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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权倾南北txt下载     权倾南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遇袭

    明月悬挂在树杈之间,晚风徐徐吹来,官道上的树影轻轻摇晃。

    南陈收复淮南算起来也没有几年,对于淮南的经营也多数停留在军事设施的修建上,毕竟一来饱经战火的淮南想要在短期内恢复没有那么容易,二来现在的南陈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

    因此这或许还是当年东晋时候修筑的官道,甚是崎岖难走,路上颇多坑坑洼洼,更重要的是路两边的荒草经过这么多年的雨水浸润,已经开始侵蚀夯土打成的路面,甚至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已经出现在道路中间。

    原本可以并行两辆驷马马车的官道,此时甚至只能够容许一辆马车通过,还时常陷入坑洼之中。而道路两边荒草凄凄,时不时可以看到荒废的村庄,那断壁残垣的景象和淮北李荩忱曾经见过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场蔓延整个神州大地,已经持续了三百多年的南北朝战争,使得淮南淮北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彻彻底底成为荒原。

    马蹄声哒哒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回响,一支马队逐渐出现在月光下。这马队前后士卒都是手持刀剑、全副武装,一双双眼眸之中泛着杀气,不断地在周围齐腰高的荒草之中扫来扫去,一看就知是战场血火之中磨砺出来的精锐斥候。

    只不过这官道过于狭窄,导致这人数颇多的马队不得不拉开较长的队伍。

    李荩忱和萧世廉都是一身并不起眼的士卒衣衫,两个人坐在马背上也是手按刀剑。因为吴明彻的身体原因,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再加上吴明彻需要携带进京的部分家眷,还有李荩忱的妹妹,所以这一支队伍之中有足足五辆马车。

    或许这样的车队规模放在江南算不得什么,但是放在淮南这等荒无人烟的地方,绝对是惹人注目,所以萧摩诃和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打算隐瞒行踪。不过饶是如此,到了扬州城外,虽是夕阳西下,萧摩诃还是打算趁夜色明亮提前赶到瓜洲渡。

    陈叔陵如果准备的话,肯定还是在扬州城中做手脚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更何况早日出了这扬州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不用提心吊胆。

    过了扬州地界,陈叔陵就算是有胆子,也没有实力在其余地方明地里动手。而且从扬州城到渡江的瓜洲渡算起来也没有多远距离,漏夜前往说不定明天早上就到江南了。

    只是萧摩诃也没有想到这扬州城外的官道竟然荒芜破败若此,周围的荒草还有那些不断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断壁残垣,时时刻刻带着阴森的感觉,即使是素来胆大的萧摩诃,此时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阿爹,距离瓜洲渡应该还有十多里地,”萧世廉催马上前两步,“到了瓜洲渡有水师等候接应,咱们也就算安全了。”

    陈顼的旨意是在萧摩诃他们动身之后方才抵达的,旨意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陈顼为了方便老都督平安入京,特地安排水师战船前往瓜洲渡迎接,有陈顼这一道旨意在,自然也没有人敢在从瓜洲渡到京城的道路上动手,但是陈顼这么说实际上也在明示,扬州这一段路他可就保证不了了。

    一来陈顼不可能在陈叔陵并没有做什么之前无名无实的就将他拿下或者限制他的权力,二来这也是陈顼对于萧摩诃的一个考验。小小的扬州都过不来,这京城还是不来的好。

    “去告诉大都督一声,”萧摩诃点了点头,越是最后这一段距离越是不敢让他掉以轻心,“告诉弟兄们,都瞪大”

    一声号箭在道路一侧腾空而起,刺耳的呼啸声打破了官道上的宁静,也打断了萧摩诃这一句话。萧摩诃的脸色登时大变,而周围的护卫们也下意识的抽出兵刃。

    箭矢呼啸而来,直接将最前面开路的几个人淹没,而月色下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在荒草之中出现的身影,他们匍匐前进,转瞬之间又消失在萋萋荒草中。

    “小心了!”李荩忱猛地一拽绳索,绑在背上的子云枪已经顺着手臂滑入手中,挽了一个枪花。

    而后面又是一声号箭升起,只不过这号箭声响明显和刚才不一样,显然是压后的裴子烈在询问情况。

    “来的人不少,”萧摩诃霍然提起马槊,“既然来了,那便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箭矢不断地从黑暗中射来,不过早就有了防备的萧家亲卫自然不会再吃亏,一朵朵枪花舞动的滴水不漏,而手持盾牌的士卒更是熟练地冲向外围。同时一辆辆马车顿住,两侧车帘掀开,弓弩施放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道道在月光下时隐时现的身影被射中,惨叫着倒下。而那些从荒草中放出的箭矢打在马车上,却只发出清脆的响声之后无奈落地。

    原来还没有进入扬州,李荩忱就提议将前后两辆马车空出来,将队伍中的弓弩手抽调一部分藏入马车当中,而那些箭矢没有办法伤到马车,则是因为在离开钟离的时候,马车侧壁内就安放了铁板或者盾牌,若是能射穿才怪呢。

    所以这一前一后的马车实际上就成了简易到一定程度的装甲车,普通的箭矢很难伤到马车中的人,而马车里经过遴选出来的弓弩手则可以从容不断的通过窗户射杀那些露出影子的伏兵。

    “小心!”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两名骑兵被绊马索硬生生的掀翻,而紧跟着第一辆马车也来不及停住,同样迎头撞上了绊马索,整个马车被直接甩到空中,足足旋转了半圈方才重重落在地上,车厢四分五裂,车厢中的弓弩手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而这马车虽然掀翻,却还是落在路中间,官道狭窄,一下子被马车的残骸挡住。

    “杀!”看着同伴惨死,愤怒的萧家和吴家亲卫纷纷策动战马,手中长槊刺入这些杀手的胸膛。

    “大概一百来号人,这位扬州刺史还真是看得起我们。”萧摩诃冷笑一声,他手中的马槊上,鲜血滴滴答答的滴落。而萧世廉已经挽起袖子带着亲卫冲入混乱的人群之中。

第一百零四章 亲卫

    “我我当时实际上没有多想什么,”伸手挠着头,这小子脸都快皱到了一起,“我阿爹曾经教过我,打猎也好、锄地也罢,如果第一步走错了也不要怕,只要吸一口气把第二步走好就可以。”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萧世廉笑了一声:“有几分道理。”

    “你做的很好。”李荩忱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叫什么名字?”

    “李平。”

    “没有想到咱们还是本家。”李荩忱脸上也是露出诧异神色,“还真是有缘分。”

    萧世廉低声说道:“老弟,本来阿爹就嘱托我给你找一个贴身亲卫,这小子颇为机灵、功夫咱们之前也见到了,还不错,看上去和你挺有缘的,要不就他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微微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李平平齐:“小子,有没有兴趣当我的亲卫?”

    李平瞪大眼睛看向李荩忱,旋即郑重的摇了摇头:“不!”

    这一个字斩钉截铁,而萧世廉的脸色大变,刚想要发火,被李荩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荩忱沉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军师应该是在后面出谋划策、指挥打仗的,要是做了军师的亲卫,那我以后就没有机会上阵杀敌了!”李平的声音掷地有声,“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死在蛮夷的手上,阿爹也身受重伤,在救下我之后就咽气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杀蛮夷!”

    萧世廉原本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而李荩忱也长叹一声,旋即郑重说道:“跟着我,你照样可以上阵杀敌。”

    “可是”

    李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个军师和其余军师不一样,我是会上阵杀敌的军师。你我同病相怜,家父也是死在蛮夷手中,若是不能上阵杀敌、手刃敌人,我李荩忱立于世间,空有七尺之躯,又有何用?!”

    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亲卫们此时都下意识的挺直腰杆,而李平更是直接单膝跪地:“军师!刚才属下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军师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属下愿意追随军师、保护军师周全!属下武艺低微,只请军师不要嫌弃。”

    李荩忱伸手搀扶李平起来,微笑着说道:“某相信你。”

    不知不觉得,李平的眼眸已经湿润,他从小在战火之中颠沛流离,过的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后来参军所为的就是报家中血仇,何曾感受过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关怀?今日李荩忱一句“某相信你”,虽然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是其中的信任和托付却是李平从小到大短暂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经历过的。

    郑重的一拱手,李平紧紧盯着李荩忱:“以后军师但有吩咐,属下自当赴汤蹈火!”

    李荩忱本来还想摇头,但是当他看上李平双眼的时候,立即明白过来,李平所说的并不是一句空泛泛、李荩忱愿意的话可以一天喊一百遍的口号,而是发自内心的誓言。

    这些乱世之中历经了太多苦难的年轻孩子,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之中,以求能够保护自己,这总是让他们看上去有些冷酷,但是当有人真心信任他们的时候,再坚硬的外壳,也总是脆弱不堪一击。

    李荩忱伸出小拇指,勾住李平已经磨出茧子的手指:“这是我们村子里的规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顿了一下,李荩忱郑重的说道:“那我们说好了,保护某。”

    李平扬起头,一边勾住李荩忱的手,一边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十六七岁,哪怕是经历了再多的沧桑,终究是个孩子啊。

    建康,南陈皇宫。

    脚步声匆匆,在寂静的宫殿之中响起。

    这几日陛下的心情不好,这是前后宫中众所周知的,即使是陛下一向宠爱的宁远公主,也不过是让陛下强颜欢笑罢了。陛下脾气不好的时候,与其劝说,还不如让他自己冷静冷静来得好,这已经是宫中多年的共识,所以这几天宫中一切行事都是从轻从慢,生怕做错了什么引起陛下的恼火。

    “何事惊慌?!”站在那一张大陈疆域舆图面前不知道已经发呆多久的陈顼霍然回头,色厉内荏。

    手捧奏章的那一名小宦官吓得脚步一个踉跄,如果不是他及时跪倒在地化解了这下坠的力道,恐怕会直接在陛下面前摔个狗啃泥。不敢抬头看陈顼的神情,小宦官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手中的奏章捧起来:“启禀陛下,扬州急报!”

