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听一言(第三更)
“今天早上裴大士前来找武毅将军,恐怕让很多人知道了之后都有些后怕啊。”看着愈发混乱的四方楼,李荩忱轻笑一声,“病急乱投医,不过是想尽办法狗急跳墙罢了。这些将士一旦受人蛊惑,再加上有所饮酒,一时热血上头,做些冲动的事情自在情理之中,可是”
萧世廉死死咬着牙,可是现在萧摩诃是在军中拥有很高声望的前提下征求将领们的支持和拥护,如果士卒之中对他还有什么不满,那更不要提将领们的支持了。
士卒的拥护是萧摩诃为数不多的优势所在,这里不能出问题,必须要想办法阻止这些士卒,否则万一出了人命,如何处理这一件事对于萧摩诃也是颇为棘手的抉择,到时候必然会失去一部分军心。
“可是我们一共这几个人,冲进人群之中,那不是把自己的脑袋往别人刀子上面送么?”萧世廉脸色阴沉,显然眼前的架势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家伙,喝了酒之后耍起疯来还真不好对付!
“萧兄你看!”李荩忱突然发现什么,伸手一指二楼,只见二楼楼梯一侧正放着两个不小的酒坛。显然这店家为了方便为二楼的顾客取酒水,所以提前将酒坛搬到了二楼。
那酒坛规模颇大,萧世廉一眼就看到了,冲着李荩忱点了点头。李荩忱低吼一声,猛地向前一窜,直接将前面两名举着凳子便要扑向中间的士卒撞开,而萧世廉根本没有在意身后两名亲卫的阻拦,紧跟在李荩忱身后,从李荩忱撞出来的这空隙之中窜出去。
楼梯近在眼前,李荩忱来不及在密集的人群之中冲出一条道路,索性伸手向上一拽,直接勾住楼梯的栏杆,强大的膂力拽动他的身体向上,让李荩忱轻而易举的爬上楼梯。显然大山之中锻炼出来的强健体格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虽然萧世廉没有李荩忱这等从爬树技巧之中演化而来的攀登技术,但是他的体格也一点儿都不差,依靠着蛮力,手脚并用也翻过栏杆,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萧世廉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袖,显然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干净一些。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猛地响起,几名士卒醉醺醺的从楼梯上冲下来,见到两个年轻人挡在前面,纷纷挥手大吼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给老子让开!”
李荩忱和萧世廉对视一眼,不退反进,两个人一左一右勾住迎面而来士卒的手脚,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在楼梯拐角处撂倒。两个人一个是山中打猎所练习出来,一个是萧摩诃传授以及战场冲杀打磨出来的,手脚功夫都不差,再加上这几名士卒喝的显然不少,手脚都没有多少力气,李荩忱和萧世廉把他们几个放倒在地,他们甚至已经没有办法利用自己的力气爬起来。
“呔,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死活!”又是一名幢将撞上前来,显然楼下的动静让楼上的士卒们也按捺不住,都想下场帮帮场子,可想要下楼还真非得走这楼梯不可,所以刚才李、萧两人手脚麻利放倒几名士卒的情况尽数落入这幢将眼中。
幢将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但是他喝酒喝多了,再加上不远处打架拳脚声和吼声的刺激,早就忍耐不住了,怒吼着便要把这两个敢出手殴打士卒的小子撂倒。
“不知死活!”李荩忱毫不犹豫的冷笑一声,猛地一侧身,将那身材要比他们两个人大不少的幢将放过去,然后转身一记重拳重重捶在了幢将的背上。
幢将猝然受到重击,眼睛瞪大,而不等他恼怒的回身,萧世廉已经纵身而上,整个人直接撞入幢将怀中或许用幢将自己“投怀送抱”来的更合适一些同样是一拳敲在了幢将的软肋上,而萧世廉的声音此时也飘入幢将耳朵中:
“不知死活!”
幢将惨呼一声,如果不是及时伸出手抓住栏杆,恐怕就直接跪在地上了。而李荩忱冲着萧世廉摇了摇头,转身冲上二楼。萧世廉狠狠的瞪了这幢将一眼,知道现在不是收拾这家伙的时候,径直想要将他撞开,这一次幢将知道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不敢惹,自己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直接给萧世廉腾出足够的空隙。
李荩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酒坛后面,却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那里。
“两位小兄弟还真是好功夫啊!”裴子烈哈哈笑道。
“裴将军!”李荩忱显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裴子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裴子烈连连摆手:“昨天咱们喝酒尽兴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称呼的,荩忱兄弟,看来你们也看中这两坛家伙了。”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还是大士兄动作快一些。”
而萧世廉此时也走过来,皱了皱眉说道:“你们两个要是再不动的话,下面就要出人命了。”
话音未落,萧世廉直接抽刀将捆绑二层栏杆的绳索砍断,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一用力。两坛美酒直接顺着栏杆的空隙和楼梯滚下去。
“咚!”一声巨响,酒坛在楼下一张桌子上炸开,而另一个酒坛也随之在楼梯上炸裂,又是“咚”的一声。
喧闹的酒楼在刹那之间安静下来。
一双双目光落在那炸裂的酒坛上,又紧接着落在站在二楼的三个人身上,尚且有清醒的人认出来站在那里的正是电威将军还有武毅将军的长子,急忙拱手行礼。
裴子烈摇了摇头惋惜的看着那两个酒坛:“可惜了两坛美酒!”
萧世廉微微侧头看了裴子烈一眼,这个家伙一副事不关己,只是见义勇为、出手相助的架势,但是很显然裴子烈也看清楚眼前的情况。对于已经旗帜鲜明站在萧摩诃这一边的他来说,萧摩诃的利益受到损失可也不是什么好事。
李荩忱此时一甩衣袖,径直向前一步:“诸位将士们,电威将军和萧少将军当面,还请诸位听某一言!”
萧世廉背着手大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而裴子烈不由苦笑一声,同样向前站在萧世廉相并肩的位置上,微微斜眼看着时刻不忘将他拉下水的李荩忱和萧世廉。
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时时刻刻不放过算计我啊。
第九十章 袁英
李荩忱洪亮的声音在整个四方楼之中回荡,而大堂上还想要打架的士卒都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算是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至少站在他左右的萧世廉和裴子烈是什么身份他们可都一清二楚,那都是军中位高权重或者身份特殊的主儿,而且哪一个不是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
尚且清醒的士卒纷纷拽住身边醉醺醺的同伴,以防他们真的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军中战后庆祝胜利,士卒之间出现聚众斗殴也并非没有过,大多数将领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弟兄们打赢了总得找一个地方发泄一下,而对于这些战场上百战余生的士卒们来说,有的时候打一架还真的是不错的发泄方式。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将领们不在场的情况下,南朝以精兵政策立国,作为能够和北方抗衡的保障,尤其是侯景之乱以后,无论朝廷还是军中对于军纪的规矩更为严整,现在有裴子烈和萧世廉在场,这些士卒就算是再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继续闹事。
一时之快和肩膀上的脑袋哪个更重要,他们可是掂量的清楚。
“诸位都是我大陈浴血厮杀、立下赫赫功勋的将士,一齐从吕梁之地杀出来,按理说应该坐下来把酒言欢,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李荩忱朗声说道,“而为了武毅将军和大都督而争吵更是荒谬至极!”
“你这人说话是什么意思?!”一名骁骑外兵参军忍不住开口骂道,“大都督虽然年事已高,但是毕竟战功赫赫,吕梁之战一开始不要忘了是谁带着咱们打出来的,这些家伙开口侮辱大都督,便是不对,你们对大都督心存不满也罢,但是这大庭广众说出来,就是无礼,既然无礼,怎么揍不得,不光要揍,还要军法伺候!”
顿了一下,他转而抬起头看向李荩忱:“你这小子出口打断,莫不是觉得某说的没有道理?!”
