算上没有登记在册,但是被黔国公沐府占有的土地,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而拥有土地就能拥有大量人口和财富,也可以豢养家臣、私兵......也就是说,云南黔国公沐府明面上虽然是云南明军的统帅,但实际上却是云南最大的封建领主!
云南的第二方势力当然大明朝廷派出的巡抚衙门、布政使司衙门、按察使衙门。其中的巡抚衙门直接掌握了一部分的军队,名义上还掌握着云南明军的粮饷(京运、民运等钱粮),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则掌握了云南户口(民户)、税赋、诉讼等事务。
云南的第三方势力,则是形形色色的土司。这群土司时而服从大明,时而背叛朝廷,不过在大部分使得都是对大明朝敬而远之,马马虎虎的应付一下而已。
而这三方势力,经过二百多年的明争暗斗,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平衡,互相牵制,又互相扶植,谁也没有能力吃掉谁。
而明朝大举派遣军户入滇,毫无疑问将会打破原有的平衡。因为新派遣入滇的军户肯定不会听命于黔国公沐府,他们只会听命朝廷的巡抚或是朝廷派出的军官。
到了那时朝廷在云南的盘子必然会扩大......这就意味着黔国公沐府和云南众土司的盘子会有所缩小!
可谁又愿意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
“万岁爷,云南......云南也没多少余粮......”沐天波看着一脸关爱表情的大哥朱由检,结结巴巴的说着瞎话,“而且黔国公府也能应付蛮夷。”
朱由检摇了摇头,一脸的焦急,“没有余粮就赶紧多种点啊!当今天下,灾害频繁,也许下一个闹灾的就是云南呢?得多积攒一点!普通老农都知道啊,你们黔国公府怎么就不知道?
另外,你们黔国公府应付不了蛮夷,朕知道......玉液,朕当你是弟弟,是不会骗你的。所以你得信朕,你对付不了那些狡诈阴险蛮夷,所以朕得多派一些陕西、河南的饥民去云南帮衬你!”
沐天波张着个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崇祯怎么就是自己的好哥哥了?而且他怎么自己对付不了蛮夷呢?另外......不是派军户吗?怎么又变成饥民了?他们到底是要饭的叫化子还是种地的军户?
朱由检看着“天波弟弟”,凭着他在逆子那里隐忍50多年才练出来的察颜观色的本事,已经看出这个沐天波还没被自己说服......
“对了,还有东吁人!”朱由检决定再给好弟弟树个敌人,“东吁人最是可恨,不服王化,僭越称王,夺我土地,杀我人民,扰乱云南数十年,致使无数生灵涂炭,简直最大恶极......玉液,你难道就不想率领我大明的天兵平定东吁,为国家开疆辟土吗?”
这个......开疆辟土啊!平定东吁啊!统率天兵啊!
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啊!沐天波怎么也是个十四岁的青少年,就是“中二”年华啊!这个年纪要没一点热血,那还有希望吗?
“皇兄,臣弟怕打不过东吁啊......”
朱由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啊!怕打不过,那就说明想打了,而且知道自己不能打。
他一挥手道:“不要怕......有为兄在!为兄最懂打仗了,为兄的侍卫团其实就是个学打仗的学校。你也加入侍卫团,朕手把手的教你,而且包教包会!”
“皇兄,可那些饥民真的能打吗?”沐天波马上就开始请教了。
怎么不能?朱由检心说:上辈子都把你打到乌斯藏去了!怎么会不能打?
“贤弟放心,”朱由检笑道,“自古就有饥民成军的事情发生。你家老祖不就是饥民吗?八岁的时候讨饭要了濠州,被我家老祖收养。后来东征西讨大半生,那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啊!”
是啊!沐天波一想也对啊!自己的老祖宗沐英不就是个“要饭兵”吗?
祖宗要饭出身,照样能打能杀,杀得云南、缅甸的蛮夷全都跪趴在地上了。
“皇兄所言极是......这个要饭兵练好了也是能打的。”沐天波说着话,又觉得不对了,“大明朝有那么多没饭吃的叫化子?”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诛心了!
大明朝现在是圣君在朝,老百姓应该安居乐业,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要饭?根据儒家的道理,要饭的人多了就是皇帝失德,要下罪己诏的!
朱由检才不在乎失德什么的......他是以德服人的君王,别的没有,道德有的是,失去一大不算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说:“这几年灾害频繁,天不赏饭......中原、西北,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百姓。朕正好带他们南下要饭,去谋一条生路。当然了,这并不是朕失德,也不是上苍在警示朕。而是上苍希望朕可以派有德的臣子,带领中原的饥民出国去要饭......贤弟啊,你知道吗?当今世界,航海之术大兴,西方欧罗巴之地上的要饭花子都坐上大海船,航行万里去什么新大陆、去什么南洋,去什么非洲大陆要饭了......对了,还有一些葡萄牙的叫化子都到了咱们大明天朝的地盘上了。
哼,不就是要饭吗?这是咱们祖传的本事......怎么就会输给那些西夷?可如果中原风调雨顺,还民丰安乐,谁会辛辛苦苦去南洋、去南蛮、去新大陆要饭?要饭多苦啊!所以上天才会降下灾难,就是要逼咱们的人出去,出去了才有活路啊!贤弟,你愿意当我大明南下之急先锋吗?”
“皇兄,小弟愿意!”沐天波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啊,自己怎么就成了带队要饭的“要饭公”了?
另外,那些西夷人是怎么要饭的?跑那么老远来要饭,难道就不能在家门口要吗?
第1914章 你那么勇,还是去边疆为王吧!
打明崇祯五年五月十一,南阳皇城,演武场。
一场决定南阳唐藩王位归属的生死之战,很快就要开始了!
这大概是华夏历史上最公平,也是最仁义的一场王位之争了——两个争夺王位的王子单挑,打赢当王,打败当鬼,各凭本领,不让底下人当炮灰,也不让不相干的老百姓跟着吃苦。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毫无疑问是古来罕有的仁君啊!
仁君朱由检现在也甲胄俱全,战袍加身,端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一个木制看台上,左右还站着一群南阳这里的官员和唐蕃附属的郡王,个个都哭笑不得。他们都已经劝过朱由检了——这是骨肉相残啊!大明朝应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叔侄相亲才对。
朱由检身为仁君,怎么能让一对亲叔侄为了王位自相残杀呢?这样的事情在大明朝可从没发生过......靖难之役争的可是皇位,而南阳的朱聿键和朱器塽所争的是王位,是不一样的!
可朱由检怎么可能听他们的话?
这会儿看见已经披了不知道两层还是三层重甲,走路都很费劲儿的朱聿键和朱器塽,朱由检还振振有词呢!
“早该如此了!争王位的是你二人,吃苦头的却是南阳城内的宗子和百姓,实在是不应该啊!现在这样就对了......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就该有上阵厮杀的勇气和本领。如今天下不安,四方多难,朕身为天子都多次上阵厮杀。你们若没有这点本事,又如何替朕坐领一方,镇守边疆以御胡?”
听着朱由检的训话,血气方刚的朱聿键大声应答道:“陛下,臣的武艺虽然不精,也不懂多少兵法,但却有上阵厮杀的勇气,愿为陛下杀贼御胡,万死不辞!”
朱器塽其实已经后悔死了,他这是遇上疯子了!
朱聿键是个疯子,别人争王位玩阴的,他争王位直接动手打人,而且看见自己人多势众也不害怕,而是拼命打人!
朱由检更疯,都已经当上皇帝了还不好好在紫禁城里面享受,而是马不停蹄的到处奔忙。都不知道多少次上阵杀敌了?现在听他话里面的意思,似乎是要打赢夺到唐王王位的人去边疆御胡......早知道当了唐王要去御胡,自己还争什么?争着送死?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朱器塽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已经害死了哥哥,而且还被侄子朱聿键察觉到了罪行,皇帝朱由检看来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不硬着头皮博一下,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而博一下......则是九死一生!
朱器塽没有办法,只好咬着牙大呼:“万岁爷,臣也不怕鞑子,更不怕朱聿键这个贼子!”
朱由检一挥手,吩咐左右:“给他们牵马!”
“万岁爷,臣不会马战!”朱聿键连忙道,“臣想和朱器塽步战!”
“朱器塽,你同意吗?”
“步战就步战!”朱器塽眉毛一横,其实他也不会马战......他和朱聿键都是南阳城都很难出去的“宅男王”,想学马战也没那条件啊!在王府院子里跑马吗?倒是能跑一跑,但是终究施展不开啊!
“行,那就步战吧!”朱由检又道,“你们去选兵器吧!”
十八般兵器,早就在演武场上摆开了,不过朱器塽和朱聿键大多都不会用。朱器塽年老体弱,走路都喘,也不敢选用太重的家伙,就挑了一把单刀,一张盾牌。
而朱聿键力气大,就选了一根铁棒——他这几年在南阳城内打“内战”时所用的武器就是棍棒,所以是用熟了的兵器。
“贤弟,”朱由检对身边跟着的沐天波道,“你去做个裁判......顺便也见见血!”
见见血......还是大明王爷的血!
这话听着都让人发毛啊!
“臣弟领旨。”沐天波向朱由检行了一礼,就拿了面三角小旗去演武场当中喊开打了。
朱由检又问同样跟着自己的魏藻德:“魏探花,你说他们多久能分出胜负?谁会赢?”
魏藻德道:“几十息之内当有结果,唐王世孙会赢。”
朱由检点点头,“好!果然有点见识了......他们两人的甲胄太重,又不是苦练多年的武士,所以是坚持不了太久的,披甲持械格斗是非常耗气力的。福山王如果选了马战,还有一线生机......马战可以借马力,骑马冲撞就是了。可是步战却只能靠自己的力气,他没力气就用不了沉重的兵刃,只好用刀盾,可单刀如何斩甲?他死定了!”
“杀!杀!杀......”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朱聿键的喊杀声已经传来了。这位年轻力大的王孙果如朱由检所料,舞着棍棒扑向自己的杀父仇人兼亲叔叔,也没什么章法,就是一顿猛砸。
朱器塽已经没了还手的气力,只好举着盾牌左挡右挡,连右手上拿着的单刀都丢了。可即便双手持盾,也抵挡不住雨点般砸下来的棍棒,挡了十几击后一下没站稳就跌倒在地了。
这下可就更危险了!朱聿键居高临下抡着大棒子就砸下来了,朱器塽举着盾牌护着头脸,朱聿键则伦着铁棒往他身上招呼,砸得他连声哀嚎......嚎了几下,就渐渐没了动静。
......
刚刚杀了自己的亲叔叔的朱聿键,喘着大气儿回到了朱由检跟前儿——杀人原来是个力气活啊!