    “扬州?”陈顼皱了皱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喃喃叹息一声,“没有想到你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伸手拿起那奏章,陈顼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小宦官早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这扬州是谁的地盘他可清楚得很,扬州此时来急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宫里宫外这些天传得风风雨雨十有**是真的了。

    不过小宦官也知道,这些不是他应该关心或者有命关心的,当下里重重一叩头,他转身离开,如蒙大赦。

    只是小宦官没有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顼的手也微微颤抖,不过这个执掌南陈十年了的皇帝,还是在连续的深呼吸之后让自己稳住心神。这奏章不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不过他还是强迫自己将奏章之中的每一个字都纳入眼帘。

    良久之后,陈顼缓缓的合上奏章,随手将这和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有着紧密联系的奏章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看着火舌逐渐将奏章吞噬,陈顼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只不过相比于刚才,他的目光似乎浑浊了不少。

    四十九岁的南陈皇帝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椅子旁,自己还没有年过五十,却有一种年迈力不从心的感觉。

    似乎在经过无数内心挣扎之后,陈顼还是重新将目光投到了那火盆上,只不过刚才那奏章在大火的舔舐之中已经消散了身影。

    “你这一动手,”陈顼自言自语,“兄弟阋墙,空给外人晋身之机会只可惜朕这个父亲,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

    伸手拍了拍椅子扶手,陈顼自嘲一声:“这龙椅,数百年来还是那么惹人注目啊,为此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第一百零六章 血夜

    荒草在冷风之中摇曳着,月光洒在官道之上,照亮鲜血和尸体。

    一名名黑衣人快步窜出草丛,他们微微弓腰,尽量躲闪箭矢,而口中咬着一把柳叶刀,手中还拿着一把短矛,当遇到敌人的时候他们会竭尽全力将短矛刺入敌人的胸膛,然后并不抽出,直接用换成咬着的柳叶刀迎战,从而可以争取最为致命的时间。

    无论是身手还是格斗经验,都可以看得出来是军中精锐斥候,普通的士卒更擅长的是集体配合作战,这种单兵小队突进的形式,也就是军中老斥候有经验。

    陈叔陵派出这样的伏兵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截杀需要的就是动作麻利快速,一击得手然后打扫战场,做出遭遇不测的假象。而陈叔陵年轻的时候征战沙场,麾下本来就有精锐亲卫,后来身为扬州刺史,南陈在扬州的屯驻军队虽然不多,但是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守卫京城门户的精兵,所以陈叔陵有这样一支斥候劲旅倒也不出乎意料。

    而这些黑衣人显然也意识到目标对自己早有防备,所以很干脆的转移进攻方向,直接撇下从两侧包围过来的萧家和吴家护卫,向着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冲去。

    官道的狭窄此时成为了他们最好的依凭,整个车队队伍太长,而护卫力量也是集中在两头,这一下顿时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猝不及防。

    李荩忱暗骂一声,一把拽紧缰绳,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平:“快去,保护好怜儿。”

    李平急忙应了一声,飞身从马背上跃下,雪亮的长刀在手,一刀劈开拦路的黑衣人。这小子身材不高,身手也甚是灵活,根本没有想要和这几名黑衣人缠战的意思,窜窜跳跳直接向着车队中段跑去。

    一名黑衣人怒喝一声,便要追上,却没有提防身后马蹄声骤起,雪亮的枪头洞穿了他的胸膛。李荩忱面色深沉如水,狠狠的将子云枪抽出来,鲜血喷涌,将枪头白缨染红。

    “不要恋战,劫持家眷!”一名黑衣人霍然从草丛中站起来,大声吼道,显然现在局面僵持也让他有些慌神。

    敌人的头目出现,固然给敌人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但是也无疑将自己暴露出来。战马一声长嘶,萧摩诃策马猛地撞开两名夹攻的额黑衣人,手中长槊荡开劈砍过来的刀枪,这个曾经在吕梁之地以十二名轻骑冲入宇文忻中军的猛将大吼一声,长槊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手而出。

    厉啸破空,那头目瞪大眼睛,还来不及闪避,长槊便准确无误的刺穿他的胸膛。鲜血迸溅,而长槊去势不减,直接将头目硬生生的带起,片刻之后直直的插在地上,而那头目的尸体就贯穿在长槊上。

    凄迷的月光洒在鲜血淋淋的长槊上,也洒在那尸体上,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美和恐怖。

    所有黑衣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萧摩诃这等猛将含怒一击,令人心寒。虽然萧摩诃一步步走到左卫将军,让他作为大将的指挥能力逐渐被世人所看重,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萧摩诃自己就丢掉了作为猛将冲锋陷阵的本事。

    这一击分明是在告诉所有黑暗之中潜伏的敌人,老虎收起来獠牙,并不代表之后它再也不用!

    “当!”一声锐响,兵刃相碰撞迸溅出来的火星在夜色下分外醒目。虽然头领刚刚露面就被杀,但是这些黑衣人依旧在努力完成他们的任务。几道身影窜上中间的马车,将护卫马车的几名亲卫砍杀,紧接着便要冲到马车上。

    “来得好!”萧世廉大笑一声,直接从马背上翻上车辕,手中长槊架住迎面而来的两把刀。

    “少将军小心!”掀开车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又一名黑衣人死咬着牙硬受了一刀,也坚持向着萧世廉软肋处一刀子捅过来。

    萧世廉虽然得了李怜儿提醒,但也是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看着就要从马车上摔下去。

    “少将军!”李怜儿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弹出身来,伸出手一把抓住萧世廉的衣袖,否则萧世廉十有**会直接卷入车轮之中。车轮只要稍微动一下,萧世廉这小命或许保得住,但是多少也得缺胳膊少腿。

    那两名一开始就对着萧世廉下手的黑衣人一看有机可乘,脚步顿时加快,大有拼命也要现将萧世廉拿下的架势。

    而李怜儿的声音也暴露了她女眷的身份,登时黑衣人都向着这一辆马车涌过来,萧摩诃也好、萧世廉也罢,这些家眷还有年迈的大都督吴明彻就是他们的软肋。

    “大胆狂徒!”长槊呼啸,一道瘦削的身影从前面马车下直接窜出来,长槊重重砸在那两名夹攻萧世廉的黑衣人脊背上,那两人吃惊之下来不及回身,惨叫一声趴倒在地。而那想要偷袭萧世廉的黑衣人也被随后赶来的亲卫砍翻。

    萧世廉勉强借着李怜儿的力道探手抓住车门,总算是减缓了下坠的趋势。而一股强劲的力道也从身后涌起,李荩忱伸手拖住萧世廉,打趣道:“伯清,年纪轻轻你这腰间力道就不行了?”

    “去你丫的!老子行不行还用你操心?”萧世廉登时大骂一声,突然意识到李怜儿还在场,急忙做出道歉的手势。

    “你你自己小心。”李怜儿触电一般收回手,俏脸微红,“这一次如果不是阿兄来得及时,谁救的了你?”

    萧世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而李荩忱轻喝一声,纵身挑下马车,挡在马车前面。几名黑衣人同时怒吼一声向李荩忱扑过来,而李荩忱毫不畏惧的一荡长枪,迎面冲上。

    “世忠,某来助你!”萧世廉缓过气,长啸一声,跟上李荩忱。

    “伯清、世忠,外面情况如何?”吴明彻的声音从前面马车之中响起,老人掀开车帘,微微眯眼打量着混乱的局面,不由得微微一笑,“贼寇击我必救而不得,攻势已老,难有新招,胜负已定。”

    果然吴明彻话音未落,荒野之中连连有号箭升起,而这些黑衣人纷纷虚晃一招,转身就走,显然他们对于撤退的方式也摸得很清楚,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荒草中。

第一百零七章 警告

    “呔,还想跑!”萧世廉大吼一声,纵身便要追,而李荩忱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他,周围的亲卫同样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将这位显然颇为气愤的萧家大公子按住。

    “伯清兄弟,穷寇莫追,以防有诈!”裴子烈此时也匆匆拍马过来,冲着萧世廉吩咐一声,转而面向吴明彻一拱手,“让大都督受惊了。”

    吴明彻摆了摆手,沉声说道:“你们做得很好。”

    听到吴明彻这句话,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随手将子云枪戳在地上。

    刚才这一场交手,看上去激烈程度远远比不上千军万马的厮杀,但是只有真正经历了才明白,这样的搏斗在对于整个军队的指挥调动要求降低的同时,对于个人能力要求有着很高的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时候大军交锋之前的斥候战会对于双方士卒的素质有远远高于普通士卒的要求,甚至几乎可以点名道姓的说需要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卒,因为只有他们的经验还有招招致命的格斗技巧,才能够保证他们在一对一甚至以少敌众情况下活命。

    周围的护卫们身上多多少少有伤口,敌人如潮水而来,又转瞬而逝,算起来双方真正交手的时间不过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就是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经过萧世廉、裴子烈还有李荩忱精心挑选出来的吴家和萧家亲卫便战死了足足十五六个人,受伤的反倒是没有战死的多,不过也有**个。

    对方来的很快,而且一出手就是下死手,就算是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老卒,实际上也是吃了亏。如果不是知道这些同为斥候出身的敌人肯定会在沿途布置下不少明暗陷阱,这些将士们肯定会按捺不住和萧世廉一样冲出去。

    “某已经下令收敛调查尸体了,不过估计什么都找不到。”萧摩诃也策马过来,得知吴明彻和家眷并没有受伤,萧摩诃就一直在前面指挥将那一辆挡住道路的马车挪开,此时方才抽开身。

    李荩忱等人都是微微颔首,既然对方有胆量出手,肯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果不其然,萧摩诃这句话说完,一名显然是颇有经验的老卒面带尴尬神色捧着一把黑衣人用的柳叶刀走上前:

    “启禀将军,这兵刃甚是锋利,而且刀柄崭新,应该是没有用过几次,不过刀刃还有刀柄上生产工坊的标记都被抹去了,属下以为战损的可能不大,十有**是故意抹去的。”

    “都是这样?”

    那名老卒犹豫了片刻,一挥手,旁边一名士卒同样捧着一把柳叶刀,老卒指着这一把刀说道:“这刀上标记倒是尚未完全抹去,属下虽然老眼昏花,但是还能依稀辨认出来只是这标记是咱们钟离工坊的标记。”

    顿了一下,老卒低声说道:“而且这一把刀和其余兵刃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其余兵刃都是直接将带有标记的那一块削掉,而这一把明显是想要磨掉,只是功夫不到家。因此很有可能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萧世廉跺了跺脚:“这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李荩忱和裴子烈下意识的对望一眼,神情都是一凛。在这里出现钟离工坊生产的兵刃,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陈叔陵明知故犯,想要引起吴明彻和萧摩诃的猜忌,第二种就是大军之中真的有人暗通陈叔陵,甚至派出人手协助,只是他处理这些兵刃显然没有陈叔陵那么彻底,所以导致这兵刃上的异常被这几个和兵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卒看了出来。

    月光下,整个气氛顿时冰冷下来。

    片刻之后,吴明彻饶有兴致的捋着胡子感慨一声:“没有想到老夫竟然还有用自己监管生产的兵刃杀自己的一天,真是好笑!”

    李荩忱几人却笑不出声,只是相互对视。

    不等吴明彻说完,萧摩诃拿过来那兵刃打量一番,轻笑一声:“军中兵刃流动本来就大,所以这扬州军中出现钟离生产的兵刃也在情理之中。然而扬州刺史却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们有所怀疑,虽说是用心良苦,但是未免好笑。”

    萧摩诃顺着吴明彻的意思这么说,就等于给这件事一个定论。这时候李荩忱和裴子烈方才低低呼了一口气,倒是萧世廉这小子的心明显不在这上面,时不时的瞄一眼旁边掀开马车帘子看过来的李怜儿,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吴明彻和萧摩诃既然都已经说了,那自然就是这件事不再追究的意思。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陈叔陵想要设计陷害的可能性都要比真的是军中有人想要除去萧摩诃和吴明彻的可能性大很多,尤其是现在军中真正有实力如此暗中和扬州往来的也就只有樊猛和任忠,而凭借着陛下的封赏以及吴明彻的警告,他们两个人都算是稳住了,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因为一旦东窗事发或者阵前失手,无论是来自陛下还是来自吴明彻的怒火和压力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起的。樊猛和任忠久在军中,怎么会不明白吴明彻的威望和手腕,如此大风险的偷袭,如果失败了并且露出什么破绽,他们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来得快,去的也快,一击不中转身即走。”吴明彻低声说道,“这些家伙有点儿意思。”

    萧摩诃眉毛一挑,环顾四周,这一带本来就靠近大江,水草丰美,周围这荒草长得很高、利于藏身,再加上官道崎岖难行又狭窄,必然会拖慢速度,是上好的伏击地点。陈叔陵预先在这里埋伏好人手,肯定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可是这些出手的黑衣人却依旧按照斥候战一贯的打法,既然得手的可能性不大,转身就走。

    若是这些人拿到的是击杀吴明彻或者萧摩诃的死命令,他们肯定不会这么从容的撤走,而是以死相拼,今日的局面,未免有些不寻常。

    吴明彻缓缓转身走向马车,低声说道:“这只是扬州刺史给我们的一个警告啊。真正的暴风雨”

    老人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眯了眯眼:“还在后面!”