萧世廉凑到李荩忱耳边低声说道:“此人是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樊猛帐下将领,这樊猛想必你也清楚。”
李荩忱对于南陈将领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这一层,不过好在这几天他没有少向萧世廉请教过这方面的问题,而萧世廉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比李荩忱优越的地方,当然毫不吝啬相传授。
这樊猛是南陈南豫州刺史、忠武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萧摩诃,而他的兄长樊毅则是南陈荆州刺史、护军将军,总督沔、汉一带军队,可以说是南陈在荆湖坐镇的唯一一员大将,兄弟二人都是当年高祖陈霸先起兵时候的从龙元戎,战功赫赫,算得上军中颇有声望的大将了。
不过樊毅和樊猛都是性格刚直之人,素来不喜欢参与到权力之争中,按理说不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
而站在李荩忱另外一边的裴子烈轻轻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此人某也认识,唤作袁英,是在樊将军帐下不假,但是却是当初扬州刺史推荐给樊将军的,樊将军虽然对他不甚喜欢,但是碍于扬州刺史的情面,也不得不用他。”
李荩忱和萧世廉的脸色都是微变。
如果说这件事是扬州刺史在背后指使的话,那牵扯可就大了。
扬州刺史是谁,他们两个当然心知肚明。扬州刺史陈叔陵是南陈当朝皇帝陈顼的次子,号称皇室第一名将,年仅十六岁就官拜都督,去年更是晋封扬州刺史。扬州是南陈在淮南的第一重镇,也是京城门户,让陈叔陵来坐镇扬州,陈顼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
更重要的是,陈叔陵是次子,没有办法继承皇位,而偏偏身为太子的陈叔宝一直没有什么令人赞叹和折服的建树,所以陈叔陵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可谓众所周知,只是陈顼显然也有考察这两个孩子的意思,所以对此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陈叔陵的能力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对于陈顼来说,只要陈叔陵不会威胁到自己,他自然也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不过话虽如此,陈顼对于陈叔陵还是多有节制手段的,比如陈叔陵虽然是扬州刺史,但是南陈在淮南的大军军权却都在大都督吴明彻手中,另外一支荆湖驻军人数并不多,并且军权也是被樊毅牢牢掌控,陈叔陵所能够掌控的也就只有扬州一地的军队,远远不足以对京城造成威胁。
而且陈叔陵虽然作战勇猛,但是早年在湘州等地为政的口碑却不好,所以支持他的以将领为主,缺少文臣谋士。这就更使得陈叔陵着急想要获得军队的掌控权。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最重要的还是兵权。
只是可惜之前掌控南陈大军的吴明彻,加上南梁算是五朝老臣,自然不可能将自己卷入这旋涡之中去。而即将接替吴明彻的萧摩诃,则是一直偏向陈叔宝,毕竟无论怎么说陈叔宝都是陈顼亲自选定的太子,是正统所在,而且这么多年来陈叔宝在朝堂上稳步前进,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功业,但是也没有什么过错,而且陈顼并没有表示过对于太子的不满。
如此看来,陈叔陵想要打乱军中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军队保持中立总要比站到自己对立面来得好,而且很显然陈叔陵也清楚萧摩诃的能力,如果不能阻止萧摩诃走上军中统帅的位置,那么之后萧摩诃肯定不会再给他更多机会。
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一道道目光转而落在李荩忱身上,显然想看他如何继续说。
李荩忱眉毛一挑,这家伙的说话方式实际上李荩忱很熟悉,后世不少公知可不就是这么带节奏的么,明明漏洞百出的话只要增添一点儿春秋笔法,就能够说的大义凛然。
只是这家伙的水平还是差了一点儿,才不过修炼到歪曲事实的地步。李荩忱整好以暇的看着这名作袁英的参军,不慌不忙的说道:“袁参军此言诧异,弟兄们刚才讨论的,并非是大都督或者武毅将军的对错,而是这吕梁之战的对错,众所周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梁之战大都督有得也有失,弟兄们心平气和的讨论,如何不行?”
第九十一章 陈叔陵
顿了一下,李荩忱接着说道:“就算是大都督和武毅将军当面,听到诸位弟兄们有如此多的教训和经验,恐怕也会感到欣慰,一支知道吸取经验、努力向上的军队才是我大陈赖以为中流砥柱的军队。”
周围的将士们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显然李荩忱这一句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中,甚至硬生生的将他们喝酒之后的吹牛拔高了一个档次,自然让他们心中对李荩忱也多了几分好感。
此人还真是会说话!
而李荩忱看了紧皱眉头的袁英一眼,微笑着说道:“而袁参军开口就说诸位将士诋毁武毅将军而或者诋毁大都督,不知道袁参军是听到何人所说,又是如何得知的,可否指出那人,又可否说出那人到底是怎么说的,让诸位将士以及某心中有所明了?”
袁英的额头上已经冒出汗珠,而周围的将士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每一个人眼眸之中都隐约有怒火在跳动,这袁英想要给他们泼脏水,他们当然不愿意,这种诋毁上司的话,就算是真的在无意之间说出来,此时也坚决不能承认。
袁英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落入李荩忱的圈套之中了,实际上李荩忱的反击手段和他一样,依旧是调动这些将士们,毕竟对于这些将士,袁英虽然说得在理,但是也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因为诋毁上司的罪名而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当然不愿意。
下意识的环顾四周,袁英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等他解释”的将士们,而跟在他身后的几名亲随此时早就没有了踪影。
“弟兄们,揍这个家伙,竟然敢诽谤我们!”不知道是谁先大吼了一声,紧接着刚才还想要红着眼睛对打的士卒们,此时却整齐划一的齐齐向着这袁英扑过来。
对于这有些戏剧性的转变,李荩忱也不由得苦笑一声,只能祝愿这位袁参军皮比较厚,不过看在他脸皮很厚的份儿上,估计应该没事。而旁边的萧世廉和裴子烈也是相视苦笑,显然李荩忱反驳更或者说是煽动军心的手段让他们也暗暗赞叹一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高明不过。
这些士卒实际上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对象,什么原因都可以,所以李荩忱干脆将他们发泄的原因从吴明彻同萧摩诃到底谁更厉害这个话题转移到了袁英想要诽谤他们上,这样便巧妙地避免了军中士卒对于萧摩诃怀疑心态的产生。
“走吧,这里应该用不到我们操心了。”裴子烈轻笑一声,“至少把这袁英打了,这里的将士们也算是默认了萧将军和大都督之间的交接。这军心还是萧将军的。某在这二楼包了一个雅间,不如我们进去喝几杯酒歇息一下这家酒楼的酒倒还真是没的说。”
李荩忱也是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做的不过就是站在士卒的角度把袁英的话重新解读了一遍,归根结底一切这么轻松,主要还是萧摩诃在士卒之间的威名响亮。
对于这些战场百战余生的将士们来说,尊重的还是真正的强者。这袁英三言两语就想要挑拨士卒们对于萧摩诃而或者吴明彻的信任,未免有些天真。
“扬州刺史难道就派出这样的小鱼小虾?”萧世廉皱了皱眉,看着混乱的楼下,那袁英不用想肯定下场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法不责众,就算是吴明彻和萧摩诃真的要惩罚,恐怕也没有办法对这数百人下手。
更重要的是吴明彻和萧世廉肯定不会傻乎乎的惩罚这些出手维护他们的士卒,这件事多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武毅将军在军中素有声望,扬州刺史自然不会指望从这里下手。”裴子烈苦笑道,“若是某是扬州刺史,肯定还主要在将领们身上多做功夫,毕竟这些士卒到头来还是得听从自家将领命令的,只要能够争取到将领,就算下面人不满意也没有用。”
“主要是扬州刺史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李荩忱手撑桌子,皱眉说道,“到底是一支忠诚于他的大军,还是忠诚于他的武毅将军。他想要一支大军陛下会同意么?”