朱由检笑吟吟看着朱聿键,笑着道:“朱聿键,你比朱器塽厉害,所以你是新任唐王了......是打出来的唐王!”
打出来的唐王啊,听着就牛逼!
“臣朱聿键叩谢天恩!”朱聿键一激动就给朱由检跪了,眼泪也下来了,那么多年的苦头吃下来,今天终于大仇得报,还当上了唐王!
朱由检笑着点点头,又道:“你现在可是我大明藩王当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了......也就是信王比你强那么一点儿!”
三岁的信王朱慈烜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被他那个傻大胆的娘亲兀良哈大贵妃带去了西林河前线,还目睹了几场真正的战斗,甚至还下达过进攻的命令!
所以朱聿键比他还是差一点的。
朱由检笑着又道:“你那么勇武,留在南阳实在没有用武之地啊,不如去边疆为王吧!”
什么?去边疆为王?
朱聿键一下就愣住了,他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一个唐王,连屁股都没坐稳,就要被撵去边疆了?
朱由检看着他,笑道:“现在甘肃那边形势不稳,需要一个塞王去镇守!朕诸子皆幼......年纪最大的信王今年才四岁,就已经出镇草原了。朱聿键,你是诸王当中的第二勇,甘肃就只能你去了!你去不去?”
不去能行吗?
朱聿键刚刚打死了自己的亲叔叔......这事儿虽然是朱由检同意的,但是朱器塽那边也有不服气的兄弟和儿子!
如果朱聿键不去甘肃,那可就得冤冤相报了!
“去!”朱聿键咬着牙,“臣愿意去甘肃镇守!不过臣......臣一人西去是什么事儿都干不成的,想请臣的几位弟弟一同西去,还想从南阳城内选一批宗子同行。”
一个好汉还三个帮,一个光棍塞王是什么事儿都干不成的。
朱由检点点头,道:“你选人吧......回头开个名单给朕!”
第1915章 可恨皇爷会搬山,最是无情帝王家
南阳皇城,唐王世子府。
刚刚杀了亲叔叔,把唐王宝座抢到手的朱聿键,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因为他现在正在被自己的三个亲弟弟,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围攻”。
“老大,你,你怎么就把咱们仨发配到甘肃去了?”
“你,你......那是甘肃啊!你知道吗?那地方三天两头闹兵变啊!肃王他们一家迁去南京的时候多高兴吗?在肃王府里面连着三天大摆宴席庆祝啊!”
“你凭什么和信王比?信王虽然只有四岁,但是人家有个好妈啊!兀良哈大贵妃多厉害?打败过东虏黄台吉的大王子豪格......你就会用铁棒锤死个朱器塽,朱器塽能和豪格比吗?”
“你要去甘肃你一个人去就是了,为什么要捎上我们?我们仨连郡王都没封上,现在只是镇国将军......”
“对,我们不去......”
“要去你一个人去!”
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哥仨也真是火大了,他们为替哥哥朱聿键夺王位,这些年可没少出力气,打架的时候他们也都抡着棍棒上阵的。结果哥哥如愿以偿当了亲王,他们仨却得跟着去甘肃吃沙子,这也太苦了吧?
可朱聿键也没办法啊!
谁让他没兀良哈那样的娘亲,就只有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这三个亲兄弟了。
兵法有云:打仗亲兄弟啊!
“三位弟弟......”朱聿键也知道三位弟弟心里有气,不愿意去甘肃吃苦。可是他必须得拉上他们,然后再通过他们拉上一批比较能干的宗子,这样才能组团去甘肃当个有兵有将,威风八面的塞王殿下。
当然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三个兄弟没有什么本领,南阳城内的宗子也没有什么能人,就连他自己也就是个寻常的壮汉。但是他眼下没有可用之人,而且能够信任的,也就是这些亲人。
有他们帮着张罗,总归能在甘肃拉出一支亲兵护卫,有了亲兵护卫,去了甘肃后才能保命啊!
有了保命的力量,他这个塞王才能借着大明朝廷的虎威去指挥下面的军将卫所......
朱聿键笑着道:“二弟、三弟、四弟,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南阳唐王府的宗子现在有多少人?每年要吃掉多少俸禄?有占了南阳府境内多少良田?南阳府这几年的收成都不大好,收取的那点钱粮在发了咱们的俸禄后还剩下多少?而南阳的王庄又不纳一文,一府税额都落在谁身上?那些扛着南阳一府税额的小民,还扛得下去吗?”
“那些事儿不该咱们管!”
“对,咱们被藩禁圈着......”
“那是万岁爷头疼的事儿!”
朱聿键叹了口气,看着三个兄弟,“你们还不明白?咱们这些藩王宗室,就是压在南阳一府百姓身上的大山......山太大,压得下面的人喘不过气了。
而且咱们这些山又不给朝廷上贡,又被藩禁圈着,也不能为朝廷剿贼灭寇。对万岁爷而言,咱们这些山都是百无一用的东西......他是搬之而后快!”
朱聿键顿了顿,道:“而且他已经搬掉了好几座大山了!先是大同的代藩,然后是洛阳的福藩,紧接着是西安的秦藩,兰州的肃藩,宁夏的庆藩......最近还把成都的蜀藩搬去了西安顶替秦藩。
你们别以为由蜀到秦就是挪个地儿......蜀藩在成都经营了二百多年,已经把成都七成的土地都吃下去了。蜀藩一走,这些土地就都归了万岁爷!”
朱聿键到底是上上辈子混到过万岁爷这个位置的人物,哪怕闷在南阳城内,还是知道天下事,更知道朱由检这些年一个劲儿折腾藩王的目的就是土地!
大明的藩王当然是富有的,但是他们拥有的财富主要还是土地,而不是窖藏的白银。
以富可敌国的福王为例,他府中窖藏的白银,也就是一二百万之数。而他占有的土地,包括朝廷赏赐和他自己弄到手的,足有三百多万亩。三百多万亩土地的价值,怎么都在千万两白银以上。
而藩王府拥有的土地,相当于职田,是和藩府挂钩的。一旦除封,土地也就收归国有。而转封的效果其实和除封差不多,虽然转封之后,朝廷要在新的封地给藩王赐田。但是赐田多少通常是可控的,万历对福王的赐田只是特例。而王府在地方上日积月累所侵占来的土地,则是一个填不满的黑洞。在数量上比合法赐给的土地多的多!
通过移藩转封,朱由检就能堂而皇之的收回这些被侵占的土地和历朝历代滥赏给藩王的土地......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拿回这些土地,国家和皇家就能得到长期的收入,比起抄家抄出点一次性收入可强多了。
而且还怎么当恶人——一没抄家,二没杀头,不过就是“搬个山”,给当地的官府和老百姓松快一下,谁还能指责朱由检不好?
朱聿键叹息道:“南阳唐藩这座大山,是一定会被万岁爷搬走的......如果我这个亲王走了,你们不跟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咱爹死的时候还不是亲王,所以你们仨都只能封镇国将军!说是有1000石年禄,但却是二分本色,八分折钞,实际上到手的不过200多两银子。
现在万岁爷又在搞‘定子女’,你们几个的孩子以后就只能有一个袭爵,剩下的就得自谋生路了。靠200多两银子的收入,你们能安排得了?”
听朱聿键这么一分析,朱聿鏼、朱聿鐭、朱聿锷这三兄弟就都有点灰心了。
他们之所以那么卖力帮着老大去争王位,为的就是从唐王府的这口大锅中捞食儿......一旦唐王转封,他们就只剩下200余两的年入,吃喝是够了,荣华富贵却是谈不上。
朱聿键看着兄弟们的脸色,又用充满期待的语气蛊惑道:“你们如果去了甘肃,那可就有出路了......我去甘肃是当塞王的,塞王照例能有三个护卫指挥使司、二个围子手所、一个仪卫司,约有一万数千精兵!
我一个人管不了他们那么多人,就得你们三个亲兄弟来帮衬。三个护卫指挥使司,你们一人一个!一个护卫指挥使司怎么都有四五千精兵,带那么多兵的官起码是个参将。一个参将比一个镇国将军可强太多了!”
四五千精兵光是粮饷一年就得十几万......给他们当参将,随便捞点就有几千两了。
“真的能有那么多兵?”
“万岁爷能放心咱们?”
“是啊......一万几千人呢!一年光是军饷就得几十万!”
三个镇国将军都动心了,可是他们又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那么好......
朱聿键笑道:“万岁爷不是要咱们拟定个名单吗?咱们就照着三个护卫指挥使司、二个围子手所、一个仪卫司的规模来拟......反正咱们手下的人够,总能凑得出二三百将校的。”
朱聿键的几年“群架”打下来,手底下的确积攒了一批小弟。
“好,就怎么办!”
“万岁爷要是不答应,咱们就不去了。”
“对,他不答应,咱们就不去了......”
不答应也不敢不去啊!朱聿键点着头,心里却想着: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真要不去,自己这一家还能有好果子吃?
第1916章 湖广熟与大明何干,一门众去甘肃封建
“万岁爷,这是臣拟订的,随同唐藩一起移镇甘肃的宗子名录……总共二百五十五家,口两千有余,侵占丁壮不下五百人。”
南阳皇城的承运殿上,唐王朱聿键捧着一封陪臣名录,双手递给了朱由检。
朱由检这时正在看一份湖广巡抚送来的,关于湖广各府、州、卫田土及税收情况的奏章。
他之前从四川过来南阳的时候,就曾经快速通过湖广地面。除了向前来迎接自己的新任湖广巡抚方孔照索要了崇祯四年时湖广各地(包括偏沅巡抚辖区和郧阳抚治辖区)的田税帐目,就没再见什么要人,只是快马加鞭,北上南阳府。
之所以没有在湖广多做停留,主要是因为湖广问题压根不是他一皇帝微服私访,砍几个贪官,抄几个豪门能解决的。甚至不是把湖广地面上的楚、襄、辽、荆、吉、容、惠、桂等藩移动一下就能解决的......湖广帐目上有两亿亩土地,却只交两百万石的税,平均一亩只有一斤谷子的税!
那可是湖广啊!是“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广......什么叫湖广熟,天下足?就是湖广的稻米丰收了,全天下人都有的吃了。
可问题是大明朝偏偏没吃着湖广米啊!
湖广的两亿亩哪怕按照一亩纳一斗,也有两千万石了,足够六百万陕人活命了——哪怕陕西颗粒无收,六百万陕人也能果腹了。
六百万陕人得活命,大明也就活了!
所以这湖广之米,就是大明朝的命脉,就是几千万北人的活命之米——是几千万,不是几百万!因为几百万人没饭吃的结果是几千万人都别想活!如果不是出了个逆子,那死的就是一亿几千万了......