    萧摩诃等人神情都是一凛,顺着吴明彻的眼睛看去。

    那高悬的一轮明月,依旧散发着淡淡清辉,但是谁能确保没有那么一天,就连这明月都会被渲染上血色?

第一百零八章 建康府

    自东晋衣冠南渡以来,金陵或者称之为建康府,一直都是南朝的都城所在。经过数朝的潜心经营,建康府不仅仅只是一个长江天堑上的要塞,更是整个南朝政治、经济、文化的核心所在。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小谢”谢眺的这一句诗,道尽了金陵城的繁华和在南朝整个体系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到了南梁的时候,建康府就已经是实打实的江南甚至整个南方的第一大州府,甚至相比于北方久经战乱的长安和邺城也不遑多让。后来侯景之乱险些让建康府付之一炬,而作为一个皇帝更是一个战略家的陈霸先,在登基之后自然也清楚的认识到建康府的重要性,所以非但没有嫌弃很多地方都变成断壁残垣的建康府,反而下了大力气进行重建。

    南陈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中间已经经过了陈武帝陈霸先、陈文帝陈、陈废帝陈伯宗(临海王)以及现在的陈顼四代,但是对于建康府的建设几乎时刻未曾停止,可以说这一座建立在战火废墟上的崭新建康城,也是南陈现在国势蒸蒸日上的象征。

    现在的南陈可以说是立国二十多年来最强盛的时候,向西震慑西梁,向北据守淮水眺望中原,而想当初陈霸先刚刚建立南陈时,北朝盘踞淮南虎视大江,甚至就连傀儡一般的西梁都是跃跃欲试,那时候的举步维艰和现在自然无法相比,因此这建康府也随之愈发呈现出繁华姿态。

    当然这国力强盛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危机,那就只有上层少数人能够清楚的认识到了。甚至从历史上看来,包括南陈皇帝陈顼在内,都没有意识到这繁华实际上已经是南陈所能够到达的顶峰,之后繁华落尽成灰,建康府从东吴算起三百年的辉煌在隋朝大军的大火之下化为乌有。

    所以当李荩忱站在建康城外码头远眺这一座城的时候,相比于身边的任何人,都更感慨,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座城最终的命运。看着周围码头上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有身边李怜儿好奇的神情,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

    感慨也好,叹息也罢,建康府,李荩忱来了,无论如何这一步也是要向前迈出的了。

    “走,下船!”萧世廉冲着李家兄妹一招手,“可算是颠簸到头了。”

    其实从瓜洲渡上船,过西津渡溯江而上,总共也没有半日的行程,抵达码头的时候太阳尚且还在东面。只是很显然这位萧家少爷对于坐船的兴趣并不大,甚至还有一些他不承认的晕船现象,所以到了码头对于他来说可算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李荩忱点了点头,给李怜儿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

    不过还不等两人走上踏板,鼓乐之声就在旁边船外码头上响起,几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站在队列前头,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躬身行礼,显然是朝廷派来迎接吴明彻和萧摩诃的。

    “走,咱们快走。”萧世廉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这些烦人聒噪的家伙就让阿爹他们去应付吧!”

    “伯清,你要往哪里去?”萧摩诃的声音此时从前面传来,冲着萧世廉招了招手,“伯清,还有世忠,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萧世廉冲着李荩忱吐了吐舌头,还是乖乖的跟上去。

    “春深了,这花都谢了。”南陈皇宫之中,陈顼看着从宫墙一脚探出的桃花,回头笑了一声,“不知不觉都已经四月了。”

    “是啊,已经是孟春时节了,时间过得可真快。”站在陈顼身后开口说话的正是尚书左仆射徐陵。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太好是众所周知的,而个中原因也是众说纷纭,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妃嫔都开始约束子女,免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平白遭受重罚。

    敢以这样平平淡淡、更近乎朋友的语气和陈顼说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徐陵这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臣了。

    这个从小就被誉为“天上石麒麟”、“当世颜回”的一代文学大家,在经历了从南梁到南陈的风风雨雨之后,整个人站在这里有如一根苍松,哪怕是嫩绿的枝叶越来越少,也不妨碍他在陈顼面前挺直腰杆。一如当年那个朝堂上一己之力、力排众议扶持陈顼登基的身影。

    对于陈顼,徐陵与其说是一名臣子,倒不如说是亦师亦友,而这亦师亦友之中甚至师要更多一些。可以说没有当初徐陵的鼎力相助,就没有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陈顼。而没有徐陵坚持立场支持吴明彻挂帅,可能也没有现在南陈的淮南。

    而偏偏就是这一位伺候了南陈历代皇帝、任劳任怨的老人,对于陈顼授予他的官职都是一推再推,最后这个尚书左仆射甚至可以说是陈顼强行加上去的,知道自己再推脱就辜负了君王信任之情,所以徐陵方才勉为其难接受。

    也正因为此,陈顼在徐陵面前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一般都不会发泄出来,这样一位一身浩气、孤傲如松柏的老臣,值得陈顼的恭敬相对。

    “今天他们回来了。”陈顼没头没尾的接着说道。

    徐陵微微一笑:“陛下既然想见的话,现在传就是了,之前陛下也已经派出了好几名官员前往迎接,给足了司空面子,想来陛下召见他,他也不会多加推辞的。”

    “你至始至终都在向着吴明彻说话啊。”陈顼眉毛一挑。

    徐陵声音随之沉下来:“至少老臣这一双浊眼看出来的人,还没有给陛下丢过脸。”

    似乎是已经熟悉了徐陵这种深沉凝重、根本不允许反驳的语气,陈顼反倒是自己的声音弱下来:“孝穆公(作者按:徐陵,表字孝穆)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赏识人才之能耐乃是天下第一,朕如何会怀疑孝穆公。”

    徐陵的脸色也是随之缓和下来,一拱手:“陛下无须如此,老臣承受不起。”

    顿了一下,徐陵显然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缠的意思:“这吴司空既然回来了,陛下还是早早见的为好,若是陛下不嫌弃的话,老臣倒是想和陛下一起见见吴通昭(吴明彻表字)”

    眯了眯眼,徐陵抬头看着缓缓飘落的桃花:“还有那位萧摩诃萧将军。”

    陈顼微笑道:“孝穆公主要还是想要见萧摩诃吧。那便随朕一起。”

    徐陵并没有多解释,反而郑重的点了点头:“老臣虽然眼睛浑浊,但是也想见识见识,司空选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毕竟这之后他要保护的,是咱们大陈的万里江山啊!”

第一百零九章 裴忌

    “无畏贤弟,好久不见啊!”吴明彻微笑着一拱手。

    站在迎接队列最前面的汉子须发已经发白,看上去比萧摩诃还要大上不少,但是一举一动之中都带强劲的姿态,一看便知应当是军旅出身。这人正是南陈都官尚书裴忌,表字无畏。

    听到这样的表字,李荩忱也不由得眉毛一挑。忌者,显然是祖父辈希望此人能够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对世间有所忌讳,但是偏偏他的字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再联系上裴忌出身闻喜裴家的身份,有这样深沉内敛之中暗带霸气的名字和表字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到吴明彻,裴忌急忙上前一步:“上一次与明公相见还是收复淮南的时候,现在想来已经过去四年,四年未见,明公一如往昔,身子骨健朗的很啊!”

    “无畏你就别开口嘲笑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吴明彻微笑着说道,轻轻咳嗽一声,“老了,不中用了!”

    当初吴明彻挂帅北伐,其中就有裴忌举荐的功劳,之后裴忌更是率领偏师进攻豫州,帮助吴明彻扫清侧翼的阻碍,可以说两人有朝廷同流之交情,又有战场并肩作战之情谊,有这么深的交情在,即使是在这码头上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客客气气的。

    裴忌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码头上风大,明公还是先上马车吧,下官既然是奉陛下的旨意前来迎接明公还有左卫将军,自然不能让明公出什么好歹。”

    “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吴明彻轻笑一声,伸手一指,“来,无畏,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左卫将军。”

    萧摩诃急忙上前一步见礼,对于他来说,裴忌是当朝老臣、北伐名将,自然值得他恭敬行礼。

    显然对于这老伙计亲自选出来的接班人相当好奇,裴忌将萧摩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边还礼一边说道:“当初某率领偏师走豫州,倒是没有和左卫将军打过照面,今日得见,左卫将军英姿魁梧,果不是平凡之人啊!”

    “尚书过誉。”萧摩诃不卑不亢的微微低头。

    裴忌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这一股谦逊真是对某的胃口!”

    不过裴忌紧接着伸手扯过萧摩诃的袖子,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不过咱们都是军中大老粗出身,用不着如此谦虚客气!这说话是挺麻烦,有些话应该说,有些话千万不能说,对不同的人也得不同的说法,在老夫这里,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老夫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萧摩诃点了点头:“末将受教!”

    而吴明彻眯了眯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恭敬跟在吴明彻身后的裴子烈微微抬头,看向一旁的李荩忱。李荩忱微微一笑,裴忌在码头上和萧摩诃甫一见面就说这么多弯弯绕,一来有可能是赏识萧摩诃而真情流露,二来也有可能是在告诉萧摩诃还有吴明彻,这京城之中波谲云诡,该管住自己嘴的时候可千万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

    只是不知道裴忌的意思,萧摩诃又明白了多少?