裴子烈和萧世廉脸色都是微变,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要知道陈顼虽然一直将陈叔陵放在外面,但是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给过陈叔陵完整的军队操控权力,无论是樊毅也好、吴明彻也罢,虽然看上去是和陈叔陵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低他一级,但是实际上军队都掌控在他们手中,吴明彻负责东线的进攻,樊毅负责西线的防守,分工明确,这分明就是并不打算给陈叔陵掌控军队机会的架势。
现在就算是军队的权力从吴明彻向萧摩诃的过渡出现问题,陈顼也不会坐视军队被二儿子掌握,因为这样只会导致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从之前的暗地里互相使绊子变成最终的明朗化、白热化。
一旦陈顼插手,陈叔陵只会前功尽弃。
难道这李荩忱还有裴子烈等人都能看穿的必然,陈叔陵就看不穿么?现在陈顼不过五十多岁,尚且算不上老,当然还有和自家儿子斗智斗勇的力气,只要陈叔陵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挑战老爹的权威,陈顼插手,陈叔陵甚至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逼迫武毅将军将军队掌控之权力拱手让出来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也要将自己打拼出来的一切也都让出来。”李荩忱沉声说道,“他最佳的选择就是逼迫武毅将军保持中立。”
“荩忱你的意思是”萧世廉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裴子烈把玩着桌子上的酒杯:“李兄弟说的不错,扬州刺史现在所做的一切,挑拨士卒也好、联络军中将领也罢,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让武毅将军看到他手中能够掌握的力量,从而让武毅将军知难而退。对于扬州刺史,他现在从年龄和功业上都占据优势,之前大都督两不相帮的态度实际上对他就非常有利,只要武毅将军继续保持这个态度,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萧世廉此时早就没有心情在意桌上重新准备好的酒菜,无奈的皱了皱眉,“以爹爹的性子,肯定不会”
李荩忱和裴子烈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第九十二章 向何方
萧摩诃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两个也是心知肚明。萧摩诃直肠子也就罢了,做事还总是喜欢认死理,既然他认准了陈叔宝,那么就算是山崩地裂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向。
李荩忱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陈叔宝之所以能够逃过陈叔陵的暗杀以及后来的举兵,主要就是依靠护卫在身边的萧摩诃。陈叔陵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最终因为萧摩诃的存在而饮恨。
当然李荩忱并不想评价萧摩诃力保陈叔宝对于南陈来说到底是对是错,毕竟相比于陈叔宝,战场冲杀历练出来的陈叔陵虽然也曾经做过不少荒唐的事情,但是至少在大敌当前不会醉生梦死。
正如萧世廉所说,以萧摩诃的性格,就算是陈叔陵动用金银美色收买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根本不可能转变自己的立场,因此现在等待萧摩诃的是陈叔陵的拉拢,但是过不了多久这拉拢就有可能变成十足十的敌意。
“在这钟离城一亩三分地上,扬州刺史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对阿爹怎么样。”萧世廉皱着眉说道,“一旦事情闹大了,对他也并非好事。”
李荩忱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因此陈叔陵要是真的想对付武毅将军,绝对不会选择在钟离城。而无论是武毅将军本身,还是你我,都不会允许他前往扬州,因此扬州刺史剩下的选择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只有两个。”
“一个是荆湖,一个是京城。”裴子烈轻声说道,回答了李荩忱这个问题,“若是在荆湖动手,一来扳倒了武毅将军,二来也可以震慑樊刺史,迫使樊刺史处于中立甚至直接倒向扬州刺史,这对于扬州刺史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萧世廉端起酒杯看着这琼浆玉液,自己却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可是在荆湖也未免有些冒险,一旦樊刺史率先倒向太子和阿爹,那扬州刺史岂不是得不偿失。”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沾了点儿酒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那他最好的甚至可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这个了,用这一招可以让武毅将军不得不返回京城,而相比于荆湖,京城也是一个不错的战场。”
裴子烈和萧世廉同时探出头看了一眼,都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李荩忱霍然起身:“当务之急不是在这里饮酒作乐,咱们须得立刻去见武毅将军,此间的利害当陈述清楚,就算是武毅将军无计可施,我们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自当如此!”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明白这里面的牵扯,急忙颔首。
李荩忱当先向外面走去,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都是心事重重,一个想着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得在这旋涡之中越卷越深,而另一个则想着陈叔陵终究不是吴明彻,这一次自家爹爹又当如何应对。
不过心事终归心事,两人现在除了紧紧跟上萧摩诃的脚步,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当看到李荩忱一甩衣袖毫不犹豫离开的时候,萧世廉不由得轻笑一声,率先跟上。
而裴子烈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自从今天早上他步入萧府之门开始,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就算是没有李荩忱和萧世廉的出现,在这漩涡之中,他也只会越走越深。
而在他们三人身后桌子上,用酒水写上的“觐见”两个字随着窗外吹来的风缓缓蒸发。
片刻之后就再无踪影。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正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斟酌什么的萧摩诃猛地抬起头,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去而复返,有些诧异:“你们不是上街去了么,为何如此快就回来了。”
而当他看到旁边裴子烈的身影时候,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李荩忱和萧世廉、裴子烈对视一眼,上前一步:“四方楼的事情难道武毅将军还不知道么?”
“四方楼?”萧摩诃怔了一下。
而萧世廉急忙把刚才四方楼发生的斗殴重复一遍。萧摩诃只是停了一个大概也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手撑桌子霍然站起来:“现在四方楼那边情况如何?”
“已经平静下来的,另外孩儿擅自抽调了一支爹爹的亲卫赶过去,事出紧急,未能及时禀报爹爹,还请爹爹见谅。”萧世廉上前一步回答,“另外裴将军也调集了一队大都督的中军,有这两支队伍在,就算是那些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多作怪!”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将桌子上他刚才一直盯着发呆的东西转过来,指了指说道,“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吧,这一次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荩忱根据萧摩诃的表情,已经隐约猜测到什么,而萧世廉上前一步从萧摩诃的手中接过来那东西,还没有打开,萧世廉的神情就已经一变:“这是诏书?!”
而裴子烈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荩忱。
刚才在四方楼雅间上写下的字,他可是历历在目。
萧摩诃显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意思,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军中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但是陛下已经先行一步宣召大都督和某归京,名义是汇报这一次吕梁之战的得失。”
李荩忱眉头紧皱,环顾左右,萧世廉和裴子烈的脸色显然也甚是凝重。他们虽然已经算到了扬州刺史陈叔陵为自己和萧摩诃挑选的战场,但是怎么都没有算到,这一场大战竟然来的这么快。
“这回京城”李荩忱的声音缓慢,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哪怕是两世为人,他都为眼前面临的危险局势由衷的担忧,“可不只是得失的事情啊这一次吕梁之战归根结底也是我们胜了,再加上大战之得失想来大都督在战报上也已经写得一清二楚,现在让两位将军回京城,十有**不是陛下的本意。”
而萧世廉一边将这诏书递给李荩忱,一边苦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是陛下的本意,这上来就是诏书这么高的规格,阿爹就算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有想到前脚四方楼一事刚刚了结,这后招就已经来到了,其中衔接天衣无缝,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谋划。”
第九十三章 逆风行
萧摩诃的脸色出奇的凝重,他这样的神情在李荩忱的印象之中还是上一次吕梁之战最后的战还是退悬而未决的时候。显然相比于他们三个年轻人,已经参与到其中的萧摩诃更加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今天这四方楼之喧闹打架,若是放在平时不过是大战过后将士们闹出来的一点儿小冲突罢了,一般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毕竟有的时候战友打一架反而更加熟络,这些家伙在私底下红着眼睛打架,上了战场大多数还是会背靠背杀敌的。
但是结合这突如其来的诏书,萧摩诃就算是什么都不关心,也能够隐约嗅到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显然这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正好构成一个针对他或者说针对他和吴明彻的陷阱,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不能让大军的权力完全落入萧摩诃的手中。
“你们做的很好。”萧摩诃看着李荩忱三人,重新强调了一遍。
这一句话显然说的还是之前李荩忱他们当机立断处理四方楼斗殴的事情,如果不是李荩忱他们将这四方楼的风波平息,恐怕现在萧摩诃和吴明彻腹背受敌,更加为难。
“陛下肯定不会因为一人之言论就发出诏书召见大都督和将军,”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子烈此时缓缓开口,“这诏书赶在奖赏之前就下来,说明陛下对于吕梁之战之后大陈应当如何抉择也有所疑惑,否则也不会轻易动用八百里加急。”
算起来吕梁之战落下帷幕也就是两天,吴明彻以八百里加急将战报和功劳簿送入京城,而陈顼又以八百里加急将这诏书送来,正好用了两天的功夫。
陈顼如此着急召唤萧摩诃和吴明彻入京,肯定不是因为一人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做出来的决定。
正如裴子烈所说,身为大陈的皇帝,面对现在也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胜利还是失败的吕梁之战结果,肯定也有所疑惑,想要征询吴明彻和萧摩诃的意见。同时在一定程度上将,这一支南陈唯一能够拿出来征伐的大军进行权力的过渡,陈顼肯定会参与其中。。
无论是指点也好,敲打也罢,身为大陈的君主,陈顼绝对不可能允许大军的指挥权轻而易举转移的,尤其是现在的萧摩诃年轻气盛,更是不容易把控,所以召见萧摩诃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么说倒是某多虑了?”萧摩诃摩挲着下巴,神情有些复杂,这种帝王心术他接触的并不多,所以一时间也有些没主意。下意识的,他的目光落在下面几个人身上,当人没有注意的时候,自然而然想要征询更多人的意见。
李荩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似乎是感受到萧摩诃的目光,他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抬起头沉声说道:“晚辈这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还不等萧摩诃开口,李荩忱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一次陛下召见,这京城不去也得去,虽然不知道扬州刺史让那袁英在四方楼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和陛下的诏书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不得不承认,我们正一步一步走向算起来对扬州刺史更为有利的战场,却别无选择”
裴子烈和萧世廉也都感受到李荩忱这一字一句之间的凝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而萧摩诃有些烦躁的在桌案前来回踱步,显然今日的局面出乎他的意料,对于萧摩诃来说,宁愿在沙场上和北方蛮夷对决十次,也不愿意在这诡谲的官场上和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对决一次。
但是正如李荩忱所说,现在的萧摩诃不想从高处摔落跌的粉身碎骨,就别无选择必须要踏上这战场。
李荩忱的声音猛地抬起来:“就算是建康府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闯他一闯!”