而湖广的“一斤亩税”和八个藩王的关系也不大,八个藩王再能捞,总共能圈上一千多万亩就算很能耐了。还剩下一亿九千万呢!
而且湖广这二百多年来一直比较太平,也没有奢崇明、安邦彦这样的逆贼作乱,安安稳稳的也只纳这么一点皇粮,那可就是湖广地方上的地主老财们没天良了......
朱由检吐了口气,合起了手中的奏章,然后接过了朱聿键送上来的陪臣名录,展开后就看了起来。
“都姓朱啊!还都是唐藩下面的宗子......”朱由检看着名录,低声问,“这些都是你夺取王位的功臣吗?”
“是啊,他们都曾经帮着臣和朱器塽那贼人争斗!”朱聿键道,“臣和臣的三个弟弟这些日子分头上门拜访,请他们跟着一起去甘肃干一番事业。”
“不会空着手上门吧?”朱由检又问了一句。
“当然不会,”朱聿键道,“这些人情世故,臣还是知道的。”
“这不是人情世故,”朱由检说,“这是论功行赏!这几百人既是你的一门,又是你的元从,到了西北之后,也是你最可靠的倚仗。你依靠他们,更要驾驭他们,所以必须明号令,严赏罚......对了,这些人都还身强体壮吗?”
朱聿键回答道:“都还挺结实的。”
“好好,”朱由检笑道,“那朕就帮你调教他们些日子......临阵磨枪,不快也亮啊!到时候你带着500铁骑去甘肃上任,自然没有人敢亲视你。”
朱由检还是很够意思的,准备亲自出手,帮着朱聿键调教属下。他顿了顿,又一指朱聿键,“对了,你和你的三个弟弟也跟着一起来......你们四人在如今宗室当中也算出类拔萃,也有干一番事业的心思,而且也有骨气。但是你们的本事还是不足支撑起一个藩镇,所以朕得好好教一教你们。不过朕也不可能在南阳停留太久,就教你们一个月!
一个月后,朕南下湖广,你们西去甘肃!”
一个月能教会什么?
朱聿键心里面直打鼓,但是表面功夫还得做。
“陛下亲自指点臣等,是臣等几世修来个福气,臣等学了陛下传授的本事,就不怕镇不住甘肃了。”
朱由检笑了笑:“朕现在得点空,就单独给你开一课吧。”说着话,他一扭头对魏藻德道,“给唐王挪张椅子,再拿一本朕写的《封建论》给唐王。”
《封建论》其实就是上辈子逆子朱慈烺所宠信的大酷吏纪坤所作的《封建说》的“原版”......肯定不是抄袭的。《封建论》问世可比《封建说》早多了,怎么可能是《封建论》抄《封建说》的?顶多只是内容恰好吻合——两本书都着重讲解了军民合一的“封户制”,也就是将军民人户当成了分封的标的。
分封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这种封建方式是“草原式”——草原上人口可比土地宝贵!草地和大漠那是无边无际,但是谁能凑出10个万户,那绝对就是成吉思汗第二了。
实际上,后金的八旗牛录制,也是人户封建,后金核心是满八旗有大约五六万户,加上依附的汉军、蒙古军等杂七杂八的人马,勉勉强强也有个十万户,所以就成了大明朝的劲敌了。
这种分封方式的缺点是难以建立稳固封建政权,而优点则是容易移动。明朝初年的“塞王封建”所采用的就是这种模式。
一个塞王至少配备三个护卫指挥使司、二个围子手所、一个仪卫司,总共有一万多户。而这些直属于塞王的卫所都是非实土卫所(并不是没有军屯土地,而是没有大片领土),所以明朝的这些塞王都是不封地、不临民,却领有军户的封建主。
朱由检准备要恢复的塞王,也是这种不封地、不临民,却领有军户的王。
现在的信王朱慈烜被封了20个千户,也就是2万军户!
而移镇兰州的唐王则会拥有10个千户,也就1万军户!
这些军户和塞王之间的关系,当然是人身依附了。军户依附塞王,塞王依靠军户。军户从塞王那里得到土地、俸禄,塞王则从军户那里得到武装力量。
而塞王和大明朝廷之间的关系,同样是依附型的。塞王依附朝廷,朝廷依靠塞王。塞王从朝廷那里得到土地、军费,而朝廷则利用塞王守卫边疆。
不过和明初的塞王体系不同,朱由检新封的塞王体系中多了一个中层力量——在原先的体系中,塞王是顶层,军户是基层,而中层实际上是比较缺乏的。并不是说塞王的卫所没有中层,而是那些中层本身并不是封建主,仅仅是塞王的官僚。
而这样的塞王体系,是现在的朱由检所无法建立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得把自己的军队分出去,才能建立起没有中层封建主的塞王封建体系——因为朱由检嫡系的军队是没有中层封建主的,而那些军阀武装或是游牧部落都有自己的体系。
朱由检不可能在不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的情况下,就把大小军头或大小封建主全部去除,同时保留基层的战士,然后再用自己的军事官僚去管理。
而朱由检的嫡系部队,如果不算新建中的御前军,就只有帐前、殿前两军,人数只有十余万,是朱由检统御天下和拱卫腹心的本钱,当然不可能分给塞王。
所以塞王就只能通过收编和整顿军阀武装和游牧部落,建立自己的封建军队。
对于唐王这样的原大明藩王而言,还有大批追随自己的“一门众”要安置,所以也只能建立一个拥有庞大中层的层层封建体系。
第1917章 朱由检的小目标
南阳城外,淯水(白河)东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丐帮”的天下!
不计其数的窝棚被人搭建了起来,沿着淯水一路向南,展开了足有数十里的“连营”,居住在这些窝棚中的“丐帮弟子”,足以号称百万。
没错,就是号称百万!
在滞留南阳的一个多月中,朱由检除了教导唐王四兄弟怎么去甘肃当封建主之外,就在整顿淯水(白河)东岸的“要饭众”。和朱由检带去四川的“要饭兵”不同,汇集在南阳的陕西饥民算不上精壮——精壮的都给拉起四川了,剩下的被拉到南阳的饥民当然是比较弱的,所以把他们编成军户的意义也不大。
不编军户,也不等于不需要建立组织......这可是号称百万的要饭之众!
即便是要饭饥民,多到百万也足以让人胆寒!
一旦集中起来行动,那声势也是非常惊人的。如果不把他们组织起来,控制在手,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到时候朱由检可就得傻眼了。
另外,没有组织的“百万乌合”是没有多大威慑力和战斗力的,哪怕把他们都驱赶到湖广去要饭,也起不到迫使湖广各州府同意增加田赋的作用。
要饭不是目的,要湖广地主阶级多交点税,才是朱由检的真正目标。湖广有两亿亩田,一亩一斤(升)的税实在太少,打发叫花子都不够啊!
朱由检的目标是一亩收一斗,两亿亩田收他个两千万石!
有了这两千万石,朱由检就能将襄阳、南阳、承天等地的皇城改造成三个巨大的义仓,从崇祯六年开始,用五年时间在这三座义仓中囤粮一亿石!
有了这一亿石,朱由检就有本钱应付崇祯十年后的“大明劫”了!
可是湖广地方二百多年来就享受惯了低税负——从明初开始湖广低税负和四川多隐田,其实也是符合明初湖广、四川的实际情况的。因为这两个地方都在南宋末年时遭遇了大屠杀,人口锐减,以至于六十多年无法恢复。而到了元末红巾军大起义的时候,湖广又是徐寿辉、陈友谅的发家之地,再一次遭遇了残酷的战争!
所以在明朝初年的时候,四川人口极少,湖广人口很少,而浙江、江西、江南以及北方的山西人口比较多。
因此明朝初年,朱元璋一面采用强制手段迁移人口,一面也用上了经济手段。四川、湖广都享受极低的税负,而江西、江南、浙江都是高税负。所以在明朝建立后的许多年中,四川、湖广都是移民的目的地。
这种税收政策本来应该是促进人口流动的权宜之计,怎么都不能持续二百多年,可是明朝的官僚体系却非常僵化,以至于四川、湖广的人口已经大幅增加,两省的农业已经可以承担合理税负的情况下,依旧沿用祖传的低税。
所以明朝中后期看看各地的税收标准,只能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湖广足、天下熟”的湖广一年才给朱家皇帝216万石——这还是税额,不是实际拿到的数目。
“天府之国”的四川,居然只给大名朝廷区区108万石——这也是税额,真正交上去的还得打个折。
几乎不交税的好日子过了二百多年之后,湖广、四川的士绅和民众们早就把不这种低得不能再低的税额当成了正常状态,对于朝廷加税的企图,总是坚决抵制。
而且湖广、四川看着也没有受益于大航海时代的东南富庶,所以掌握天下的大明昏君们也比较忽视这两块地盘。
在中原和北方还算丰足的时候,湖广、四川的低税也不要命,无非就是昏君的手头不宽裕,贪官时常拿不到俸禄,成了“官白劳”......反正当皇帝的人也饿不死,贪官也不在乎这点俸禄。
可是中原、西北一旦闹起连年的天灾......国家需要湖广、四川多交粮食的时候,湖广、四川的低税就成问题了。这两个粮仓不给朝廷交粮食,就造成了朝廷没有足够的财力维持统治和救济灾民。最后灾民起义,天下大乱,而湖广、四川偏偏没有保护自己的武力,结果就成了乱世当中的猪羊!
而朱由检则看准了湖广有粮无兵的软肋(明朝可没有湘军),在南阳汇集起数十万陕西饥民,号称百万,然后来个集中行动,从湖广最北面的襄阳府开始,一个府一个府的迫使湖广士绅在税负问题上让步。
为了更好的控制南阳这里的“百万饥民”,朱由检就得多花点时间,将他们编伍成行,组成了100个“万人队”。
100个万人队,当然也100万人了!
100万武装的要饭兵如果冲到湖广的任何一个府,那后果一定是不堪设想的。
一旦失去约束,整个府都会被他们吃光的!
而第一个要被百万要饭兵吃白食的襄阳府,在崇祯五年六月的时候,已经陷入了愤怒和不安。
要饭之众还没抵达,但是百万之众将来就食的消息,却已经传来。
襄阳皇城外的襄阳府学宫,更是成为了襄阳、德安、承天等府的士林领袖们反对“要饭兵”入境的活动中心。
襄阳在明朝的时候,是湖广北部的中心城市,同时也是朱棣一系(朱高炽之子)的襄王藩封所在。
而如今的襄王朱翊铭更是和万历皇帝平辈的宗室老前辈,而且为王已经三十余年,在湖广一带极有威信。
在汇聚到襄阳府学宫的士绅领袖们看来,只要他老人家出个面,孙子辈的朱由检还能不给面子?