    裴忌这一次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吴明彻没有再推辞,向着马车走去。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名宦官在皇宫亲卫的簇拥下匆匆策马冲入码头。这建康府毕竟是天子脚下,码头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见过场面的,知道这些宫里出来的,在里面是奴才,在外面就是天王老子,最是不好招惹,急忙纷纷让开。

    裴忌缓缓转身,目光之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情绪看着这一队飞驰过来的人马。那宦官显然也不是拿捏不了轻重的人,在平民百姓面前再怎么飞扬跋扈,站在这码头尽头的几个人也不是他能招惹的。

    还不等马停下,那宦官便飞身下马,面向皇宫方向先是一拜,然后转头说道:“陛下口谕,宣召司空、都官尚书和左卫将军一齐入宫见驾。”

    虽然是传陛下口谕,但是这宦官微微低头,语气之中也带着很容易察觉到的恭敬,对于吴明彻等人的尊重之情溢于言表,这既是这个宦官善于拿捏的体现,也能说明陛下并不是想要问罪。

    裴忌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吴明彻和萧摩诃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陛下让裴忌这个都官尚书前来迎接就已经算是不小的待遇了,现在还不等两人落脚歇一口气就着急召见,恩宠之意不言而喻。

    如此说来,陛下对于这一次吕梁之战以及军中换代的重视甚至要超出吴明彻和萧摩诃原本的预料。

    “伯清,你先带着其余人回去吧,世忠是客,莫要怠慢。”萧摩诃转身吩咐一句,“大士,数月征战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吧,别让裴侍郎担心,回去报个平安,顺便相烦送上萧某的问候。”

    裴子烈神情一凛,急忙一拱手:“晚辈自当如此,还请将军放心。”

    萧摩诃专门叮嘱他,自是有关怀和信任,裴子烈当然也不能怠慢。

    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萧摩诃和裴子烈,裴忌微微摇头。吴通昭这个老伙计,还真是铁了心要扶萧摩诃上位了,否则也不会允许自己最亲近的将领和萧摩诃走得如此近。

    “速速入宫吧,莫让陛下久等。”吴明彻沉声说道,举步前行。

    看着吴明彻几人的身影,李荩忱微微皱眉。吴明彻老狐狸一样的努力置身之外,裴忌刚刚见面就着急说出的那一串话,那宦官对于吴明彻和萧摩诃的尊重这京城的山,只是露出了一隅,就已经高深莫测,不知道李荩忱没有看到的剩余,还有多少?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站在李荩忱一侧的裴子烈喃喃说道,他久在吴明彻身边耳濡目染,权谋之术虽然并不擅长,但是并不代表他看不穿,“这水,超乎意料的浑啊!”

    苦笑一声,李荩忱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萧摩诃身上。

    这个历史上战场得意、宦海失意的大将走入京城之后,不知道京城这一潭水,是不是还会风平浪静?

    现在站在这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萧摩诃好,对于他们终究是有利无害。

第一百一十章 季孙

    从陈顼赏花的地方到御书房的道路并不长,说简单点儿实际上拐个弯就到了,但是因为徐陵上了年纪,腿脚慢,似乎又有心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而陈顼也刻意放慢速度,所以两个人悠悠闲闲的走到现在,也不过才刚刚看到御书房的台阶。

    一群宦官远远跟着,都屏住呼吸,陛下能够如此和颜悦色已经是少有,大家还是珍惜这时刻来得好。

    “陛下,水师的人从瓜洲渡加急送来的快报。”一名宦官小步快跑将一本奏章递到陈顼面前。

    陈顼眉毛一挑,伸手接过来,打开随意的扫了一眼,紧接着递给身边的徐陵:“朕的好儿子,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拿过奏章仔细的一字一句审视,徐陵轻笑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评说。

    昨天晚上瓜洲渡外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在被萧摩诃带着一帮老卒仔细搜查之后便集中放置,到了早上,扬州府的大队兵马赶到事发地点,城中将领、捕快、仵作可是一番辛劳,就剩下掘地三尺了,最后一点儿和凶手有关的证据都没有,这些黑衣人就像是平白来到世间又平白消失一样,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水师之中奉命等候消息的将领看到最后是如此结果,也只能无奈的写奏章抓紧送入京城,毕竟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水师将领当然是能置身事外就置身事外,这些在天子脚下的低层将领们,能够坚持到现在,自然都明白如何避免自己卷入旋涡。

    所以哪怕是陛下之前有所叮嘱,这一份奏章依旧是写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陛下就算是真的想要怪罪,也找不到罪名。但是幕后凶手到底是谁,这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大家都心知肚明。

    至于陈顼说的是哪个儿子,徐陵当然也清楚。目光重新将奏章大略扫过一遍,徐陵缓缓的合上,沉声说道:“扬州刺史这一次做的虽然足以掩人耳目,但是其心”

    陈顼霍然回过头看向徐陵。

    似乎感受到了陈顼目光之中的凛冽,徐陵顿了一下,却还是昂起头,白须在风中舞动,老人一挥衣袖,正色说道:“其心可诛!”

    四个字掷地有声。周围追随的宦官们都是吓了一跳,原本就微微弯曲的身子现在都快趴在地上了。这个时候他们只是恨自己怎么多生了两个耳朵,这样的话听到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陈顼一皱眉,一个字陡然从嘴中抛出,不过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语气对于一向视为师傅的徐陵似乎有些不妥,脸色勉强缓和一下,“这”

    陈顼的目光在周围瑟瑟发抖的宦官们身上扫过,冷声说道:“你们都退下,刚才所说的话,若是有一字一句流传出去,就等死吧!”

    宦官们仓皇退下。而徐陵淡淡说道:“陛下何须如此,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陈顼怔了一下,徐陵这句话就算是传出去了,和陈顼自然是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是陈叔陵真的想要怨恨,肯定也是怨恨徐陵。可是对于徐陵来说,陈叔陵的怨恨更或者是报复,又算得了什么?

    单单说这辈子经历的大风大浪,徐陵这个七十岁的老臣可不是陈叔陵能够相比的。

    “普天之下,心胸若此的,恐怕也就只有卿家了。”陈顼正色说道,这一次他并没有用自己一贯的“孝穆公”称呼,显然现在的陈顼不是以晚辈,而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赞扬徐陵。

    徐陵神情一凛,郑重一拱手:“陛下,老臣素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若是有不和陛下心意的地方,还请陛下恕罪。不过扬州刺史这件事,老臣觉得陛下还是需要慎重考虑。”

    陈顼点了点头,而徐陵接着说道:“之前扬州刺史在湘州等地任上多有不好之名声传出,欺男霸女、抢夺民财的事情虽然算不得大,但是已经是天下皆知,然而陛下最后只是呵斥两句,对于扬州刺史的回护之情不言而喻。”

    “孝穆公你也知道,那些年叔宝和叔陵两个孩子同为人质,历经风险,归来以后,叔宝如愿以偿做了太子,叔陵却还得继续征战沙场,再加上这孩子天资聪颖,所以朕多少有些惭愧和不忍啊!”陈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徐陵抬头看了陈顼一眼:“陛下,父母关怀护犊之情理所应当,但是陛下现在面对的,不只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大陈的扬州刺史,而就是这位扬州刺史,一直想要将陛下您的长子以及朝中重臣置于死地。”

    陈顼脸色一变,拳头不知不觉得已经攥紧。理智告诉他,徐陵说的没错,自己疼爱孩子,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疼爱,而现在自己远远不只是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

    “老臣知道陛下肯定下不了狠心,但是也是时候给扬州刺史一个警告或者惩戒了。”徐陵的声音低下来,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最后要怎么做实际上还得看陈顼。

    陈顼默默的别过头,一言不发。

    徐陵猛地上前一步,老人的手有些颤抖,脚步有些踉跄:“陛下,万万三思!”

    “孝穆公!”陈顼一惊,急忙想要搀扶徐陵。

    徐陵一摆手,自己站稳,目光炯炯:“陛下,老臣年过古稀,能够陪伴陛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还望陛下多听老臣一言,因为老臣能说的怕也不多了”

    “这罢了,叔陵顽劣,朕会狠狠处置他的!”陈顼咬着牙说道,只是这话听起来怎么都有一些应付的语气在其中。

    徐陵没有多说,缓缓低下头。可怜天下父母心,陈顼的心思他能理解,毕竟正如陈顼所说,这些年他亏欠陈叔陵良多。但是陈顼终究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想要的可远远不只是补偿,更或者说想要的不是陈顼现在能给他的补偿。

    陈叔陵想要的,是陈顼百年之后的皇位啊!

    可是就这最显而易见的问题,陈顼却看不明白,却看不明白!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趁着陈顼转身的时候,徐陵喃喃自语,声音之中自带着老人一向没有的低落。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

    萧家归根结底算不得几代传承的豪门望族,实际上财富都是在萧摩诃这一代才开始积攒,再加上之前萧摩诃一直在军中,家里在军中前线诸如梁郡、钟离郡都有数套宅院,因此对于建康府的宅邸也就没有那么多充足的资金购买打理。

    建康府最繁华也是最惹人注目的乌衣巷自然就别想了,不过说到底萧摩诃也不是什么平庸之人,因此萧家在其余除了乌衣巷的繁华地段购买一套宅院的资本还是有的。

    过朱雀桥,再过夫子庙,萧家的宅院就隐藏在夫子庙后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小巷之中。谁都不会想到,在这只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行的小巷之中,竟然会有一座五进五出、带有园林风情的宅院。

    主人不喜喧嚣和热闹的性格在这宅院的选址上就已经可见一斑,而如此庞大的宅院又表明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毕竟这建康府内寸土寸金,随便一块砖头下去就有可能砸死两个九品官,能够在建康府买上这么一套宅院,哪怕不是在乌衣巷两侧,也非凡人。

    按照之前在钟离时候的例子,萧世廉直接做主将宅子一侧预留出来的偏院给了李家兄妹,让他们先行歇息,而自己急匆匆的去后宅见母亲去了。

    说是偏院,实际上甚至已经和萧家在钟离的整个宅子差不多大,换做建康城中的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

    李怜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宅院,刚刚进门便轻掩小嘴,下意识的伸手拽住李荩忱的袖子。李荩忱微微一笑,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妹的小脑袋:“是不是很壮观?”

    李怜儿点了点头,而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某也会让你住上这样的屋舍。”

    微微错愕的抬起头,李怜儿攥紧了李荩忱的手腕,摇了摇头:“阿兄,怜儿真的不求什么,只要能够看着阿兄平平安安的,怜儿就已经很开心了。”

    顿了一下,李怜儿环顾四周,这么大的宅院给她的感官显然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还有恐惧和不安全感:“这院子再大,若是没有人陪着怜儿,又有何用?现在怜儿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就是阿兄了。阿兄你一定不能出意外,咱们就这样活下去,就好”

    沉沉的嗯了一声,李荩忱昂起头看着屋檐,李成、宋老爷子、郑老爷子、郑庆、宋飞、李求还有很多很多村子中的人,此时此刻他们的面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悬在屋檐上,或是狰狞、或是愁怨、或是激昂、或是轻松,虽然申请有所不同,但是每一个人、每一道目光都在紧紧盯着李荩忱。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荣华富贵他可以不去争取,功名利禄他可以弃之若敝履,但是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虽然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但是村子中二百多人的倒下,可不是为了让他李荩忱在乱世之中苟且偷生!那幽深洞窟之中的尸体,但是他们的魂灵还在天上盘旋,看着李荩忱是如何在这世间卷动风潮!

    “阿兄知道该怎么做,”李荩忱沉声说道,“怜儿你放心便是。”

    李怜儿松开紧握李荩忱手腕的手,轻轻按住心口,点头应道:“阿兄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放手去做,怜儿绝对不会给阿兄拖后腿的!”