萧摩诃霍然回头,目光炯炯,紧紧盯着李荩忱,而李荩忱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直接抬起头和萧摩诃对视。
在李荩忱的眼眸之中,萧摩诃觉得自己看不到阴谋、看不到算计,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有一往无前的斗志。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萧摩诃深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萧世廉和裴子烈的目光也不可避免的纷纷落在他身上,等着萧摩诃作出决定。至于他们自己的决定,在当他们不知不觉站在李荩忱身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表明。
“哈哈哈,贤侄此言甚合吾意!”萧摩诃猛地一拍桌子,“纵然京师是龙潭虎穴,某萧摩诃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又如何不能闯一闯!”
李荩忱嘴角边勾勒出一抹笑意,不过他脸上却看不出来放松的神色。这建康府可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或许陈顼真的只是想要再考验或者褒奖一下萧摩诃,但是架不住旁边有一个陈叔陵还有站在陈叔陵一边几个皇子的煽风点火。
要知道南陈的皇子多数都是在朝为官,是有兵权或者民权、财权掌握在手中的,对于那个庸庸碌碌、一直没有什么出色功绩的太子大哥,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意见那是不可能的,而这些芥蒂和不满自然而然就会将他们团结到陈叔陵的身边。
所以陈叔宝身为太子,看上去颇有正统,但是除了朝中几位大臣以及军中诸如萧摩诃等将领支持之外,在其余很多方面上并不占优势。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或许单凭一个皇子的力量还不足以挑战陈叔宝,但是当其余皇子联起手来的时候,其汇聚在一起的力量足够威胁到陈叔宝看上去牢不可摧的太子位置。
而偏偏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是现在的陈顼还是历史上李荩忱所知道的那个陈顼,都没有对自家儿子之间的争斗和矛盾做出过妥善的处理,从而导致另外一个时空中竟然在他的灵柩面前上演了手足相残的悲剧,如果不是萧摩诃果断发兵击溃陈叔陵,恐怕南陈还不等北周动手,就自己先乱了。
按照李荩忱的揣测,很有可能陈顼也被各个皇子表现出来的温顺或者故意表演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所欺骗,又或许陈顼太过于相信自己的寿命了,等到他五十多岁去世的时候都没有来得及处理这个问题。
不管是这也好,那也罢,现在这个问题可以不问源头,但是必须要解决,因为这已经真正威胁到萧摩诃、威胁到包括李荩忱在内在场几位的前途甚至是生死了。
第九十四章 过吴府
脚步声匆匆响起,大堂上几人都是一怔。而一名萧家仆人恭敬的在门外停住脚步:“老爷,大都督府派人前来,邀请老爷过府一叙,大都督说有要事相商,还请老爷速速前往。”
“嗯?”萧摩诃眉毛一挑,而李荩忱三人脸上也是露出不同神色。
而李荩忱轻轻呼了一口气,吴明彻前来派人相邀,出于何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没有想到这一次大都督竟然倒是先坐不住了,这和吴明彻一贯稳重的作风似乎并不相符。
李荩忱和萧世廉几乎都下意识的将目光转移到一旁裴子烈身上,在场几个人要说对吴明彻的了解程度,恐怕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裴子烈了。不过裴子烈似乎也有所拿捏不定,迟疑良久方才斟酌说道:
“以某对大都督的了解,大都督在战场上素来以稳重著称,到了官场上更是作风谨慎小心,所以此时邀请武毅将军前往商量倒也在情理之中。”
顿了一下,裴子烈忍不住苦笑一声:“更何况武毅将军也知道,大都督实际上一直想要解甲归田,不愿再深入京城的‘龙潭虎穴’之中,所以一时间没有主意也在情理之中。”
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虽然裴子烈说的含蓄,但是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两个都明白。吴明彻并不是真的毫无对策,以他多年为臣为将的经验,要是这点儿状况都应对不了,那他别说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大都督的位置上,恐怕当年陈霸先都不会看重提携他。
吴明彻之所以如此着急的想要邀请萧摩诃,十有**是因为这一次吴明彻不想顶在前面了。
“这个老狐狸!”萧世廉低低的骂了一声,在吕梁之战中最后就是吴明彻自己拿捏不定,最后索**给萧摩诃,现在又是如此。
萧世廉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旁边的裴子烈还是听到了,当下里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要说什么,但是萧世廉说的却也没错,裴子烈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
无论怎么说,大都督终究还是老了,正如吴明彻自己所说,到了这个年龄,不服老不行了。
李荩忱轻轻扯了扯萧世廉的袖子,有些话还是不要当着裴子烈的面说出来的好。
萧摩诃此时沉声说道:“事不宜迟,大都督既然有邀,某自当过去。此事事关重大,非一人所能商议决定,你们三个也跟着吧。”
李荩忱三人急忙拱手,而等到萧摩诃离开,李荩忱走到裴子烈身边,低声说道:“刚才萧兄也是无心之举,裴兄万万不要见怪。”
裴子烈昂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笑容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大都督这两次的所作所为,按照萧兄弟之形容也并无不可,荩忱兄弟过虑了。”
看着裴子烈怅然的样子,李荩忱也陷入沉默。
历史上的吴明彻就是因为不想承担太多战败撤军的责任,所以不顾萧摩诃等人的再三请示,意图派遣人手向建康府征求陛下陈顼的意见,结果耽误了最后撤兵的机会,导致大军陷入重围之中。
不知道在长安被当做“座上宾”的吴明彻,又是怎样的追悔莫及。
当然现在的吴明彻没有经历吕梁之败,显然还在想着能够置身事外,实在不行也要让萧摩诃顶在前面。
只是李荩忱抬头看向前方,萧摩诃甩开步子向前,反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似乎萧摩诃也已经拿定了主意。李荩忱轻笑一声:“大都督想要让武毅将军顶在前面,又岂是那么容易?”
走在李荩忱身边的裴子烈眉头一皱:“此言”
李荩忱扬起手摇了摇头,让裴子烈无须再说:“大士兄,于情,你应当帮着大都督,于理以及于你自己,你应当帮着武毅将军,如何抉择,不过在你一念之间。”
裴子烈脸色微变,只是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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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胤你来了。”吴明彻相比于前几天,看上去更加苍老,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的声音很低,即使是在孟春季节,手中也多了一个小火炉捧着。
这捧炉虽然在样式上和后世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从原理上相差无几,其作用自然也不言而喻,显然吴明彻的病又加重了几分。看到吴明彻如此,裴子烈急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吴明彻,不过旋即想起吴明彻在船上呵斥他的声音,脚步堪堪停住。
注意到裴子烈的动作,吴明彻微微一笑,伸手指着他说道:“大士,你可终于长记性了!”