别看朱由检登极以来坏了不少藩王,但那些王爷除了涉嫌夺嫡的福王之外,都不是朱棣的后代。福王之外的朱棣一脉的王爷,如彰德府的赵王、蕲州府的荆王、饶州府的淮王、济南府的德王、如宁府的崇王、长沙府的吉王、建昌府的益王、青州府的衡王、常德府的荣王等等诸王,一个都没有触动啊!
所以大家伙现在都希望襄王殿下可以站出来领导大家一起向朱由检这个昏君请愿......给襄王的请愿书已经递交上去了,可是聚集在府学宫的士子们却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凑在一起,议论起了朝政,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自从当今这位天子登极,这天下就没安稳过,年年打仗,年年闹灾......这种情况要搁在古时候,就该皇帝下罪己诏了!”
“就是啊,上天降下灾祸,就是对人王的不满......人王不仅应该诚恳检讨,而且还应该改弦易辙,废除苛政,实行仁政,以求得上天的原谅。”
“如今的苛政可不少啊,北直隶的官绅一体纳粮,重庆府的检地,还有征收起来没完没了的辽饷,全部都是苛政啊!”
“如果能把这些苛政都废除了就好了!苛政一去,就会风调雨顺,天下也就能太平了。”
“辽饷也要废了吗?”
“当然了!朝廷只要用人得当,辽东早就荡平了,还收什么辽饷?”
“对,如果咱们湖广的熊督师还在,辽事哪会如此不堪?”
“其实现在皇帝早就没有收复辽东的心思了……连锦州都给放弃了,还复什么辽?”
“可不是嘛,正经事情不知道干,就知道到处捞钱游玩,这样下去,大明就没救了!”
就在这帮士大夫越说越来劲儿的时候,忽地有人大吼了一声:“来了!百万要饭之众已经来了!”
“已经来了?到哪里了?”
“已经入了府界,先头快到樊城了!”
第1918章 叔祖,咱们一起要饭吧!
“两位王爷,前面就是河南省界,过了省界,额们就到南阳府新野县的地面了,万岁爷就在新野县城!”
说话的是张献忠,他现在入了侍卫团,是天子门生了。
朱由检的侍卫团其实是一个军事补习班,凡是入团的帐前骑士,都得跟着朱由检学习据说是朱元璋传下来的《太祖兵书》。《太祖兵书》博大精深,共有六卷,分别马兵卷、步兵卷、炮兵卷、工兵卷、辎重卷和总卷。
凡入侍卫团者,必先在马、步、炮、工、辎等五卷中选一卷为主修。
选择完毕后,会补入相应的侍卫营——侍卫团的骑士人人拥有战马,可以以骑兵的形态跟随朱由检行动。但是在平时,他们会分别组成骑兵营、步兵营、炮兵营、工兵营、辎重营等五个人数不一的“补习营”。
这些“补习营”还分成上中下三个队,每队所习的课程难度都不一样,下队最浅、中队次之,上队最深。
凡是入侍卫团学习《太祖兵书》的军官,无论入团之前所任何职,入团后一律从下队开始当学兵(原先的官阶和俸禄不会变化)。
而在这上中下三队中担任军官(教官)者,都是习完了马、步、炮、工、辎等五卷兵书中的一卷,并且成绩优异,在部队中的表现也同样优异,又被选入侍卫团总队营开始学习《太祖兵书.总卷》的军官。
这些侍卫团各队的军官在充当教官的同时,还要兼修各卷课程,同时还要跟着朱由检学习参谋指挥之法。学成之后,他们就会进入帐前、殿前、御前、大同、宣府、燕山、大宁、北直团练等腹心八军的参谋体系,先担任各级参谋,然后再根据情况改任其他职位。
也就是说,现在帐前军的侍卫团,已经变成了一所移动的陆军军官学校,而侍卫团的总队营实际上就是一所参谋学院。
有了“侍卫团军校”后,朱由检就能批量培养比较标准化的军事人才了,而有了这些标准化,而且水平还不低的军事人才,朱由检对“心腹八军”的控制就进一步加强了。
根据他的计划,心腹八军的军官都会分期分批入侍卫团学习,学成之后,还会重新安排职位,而且因为他们掌握的标准化的军事技术,所以也能很容易的在各个部队当中轮换。而心腹八军各部,也会在这些标准化的军官的管理下,变得越来越标准......这种标准化的军队,就有了那么一点近代军队的样子了。
当然了,仅仅是一点样子,并不是真正的近代军队——朱由检自己都是一古人,近代什么的,他压根没这个概念。
他搞这么一个移动军校,还力推军官、军队的标准化,其实还是为了方便指挥和控制。
张献忠现在则是侍卫团马军营的一名学兵,今儿得了上面的命令,带着几个同学,护送安阳王朱器埈去襄阳邀请襄王朱翊铭来新野相见。
这位朱翊铭的确不是一般的亲王,他这一脉本来是有机会问鼎帝位的。他是明仁宗朱高炽第五子,同时也是嫡三子朱瞻墡的子孙,而明仁宗的嫡二字朱瞻墉早死且无子。所以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孙太后想要立朱瞻墡这个长君为帝。
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在朱瞻墡这脉专出老寿星,如果让他当了万岁爷,明朝就没那么多小孩子王了。不过朱瞻墡不肯即位,所以就让朱祁钰当了皇帝。而朱祁钰快不行了的时候,因为没有儿子,所以忠于朱祁钰的大臣又想立朱瞻墡的世子朱祁镛为帝。而朱瞻墡再次推辞,这才有了英宗复辟和后来的明宪宗。
所以对朱由检这一系来说,襄王这一支算是有大恩的。而且襄王朱翊铭又是宗室老前辈,辈份高,年纪大,也没什么恶行,算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在宗室当中的影响力也很大。因此张上辈子才会想到“借王头,使杨嗣昌以陷藩伏法”。
而这辈子,张献忠可不敢把襄王朱翊铭给剁了......一路上小心护卫,不敢让这老王爷出半点纰漏。
不过无论张献忠如何殷勤,襄王朱翊铭这一路还是闷闷不乐,倒不是觉醒了什么前世的记忆,而是看见了沿着淯水摆开的“丐帮大营”——百万之众啊!沿着淯水下了上百里的联营。
襄王朱翊铭就跟着张献忠从这些“丐帮联营”外面通过,没过一营,都会有不计其数的武装乞丐出营迎接!
没错,这乞丐都有武装!不是打狗棍,而是一丈长枪和竹弓。
虽然只是入门级的武装,而且也没人披甲。但还是让襄王朱翊铭胆战心惊——一百万武装的陕西饥民开进襄阳府啊!
而且带队的还是大明皇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襄阳府这边又能怎么应付?
如果是自发聚集的流民,湖广巡抚衙门自然会调兵来阻挡饥民,不让他们祸害湖广。
可是现在这些饥民已经编伍成行,还有组织的安营扎寨,虽然还是乌合,但是肯定比湖广的官军要厉害。
而且这帮饥民还是跟着皇帝来的......还有皇帝的帐前军压阵督战!如果真要开打,湖广之地还不是一鼓而平?
另外,湖广方面要敢阻挡皇帝率领的要饭兵,那造反的就是湖广,要饭兵就成了平叛的官军,打杀起来理直气壮!
想到这里,已经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看着还是细皮嫩肉的老王爷叹了口气,望着怎么看怎么可怕的张献忠,“那就快一些赶路吧,别让万岁爷等久了。”
......
叔祖王前来,朱由检当然不能怠慢了,所以襄王朱翊铭还没望见新野的城头,就已经见到了亲自出迎的大明天子兼丐帮帮主朱由检了。
虽然是来要饭的,不过朱由检的装扮还是非常鲜亮的,高头大马,板甲红袍,数百铁骑簇拥,打着十二面天子旌旗,飞马而来。
来了以后也不让叔祖王行揖拜大礼,还请他一起并辔而行,从一个又一个丐帮大营中穿过,往新野而去......
这可真是心惊肉跳的经历啊!
老王爷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而且又封在襄阳这个富庶安逸的地方,什么时候见过要饭兵啊?而且还是百万之众!
“叔祖,您看此间的百万之众如何?”
朱由检和老王爷一起进入其中一座大营的时候,望着黑压压跪了一片的要饭兵,笑吟吟的发问了。
“此乃精锐之师......”老王爷看见如林而立的长枪,心里面直发毛啊!
朱由检摇摇头,道:“叔祖差矣,他们不是什么精锐,只是百万乌合......但是百万之众聚集起来,即便是乌合,也能动摇天下的根基。可是您知道,朕为什么要聚集这百万之众吗?”
为了吓唬我们湖广人呗!
老王爷心里明镜似的,但是不能直说啊,只好说:“万岁爷心善,不忍看着陕西饥民挨饿,所以带着他们来湖广就食。”
“朕才没那么善呢!”朱由检哼了一声,“但是朕知道陕人是不会当安安饿殍的!如果朕不聚集他们来湖广要饭,自会有英雄豪杰出世,带领他们横行天下,坏了咱家的江山!
叔祖啊,您是宗室大长辈,德高望重,为湖广一带士绅豪门所敬仰,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此间百万之众因为无食而起变乱,将湖广变成人间地狱啊!”
老王爷皱着眉头:“陛下,您要老臣怎么做?”
朱由检笑道:“咱们可以一起要饭!”
第1919章 湖广要饭总代理
一起要饭?
朱翊铭听了这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可是德高望重的“叔祖王”,大明襄王朱翊铭啊!是含着金玉出身的贵子,打小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要饭?别说要饭,做饭都不会啊!
“万岁爷,老臣不会要饭啊!”
朱由检叹了口气,又一个不会要饭的......祖爷也真是的,怎么就不把要饭的真本事传给子孙后代呢?
“叔祖莫急,”朱由检道,“不会可以学!”
学?
学什么不好?学要饭?朱翊铭心说:我一挺大一王爷,老了老了却混成了叫花子头头,这命也太苦了。
朱由检缓缓道:“要饭这门手艺在太平盛世中用处不大,但是如今却是大灾之年啊......陕西、河南两省入秋后就连日豪雨,陕北不少地方已经发了山洪,好好的一个丰年又给折腾没了。
而河南更难!黄河大水,河南东部和淮河以北的州县几乎全数被淹......民不聊生啊!”
崇祯五年开心了大半年,风调雨顺,四方安宁,眼看到了秋收,结果一场大水席卷了陕西、河南、南直隶的淮北地方......结果弄得崇祯五年的收成还不如崇祯四年。
首先是陕西的灾害加重,陕北发山洪可比干旱可怕!