    “怜儿阿兄做的不好,你不要怪阿兄。”李荩忱缓缓蹲下来,郑重说道。

    “那也是怜儿的兄长!”怜儿笑着说道。

    一抹阳光洒下来,那些围绕着屋檐的影子全都消散殆尽,女孩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展颜一笑。

    李荩忱缓缓攥紧拳头,乱世之中,自己所要的不只是报那血海深仇,还有要守护生的人,守护怜儿的这一抹笑容。

    “世忠!”脚步声骤然响起,听这急促的脚步还有人未到就已经先到了的声音,李荩忱和李怜儿自然也知道是谁来了。

    作为萧家的长子,萧世廉在家中父母弟妹面前,往往都得拿出长子的架子和模样,就算是家中父母对于他这点儿“伪装”明白的一清二楚,萧摩诃也是时常将“臭小子”挂在嘴边,那萧世廉至少也得给同辈的其余人做个榜样,尤其是包括萧摩诃的次子萧世略在内,萧摩诃的其余几个子女年纪还小,需要的是规矩榜样而不是一个顽劣的模仿对象,因此萧世廉在家中拿捏得很清楚。

    恐怕也就是到了李荩忱、裴子烈以及其余相熟侪辈面前,才会释放出他的“天性”吧。

    李怜儿轻轻推了一把自家兄长:“少将军前来肯定是有事想要商议,阿兄快去吧,家里的东西我来收拾。”

    倏然听到“家”这个字,李荩忱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虽然是人在屋檐下,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是有了这么一个家,一个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多少人漂泊落魄,到头来所求的,可不就是一个能够立足的家么?

    “我军此次准备万全,却在吕梁铩羽而归,说明北朝之准备更在我之上。”吴明彻的声音不高,但是因为整个御书房之中其余人都一动不动,所以他的声音反倒是显得突兀而洪亮了。

    陛下性格向来多疑,因此吴明彻进入御书房以来,至始至终都是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在汇报阐述整个吕梁之战的来龙去脉,夸奖萧摩诃的话半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又或许正是因为吴明彻的汇报有些机械和枯燥,而且其中大部分自己都在奏章和战报上看到过,所以坐在龙椅上的陈顼,自从吴明彻和萧摩诃进宫之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萧摩诃身上未曾离开过,显然对于这个自己没有见过几面的左卫将军,陈顼有着浓重的兴趣。

    吴明彻越是不说,陈顼越是想要弄清楚,这个萧摩诃到底是有怎样三头六臂,能够入吴明彻的法眼?

    而吴明彻虽然注意到了陈顼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汇报上,但是他没有任何的改变,照本宣科的将汇报说完,一拱手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整个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而徐陵轻轻咳嗽一声。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君

    一声咳嗽打破了御书房之中有些诡异的寂静。

    听到徐陵的咳嗽声,陈顼这才回过神来,目光微微一转,刚才咳嗽的徐陵,此时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坐的甚是端正,甚至可以说整个人都快成了一尊坐佛,一丝动作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一声咳嗽根本不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作为一个官场混迹数十年的老狐狸,徐陵早就已经将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功夫修炼到了极致。

    而吴明彻刚才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身体显然有些受不了,此时正微微掩嘴,低声咳嗽两下,紧接着端起来水杯微微抿了几口水。这些老臣的身体状况,宫里面伺候的宦官们都心知肚明,与其等着陛下吩咐,倒不如先送上来。

    毕竟在宫里面,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眼力价儿”,而陈顼正是那种对老臣素来甚是恭敬的君主。

    也不知道是说完这么多话身体实在受不了,还是只是不想率先开口,吴明彻微微低头,显然是坚决不打算当出头鸟了。

    吴明彻和徐陵都是一言不发,萧摩诃正想站起来,不料陈顼率先说道:“原本北齐以四分之天下的国力,尚且能够在吕梁之地坚持,现在北方一统,北周之强大,朕也能够有所预料正如司空所言,既然这淮北之路走不动,又应该向何方?西梁?”

    顿了一下,陈顼并没有着急逼问吴明彻,而是继续看着萧摩诃:“不知道左卫将军有何看法?”

    萧摩诃郑重一拱手:“陛下所言实际上已中臣下心思。”

    “哦?”陈顼眉毛一挑,“你是打算对西梁动兵?”

    萧摩诃点了点头:“西梁背靠襄阳、占据江陵,所有之地都为天下一等一富庶之地,而且西梁所处之地数百年来都是我南朝之地,如果不是因为北周蛮夷的扶持,恐怕早在高祖的时候就已经拿下西梁。”

    微微停顿,萧摩诃起身走到那一张舆图面前:“陛下请看,这西梁地不大,却堵住了我军从荆州北上进攻襄阳再进攻中原的道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军只能选择从淮北进攻,西梁是北周蛮夷的棋子,更是我们北伐道路上的钉子!”

    “就算是我们不走江陵北上进攻,而是从淮北进攻,也得时时刻刻提防蛮夷从襄阳南下进攻我腹地,这也是现在朝廷不得不在荆州一带屯驻大军的原因,这一支屯驻大军占据了我大陈总军力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够将这一支大军解放出来,就算是对上北朝蛮夷之主力,我们又何惧之有?这一次吕梁之战便是吃亏在兵微将寡,只要拿下西梁,这个亏以后就不会再吃!”

    萧摩诃的话掷地有声,而陈顼的脸上一流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同时坐在陈顼下手的徐陵缓缓抬起头,看了陈旭一眼,微微颔首。

    陈顼并没有激动的直接站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显然这一位南陈的皇帝还在犹豫:“攻打西梁是上策固然不假,可是上一次攻打西梁,虽然卿家不在军中,想必也知道吧。”

    对于西梁,南陈不是没有过来往。

    九年之前,韩子高谋反失败,和韩子高素有来往的湘州刺史华皎害怕朝廷追查怪罪,转而投降西梁,而西梁和北周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上好机会,借此机会发动大规模进攻,希望一举将内政也动荡不安的南陈陷入死地。只可惜他们的对手吴明彻不是那么好惹的,很快西梁和北周惨败而归,

    而借此机会,刚刚废掉陈伯宗的陈顼也希望能够一口吞掉西梁,一来可以解决南陈数代以来的边患问题,二来也能够立威,毕竟杀鸡儆猴,这鸡还是外来的鸡比较实惠。

    只可惜南陈虽然大张旗鼓,徐度、淳于量、吴明彻,将星云集,甚至还曾经一度攻克江陵,最终还是在西梁和北周军队的全力反攻之下不得不败退回来,功亏一篑。

    可以说九年之前那一场大战是南陈无限接近于战胜西梁的大战,然而最后依旧失败。刚刚登基的陈顼对此在心中多少也留下了阴影,对于西线转攻为守,尽量保持现在的防线,不再轻易招惹西梁而或者说招惹其背后的北周,转而将目光投降淮南。

    这才有了后来吴明彻挂帅的收复淮南之战,以及后来的吕梁之战。

    可是谁曾想到,兜兜转转,九年光阴过去,到头来南陈又回到了当年转移战略方向的位置上,只不过现在的南陈已经不是当年的南陈,有了淮南这等长江以北的缓冲之地和战略要地,不用担心朝夕功夫北朝军队就饮马大江,但是现在的北周,又岂是当年的北周?

    吞并了北齐的北周,现在只剩下了南陈和北方时常骚扰边境的突厥这两个忧患。

    北周皇帝宇文邕年纪虽轻,却是一等一雄才大略的主,相比于宇文邕,南陈皇帝陈顼虽然五十多岁,但是终究是上了年纪。而在宇文邕的麾下,无论王轨、韦孝宽,还是杨坚、尉迟迥,都是天下公认的名将,随便拉出来一个南陈都得派出吴明彻这样的名宿来应对。

    而南陈这边,诸如吴明彻这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名宿,却已经所剩无几。十年之前进攻西梁之后,司空徐度病逝,而去年当初和吴明彻配合北伐的征西大将军黄法氍也撒手人寰。南陈的星空之上虽然依旧是群星璀璨,但是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片星空正在逐渐黯淡。

    这也是为什么陈顼对于萧摩诃有这么大的兴趣,因为陈顼作为大陈的帝王,实在是清楚现在这南陈的国情。现在的南陈,太需要一个能够鼓舞士气、支撑起整片天空的英雄了。

    吴明彻已经老了,而裴忌终究少在沙场,真正能够站出来和北朝名将们相抗衡的,也就只剩下了萧摩诃以及荆州刺史樊毅等寥寥数人。

    现在陈顼重新将九年之前那一场功败垂成的大战提出来,自然也是有他的忧虑。九年之前北周和北齐打得不可开交,照样可以有力量支持西梁,使得西梁竟然在连江陵都丢掉的情况下,依托纪南城积蓄军队,硬生生的将吴明彻打过了大江。

    现在南陈更改进攻的方向,会不会重蹈九年之前的覆辙?

    萧摩诃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所以末将以为,现在于我大陈,最好的对策就是对准西梁、静观其变,但有可乘之机,便果断出手,一击致命,一切都在一个用兵快上。”

    “到头来”陈顼的脸色有些狰狞,“还是一个等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什么样的君王

    宫城之外大街上,一处茶铺。

    来来往往的车队人流让整个大街显得热闹非凡,毕竟这条直通宫城的道路是南陈都城的御街,也是整个建康府的主干道,城中好的商铺和酒楼基本都集中在这御街周围,即使是已经快到傍晚,照样难掩喧嚣之气。

    “怎么还不出来,真是快急死人了!”萧世廉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从皇宫中出来,无论是前往乌衣巷吴府还是前往夫子庙后萧府,都得从这里经过,可是他和李荩忱坐在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怎么两家马车的影子一点儿都没有看到?

    “伯清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李荩忱优哉游哉的品着茶,实际上这只是路边最常见的大碗茶,而这也就只是遮风挡雨的茶铺显然并不是给达官贵人享受,而是给那些脚夫、车夫解渴的。

    不过这里相比于周围两侧巷子里的茶楼,终究是视野开阔一些,而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李荩忱也好、萧世廉也罢,都没有那么多讲究。

    萧世廉哼了一声,一副敢情不是你爹爹的样子。

    放下茶碗,李荩忱沉声说道:“大都督还有裴尚书都在,就算是将军真的因为性格直爽,有可能出言不逊,两位大人也不会看着他受责罚的,更何况令尊在官场上素来谨慎,肯定会拿捏清楚,估计也是陛下着急问计,所以才用时久了些。”

    萧世廉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李荩忱眯了眯眼,下意识的看向皇城方向。

    汇报不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相比于其余人,实际上李荩忱对陈顼的性格琢磨的更为透彻,毕竟他有着历史常识,知道陈顼在未来做出的一些决断,而更重要的是,李荩忱是以一个穿越客的角度在看陈顼,而其余人是以君臣的角度在看陈顼。

    私自揣摩上意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忌讳,即使是吴明彻,平素谈论问题也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很少有站在陈顼的角度考虑问题。

    简而言之,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方向上,而李荩忱却是站在了陈顼的方向上。很多或许吴明彻和萧摩诃等前线将领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陈顼那里就不一定理所当然了。

    历史上对于陈顼的评价就众说纷纭,而在李荩忱自己看来,陈顼应该是一个介于雄才大略和志大才疏之间的君王,他看不惯醉生梦死,看不惯偏安一隅,想要建功立业、想要收复北方故土,完成南朝三百年一统天下的宏愿。