“大都督我”裴子烈急忙想要解释。
“老夫说了不用你搀扶,你每一次都不听,现在终于知道了,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呢!”吴明彻轻笑着说道,目光转而落在萧摩诃身上,“元胤,你知道老夫这一次为什么着急让你过来么?”
萧摩诃一拱手:“敢问大都督,可是因为陛下诏书的缘故?”
吴明彻眯了眯眼,抬头看向窗外:“是啊,算起来自从太建六年(作者按:公元574年,吴明彻曾自寿阳入朝)到现在,征战不休,已经有三年多未曾入京了,真是阔别已久啊。”
“末将敢问大都督,陛下此时不先将军功批复下来,就着急宣我二人进京,所为到底何事?”萧摩诃沉声说道。
吴明彻回过头看了萧摩诃一眼:“元胤,你心知肚明,又何必问老夫,老夫请你前来,为的正是此事。”
萧摩诃皱了皱眉:“末将愚钝,还请大都督明示!”
没有想到萧摩诃竟然如此回答,吴明彻轻轻咳嗽两声,伸手指着萧摩诃笑着说道:“萧元胤啊萧元胤,没有想到咳咳没有想到你也变聪明了!罢了,罢了,在场几人,皆为你我亲信晚辈,有些话就算是明说也无妨,这一次回京,陛下只是想要召见你我,询问吕梁之战的情况罢了,但是这”
吴明彻顿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说道:“只是陛下的意思。”
虽然吴明彻至始至终都没有点明,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听明白。这只是陛下的意思,谁知道陈叔陵以及其余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们又会给他们准备什么“丰厚的礼物”。
第九十五章 多险恶
“此去建康,凶险异常,”萧摩诃沉声说道,目光盯着吴明彻须臾不离,“幸而有大都督带领,末将心中安定,只是不知大都督又想如何应对?”
吴明彻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他之所以着急想要让萧摩诃前来,实际上也有想要征询萧摩诃意见甚至让萧摩诃打头阵的意思,但是相比于在战场上总是自告奋勇,萧摩诃在官场上的表现要谨慎和小心的多,丝毫不漏破绽,所有的话至始至终都围绕着请吴明彻定夺决定的意思。
不过吴明彻的不悦只是一瞬间的,至少萧摩诃在官场上表现出的稳重也给吴明彻带来不少宽慰,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他没有看错人,萧摩诃有足够的能耐带领大陈军队走下去。
看来自己一把老骨头了,到头来还得给萧摩诃打头阵啊。不过若是能够保住萧摩诃,从而给大陈这么多将士们一个更是辉煌而光明的前程,吴明彻还是愿意的。
毕竟吕梁之战最后的犹豫不决,让戎马征战一生的吴明彻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如果不是萧摩诃坚持,恐怕这数万大军就真的要落入九死之地了。若是能够为这些曾经无怨无悔追随着自己的将士们保住一个年轻有为的统帅,吴明彻还是愿意付出点儿什么的。
老将军的脚步来回走动,时断时续,他内心的纠结就算是不看他脸上的神情也能够隐约察觉出来,不过大堂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毕竟最后应当如何处置,还得老将军自己下定决心。
伸手捋着胡子,吴明彻淡淡说道:“京城之中应当如何应付,这个元胤无须担心,老夫在大陈为官二十多年,朝中还是有三两能够说的上话的至交,谁敢为难元胤,老夫和他们第一个不愿意,其余文武和老夫相交的虽然不多,但是元胤你的功劳有目共睹,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这话一出,萧摩诃急忙郑重一拱手,而包括裴子烈在内,三个年轻人都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您老人家说只有“两三”至交,那朝中还有谁人敢称有“至交”?
要知道五年前挑选太建北伐之主帅的时候,有人提议淳于量,淳于量是南陈重臣,本来大多数朝臣都无异议,结果尚书左仆射徐陵、都官尚书裴忌等重臣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全力举荐吴明彻,使得吴明彻最后取代淳于量率军北伐,一举收复淮南,成了南陈开疆拓土第一大功臣,战后直接官拜征北大将军,进而拜大都督,成为南陈军中毫无争议的第一人。
吴明彻在朝中人缘于此可见一斑,此时吴明彻提到朝中至交,显然是做好了承担这一次风潮的准备,这也着实让包括萧摩诃在内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谁都猜测不到陛下到底想要如何进一步规划命令,所以让吴明彻顶在前面终归是好的。就算是陈顼真的有所不满,也不会对这么一个为南陈立下汗马功劳、又准备解甲归田的老臣发脾气。
“不过”不等萧摩诃开口,吴明彻的话音就是一转,“京城固然多凶险,元胤你却也别忘了,从这里到京城,可也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啊!”
萧摩诃脸色微变,南陈收复淮南的时间算不得长,对于淮南的经营也是以军事化为主,先构筑重镇要塞再修建道路,这也就意味着淮南屈指可数的道路都是贯通连接几处重镇的,而从这钟离前往京城,唯一的一条大路正过扬州。
正如吴明彻所说,当陈叔陵发现在京城或许无机可乘的时候,保不齐会抢先一步下手。他既然又饿能耐直接派人前来这钟离四方楼闹事,又如何不能在扬州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动手?
陈叔陵这些年虽然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胆大包天的事情干的也不少,这家伙脑袋发热,谁知道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萧摩诃有些犹豫,而李荩忱却向前一步:“大都督此言不假,但是不能因为扬州是扬州刺史的地盘就不回京城,晚辈想以大都督和武毅将军的统筹能力,扬州刺史就算真的图谋不利,应该也很难逃出两位将军的算计,而恰恰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抓住扬州刺史的把柄,让他以后投鼠忌器,反而不敢在京城和我们为难!”
“贤侄你”萧摩诃一怔,李荩忱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托大。
“阿爹,荩忱兄弟说的有道理,龙潭虎穴咱们闯得,这扬州刺史难道还是吃人的魔鬼不成!”萧世廉此时也毫不犹豫的站出来一步,铿锵有力的说道。
裴子烈轻轻摇头,不过还是同样向前一步:“末将以为然!”
吴明彻轻笑一声,自嘲道:“没有想到老夫戎马征战二十多年,到头来这胆量却是越来越小,现在竟然还不如几个毛头小伙子!
顿了一下,吴明彻手按桌子,沉声说道:“元胤,这吕梁虎狼环饲之地,我们尚且闯得,一个小小的扬州,如何去不得!我们和那北朝蛮夷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还会怕了自己人的些许小伎俩?!”
“可是大都督年迈,虽然扬州刺史应该不会直接拔刀相见,但是一旦有什么冲突和误会,末将也担心大都督的安危。”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若是大都督出了什么意外”
“元胤,吾意已决,毋庸多言,老夫没有死在北朝蛮夷的刀下,难道还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吴明彻冷笑一声,“老夫这一次倒要看看,这大陈立国二十余年,难道当年开国老臣都走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敢兴风作浪?!朝廷的嘉奖想来今明两日就会下来,嘉奖一来,稳住军心,咱们便出发。”
不只是萧摩诃,李荩忱、萧世廉等人也是一怔
“陛下的旨意不是让我们即刻进京么?”萧摩诃迟疑问道,“若是拖上几天,会不会”
第九十六章 请赐字
吴明彻摆了摆手:“此间大战刚刚停歇,朝廷奖赏尚且未下来,此时召大将回京城,难免会引起军中骚乱,陛下也曾投身军旅,不可能不明白这道理,只要老夫上书陛下,陈述清楚,陛下必然会允许。”
萧摩诃微微颔首,吴明彻的意思他明白,安顿好军中为首要任务,否则两人仓促回京,准备不足不说,还有可能被陈叔陵趁着这个机会在军中做手脚。大军一旦混乱,那才是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事不宜迟,老夫现在就上书答复陛下,”吴明彻沉声说道,同时扬起头看向萧摩诃,“元胤,你既然来了,倒也不妨和老夫一起上书,你我二人之名字在上面,分量总是要重一些。”
嘴角抽搐了一下,萧摩诃还是点了点头。吴明彻这是无论如何也要绑着自己一起,不过现在的萧摩诃除了依靠吴明彻的力量之外别无选择。毕竟他要面对的可不只是南陈的皇帝,还有虎视眈眈的陈叔陵。虽然陈叔陵在四方楼上搞得小动作功败垂成,但是也给萧摩诃提了一个醒,这个扬州刺史做事无所不用其极,是个狠辣不好对付的角色。
自己行事,还是小心为上。
当下里萧摩诃沉声说道:“上书一事应当细细商议,末将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大都督先行答应。”
“哦?”吴明彻眉毛一挑。
萧摩诃伸手一指萧世廉:“某家长子世廉年逾加冠,之前身在沙场,全心尽在杀敌之上,未曾行加冠赐字之礼节,因此末将今日恳请大都督为我这孩儿赐字。”
萧世廉错愕的看了自家爹爹一眼,不过旋即回过神来,向前一步踏出:“大都督允文允武,智谋双全,得蒙大都督赐字,是晚辈的荣幸,还请大都督不吝赐教!”