因为长年的干旱少雨和过度开发,使得陕北大地水土流失严重,到处都是裸露的黄土,根本存不住雨水。而且地貌又是千沟万壑的,非常容易形成山洪。
另外,因为沟底容易积水,蒸发量也少。所以陕北的农田大多在沟壑地步,而人口也都聚在在沟壑的底部(农民也不能离开田地太远啊)一旦山洪大发,就不是把农田淹没的事儿,搞不好连房子、窑洞,带存粮的库房一起给冲掉了。
这下就不是贫下中农没饭吃,而是连原本有些余粮的地主富农都没饭吃了。
所以陕北大水过后,陕西饥荒一定会更加严重!
不过比较幸运的是毕自严在陕西巡抚任上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加固了关中平原的各处防洪堤坝,使得关中平原在这场洪灾当时损失不大。而宁夏平原和河西走廊的水灾也不严重,总算是有了点收成。
而更大的灾难发生在河南!连日降雨让黄河在入秋之后泛滥成灾,洪水横溢数百里,许昌、鄢陵、扶沟、西华、淮阳、鹿邑、柘城、沈丘、商丘、虞城等淮河以北地沦为泽国,秋粮大面积绝收,淮河也岌岌可危,已经出现了多处漫堤!
被黄河淹没的这些州县可都是产粮区啊!这大水一淹,河南、南直隶的粮食就得大幅度减产!
更可怕的是,黄河水退得很慢,又是时候一淹好多年,形成大面积的黄泛区......比如早年被大水淹没的徐州就一淹好多年才退水,整个城池都被泥沙埋了,只好重新建造新城。
现在新城还没有早好,就又给水淹了!
而在朱由检上辈子的记忆当中,崇祯五年就是大饥荒开始的时候......别看之前那些年陕西旱成那样,但还算不上真正的大饥荒,真正的大饥荒就是从崇祯五年的这场大水开始的!
然后崇祯六年开始闹蝗灾,同年鼠疫开始出现在山西北部......之后的崇祯七年、八年、九年也是年年有灾,岁岁饥荒!但是和崇祯十年后相比,灾荒还算是轻的,至少还有地方可以要饭!
到了崇祯十年之后,旱灾甚至波及到江南水乡,大约就只剩下四川、湖广、广东、安南、暹罗、缅甸这些地方还能要饭......
“叔祖啊,”朱由检看着老王爷,“你别看现在新野这里有百万就食之众就以为多了,等到明年春荒的时候,要饭的饥民恐怕得上千万了......咱们如果不能带着他们要饭,就得和这些饥民打仗了,这是打都打不光的敌人啊!”
在上辈子,崇祯的军队打不过后金军是战斗力不如,但是打不过农民军却不是战斗力的问题,而是老天爷真不赏饭。
其实明末官军的对内镇压能力还是很强大的,而且官府也没到“烂到根”的地步。
包括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在内,几乎所有的流寇大头目都曾经被官军杀得大败亏输!最先起义的那些头目,都被官军一一消灭,到李自成上位时都已经换了三四茬大头目了。
而这样的战绩,还是在明朝官军极度缺乏粮饷和朱由检的一系列瞎指挥上实现的,要是明朝真的烂到根了......早就吹灯拔蜡了,哪儿能熬到崇祯十七年?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太多的明朝文臣武将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并不都是贪官污吏。如果考虑到崇祯皇帝发出去的军饷数额,他们这些官能用那么一点点钱支持到最后,也谈不上有多贪......后来那个“自带光环”的大清朝打个王囊仙都花了两个亿,那才真是升官发财啊!
而崇祯遇上的流寇能够一次次的起来,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太多太多的人没饭吃了。如果中原大地能在农民起义的低潮期来几次大丰收,他们也就起不来了。
“陛下,”老王爷朱翊铭也知道黄淮大水的事儿,“真的会有1000万饥民?这可如何是好?”
朱由检叹了口气:“叔祖啊,咱们得让湖广人多缴粮食多纳税啊!他们现在不拿粮食出来,回头饥民都反了,杀进湖广,可就不是要饭了!张献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跟着朱由检身后的张献忠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在想着1000万饥民造反掀翻大明朝的事儿......这事儿虽然大逆不道,但是张献忠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一种豪情壮志!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被朱由检这么一问,顿时吓出一身白毛汗,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些饥民都是好饥民,宁愿饿死,也不会造反的......”
朱由检瞪了这个胡言乱语的贼头一眼,笑着道:“朕不会让他们造反,也不会让他们饿死......朕要带着他们去要饭,去湖广、四川、江南要饭!谁不给,谁就是反贼!朕就让饥民成军,去杀光反贼!”
1000万要饭大军?
这是要饭还是要命?
朱翊铭一阵哆嗦,连声道:“我给,我给......万岁爷,我把府里的钱粮都拿出来赈灾!”
朱由检点点头:“这就对了,您是宗室前辈,德高望重,湖广无不敬仰,您得出来带这个头,汇集湖广的士绅大户一起商量怎么帮助朝廷救济灾民啊!你们湖广有两亿亩田,其中至少几千万亩是水田。过往一年才纳粮一斤......实在太少了,得加粮啊!”
“加到多少?”
“加到一斗!”朱由检伸出一根手指,“不能只让小农出,湖广的士绅官员还有王爷都得出......叔祖,您得带头出!”
“一斗......”朱翊铭摇摇头,“太多了!”
朱由检冷笑道:“现在不要言多,等此间100万饥民去了襄阳,便是一石都不多了!”
湖广的田,年产的均数怎么都有一石五斗以上,好一点的田都要收九斗租子,纳粮一斗根本不多。要真有百万饥民挤到襄阳府去吃饭了,莫说一斗,一石也得出啊!
“可是,可是......”朱翊铭还是摇头,“老臣可以带头,可是下面的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朱由检想了想,笑道:“这样吧,恶人朕来做,让他们看一看棺材。您老德高望重,就当个为绅请命的好人吧!”
第1920章 只要饭,不加税
襄阳府皇城外面的府学宫,今儿一下就热闹的跟个集市似的,在这里读书的生员都被挤到课堂外面,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面目上都写满了焦虑。
不是在焦虑他们的课堂让人占了,而是在焦虑他们的家乡被北来的百万要饭兵给祸害了。
北上新野迎驾并且向大明皇帝递交襄阳府士绅学子联名上书的襄王朱翊铭在前天下午,就带着皇帝的答复回到了襄阳府。当天就让人传下令旨,要在七月初四这天,和襄阳副使(提刑按察副使)苗胙土、襄阳知府唐显悦一块儿,在襄阳府学宫内同襄阳府的在籍官员、举子和缙绅名流见面详谈万岁爷来襄阳要饭的事儿......
这事儿听着都不像是真的,堂堂大明朝的万岁爷怎么就成要饭的叫花子了?皇帝没饭吃他不会加税吗?湖广的绅民都是爱大明的,适当的加一点税也不是不能接受,比如狠狠的加上两成半......大约就平均一亩加四两谷子(16两制),可以碾出二两多白米。如果整个湖广都能加那么多,那一年就能增加40多万石谷子,差不多就是不到30万石白米,很大方吧?您这个万岁爷拿着米赶紧走,去别处要饭去,别来湖广!
老王爷听见大家伙七嘴八舌提出加税的意思,就笑着一挥手,道:“万岁爷说了,不会给湖广加税的,你们就放心吧......万岁爷还是知道湖广百姓疾苦的!”
朱由检当然想给湖广加税了,但是他也知道不给湖广士绅一点厉害的尝尝,这税是加不了的。
一亩一斗的税,其实也不算高,但是对于习惯一亩一斤税的湖广士绅而言......哦,不对,士绅们有优免,一斤也不交的!而“一斗税”必须得均摊,不能让少数的民田去承担全部的税收,否则就是“一石税”了。而要均摊税收,谈何容易啊!
总之,这税要加上去,一定得见血!所以朱由检干脆不提加税,只说要饭。要饭就是吃大户,而是不是大户的,一看房子就知道了!
“王爷,那新野那边的叫花子呢?他们还来湖广吗?”马上就有士绅发问了。
老王爷点点头,两手一摊:“来啊!那可是百万之众,在白水边上扎营百里,而且都已经编伍成行,还配备了长枪弓箭,变成要饭兵了......老夫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开拔,正往樊城而来!估摸着再有两日,就要进入襄阳府地面,然后分驻各县地方就食了。”
说着话,老王爷就扭头看了看边上两个哭丧脸的文官,“苗副使,唐知府,你们得好好安置这百万饥民啊!”
襄阳副使苗胙土和襄阳知府唐显悦都是很有威信的好官,不是很贪,也能为民请命,而且还把襄阳的治安维持的不错。哪怕陕西饥民已经汇聚到了襄阳隔壁的南阳,也没让饥民中的歹人跨过府界到襄阳来为祸。
可是他们俩再能,也应付不了100万跑到襄阳府境内,配备了长枪弓箭的饥民啊......
“王爷,您说这100万饥民都要来襄阳府?”襄阳知府唐显悦已经有点额头冒汗了。
襄阳副使苗胙土也道:“老王爷,这100万饥民是打襄阳过境?”
“怕是得长住了......”老王爷只是摇头,“100万人啊!你们那是没瞧见......白河边上黑压压的一大片,都扛着长枪,枪尖儿直冒寒光啊!”
这话一出,下面的缙绅举子马上就议论纷纷起来了。
“长住?凭什么呀?我们襄阳哪儿得罪万岁爷了?”
“是啊,湖广那么多地方,凭什么就针对咱们襄阳?”
“这可不行啊,100万饥民.....还不得把咱们襄阳给吃没了?”
“老王爷,您可得替咱们襄阳人做主啊!”
“对啊,不能让100万饥民来襄阳......”
朱翊铭看着下面的人,听着他们的话,心里面一阵的冷笑:你们这帮人怎么尽是空口白话啊?人家100万要饭兵,个个长枪在手,弓箭在腰,你说不让来就不让来啊?你们这帮士绅的空口白话要管用,我家祖爷的要饭兵也来不了湖广!
“都说什么呀!”朱翊铭摆摆手,“来都来了......新野到襄阳又没多远,转眼就到。咱们还是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分配这百万饥民兵吧!各县各镇都得安排一些,大户们都得出米救济饥民!”
“不给......”
“对,不能给!”
“凭什么给啊!一粒米都不给!”
“老王爷,咱们都答应加税了!”
“是啊,哪怕......哪怕加五成咱们也咬牙认了!”
五成就是“半斤八两”,一亩地交一斤半的税......