    可是在一定程度上,陈顼又总是看不清现实,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使得他太渴望一场真正的、彻彻底底的胜利,但是老天爷并不总是眷顾他,而北伐也不可能都像南陈进攻淮南那样顺顺利利。

    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低估了北齐的实力,不断催促吴明彻动兵,吴明彻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挥师北上,最后更是险些因为其害怕违背皇命和没有办法建功立业的心情而将整个大军断送。

    但要是单纯的说陈顼是一个志大才疏的君主,又似乎有些贬低他,毕竟陈顼发展国内经济、注重经营荆州、江南的防卫,同时重用贤臣,使得南陈能够在北方强大的压力下依旧平稳的发展进步,能够做到这一点,陈顼确确实实有本事。

    也正是因为陈顼的潜心经营,南陈虽然不容易北上,但是北朝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过来的。

    只可惜在历史上,陈顼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础,到头来被陈叔宝糟蹋的干净。那些潜心修筑的防线也在陈叔宝的不管不问之中荒芜,最后隋朝大军轻易渡江,而陈叔宝竟然还对萧摩诃依托京城防卫节节防守的策略嗤之以鼻。

    这样的儿子,让李荩忱真的怀疑是不是陈顼亲生的。

    因此在李荩忱心中,陈顼是一个善于守成,但是难于进取的君主,相比于那些打下江山却坐不住江山的君主,陈顼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坐得住江山但是打不下来更多江山的君主。

    而且还得加上一句,这是一个至少在培养儿子上不怎么样的君主。

    人无完人,至少南陈能够摊上这样的君主,也算是幸运,陈顼再不怎么样,也要比北齐的那几个疯子来的好,和他儿子陈叔宝相比更是再典型不过的虎父犬子。

    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建康府,又有谁会想到,在历史上短短十多年后,这一切都将化为冲天大火和灰烬?

    “世忠,你在想什么呢?”萧世廉在李荩忱面前晃了晃。

    李荩忱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没什么。”

    萧世廉皱了皱眉:“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这个问题自从出门之后你已经问了四五遍了,”李荩忱慢悠悠品着茶,“还记得当初陛下诏书到达钟离的时候,某说过的话么。”

    “担心也没用,还不如不担心。”萧世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这不就得了。”

    “到头来还是一个等字?!”陈顼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狰狞,“等,等,等,朕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还能等多久?!”

    顿了一下,陈顼径直走到舆图前,重重拍了拍那张图:“你告诉朕,这大陈,又能够等多久?!”

    整个御书房中众人都是悚然,吴明彻和徐陵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就要开口,而一直坐在后面默不作声的裴忌此时也缓缓撑起半边身子,随时都可以站起来。

    不过不等吴明彻他们开口,萧摩诃就已经率先拱手:“启禀陛下,从晋室衣冠南渡到现在,整个华夏已经等了三百年。”

    “你还知道?!”陈顼脸涨得通红,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都已经三百年了,可是你还让朕等下去?!”

    萧摩诃霍然抬头,直直迎着陈顼似乎在喷火的眼睛:“正是因为已经等了三百年,所以我们还可以等下去。”

    顿了一下,萧摩诃抢在陈顼前面,郑重说道:“我们现在等的,是一丝一毫的破绽,只要能够找到、能够等到这破绽,我们就可以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夺江陵!若是还像九年之前那样不管不顾的盲目进攻,到头来只有失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什么样的胜利

    陈顼脸上微微抽搐一下,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萧摩诃字字句句,敲打在他心头最痛的地方。成为一个圣明的皇帝,是陈顼多年以来的梦想,而在这乱世之中想要做到这一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一统乱世。

    古往今来,开创大统一王朝的帝王都将受到后世的赞扬,比如“祖龙”秦始皇,又比如汉高祖,又比如汉光武,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要说陈顼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

    而想要统一乱世,就要北伐。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北伐总是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和阻碍,九年之前江陵之败,九年之后吕梁之退,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陈顼,他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力量,下定了那么坚决的决心,到头来却还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实际上这九年中,整个南陈上下都没有闲着,一边舔舐早年侯景之乱和后来韩子高之乱留下的伤口,一边不断地向北推进。至少在这九年间,南陈的国力蒸蒸日上,并且终于拿回来了淮南之地,也让陈顼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但是单单只是这样的安慰还是远远不够的,收复淮南只能说是收复失地,因为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淮南就一直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土地,按理说这就应该是南朝的地盘,所以拿下淮南并没有办法带给陈顼多少满足感。

    这条北伐的道路才刚刚开始,却再一次遭受了吕梁之战的挫折。

    陈顼的目光缓缓在御书房中每一个脸庞上扫过,徐陵重新正襟危坐,吴明彻似乎着急想要说什么,而裴忌微微抬身紧盯着舆图,至于萧摩诃,他至始至终都盯着陈顼。

    九年马不停蹄,到头来拿到的只有淮南,甚至就连江陵还有川蜀南部都还在北周和西梁手中。陈顼不想推卸责任,他是南陈的皇帝,是下达进攻命令的人,现在的无所收获主要问题也肯定在他身上。

    或许真的如萧摩诃所说,自己太急躁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顼坐回到椅子上,沉声说道:“卿家所言之‘等’字,到底应该等多久,应该等什么?”

    一直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徐陵,此时豁然睁开眼睛,老人瞥了陈顼一眼,虽然还是依旧默不作声,但是脸上多少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轻松神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等突厥动手,或者等宇文邕对突厥动手!”

    “突厥?”陈顼声音微微提高,下意识的看向舆图,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尴尬的发现,自己这一张涵盖了整个南陈以及半边北周的舆图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突厥人的标注。

    毕竟突厥只是一个刚刚兴起的草原上民族,而且相对于江南,他们实在是太遥远了。当陈顼始终都把自己的目光集中在淮南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阴山南北的事情。

    当然没有考虑过并不代表着没有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素来对突厥人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们来自于草原,和建立北朝的鲜卑人在根本上都是马背上的民族但是陈顼还是看过不少关于突厥人的资料和报告。

    陈顼知道突厥人很嚣张,甚至向来不把北齐和北周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北齐灭亡了,北周一举从当年的三线作战变成现在的两线作战,尤其是在淮北全盘接收了北齐潜心经营的防线,用不了太多的军队就可以成功抵御南陈的小规模进攻,这就意味着北周有足够多的机动兵力。

    更何况现在北周的皇帝是宇文邕,这个年少雄主肯定不会允许有人嚣张的挑衅自己的尊严,另外因为同出草原,身为鲜卑人的宇文邕更明白突厥人占领草原之后对中原产生的威胁,因此相比于南陈,突厥显然更容易成为宇文邕的目标。

    否则的话,宇文邕就不会在淮北调集大军将吴明彻逼退之后,又施施然撤军,而是会直接趁着这个机会扑向淮南。

    这应该也算是宇文邕给南朝、给陈顼的一个信号,只要你不闲得无聊跨过淮水打我,我也先不打你,大家相安无事再好不过。

    当然这样没有任何明文规定的“默契”,陈顼、更或者说是在座的任何人,显然都不打算遵守,对于南陈来说,一旦北周调集军队北上,要是不发动进攻那才怪呢。

    而现在北周针对南陈的布防主要集中在淮北,因此趁机调动军队进攻西梁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卿家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宇文邕轻而易举的打败了突厥呢?那么我们还没有拿下西梁,就有可能遭遇北周蛮夷的大军。”陈顼斟酌开口说道。

    萧摩诃怔了一下,旋即抬头看向陈顼,顿时明白过来。显然之前吕梁之战带给了陈顼太多的阴影。毕竟吕梁之战的起因就是陈顼看到北周对北齐动兵,认为有机可乘,才不顾众多将领和大臣的反对,催动吴明彻率军北上,想要和宇文邕“会猎于中原”。

    结果谁曾想到吴明彻还没有拿下徐州(作者按:位于北朝控制下的徐州地区),北齐就烟消云散,而吴明彻也不得不重新撤退到吕梁。宇文邕的雷霆手段显然超出了陈顼的预料,因此多少也给陈顼带来了心头上的阴影。

    伸手在舆图上一指,萧摩诃郑重说道:“陛下,西梁不是北齐,更不是北周,归根结底这只是一个拥有两三座城池的傀儡小国,如果没有北周站在背后,九年之前就已经覆灭在司空的兵锋之下,根本支撑不到现在,而北周蛮夷虽然军队众多,想要对付突厥也只能采取守势,且根据现在来看,他们守卫的重点还是在淮北,因此只要我们的动作比宇文邕的动作快”

    原本点在舆图上的手指猛地合拢,萧摩诃在西梁的位置上砸了一下:“这一枚插在我们心头上的钉子,就能拔掉!”

    陈顼缓缓抬起头,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爱卿有几分把握?”

    吴明彻和裴忌同时看向萧摩诃,陛下的称呼已经从“卿家”变成了“爱卿”,这其间蕴含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而徐陵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此间的事情与他再无关系。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要看陛下想要什么样的胜利了。”

    “此话怎讲?”陈顼面露疑惑之色。

    萧摩诃当即一拱手:“若是陛下以举国之力攻西梁一地,想要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那臣有十成的把握;如果陛下犹豫不决,既想破西梁,又想打淮北,想左右开弓,那末将一成把握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猎物已定

    “军师,少将军,新鲜热乎的包子,快些吃吧。”李平瘦削的身影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李荩忱和萧世廉所坐的地方。

    看着这小子憨厚的笑容,萧世廉难得挤出来一丝笑容:“你小子还真是忘本,这才跟着世忠兄几日,我这个少将军就沦落到后面去了?”

    李平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而李荩忱一边接过来包子,一边笑着说道:“伯清兄此言差矣,侍从在外称呼,自当主前客后,哪里有先称呼客人再喊自家主人的道理?”

    “好好好,知道说不过你。”萧世廉没好气的咬了一口,点头说道,“没想到这包子味道还不错,如果再多买”

    “怎么了?”李荩忱一怔。

    萧世廉霍然站起来,根本不顾包子还没有咽下,指着不远处街道上的马车说道:“出来了!”

    李荩忱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萧家和吴家的马车正一前一后而来。轻轻呼了一口气,李荩忱咬了一口包子,啧啧赞叹:“味道是不错。”

    萧世廉刚想向前迈出一步,旋即发现李荩忱正在身后吃得津津有味:“哎,阿爹和大都督都从宫里回来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吃包子?”

    冲着两辆马车一努嘴,李荩忱笑着说道:“就是因为都出来了,某才有这好心情嘛!”