吴明彻轻轻呼了一声,自己想要拽上萧摩诃,而萧摩诃这也是毫不犹豫的要把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了。
古来家族之中都是邀请家中长老或者其余德高望重的至交来给子侄辈赐字,表示家族对于子侄的信任或者彰显老一辈之间的友谊,因此这赐字有着很大的讲究,一旦承蒙长辈赐字,此人就等于和这位长辈有脱不开的联系。
这种给对方晚辈赐字的情况在世家门阀之间多为常见,并且已经作为一种世家之间联络感情的上佳途径。
比如现在吴明彻给萧世廉赐字,萧世廉以吴明彻所赐之表字行走朝野之间,那些和吴明彻有交情的人,自然而然都会看在这吴明彻所赐给的表字上对萧世廉多加照拂。当然这也相应的等于宣告了萧家和吴明彻之间密切的关系,萧家就已经可以算作吴明彻的“朋党”。
而不等吴明彻开口,李荩忱也向前踏出一步:“启禀大都督,晚辈本是即将加冠,奈何阿爹不幸离世,这加冠之事便也耽误了,若是大都督不嫌弃,还请大都督也为晚辈赐字。”
李荩忱目光炯炯的看着吴明彻,既然萧摩诃想要将吴明彻和萧家绑在一起,那李荩忱就不妨绑的更紧一些。
吴明彻看着李荩忱,不由得苦笑一声:“武毅将军也好,始兴枪王也好,都为当世之英雄人物,为两位之子嗣赐字也算是老夫的荣幸了。”
萧摩诃脸上神情缓缓放松下来,而旁边心一直提在嗓子眼的的裴子烈也是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一下,嘴唇微张,同样是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吴明彻如果此时拒绝的话,就等于重新回到了中立甚至是站到了萧摩诃的对立面,这对于本来就被推到前面的吴明彻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萧摩诃想要将自己和他牢牢绑在一起,那吴明彻也别无选择,倒不如顺水推舟遂了这个人情。
当下里细细打量着萧世廉,吴明彻沉声说道:“萧少将军胸藏韬略、一表人才,为人胆大机灵,是一员将才,而名字‘世廉’二字更是蕴藏乃父对于萧家能世代香火绵延、世代清廉为人的美好寓意,少将军年长,那老夫便赐你一个‘伯清’,伯者,萧家之长也,少将军当继承萧家虎胆,将萧家之荣耀延续下去。而这‘清’字,清风两袖,清水长远,正可比拟乃父对你清廉传家、香火连绵的期望。”
“伯清?”萧世廉喃喃重复一遍,旋即急忙一拱手,“多谢大都督!”
萧摩诃不卑不亢的也是一拱手。
而吴明彻转过头看向李荩忱,叹息一声:“始兴枪王乃是一代豪杰英雄,后来跟随陈将军北伐,几乎成就我南朝数代未有之伟业,枪王以‘荩忱’二字予贤侄,想来也是寄托枪王尽忠报国、赤血丹心之心愿。老夫惟愿贤侄能世代尽忠,不枉枪王殷切期待和一腔热血,这‘世忠’二字,便赐予贤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李荩忱郑重行礼:“晚辈谢大都督。”
而他心中也是苦笑一声,世忠世忠,世代忠诚的到底是什么?
是支离破碎的家,还是和自己实际上并无多少瓜葛的大陈?
而自己爹爹李成当初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又是想要自己忠诚于什么?
李荩忱缓缓抬起头,看着挂在吴明彻身后的那一张舆图。
南北朝之疆域纵横交错,无论北方的青色如何包围,东南仍然有一片赤红色。
或许自家阿爹希望自己忠诚的,是这个民族,是这些和他们一样在战火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吴明彻的目光在萧世廉身上扫过,转而落在李荩忱这里。萧世廉的性格和萧摩诃很相像,再加上之前萧世廉的表现,吴明彻能够清楚的断定萧世廉是一个将才,或许多加磨练还可以成为帅才,但是也就如此,他想要超过乃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对于站在萧世廉旁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吴明彻真的不敢妄下定论。
第一次,他有一种看不清楚一个人的感觉。
也因此,吴明彻给了李荩忱“世忠”这个表字能够时刻提醒他要
忠诚于南陈。
看着李荩忱的身影,吴明彻喃喃感慨一声:“这乱世纷争不知道何时,或许这年轻人能多做些什么只是希望老夫这一双混浊老眼没有看错人。”
第九十七章 不怕他
一轮明月悬在长干里外两山之间,逐渐升上石头城墙。
偌大的建康城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熄灭,大街之上除了来往巡逻的士卒之外,已经很少能看到行人的身影。一日的喧嚣在这降临的夜幕之下缓缓消散。
即使是这江南最繁华的建康城,也有入夜休息的时刻。
宫城东西两侧东华门和西华门内外的灯火率先熄灭,表明府衙之中值守的官员此时也已经漏夜返回。而宫城北侧华林苑的灯火飘忽不定片刻,同样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抹阴影将站在御书房廊下的身影吞噬,不过很快点点灯火就急促的从这身影后面跑上来,将黑暗驱逐。一名宦人举着灯笼躬身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陛下可要歇息?”
站在廊下的正是南陈皇帝陈顼。静静看着曾经照耀建康城的灯火逐渐消散,陈顼一言不发,晚风轻轻吹拂他的衣袖和胡须,而他的目光缓缓的从远处长干里外那一轮明月逐渐转移向北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宦人小心翼翼的重新喊了一遍,同时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晃了晃,让陈顼面前的光影不知不觉得交错。
“知道了,你先退下。”陈顼有些不耐烦的一挥衣袖。
那宦官急忙应了一声,但是不敢真的离开,只是转身后退几步,让陈顼的身影重新被黑暗吞没。陛下虽然自登基以来少有平白无故发火,但是这几天陛下心情不好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君王之心若海底针,深浅难测,谁知道陛下生气的时候会怎样,弄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
据说前几日吕梁战报传过来的时候,陛下可是把御书房之中的瓷瓶都摔了一个遍,御书房足足收拾了一整天。
如果不是今天恰恰轮到自己当值,推都推不掉,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愿意这个时候过来触霉头。
陈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宦官的动作,只是紧紧盯着北方天边重重叠叠的群山,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到宦官手中灯笼投射出来的光明之中,他看也没看不知不觉已经汗流浃背的宦官,径直向御书房走去。
就在御书房之中正面的屏风上,悬挂着大陈的舆图,在舆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两淮,尤其是吕梁之地,被朱笔重重的标注出来。
清脆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响起,伺候在陈顼身侧的几名宦官都诧异地抬起头,黑暗之中一道娇小的身影快步冲出来,直接扑入陈顼的怀中:“爹爹”
“阿宁!”陈顼皱了皱眉,不过还是伸手抱住女孩,一直紧皱的眉头下意识的舒展开来,“阿宁你怎么来了?”