老王爷还是摇头,“万岁爷说了,不要加税......就要个饭,给不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苗副使,唐知府,你们俩要不分配一下?100万人呢,总得分一分吧?”
“老王爷,我们不要饥民入境......”
“对,不能让他们来!”
士绅们都急了!襄阳府的人口总数都没100万,要饭兵倒来了100万......这可怎么办啊!
朱翊铭点点头,苦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都不想让饥民入本境,但是这100万之数还是得分摊一下的。
至于你们不愿意让他们入境的事儿,明日万岁爷来襄阳的时候,当面进言就是了,万岁爷说了,言者无罪!
或者也可以组织乡民去阻拦饥民,有本事能拦得住就行。万岁爷还说了,能拦得住百万之众,算你们狠,他不会追究,也不敢追究!
至于赈济之米......你们给不给的,老夫更管不了。因为万岁爷还说了,要饭的事情不能用强,你们自愿,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呵呵!但老夫是会给的,因为老夫心善,是大善人啊!怎么能看着那么多人活活饿死?他们可是人人长枪在手啊!苗副使,唐知府,也给王府的庄子安排一些饥民吧!”
......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崇祯五年七月初三,襄阳府北关码头,当朱由检登上早就准备好的龙舟,向襄阳府而去的时候,汉水两岸,同时发出了山呼万岁之声。
站在汉水北岸,樊城周围的,是无边无际的“要饭兵”和他们的家眷,无数的枪尖在太阳光的照射泛出了寒芒。
而站在汉水南岸的,则是襄阳府城中出来的官绅百姓和襄王一脉的宗子宗女。
面对百万之众,终究没有人敢挺身而出!
朱由检早就知道他们不敢......上辈子面对李自成、张献忠的大军时他们就不敢挺身应战,现在面对同样来自陕西和中原的百万之众,他们又怎么敢相抗?
“万岁爷,咱们真要放这些饥民去祸害襄阳府的士民?”立在朱由检身后问话的是高弘图。
“算不上祸害吧?”朱由检道,“如果这百万饥民不是跟着朕,而是跟着高迎祥、罗汝才之流南下湖广,那才是真正的祸害!”
“万岁爷,不至于吧......”
朱由检哼笑了一声:“能坏我大明江山的是谁?西北、中原的饥民,还是湖广、江南的士绅?西北、中原连年奇灾,朕已无计可施,而一旦灾民大量的揭竿而起,朕最多能保住北直隶八府、山东、山西、南直隶、江西、浙江等地,却守不住四川、湖广......既然这些灾民必然要入湖广、四川就食。那么朕领着他们来,总比高迎祥、罗汝才领着他们来要好!”
第1921章 一只肉夹馍引发的血案
来自陕西延安府洛川县的王进宝最近的心情那是相当不错,一点儿都不因为背井离乡去讨伐而感到不快,反而还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是洛川县乡下的农民,但也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夫,而是那种没心思种田的二流子。
而且他也比不了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这些人。人家是赳赳武夫,就算在乡下当混混也是做大哥的。而他没那本事,也不敢去干反对大明王朝的事儿,只能干点偷鸡摸狗的事儿。有时候也帮着村里的地主王秀才家收租逼债——在本乡本村收租逼债对付的都一门一族的亲戚,地主老爷秀才公要装善人,不可能亲自出马。
而李自成、张献忠、高迎祥这号人物又太凶,出手没个轻重,而且索价也贵。所以地主们都喜欢用王进宝这样的地痞无赖,别看他们张牙舞爪的好像多凶,真让他杀人放火他也没胆,也就是耍个无赖,骚扰一下同宗同族的长辈还有大姑娘小媳妇,搞得人家受不了了,就只好一咬牙把租子缴了,把阎王账的利息还了。
可是陕西连年大旱一来,地主老爷王秀才也不敢逼账收租了——地主老财遇上小灾小荒的当然要逼一逼农民,哪怕逼不出粮食和银钱,把人家的闺女领回家睡一下也是美事儿。但是真遇上那种颗粒无收的大灾,他们也害怕啊!
官逼民反的事儿他们能不知道?民反了不会马上去杀官,要杀也先杀他们这样的绅。
而且朴实的中国劳动人民还有一个介于反和不反之间的状态——吃大户!
成百上千的灾民冲到地主家里吃喝......直到把地主吃成贫农为止!
在大灾之年,官府一般不管这种事情的。大灾之年,不出民变就要谢天谢地了,还去激民造反?吃大户就吃呗......反正那些当官的都不是本地人,他们才不在乎呢!
就算官府肯管,一般的地主也给不起那个好处啊,因为县衙里面的捕快衙役管不了几百上千号饥民,这事儿得出兵!王秀才就一秀才,又不是归隐乡间的大官,不给好处能请得动兵?真要花钱去请兵,那还是赶紧收拾细软跑路吧。
所以从崇祯二年开始,王秀才一家就搬去洛川城里住了,也不管村里的事儿了......都旱成那样了,哪儿还能收到租子利息?跑去乡下让人吃了大户那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王秀才一跑路,王进宝这样的二流子就苦了。没有王秀才撑腰,也没逼债逼租的买卖,连偷鸡摸狗的事儿都干不了——都旱成这样了,哪儿还有鸡和狗可以偷啊?而且这家伙平时得罪人多,村里的人都不待见他,看着他快饿死了都没人施舍一口。
就在他躺自己的破房子里干等着饿死的时候,还就天无绝人之路了......大明出了明君,让陕西的灾民都去西安府吃老朱家的大户!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了,饿得快不行了的王进宝爬着出了屋子,哭求着大家伙带上他去西安吃大户。
大家看他可怜,就喂他口吃的,让他跟着去了西安,从此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吃不饱,饿不死,也不用劳动,最关键的是还没有什么贫富差距,所有人都是叫花子,这样就没人觉得他是个干啥都不行的废物点心了。
而更让他感到喜悦的事情在崇祯五年的时候发生了,他这个除了偷鸡摸狗和撒泼耍赖之外,什么事儿都干不了的二流子,居然成了一个对国家对百姓有用的人了!
他摇身一变,成了番号为陕西团练军洛字营的一员,而且还是个十夫长!
虽然只管着区区九个团丁(连他在内一共10人),也没有任何阶官,吃的也是普通团丁的一份口粮。但是王进宝还是将自己看成了大明王朝的一名官员!
这可真是扬眉吐气,出人头地,威风八面,整个人都觉得精神百倍了。
在成为了团丁十夫长后没多久,王进宝所在的洛字营就奉命护送数千洛川县的饥民开进了湖广襄阳府境内,并且被分配到了襄阳府下面的谷县方家堰镇吃大户。
这下王进宝就有了一种多年所学终有一用的机会了!
王进宝活到三十来岁,最大的成就不就是狐假虎威,欺负良善吗?在洛川县的时候,他就假着王秀才的威,在村里面当个无赖地痞二流子,在他爹妈死后就没好好干过活,照样有吃有喝没饿死。
而如今,他的后台已经从秀才升级成了天子,他作为天子的走狗,又被放到了到处都是水田,还有许多瓦房大院的方家堰,当然得......吃点好的了!
他要吃肉夹馍!
还是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的那种肉夹馍!
相当年他在王秀才过五十大寿的时候,在王家大宅里面吃到过一个这样的肉夹馍......那滋味可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想当年在洛川县当无赖的时候,王进宝就幻想着有朝一日发达,顿顿都得吃这样的肉夹馍,一天吃两个——对,就是两个,不是三个,因为他那个时候没想过一日三餐的事儿,还觉得发达以后还是一日两餐......
可是当他向同村一起逃难出来的张寡妇提出要吃肉夹馍(他在张寡妇这里搭伙)的时候,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张寡妇没法给王十夫长老爷做肉夹馍,因为没有肉,也没面——方家堰这里都是稻田,没有麦子,寻常百姓家也没有面粉。想要吃“肉夹米”还好办一点,最多就做个没有肉的肉夹米。而这肉夹馍还真不好办,既没有肉,也没有馍的,那不成吃空气了?王十夫长大老爷如果真想吃,就只能去方家大宅想办法了,那里什么都有。
可这个方家大宅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进士第!是天启二年的进士,现任松江知府方贡岳的祖宅。而且方家的势力也不仅仅靠一个方贡岳,看看方家堰的地名,也能知道方家有多牛了。
带领洛川县饥民进驻方家堰吃大户的洛川县令张溥(他这个洛川县令也惨兮兮的,都很久没看见洛川县的山水沟壑了)可是一再叮咛手底下的团丁,一定得约束好饥民,绝对不能扰了方家的安宁。
当然了,方家也得拿米出来给驻方家堰吃大户的饥民们吃......毕竟几千上万的武装饥民在襄阳府谷城县方家堰闹起来,松江府那边的知府也是来不及干预的。
总之,方家是老虎屁股摸不得,而洛川饥民则是穷凶极恶的说不定要拔虎皮去卖......也只有方家带头拿米出来,张溥才能尽可能的管束好下面的人。
但是进士出身的要饭县令张溥努力想要维持的安宁,却被一个在原本的历史上肯定已经饿死了的二流子给破坏了。
王进宝这天约莫也是多喝了几杯,昏头昏脑的压不住肚子里面的馋虫了,于是就叫上自己的九个手下,扛着吓唬人的长枪,就往方家大宅而去。
到了地方,这个王进宝偷鸡摸狗的毛病又来了,不是堂堂正正的走大门去要吃要喝,而是顺着宅子绕了一圈,直接走了后门,而且也不敲门,而是抽出一把匕首把门杠子给挑了。门一开,就是方家大宅的后厨,几个厨子正忙乎着准备饭菜——原来方家的老爷今儿要请张溥吃饭!一个方家的老秀才正在后厨这里亲自指挥,看见后门忽然给人撬开,还进来几个青衣白帽的陕西要饭团丁,顿时就恼了,上前去就呵斥道:“你们几个干什么?怎么敢闯方家大宅?”
王进宝还有点迷糊,听见这个湖广人发问,就如实回答道:“额就是想吃肉夹馍,你们这里有肉有馍吗?”
老秀才的家乡被这帮要饭兵祸害苦了,一肚子的火,而且张溥现在就在府上,他当然有恃无恐,于是张口就骂:“你个叫花子,怎么配吃肉,等着吃军棍吧!这里是进士第,你也敢闯?告诉你把,洛川的张知县就在我家吃酒,等我拿了你去见他......”
说着话,老秀才就上去想拿人。而王进宝一慌张就想逃跑,却被人一把揪住,情急之间,居然把手里的刀子捅了出去,一刀就插进了那老秀才的胸口!
第1922章 想告御状?排队预约吧!
王进宝杀人了!
杀人是要偿命的!