    虽然不知道少将军为什么会从街边一个不起眼的茶铺走出来,不过萧家的马车夫还是很麻利的拽住了缰绳就算是他不拽住也不可能,因为萧世廉直挺挺的就站在道路前面,一副你要是有本事就撞过来的样子。

    然而萧摩诃并没有在马车中,而是骑马在一侧,毕竟他今天心情相当好,自然用不着坐马车,只不过因为刚才他在马车的另外一侧,正好被车厢挡住,所以无论是李荩忱还是萧世廉,最初都没有看到他。当下里一拽马缰,萧摩诃扬起马鞭低喝一声: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

    此时李平以及其余几名随从也忙不迭的将战马牵过来,萧世廉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一边上马一边说道:“孩儿这不是关心阿爹的安危么,事权从急,阿爹万万莫要生气。”

    萧摩诃哼了一声。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一笑,萧世廉这家伙在家门外面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进了家门立刻变得恭恭敬敬,恍若柳下惠重生,使得萧家中人还真的以为少将军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呢。

    当然这样的伪装也最多就是给家里弟妹看看,自家儿子是什么样的,萧摩诃可是心知肚明。

    “将军入宫,陛下怎么说?”李荩忱收住笑容,沉声说道,将萧摩诃的注意力从收拾萧世廉身上转移开来。

    萧摩诃露出一抹笑容:“陛下已经同意了。”

    “同意的意思是?”李荩忱一怔,而萧世廉也同样关心的看过来。他们两个早早的等在宫门外,可不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结果么。

    看着那一轮逐渐消失在层层屋舍和远处青山后的一轮金乌,萧摩诃肃然说道:“陛下同意了,接下来打西梁。”

    萧摩诃话音落下,李荩忱长舒了一口气。

    陈顼虽然执拗,但是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南陈接下来的猎物已经确定,剩下的就要看捕猎的时机什么时候成熟了。

    “陛下之决定未免有些草率。”等着萧摩诃等人离开,徐陵方才缓缓睁开闭上的眼睛,他刚才看上去是因为年老力衰、体力不支而在闭目养神,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官场混迹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哪怕是眼睛闭上了,耳朵还是竖起来的。

    看着舆图上勾勒出来的界线,陈顼目光炯炯有神:“或许吧但是朕觉得,值得一试!”

    徐陵缓缓站起身,冲着陈顼一拱手:“陛下既然心意已定,老臣所能做的,唯有全力辅佐陛下,使西梁成我盘中餐!”

    陈顼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舆图上,轻轻摩挲着:“爱卿,朕心中还是有所不甘和担忧啊。”

    徐陵昂起头看了一眼陈顼,作为久跟在陈顼身边,已经算亦师亦友的老臣,陛下的心思他就算不横加揣摩,也能明白个七八分。陛下的不甘多半还是由于此次吕梁之败。

    这一次直接让北周一口吞掉了北齐,可以说毁掉了陈顼多年来和北周“东西”两分天下的设想,并且吕梁最后的狼狈之退,更是进一步证明了陈顼走淮北北上战略的不可行性,这对于陈顼多少是一个打击,也让他心有不甘。

    而实际上陈顼心中的不甘终究不多,最重要的还是担忧,他担忧的是身后事。

    今天萧摩诃的一切策略都落脚在了一个“等”字上面,南陈需要的是时机,可是陈顼不知道这时机什么时候才能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抓住,毕竟他听到的只是萧摩诃的一面之词,萧摩诃拍胸脯保证,并不代表着陈顼真的会彻底放心。

    如果在他有生之年等不到,那么之后呢

    想想性格有些软弱的陈叔宝、张扬总是无法无天的陈叔陵,陈顼就一阵头疼。自己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两个性格截然相反,而且没有一个是适合君王性格的儿子呢?

    陈叔宝是个慢脾气,平时不慌不忙的,缺少作为君主的杀伐果断;而陈叔陵恰恰相反,缺少一个君主应该有的深沉心计和沉稳心性,若是两个人能够糅合在一起,那陈顼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余的儿子,甚至还比不上陈叔宝和陈叔陵。

    “陛下现在还无需过多担心子嗣的问题,毕竟陛下年轻,诸位皇子也还年轻,待年长之后,当有所改变。”徐陵缓缓说道,“陛下当务之急,不在诸位皇子,而在这战事上。”

    “可是祸起萧墙之典故,难道爱卿忘了么,朕是担心啊。”陈顼声音有些低沉。

    徐陵眯了眯眼,看着陈顼。

    陛下,这四个字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罢了罢了,此事多说无益,朕还得揣摩揣摩,咱们先来谈谈今年的财赋。”陈顼一挥衣袖,转而坐回到龙椅上。

    徐陵沉默片刻,郑重一拱手,心中却是喃喃叹息一声。

    陛下,有的时候百般回避,不一定是好办法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诗会

    “世忠,莫要客气,快快尝尝这鱼,今天早上家里仆人看着从大江里捞出来的上好鲥鱼,以蜜酒蒸煮,味道鲜嫩入肉。”萧夫人夹起来一筷子鱼肉放在李荩忱碗中,“还有这几个菜啊,都是平素世廉爱吃的,味道都还可以,你且尝尝。”

    “多谢夫人。”李荩忱急忙答应,“晚辈当不起夫人如此客气。”

    萧夫人笑着摆了摆手:“我萧家起于贫寒,上门者达官显贵少,同流至交多,无这多拘泥礼数。而且贤侄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听阿廉说,此次吕梁之退,贤侄功莫大焉,自然当得起!”

    “娘亲都已经这么说了,世忠你就别客气了,”萧世廉挥了挥筷子,同时侧脸看向坐在李荩忱身边更为拘束的李怜儿,“怜儿姑娘,你也吃便是,我家厨子虽然比不上清溪酒楼的厨子,但还算说得过去。”

    李怜儿俏脸微红,微微低头。

    萧夫人顿时佯作生气:“世忠贤侄、怜儿姑娘,你们远来是客,若是如此客气,那可就是不给老身面子了。”

    “哎呀好了,夫人!”一直坐在首座上的萧摩诃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碟,“别说贤侄了,换做任何人看到你这么热情,肯定也有会不自在的,爱吃什么便吃什么就是!”

    萧夫人回头瞥了一眼萧摩诃,萧摩诃顿时轻轻咳嗽一声,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不斜视,仿佛刚才那句话都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看到这一幕。

    李荩忱不由得翻了翻白眼,暗暗叹息一声,敢情萧大将军也是个妻管严。

    再想想萧世廉在李怜儿面前畏手畏脚的,李荩忱更是只能感慨,萧世廉这家伙百分之百是萧摩诃亲生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几个小辈面前也有些丢人,萧摩诃眉毛微微一皱:“都吃饭吧。”

    萧夫人此时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微笑着冲着李荩忱和李怜儿点了点头,并没有接着拆自家夫君的台。

    萧世廉快速的把自己的脑袋埋在饭碗里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实际上李荩忱能明显的看到这个家伙的肩膀在微微抽搐,显然憋笑憋得很艰难,也难怪萧世廉即使是在外面,对于萧摩诃这个爹爹的关怀和挂念,更胜过恐惧和害怕。

    而到了这个时候,李荩忱也明白过来,萧摩诃的妻管严并不算是真正地妻管严,只是对于自家夫人有小脾气时候的礼让,而萧夫人很显然也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即使是在自家儿子面前也不会刻意的发作和恼火,去损害萧摩诃的脸面。

    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琴瑟和谐”吧。

    “世忠贤侄啊,今日天色已晚,吃完饭早点儿歇息,明天让伯清带你在这建康府里转一转。建康之风物,自晋室南渡以来,多有人诗词咏诵,自有其独到之处,老身是看不明白,但是无论如何说,多走走看看终究无坏处。”萧夫人微笑着说道。

    李荩忱心中一暖,这让他多多少少想起来在另一个时空中母亲的念叨,无论这念叨是好是坏、是多是少,终归都蕴含着真挚的关心。尤其是在这纷乱之世中,这样的关怀就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娘亲放心,明日建康府有诗会,孩儿正好带着世忠贤弟去看看,见识见识。”萧世廉急忙说道。

    “你心中有数便好。”萧夫人点了点头。

    而李荩忱看着主座上萧摩诃埋头吃饭的样子,苦笑一声,或许这琴瑟和谐的场景,也是萧摩诃同志被自家娘子的唠叨给逼出来的。

    在南朝历朝历代贵族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组成部分就是佛教和诗赋。

    佛教自然不用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多年的江南偏安,使得南朝的皇帝和百姓都喜欢沉浸在佛教那种忘红尘且忘我的境界当中,不再去想现实中的挫折和压迫。

    而除了佛教,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自然就是诗词歌赋。在南朝时期,汉代流行的大赋被文人墨客进行缩减,并且乐府诗的体裁格式开始受到追捧,逐渐演化成了赫赫有名的宫体诗。

    宫体诗在后世虽然一直因“靡靡之音”、“软弱无力”而受到广泛的批评和指责,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正是由于宫体诗的出现和传承,方才为唐诗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成功完成了从赋到诗词的转变。

    而在南朝朝堂之上,无论是君主帝王还是王侯将相,多少都会吟诗作赋,因此南朝的朝堂又被戏称为“诗人的朝堂”。先不要说别的,单单是现在的太子陈叔宝,那一首《玉树后庭花》真的是“传唱千古”。

    这种对于诗词歌赋的追捧,落实到了日常生活中,自然就变成一场场的诗会。魏晋南北朝多名士,名士讲究的就是随性和亲近自然,所以这诗会的举办地点往往也都是选择在城外有山有水、景色优美的地方,正所谓“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建康府地处石头城东,东北有蒋山、摄山,正北有鸡笼山,正西有青龙山,东南有天印山、狮子山、殷山,正南有聚宝山。群山远远近近,环绕城池,再加上大江在不远处石头山石头城下奔流而过,而秦淮也穿长干里汇入大江,可谓是山水俱佳,藏龙卧虎之地。

    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有不少能够供这些贵族们挑选的佳地。

    而今日这诗会就选择在石头山下的竹林中,石头山算是距离建康府比较近的一座山,山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其扼守大江的重要位置以及山上孙权曾经修筑的石头城而赫赫有名。

    萧世廉在前引路,一行人走御街、穿内城宣阳门,直到南陈皇宫正门大司马门前再折而向西,出西明门便到石头山下。这条路虽然相比于从外城绕行要远一些,但是胜在走的是御街,速度很快。

    作为一个建康府土生土长的公子哥,对于这其实算不上大的建康府,萧世廉当然是轻车熟路。

    赫赫有名的石头山很快就出现在眼帘之中,当然对于李荩忱,“清凉山”这个名字更熟悉一些。相比于后世只有些许城墙轮廓,这个三国时期东吴象征的城池,依旧雄伟的盘踞在石头山上,一面面南陈的赤色旗帜飘扬,表明这里还有屯驻军队。

第一百一十七章 熟人

    当然,石头城上有城池和驻军,和在石头城外举行的诗会没有太大的关系。

    伸手一把拽住马缰,萧世廉一努嘴:“世忠,咱们到了!”

    李荩忱点了点头,眼前的热闹景象显然让他也有些惊讶,而一直在军中的李平更是瞪大了眼睛。这诗会与其说是诗会,倒不如说是一场以诗会为借口的年轻人聚会。

    毕竟相比于汉代,南北朝更加注重世家之间的沟通和交流。

    世家之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联合在一起,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成一张大网,而整个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实际上都被笼罩在这一张大网之中,东晋号称“王谢之天下”,王家和谢家有着怎样的势力可想而知。

    尤其是世家之间的联合,意味着在政策上的共进退,意味着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因此如何才能够和其余世家保持稳定的关系,这是每一个世家都要认真考虑的问题,否则到时候一旦对方在朝堂上不和你同进退,那岂不是把自己送入了死地?