“爹爹你怎么还不歇息啊,娘亲说时候不早了,应该睡觉了。”女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清秀可人,一双眼眸灿烂若星辰,直勾勾的盯着陈顼,好像陈顼不回答这个问题她绝对不会罢休。
几名宦官此时都纷纷低下头,以掩饰脸上露出的如释负重的神情。陛下平生疼爱女儿胜过儿子或许是因为陛下的几个儿子也确实各有各的头疼之处,单说这孝顺和知书达理,反倒是不如几位公主而这么多女儿中,最是受宠的还是宁远公主。
有宁远公主在,陛下就算是想要发火也会强忍着。甚至宁远公主至始至终都是称呼陈顼“爹爹”而不是“陛下”或者“父皇”,对此陛下也从来都没有过意见,似乎这样的称呼更让陛下高兴。
“那你怎么不歇息啊?”陈顼蹲下身让自己和女儿等高,微笑着说道。此时的陈顼丝毫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而是一个和蔼的父亲。
宁远公主顿时皱了皱小鼻子,愤懑不平的说道:“乐儿姊姊非得让人家今天把《楚辞》背下来二十行,才能睡觉,阿爹你是不知道那《楚辞》有多难背,可是偏偏娘亲还站在姊姊那里,所以所以”
陈顼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在女儿鼻子上刮了一下:“所以你这个小丫头就直接逃出来的?”
“对!”宁远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人好得很,才不会和娘亲还有阿姊那样呢!”
陈顼轻笑着摇了摇头:“那要是阿爹也让你背书呢?”
“那”宁远公主咬了咬手指,愤愤的一跺脚,“那你们都是坏人,我以后不和你们一起玩了!”
“扑哧!”陈顼终于受不住笑出声来,而周围的宦官们也都是抬起袖子掩住笑容。
看着自家逃学逃到御书房的女儿,陈顼自是哭笑不得,索性伸手牵着女儿:“这样吧,你不想背书,那就看着阿爹在这里处理一些案牍如何?”
“好啊,只要不是背书就好!”宁远公主急忙连连点头。
而陈顼转过头沉声说道:“你们去告诉施姬和乐昌一声,今天朕看着宁远读书。”
宁远公主笑嘻嘻的背着手转来转去,而陈顼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阿宁,下不为例!”
“阿爹放心!”宁远公主郑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早就不在陈顼身上了。
陈顼轻轻叹息一声:“明天还不知道你阿姊又要如何找朕算账呢。”
话是这么说着,陈顼还是微笑着将御膳房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拿起来两块递给女儿,不过还不等他开口,宁远公主便好奇的指着挂在舆图两侧两幅画像:“阿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挂在这里?”
“因为他们两个对咱们大陈很重要。”陈顼斟酌词句说道,对于正在汹涌翻滚的风暴,他并不想女儿知道,更不想让女儿卷入其中。
“那他们两个是爹爹的敌人么?”宁远公主诧异的瞪大眼睛,“如果是爹爹的敌人,爹爹别怕他们,我帮爹爹揍他们,非得打个满地找牙不可!”
陈顼哭笑不得的伸手摸了摸宁远公主的头:“阿宁你放心,不用怕,他们不是,更何况敌人来了肯定是爹爹保护你,怎么会让你保护爹爹呢?”
宁远公主挥了挥小拳头:“哼,爹爹怎么知道我保护不了你?”
陈顼却没有着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那两幅肖像画,喃喃说道:“朕不是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的敌人同样不好对付啊。”
那两幅栩栩如生的画像上,一边写着“吴明彻”,另一边写着“萧摩诃”。
第九十八章 习武
“当!”一声脆响,裴子烈手中的长剑斜斜刺在李荩忱长枪的枪头上。迅猛如狂龙攻过来的长枪触电一般弹开,如果不是裴子烈收剑收的快,而李荩忱也及时通过后退两步化开这冲劲,恐怕李荩忱会直接被自己的力气带倒。
“阿兄!”在外圈观战的李怜儿惊呼一声,便要向前,不过被萧世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
“怜儿姑娘你别慌,你兄长并无大碍,刚才裴兄分明是及时收手了,”萧世廉沉声说道,“你现在冲过去,反倒是有可能让你兄长乱了心神。”
听萧世廉这么一说,李怜儿急忙退回来,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家伙竟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俏脸微红,狠狠瞪了萧世廉一眼。而萧世廉也发现结症所在,急忙尴尬的松手,连连摆手:“我我,对不起啊!”
李怜儿红着脸又是退了一步:“少将军,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少将军自重。”
萧世廉郑重点了点头,举起手说道:“怜儿姑娘,刚才事出急迫,真的很抱歉,我保证”
他话没有说完,身后脚步声骤然密集,吓得两人急忙回头看去。
裴子烈挽出来的剑花声势浩大,银光闪动,而李荩忱这一次一反常态迎上去,反而连续后退好几步。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弧线,直奔李荩忱而去,裴子烈忍不住大笑一声:“世忠兄弟,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那可未必!”李荩忱笑着回答。
裴子烈脸色微变,李荩忱声音洪亮,脚步不乱,这后撤并非是因为真的没有了后招而不得不防守,这十有**是个陷阱!不过裴子烈明白的太晚了,李荩忱脚步猛地一顿,原本急速后退的身躯硬生生的顿住,反而借此机会在地上重重一蹬,拖在身后的子云枪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猛地扬起,一枪破入裴子烈仓促挽出的剑光中。
“当!”一声脆响,长枪闪动着寒芒的枪头正正点在剑柄之前,这突如其来的强劲力道使得裴子烈手腕一抖,长剑险些脱手。这一刻他也明白,李荩忱手下留了不少力道,算是回敬他刚才的礼让。
“好一招枪法!”裴子烈忍不住赞叹一声,“以弱示敌,出其不意,恰似孙膑走为上计引庞涓入伏,化兵法为枪法,好!”
李荩忱微微喘息着,刚才如果自己不是将这杨家枪之中的回马枪使出来,恐怕真的要被裴子烈压着打,回马枪这种枪法至少在这个时代还不至于那么常见,也就是关羽关云长曾经用过,而且这也流传于野史之中。
见李荩忱最终占据了上风,李怜儿也顾不上和萧世廉日常的斗嘴,连连拍手叫好。而李荩忱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将子云枪往地上一插:“裴兄,受教了。”
裴子烈笑着说道:“这句话应该是某来向贤弟说才对。今天咱们要不就到这里吧,时候也不早了,贤弟不是还要去读书么。”
“这倒是不慌,小弟还有几处未明,刚才裴兄之剑招多有精妙之处,小弟最后也是借着裴兄心慈手软,侥幸胜出罢了。”李荩忱笑嘻嘻的挠了挠头,“但是对于裴兄之前几招还是不知应当如何拆解,还请裴兄不吝赐教。”
裴子烈哈哈笑着捶了李荩忱一拳:“你小子还跟我这么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存心寒碜我裴子烈?”
而原本目光一直落在李怜儿身上的萧世廉,此时也搓着手向前一步:“你们两个倒是快点儿,今日我还未曾打过呢!怎么着也得让兄弟过过瘾!”