而他拢共就一条命,当然不愿意拿去给个老秀才偿命,所以杀完人之后他就跑了,窜进了附近的老军山,没了踪影。
而这个被杀掉的老秀才是松江知府方贡岳的一个族叔,是谷成方家的老长辈。虽然这个老长辈在族中的威望并不大高,如果得病死了或是出门溜达时遇了坏人,方家一族也不会大动干戈。但是他的死因和死去的时间实在太寸了。
正好是襄阳府上下都对上门吃白食的“百万要饭兵”怨恨到极点快要爆发的时候,所以谷城方秀才之死,也就成为了一根点燃襄阳府士民怒火的导火索。
崇祯五年七月二十二,忍无可忍的谷城士绅终于爆发了!不过他们不敢在谷城县家乡爆发,因为整个谷城县境内据说摆了六万要饭兵......这可比谷城县本地的人口都要多了。
看着那些青衣白帽,肩扛长枪的要饭兵每天在自家门前转悠,谷城县的士绅们怎么都得忍住啊!要忍不住在老家爆发了,那帮要饭兵可就开心死了!
所以谷城县的几个大户在一番密谈之后,就决定将“反击”的主战场摆在襄阳城,抬着那个被捅死的方秀才的尸体去襄阳府城告御状,状告洛川县团丁在谷城县横行不发,掠夺民财,打杀人命。并且请求朱由检将洛川县团丁全部调离谷城县并且追查杀人真凶,还方老秀才一个公道!
而老秀才的尸体被一帮披麻戴孝的方家人和谷城县的士绅百姓涌到襄阳府城之内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早就已经挤满了前来告御状的襄阳府各地的士绅百姓了......原来谷城县的方秀才并不是唯一一个让要饭兵打死的襄阳士绅。这可是号称百万的要饭兵啊,虽然实际数目也就五六十万,其中的丁壮不过十万。
但是对于人口并不算多,地盘亦不算大的襄阳府而言,这群要饭兵的人数怎么算都太多了,即便他们全都军纪森严,也不是襄阳一府的土地和百姓能养得起的!
况且这群要饭兵的纪律本来就很松,虽然他们当中的丁壮都挂了陕西团练的名号,也勉强编伍成行了。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朱由检也不给他们发放足额军饷,也没有那么多的军官去管束。将他们聚集起来的时候还好一些,有帐前精兵震慑,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可是现在散在各处,也能帐前兵去管着他们,就靠着陕西各州县的官员和少量差役,当然难以控制队伍了。
当然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也不多见。但是偷盗抢掠打架斗殴的事儿可就太多了......
另外,这“百万要饭兵”散到各县各镇后,也没有现成房屋可以住,也懒得搭建窝棚,就直接占了襄阳绅民的房子。除了一些家里出了高官的大户还可以抵挡一下,其他士绅,哪怕是举人的家宅也都有要饭兵拖家带口的住进来。
这日子怎么过?
双方怎么可能不发生冲突?
这一冲突......打出人命或是打得断手断脚也就太正常了。
所以要饭兵刚刚分下去不到半个月,告御状的襄阳士民就成群结队的来了襄阳皇城。
而在皇城外面迎接他们的,则是全副武装的帐前甲士。
“他n的,谁家大发丧跑皇城来了?真是晦气!快给额滚远点,要不然把你们都当闯贼拿了!”
今儿带队在皇城大门外站岗值勤的,还咋呼着要把告御状的谷城士绅当闯贼拿了的,正是帐前步军的队千总刘宗敏!
一位方家的年轻秀才大步向前,手里高举着状子,大声道:“这位军爷,我等是谷城县方家堰方家的子弟,是松江方大府的家人,要向万岁爷告御状!”
“告御状你们抬个死人做什么?”刘宗敏才不把什么方大府的当回事儿呢,当下就一指那个被抬着的方秀才的尸体,“还那么臭......是要恶心万岁爷吗?是想让万岁爷没胃口吃饭吗?”
“这,这是被陕西贼打杀的我家的长辈......”
“哼!”刘宗敏一哼,眼珠子一瞪,“骂谁是陕西贼?你小子抬个死人来闯行在,还口口声声骂额们帐前兵是贼,莫不是闯贼的党羽吧?来人呢,给额拿了......”
“我是秀才,我有功名在身......”
这方家的秀才一听对方要拿人,马上就慌了,立即就把“功名”抬出来了。
“秀才算个屁!”刘宗敏一瞪眼,“额还是天子门生呢!”
天子门生?这个长得跟个贼人一样的武夫是个进士?
这下方秀才可不敢造次了,他不过是个秀才......而人家是进士!哪怕是个武进士,也比他个秀才牛逼啊!
“晚生有眼不识泰山,晚生只是亲人遇害,心里面难过......”
看见对方服了软,刘宗敏也就不为难人家了......他这个“天子门生”也不过硬,才刚刚拿到去侍卫团当学兵的调令,还没真正去侍卫团报到呢。
“要告御状是吧?”刘宗敏问,“预约了没有?有锦衣卫和东厂发的号牌吗?”
什么?预约?号牌?告个御状有那么麻烦?另外......这事儿和锦衣卫还有东厂有什么关系?
刘宗敏看他一脸迷茫,也知道他没去排队登记拿号,于是就一指襄阳府学宫方向,“去学宫那里排队登记......最近告御状的人有点多!万岁爷日理万机的,哪儿能管得过来?也不能放着国家大事不管,就给你们断案呢?这些日子黄河发大水,河南、南直隶好多地方都淹了,灾民又是几百万啊!所以万岁爷每天只问三个案子,你们这些告御状的先去和东厂刘督公还有锦衣卫的崔指挥使说吧!
另外,死人也赶紧找口棺材装进去!大热的天,不嫌臭吗?”
原来现在告御状的人多了,朱由检忙不过来,所以得让人排队、拿号、预约,哦,还要锦衣卫的崔应元和东厂的刘朝负责初审。
方家人当然知道崔应元和刘朝是什么人了......一个魏忠贤的五彪之一,一个是号称抄家阎王的刘厂公!
找他们申冤......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不过再不靠谱也来了,堂堂谷城方家还能怕个锦衣卫奸佞和东厂的死太监?方家人只好找了口棺材把老秀才装了,然后抬着再去府学宫外排队——当然得排队了,好些人来告御状呢!今儿在学宫问案子的是刘朝,刘公公是个仔细人,得一一问清楚了,然后才写成案卷,好往上报告。
至于是替苦主申冤还是抓苦主去东厂提刑司拷打就不知道了......
而就在刘朝接见谷城方家人的时候,朱由检则在皇城里面召见襄王朱翊铭。
老王爷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正到处做好人呢!和襄阳府内不少豪门大户的家主见了面,商量着怎么破财消灾。
“万岁爷,老臣这几日见了不少人......”朱翊铭斟酌着用词,“他们都愿意出钱出粮......只要万岁爷的要饭兵能去别处。不过……”
“不过什么?”朱由检问。
老王爷苦苦一笑道:“不过万岁爷的要饭兵真的去了别处,那些缙绅大户肯定会想尽办法逃税避税的。所以让他们答应加税不难,难的是怎么长久的收下去!”
第1923章 汉郡守,唐节度,明大府
百万要饭兵在襄阳府吃大户,大户们的损失可以比一亩一斗两斗的税大多了!
现在只要要饭兵肯走,不要说一斗两斗,就是五斗六斗的税,他们也会咬着后槽牙答应下来的。
可问题是,朱由检能一直在襄阳呆着?不回北京城去了?以后就定都襄阳或是定都武昌了?
如果真那样,湖广的税收是不用担心的。只要朱由检领着百万要饭兵在湖广镇着,湖广这里的两亿多亩土地一年交个六千万石都不是问题......而且还能顺着长江辐射到江南、四川,年入一个亿都不是梦!
明朝的账面上湖广有2.2亿亩,江西有4000万亩,浙江有4600万亩,南直隶有7700万亩,四川账面上有1300万亩,但实际上不下5000万亩。另外,南直隶还有不少隐田,淮河流域还淹没了好多,好好查一查应该能过亿。
光是这几个长江流域或是靠近长江流域的省级行政区,就拥有4.5亿亩以上的良田......一亩收个两斗就有9000万石了!
过亿根本不难,但是北方的军队怎么管?
朱由检的统治基础还是帐前、殿前、御前、大同、宣府、燕山、大宁等八部天兵。除了御前军摆在川贵,以四川、贵州的御前护卫千户所为基础外。其余七个军的基础都在北直隶、大同、宣府、燕山、大宁。另外,被朱由检所倚仗的五个贵妃万户斡尔朵也在北方草原上驻牧。
如果朱由检将首都从北京迁往武昌,那他就得长期远离驻扎在大同、宣府、燕山、大宁和北直隶的十余万精兵。而长期远离自己最基干的武装,是相当危险的......没准就整出个靖难之役或安史之乱了。
而且现在大明和奴贼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北方草原也没有平定,所以朱由检根本不可能南迁武昌——除非他能把奴贼铲平,把草原收服,把西北也摆平了,否则朝廷南迁看上去就好在躲避北方的敌人,这可是大大掉威望的!威望一失去,北方的十余万腹心精兵就会离心离德,太危险了!
不过朱由检还是有办法的!
只要湖广的士绅答应了一亩一斗的税率,那么一年2000万石的田税可就没跑了,不仅农税跑不了,连荆江、汉水、湘江上的商税税卡也可以恢复起来,一年再收个一二百万两的商税!
在朝廷不在长江沿岸的情况下,收到这个数,就不算少了。
朱由检笑道:“叔祖放心,朕早就有收取湖广各州府足额田税的办法了!”
朱翊铭感兴趣的问:“陛下,您打算怎么做?”
朱由检笑道:“当然是放权了!本朝税收艰难的原因无非就是两个,一是朝廷自永乐年间北迁后就远离天下财富的中心。中原的生产从宋朝南迁之后就彻底衰落了,到了本朝更是远远比不上东南、湖广和四川。而北方燕云之地的生产,甚至比中原都有所不及,更不用说长江沿岸的富庶之地了。
朝廷居燕云的目的是就近掌控九边用武之地,可结果怎么样?辽镇照样沦陷,九边照样衰弱,甚至连宣府、蓟州的兵力都废弛到了极点。以宣、蓟之近,朝廷都难以掌握,又如何能遥控东南、湖广、四川如以臂使指?