    最常见的方式自然是联姻,但是并不是每一家都有嫁不完的女儿对此所有家主看着生了四十二个儿子、二十多个女儿的皇帝陈顼泪流满面因此大多数世家还是在联姻的基础上注重年轻人之间的交往,甚至家族中不少中年人也会加入到其中。

    这也是为什么诗会会如此盛行和热闹。

    家里出钱让你来结交朋友、玩耍取乐,不来那岂不是傻子?

    当然南北朝时期相比于魏晋,对于礼法的讲究更多,大街上等闲很少看见女子,大家闺秀自然更不可能贸然行走于街上,这诗会自然而然也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偶尔也有女人的声音,只不过那都是一些挑着扁担沿途叫卖吃食的粗壮妇女。

    随手将马交给身后随从,萧世廉笑着一扬手中的扇子,这家伙一身白色短褐,以乌巾束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腰带上插了一把折扇,此时正好抽出来,微微一摇,若不是因为那为了骑马而穿的短褐实在是和这种风格不搭调,还真有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

    而李荩忱并没有那么多讲究,简简单单的青色短褐,白巾束发,手也没有像萧世廉那样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把扇子,而是腰间悬挂的刀柄上。不过到了这里定睛一瞧,李荩忱才发现几乎人手一把扇子,就算是山风和江风甚是凉爽,也得装模作样的扇动几下,而自己反倒是成了那个另类了。

    当然了今天李荩忱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还真的没有打算在这他都不知道规则的诗会上做出什么一鸣惊人的事情来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就算是他对诗词有所涉猎,也只是浅尝辄止,现场写诗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他就认准了萧世廉,跟着他至少不会犯什么忌讳。

    “这诗会一共分成三个部分,”萧世廉手中的扇子轻轻打着手掌心,刚刚说了一句,旋即一顿,“大士兄?”

    李荩忱一怔,迎面快步走过来的可不就是裴子烈?这家伙一身深色直裾,还真是英气逼人。而和李荩忱差不多,裴子烈同样没有拿着扇子,而是腰悬佩剑,往空地上一站,自有一种和周围那些翩翩公子们截然不同的杀伐英朗之气。

    毕竟是沙场上浴血厮杀出来的年轻骁将,这一份气势是其余那些酒色财气浸润下长大的世家子弟无法相比的。

    “没有想到两位贤弟也过来了,”裴子烈笑着一拱手,旋即有些诧异的看向李荩忱,“怎么没有带着怜儿姑娘出来?”

    李荩忱笑着说道:“怜儿这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前天晚上在瓜洲渡外受了惊吓,所以只想在家中静养,有劳裴兄挂念了。”

    “你这么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萧世廉眉毛一挑。

    裴子烈反问一句:“那你这么关心我关心怜儿姑娘做什么?”

    萧世廉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家伙是在戏弄自己,冷哼一声不说话。而李荩忱又好气又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倒是给某说说,这诗会的三个部分分别是什么啊。”

    萧世廉点了点头,伸手一指:“你看这前方道路两侧的树林之中,挂着的灯笼上各有一张字条,实际上这就是字谜,只有猜出来十个以上的字谜,并且将答案准确无误告知道路尽头等候在那里的人,才能够进入下一部分,这叫做‘淘沙’。”

    李荩忱微微颔首,猜字谜虽然有趣,但是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猜得上来,这一下子确实可以剔除不少滥竽充数的家伙。

    扇子一扬,萧世廉指着上山的道路说道:“继续向上走,便是‘对诗’,主要是以古今圣贤的诗词相考校,而且这对诗一来是看你自己水平如何,二来也是看周围人水平如何,最后只取能对上最多的。这一部分叫做‘颂贤’。”

    顿了一下,萧世廉有些无奈的一扬头:“看到山顶上一侧招展的彩旗了么,那里就是第三部分的所在之地,所有通过第二关的人,要在那里根据选定的主题即兴赋诗,而邀请前来的几名当世大儒将会现场做出评价,决出谁摘得此次诗会的‘桂冠’。而这一关称为‘咏志’。”

    “歌以咏志,倒是好名字。”李荩忱苦笑一声,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水平,能走到哪里?

    就在这时,脚步声突然响起,十多名身穿各色衣袍的年轻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过来,看到站在这里的萧世廉三人,顿时脸色微变,旋即都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意当中,嘲讽和挑衅的味道更多一些。

    “呦,这不是萧家那个臭小子么,怎么还有胆子来这儿啊?”

    “莫不是上一次输得不够惨,这一次又来丢人?”

    “哈哈哈哈,说不定他以为自己到沙场上和一群丘八呆的久了,这诗词歌赋更有长进呢!”

    裴子烈的手指轻轻敲着剑柄,目光冰冷,显然刚才那一句“丘八”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而李荩忱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些世家公子哥,侧头看向萧世廉:“你认识他们?”

    萧世廉咬着牙说道:“他们也是‘熟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字谜

    “两位殿下。”裴子烈冷淡的一拱手,这四个字虽然简短,但是铿锵有力,其中蕴含的浓烈不满根本不用斟酌就能体会得到。

    “电电威将军?”被裴子烈尊称为殿下的两个年轻人显然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站在萧世廉身边的这一道身影,登时脸色微变。而萧世廉并没有着急多说什么,看向身边的李荩忱,低声说道:

    “被这几个家伙捧在中间的两个人,是陛下二十四子陈叔俭和二十五子陈叔澄,俱为申婕妤所生,年未加冠,所以未封。”

    李荩忱点了点头,难怪这两个家伙平时趾高气昂,看到裴子烈也少不了泄气。陈顼作为男人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生了四五十个儿女,公主还少一些,只是皇子就有足足四十二个,南陈一共就只有江南和荆南两大片土地,想要分封自然是痴人说梦,甚至就连虚封都得考虑一下是不是有那么多土地可以让他们遥领。

    因此这些因为数量太多都快烂大街了的皇子还未加冠,都不会给他们封号这也使得历史上一直到南陈灭亡,还有很多皇子都没有封号和早年陈叔宝、陈叔陵十多岁就封太子、封郡王的先例大相径庭。

    一个没有封号的皇子,或许借助自己皇家的身份欺压一下老百姓还可以,真的对上了世家子弟,不一定谁吃亏,毕竟这些世家既然称之为“世家”,没有一个背景可以小窥的,一旦他们着急上火联起手来弹劾,就算是皇子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萧家作为随着萧摩诃的受重用方才崛起的家族,自然欺负或者嘲讽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和危险,以萧摩诃并不怎么样的人缘还真不至于威胁到他们这些皇子,但是裴子烈就不一样了。

    裴子烈虽然性子冷淡,平时少有知己朋友,但是他的出身和职务都不是这些皇子能够轻易招惹的。

    裴子烈是大陈的电威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却也是切切实实的军中大将,再加上谁不知道他是大司空吴明彻的亲信?要是招惹上了裴子烈,和招惹上了大司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裴子烈的爹爹裴虽然只是一个侍郎,在这豪门遍地的建康府算不上什么,但是他可是血统纯正的闻喜裴家后辈,单单就是这个“裴”字意味着什么,这两个皇子就不敢细想。

    朝中同出闻喜裴家的大臣,诸如都官尚书裴忌,虽然平时不会处处为裴着想,甚至两家之间只是萍水之交,但是终归都是身出裴氏,欺负裴子烈那可不只是打裴的脸,也是在打整个闻喜裴家的脸,以裴忌的脾气,很有可能甩袖子就去告御状。

    因此这萧世廉可以惹,这裴子烈万万惹不得。

    看着这两个家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荩忱笑着摇了摇头,而萧世廉也松了一口气,裴子烈这家伙虽然脾气冷淡、素来不喜欢与人交往,但是归根结底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他此时站出来,完全就是在给萧世廉出头。

    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陈叔俭和陈叔澄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招呼簇拥在身边的其余几名公子哥仓皇而走。

    裴子烈皱了皱眉,转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萧世廉:“伯清,你怎么和这两个家伙有过节?”

    萧世廉苦笑道:“战前曾经在建康府的诗会中败给他们了,你也知道,这些家伙虽然不学无术、也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吟诗作赋却是一把好手。”

    裴子烈微微颔首,吟诗作赋是南朝贵族世家子弟必须要学习掌握的技能,而对于皇室更是如此。毕竟皇家深宫大院很难培养他们战场征战的能力,但是培养这写诗词歌赋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走吧,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这些家伙嘲笑。”萧世廉咬了咬牙,看向那些悬挂在树木间的灯笼。

    “这个有意思,‘颠倒方自由’。”萧世廉伸手指着灯笼说道,周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显然是议论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字谜,想来是所要答的这个字颠倒过来方才”李荩忱忍不住喃喃说道。

    裴子烈在旁边微微一笑,束手不语。

    实际上字谜就是古代版的脑筋急转弯,脑筋急转弯的关键点不在于如何深入研究整篇文字的意思,而是如何在文字表面就找到问题的关键。相比于后世李荩忱曾经领教过的不少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实际上答案很简单的脑筋急转弯,眼前这个显然要简单得多。

    萧世廉下意识的和裴子烈、李荩忱对视一眼,看到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于是伸出手在手掌心中写了一个“甲”字,见两人相视一笑,便点了点头走向下一个。

    对于曾经在最后一关和陈叔俭他们一决胜负的萧世廉,这样的字谜当然不在话下。

    很快三个人便从容不迫的穿过树林,没有想到陈叔俭他们几个的动作也不慢,竟然已经将答案告知完毕,正站在上山路口,而似乎看到身后走来的三人,他们一群人饶有兴致的停住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看笑话。

    “裴将军、萧公子!”这种半官方的活动,朝廷素来都是大力支持的,因此坐在这第一关桌子前的,是两个年轻的讲经博士,当然这博士在古代是指钻研四书五经、各种经典的学术人才,类似于后世的“讲师”和“教授”,和后世的“博士”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这位是我兄弟,李世忠。”萧世廉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李荩忱肩膀,算作介绍。

    “原来是李兄,久仰大名。”两人急忙站起来行礼,害的李荩忱只能还礼。毕竟萧世廉的好友,更或者说也是裴子烈的好友,肯定不是什么来路小的人,对于他们这些刚刚步入官场的博士,对这些公子哥们自然是客客气气。

    尤其是萧世廉虽然在外性格爽朗,却绝对不是乱认兄弟的人,能够被他称上一句“兄弟”,说明包括其父萧摩诃在内,对这“李世忠”都很是赏识。

    其中一名博士行礼之后,沉声说道:“裴将军和萧公子不是第一次来了,规矩应该明白,还请陈述你们的答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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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南北介绍:
离乱之世,人如尘埃,随风不随己。无意穿越为白袍军老卒后裔的奇葩小白领,当务之急不是如何雄心壮志、一统天下,而是如何在这个时代保全性命。这时代有杨坚、李渊、尉迟迥,枭雄无数;这时代有萧氏、陈宣华、张丽华,美人如玉;这时代有淮上、建康城、洛阳府,长槊穿云;当然也有陈后主、宇文赟,荒唐君主······当身后白袍铁骑滚滚跟上的时候,李荩忱霍然回首。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老书《倾宋》三百万字即将完本,可以先品鉴哦权倾南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权倾南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权倾南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