第二个让朝廷税收艰难的原因,则是地方权力分散,下层的亲民之官权小,难以承担责任。
祖爷信子孙不信官员,以藩王总四方,同时又内除宰相之权,外分守臣之权。一省之权被他分了三分,互相牵制,各不统属。三司之下,情况亦然。后来虽设巡抚以总地方,但是巡抚离州县太远,难以有效管束,而且本朝地方体制首推三司并立,对于巡抚之臣依旧颇多掣肘,使之难以发挥。
此外,一省巡抚毕竟是封疆大吏,选拔任免必须通盘考虑,不能只看完税如何?所以巡抚权重并不能解决税收艰难。
而朕在北直隶的改革,则是放权给知府。让知府总一府之事,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大权在握,责任在肩!犹如汉之郡守,唐之节度。”
朱由检手下的北直隶八府知府,还有大同巡抚、宣府巡抚、燕山总兵(现在燕山不设巡抚)、燕宁总督兼大宁总兵、蓟辽总督、平辽总兵等十四个地方官职,实际上都犹如汉之郡守,唐之节度,不仅军政大权一把抓,而且还有很大的人事权。
当然了,朱由检也不会把自己的兵权毫无保留的授予下面官员。这十四个长官的军政一把抓能抓到什么程度,也是要看情况而定的。
比如北直隶八府知府的兵权就是本府团练,大同、宣府两镇的巡抚只掌握自己的巡标。
而燕山总兵、燕宁总督、蓟辽总督、平辽总兵的权力最大,是真正的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大权在握——这四总督或总兵都是前敌将帅,没有重权是不行的,所以谈不上改革。
真正的官制改革,其实就是北直隶八府、宣大二镇,还有一个重庆府。其中重庆府的牛金星虽然没有总一方军政的大权,但是朱由检已经命令李锦全力配合牛金星,也等于给了他调兵之权。
另外,宣大二镇的头头虽然叫巡抚,但实际上也就是一府地盘,朱由检在崇祯五年的时候就撤掉了大同知府和宣府知府,让两个巡抚直接管理两镇边墙之内的州县(两镇墙内的卫所都被改成了州县)。
所以朱由检现在要推行的就是地方知府负责制!
知府的位子没有巡抚那么“高”,向下直接就能摸到县。如果把放给巡抚的兵权放给知府,再给知府一定是人事权。那么征收税赋的效率就能大大提高了,原本县令所管的大地主如果煽动百姓抗税,县令是很难对付的,只能上报知府,知府再报巡抚和提刑按察司,然后巡抚和巡按作出决定后再移文总兵衙门调兵,兵调来后再由兵备道和总兵下面的军官,一起去镇压。
那么大一个圈子兜下来,其中的扯皮、推诿,那是肯定少不了的......而且巡按、巡抚这些大官怎么可能一接到知府的报告就马上调兵?这不成了大官听小官的指挥?
而且能煽动百姓抗税的都是巨室豪门,有的是办法把调兵的事儿给搅黄了。
在这种情况下,下面的知府、知县一般就少招惹巨室了。巨室不交税,那就让升斗小民多交点吧!
催逼升斗小民用不着巡抚派兵,县令的三班衙役也就够用了。
所以北直隶八府的“知府负责制”效果还是不错的,别看八个知府手头没多少团练,刚刚上任的时候就1000人。但是这1000人就足够镇压地方巨室抗税了......地方巨室一般不会自己出头,而是让小老百姓当炮灰。而这些小老百姓也不傻,看见知府老爷手里有兵,也就老实了。
即便还愿意卖命,那也得加钱了!
对于地方巨室而言,和1000个随时可以出动的团练兵对抗的风险、成本,实在太大!还是老老实实的加税算了......
朱翊铭终于明白了朱由检的盘算,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眉头大皱了起来。北直隶八府和宣、大二镇毕竟在天子眼皮底下,有帐前、御前、宣府、大同四军(宣、大二总镇不归巡抚管)镇着,应该出不了篓子。但是别处的知府如果有汉郡守、唐节度的大权,就怕会出藩镇之祸啊!
第1924章 大府治巨室,巨室制大府
“陛下......”老王爷朱翊铭还是挺负责的一个王,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宗室老前辈,还在这里替“年轻气盛”的朱由检谋划呢,他思索着说:“您可别觉得一省大,一府小,所以放权给一府就不担心什么。其实南边有不少府还是颇有实力的,不亚于一个省啊!譬如湖广的荆州府自古就是控扼荆襄之地的要冲,而且人多田广,又多水田。湖广一省的精华,可以说半数在荆州啊!真论起财力物力,北方的一个省,都不见得能比荆州一个府啊!”
此时湖广荆州府至少有上千万亩的水田,陕西的近三千万亩旱地要论起收成,就比不上荆州府的一千万亩水田。
老王爷朱翊铭思索着又道:“而和荆州一样富有的大府,在湖广这里还有承天、武昌、长沙。这四个府全都占着大片的平原,交通便利,水田富饶,人口众多。
另外,据老臣所知,四川的重庆府、成都府,广东的广州府,都是非常强横的大府,人多地广钱丰。而且当地不是靠近蛮夷的地盘,就是民风彪悍,或是海防口岸。如果朝廷要授大府以兵权,只怕一两千人都不够,得有五六千才行啊!那些地方若是出了几个图谋不轨的大府,唐季藩镇之祸可就不可避免了。”
老王爷心是好的,但是眼界却不宽。他家世世代代都被圈在巴掌大的襄阳城内,其实就是在坐井观天。在他看来有一府之地,控五千精兵,就足以割据一方了......
当然了,朱由检所执行的授大府以重权的政策,的确有造成藩镇割据的可能。但是仅仅依靠五六千精兵,是无论如何都割据不了的,除非代表大明朝廷治理地方的知府和地方上的豪门巨室勾结起来!
就如同东汉末年得到地方士族名门支持的郡守就能很容易的转变为割据势力!
另外,什么样的府需要五六千兵力去镇守?还不是巨室强横的府?比如老爷子提到的广州府就非五六千兵不可了。
一个广府,就有西夷、海贼、私商、土客宗族等四个方面的强横势力,而且那地方火器泛滥,不说人人有枪,至少西夷、海贼、私商、土客宗族这四大势力都不缺火铳。
靠一两千人马别说逼着那些家伙交税,连自保都难!
所以五六千人马是必须的,而且还得用能力够大的狠人,才能从这四大势力手中挖出钱来。
而对朱明朝廷来说,如果广府的大府和西夷、海贼、私商、土客宗族联了手,那可就真的可以割据了。
“光靠五六千精兵是不可能割据的,至少在天下太平无事的时候,是不可能的。”朱由检笑道,“不过防人之心还是要有的!而朕防这些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大权在握的大府变成叛镇的办法,就是不能让大府和巨室相勾结……得让大府和巨室互相制约!”
“大府和巨室如何互相制约?”老王爷又不明白了。
朱由检道:“朕的办法就是由巡抚代表朝廷去和巨室议税,再由大府负责征收所议之税......这样朝廷和地方巨室之间,就有了联系,有事儿可以先好好商量。而治理地方的知府,则专门当恶人,负责收取税收,镇压不服!”
“让巨室和巡抚议税?这......”老王爷朱翊铭捋着胡子,“老臣得好好琢磨一下。这朝廷收税,怎么可以和下面的人商量呢?”
“呵呵,”朱由检笑着,“叔祖爷爷,朕这些日子不一直在和您老人家商量吗?”
“和我......”老王爷朱翊铭闻言一愣,“我和他们不一样啊!”
朱由检点点头,笑道:“是啊......您是朕的叔祖爷爷,自然和下面的人不一样,但您也是巨室啊!襄阳府就数您家里田多不是?朕和您老人家收田税,难道不得好好商量?
另外,楚、辽、荆、吉、荣、惠、桂等几位亲王都是巨室......咱们得先好好商量,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好好商量的意思就是那几个王爷高高兴兴的带头交税,要饭兵就不去他们家里做客,朱由检也不用移镇转封的阴招对付他们了。
说实话,移镇转封也挺麻烦的,虽然在转移到过程中可以得到不少土地。但是朱由检手头可用的管家团规模也有限,管不了那么多的土地。而把这些土地发给州府,也就是一亩收个一二斗的租子。
如果那些王爷肯按照一亩一斗的标准交税,朱由检也就不折腾了......而且留着这些湖广藩王还有个很大的用处——可以通过他们筹集粮食。
明朝的藩王大多都做买卖,而湖广藩王的买卖就是粮食了——湖广熟、天下足嘛!
由于东南纺织业的大发展和淮河总发大水,所以东南鱼米之乡的土地大量改种经济价值更高的桑棉,粮食的产量一直在下降,以至于需要从湖广输入粮食。
而湖广的八大藩王本身是都是大地主,而且还有免税特权,所以也就顺理成章的发展成了粮商。
通过这“八大商王”,朱由检就能通过下达大量稻米订单的办法,推动湖广地区在未来几年增加稻米播种面积——湖广的粮食产能远高于当地人民的需求,而这种产能是否得到充分利用,则取决于是不是有掏钱购买。
在上辈子的饥荒年代当中,因为朝廷没有财力,河南、山东、陕西、北直隶等地的经济又因为流寇和东虏的洗劫而濒临崩溃,再加上湖广本身也被流寇反复蹂躏,所以粮食产能并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老王爷朱翊铭这才想起来朱由检口中那些不交税的“巨室”,原来也包括自己这样的藩王,他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了,嗯咳了几声:“陛下,您和老臣这样的藩王哪用得着商量?用得着的地方,吩咐一声就行了。”
“得商量啊!怎么能不商量呢?”朱由检笑着说,“这个本朝虽然优待藩王,但是藩禁也太严,简直将藩王当贼来防......这也是不必要的。藩王也可以为国效力啊!”
“万岁爷,”老王爷朱翊铭咽了口唾沫,“您的意思是,王爷也可以做官?”
“不仅可以做官,还可以带兵!”朱由检伸出大拇哥,指了指自己,“朕本来也是藩王......如果先帝不是年纪轻轻就龙驭宾天,朕也得给圈起来。那么朕的一身本领,不就全都埋没了?大明没有朕,江山还能稳如泰山?”
老王爷心道:您还真谦虚啊!您大概还不知道,湖广士林当中有不少人都认为您的个昏君,惹恼了上天,所以才降下那么多天灾的......他们还想让您下个罪己诏呢!
朱由检接着又道:“朕的这些意思,还得劳烦叔祖爷爷带去给楚、辽、荆、吉、荣、惠、桂等几位亲王知道!他们镇着荆州、武昌、长沙、常德、衡州......这几处的巨室大户,就由他们去联络,选派出能说了算的到襄阳府来和朕商量官绅一体纳粮交税,以及增加湖广田亩税收的事情!
等他们到来的时候,想必襄阳的巨室,都争先恐后的要多交税给朕了!而湖广其他地方的巨室,得向襄阳人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