晨光从树杈之间洒下来,照耀在李荩忱三人的身上,三个人都是一袭再简朴不过的白衣,身姿挺拔,手中的兵刃闪动着寒芒,也映衬着他们年轻的脸庞。
李怜儿一边收拾好水碗和毛巾,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前方,看着那三道相对而立的身影,唇角边流露出一抹微笑。
而李荩忱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回廊下,大步走来的萧摩诃正好看见练习武艺的三人,堪堪收住脚步,这位即将成为南陈军中第一人的大将,伸手捋着胡子,微笑着看了良久,却并没有向前一步,而是转身绕道而行,似乎他也不愿意打扰到这几个晚辈。
这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岁月光阴,便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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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的脚步声在回廊下响起,打破了吴明彻府邸一向的宁静。
萧摩诃快步走到大堂外,旋即站定,按照他的身份再加上和吴明彻的熟稔程度,实际上根本用不着通报就可以直入大堂,但是萧摩诃依旧恪守应有的礼法,哪怕是现在有所焦虑也不越过雷池一步。
“是元胤来了么?”吴明彻的声音从大堂之中响起,“进来吧。”
大堂之中实际上不只是吴明彻,李荩忱、萧世廉和裴子烈早就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他们三人这几天一直在吴明彻的书房之中相比于萧家小小的宅院,吴府的藏书当然要多少不少。
对于三个登门求书的年轻晚辈,吴明彻非但没有拒绝,甚至还把书房直接让了出来,不管这三个小家伙是真的想要来学习的好,还是只是作为萧摩诃的眼线来探听自己一举一动的,吴明彻都直接以最简单的无招胜有招化解,反正自己问心无愧,李荩忱他们是真心想要求学问自然最好,就算真的还要探听什么风声,那吴明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吴明彻这么光明磊落的行事,虽然李荩忱几人心中并无真的想要探听什么的意思,也不得不对这位老将军更钦佩几分。
实际上李荩忱求书,真的只是为了求书。
相比于后世,在这个时代能够藏书的也都是世家豪门,温饱尚且刚刚解决的老百姓,哪里有闲钱或者心思去买书?而李荩忱作为一个穿越者,最不缺的是后世一千四百多年积攒出来的经验,而最缺的自然就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
而想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各个方面到底都处于什么水平,以及尽快的融入这个时代的生活之中,除了通过萧世廉、裴子烈等人的讲述,当然还有一个不错的方法就是从书中学习。
同时李荩忱更重要的还是掌握一些兵法常识,毕竟他现在杀人靠的是蛮力、打仗更是一窍不通,主要依赖自己多出来这么多年的经验,实际上和这个时代有很大差别的,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坚持每天早晨起来和裴子烈、萧世廉切磋武艺。
对于自家儿子这几天什么都不干,就跟着李荩忱习武、读书,萧摩诃自然也是双手支持。
第九十九章 旨意
且不说裴子烈还有李荩忱都是实打实的年轻一辈翘楚,单单就是吴明彻书房之中的藏书还有吴明彻随时都能够提供的讲解,就足够让萧世廉受益匪浅,相比于看古代书籍排版和文字都有些困难,甚至不得不依靠裴子烈和萧世廉讲解的李荩忱,萧世廉显然能够从吴家的藏书之中学到更多。
萧摩诃大步走进来,看到萧世廉他们三个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神色,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而吴明彻将桌子上一份萧摩诃同样熟悉的诏书递给他,沉声说道:“陛下的诏书刚刚抵达,老夫不敢迟疑,请元胤过来一起商量对策。”
“陛下未能答应我们之前的请求?”萧摩诃眉毛一挑,实际上这诏书在道路上来往也用了两天的时间,算起来今天中午军中休假就已经结束,下午就要召集将领,就算是现在陛下让他们回去,照样可以在召集将领开完会之后回去。
“若是如此,老夫倒也心安,可是陛下在诏书中却说。若是老夫身体有恙,完全可以在钟离多加休养,等到身体好起来再返京,和之前诏书之中着急且严厉的语气大相径庭。”吴明彻苦笑着说道,忍不住轻轻咳嗽两声。
“陛下这又是何意”萧摩诃同样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李荩忱沉声说道:“晚辈觉得,陛下如此作为,不外乎两种可能。”
“哦?”吴明彻浑浊的目光之中有一丝光芒一闪即逝,“咳咳,贤侄不妨说说看。”
李荩忱伸出手竖起两根手指,又接着弯下其中一根:“这第一呢,自然是陛下生气之前大都督和武毅将军联手拒绝归京的事,因此这诏书之中与其说是在抚慰大都督,倒不如说是让大都督‘别回去了’。”
吴明彻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陛下的为人老夫还是清楚的,断然不会有这等明言暗讽之作为,另外老夫之病咳咳陛下也是清楚的,之前就曾多有慰问,所以这话当是出自陛下真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只是一种可能。第二自然就是陛下也意识到有人想要和大都督以及武毅将军为难”
“老夫心中所想,也是这种可能,”吴明彻沉声说道,“扬州刺史在我钟离郡中尚且能闹出不小的动静,在扬州甚至在京城谁知道又给我们准备好了什么,陛下对此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这让我们晚回去几天咳咳说明陛下还是不想让我们输的。”
萧摩诃也点了点头:“你我出了事,终究于太子不利。”
萧世廉和裴子烈下意识对视一眼,都露出恍然神色。实际上陛下这么做,归根结底也是不希望太子一方的人马匆匆前来,结果落入陈叔陵的圈套之中、损失惨重。这其实就是陛下维持朝野之中权力平衡的一种手段。
既得让太子陈叔宝因为自家兄弟们的强势而时时刻刻保持斗志和警惕,又不能过分削弱陈叔宝的力量,导致陈叔陵他们最后越庖代俎。这种巧妙地平衡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当平衡的双方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甚至还是自己子嗣的时候,就远没有那么简单了,陈顼能够能够一步步维持着这平衡直到今天,其帝王心术和御下手段可见一斑。
只可惜李荩忱轻轻松了一口气,陈顼在历史上只活了五十多岁,也算得上壮志未酬,若是有陈顼在,即使南陈国力损耗的所剩无几,隋朝想要拿下南陈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君王心意,多猜无用。”吴明彻沉声说道,“陛下虽是如此说,但是我们还是早日启程为好,此事多拖延亦是无利。”
萧摩诃颔首说道:“今日下午便当召集各部将领商议吕梁之战情况,不如明日启程。”
吴明彻伸手拍了拍桌子上的另一份诏书:“也好,这军功若是不发下去,恐怕弟兄们都要来找某这一把老骨头讨债喽!”
三个年轻人相视莞尔,而萧摩诃却笑不出来,面色凝重,不知道是在担心归京的安危还是担心现在军中的诸多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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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声咚咚,在军营外响起,已经空荡荡了好几天的南陈大营之中,一面面旗帜迎风飘扬,而不断有快马冲入军营之中,卷起翻滚的尘埃。大队的步卒在主帅营帐两侧森然列队,手中的枪矛层层伫立,犹若钢铁丛林。
“武毅将军到!”呼喊之声从营帐外传来,而主帐之中一名名将领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掀开营帐走进来的身影。
“电威将军到!”又是一声响起。
萧摩诃和裴子烈一前一后大步走进来,两个人都是手捧头盔、身披甲胄、腰悬佩剑,一般无二的身姿挺拔,大步进来,看到已经到了不少的将领,萧摩诃和裴子烈微笑着点头行礼。
两人如此统一整齐的动作,无疑是在告诉大多数将领,电威将军已经彻底和武毅将军站在一起了,而电威将军背后站着的是谁,大家可都心知肚明。这几天到萧摩诃府上拜访过、哪怕是递过名剌的将领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而其余少数将领则难免心中惴惴。
“宜远将军到!”
营帐帘幕再一次被掀开,宜远将军樊猛大步走进来,他同样装束整齐、气息稳重,显然等待这一刻也已经许久了。
(作者按:之前考证有所偏差,樊猛封宜远将军,后主继位方才进封忠武将军)
“宁远将军到!”
南陈宁远将军任忠快步走入营帐,这员老将一如既往地微微低头,将其恭谨的性格展现无疑,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这位从侯景之乱时候就征战沙场的老将,要知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身后也是尸山血海、人头滚滚。
在历史上,这位宁远将军是少有的几个带领麾下从吕梁全军而返的,或许他未曾独当一面、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战绩,但是单单凭借于绝地之中全军归来的本事,其能力便不可小窥。
“咳咳,都到齐了?”众将熟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只不过相比于吕梁之战时候,显得更加苍老和沉重,“那便升帐!”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的身影缓缓转过屏风,走到中军大帐最前方主帅位置上。
“末将参见大都督!”众将同时拱手。
这个老人哪怕是苍老的手无缚鸡之力,哪怕是身形佝偻已经没有办法披甲,也依旧是大陈的司空、大都督,是带领他们从一个又一个血肉磨坊之中杀出来的南陈第一名将。
第一百章 继承
“三才三。”
“单关,十四致十六。”
黑白棋子接连不断落在棋盘上,双方落子甚快,几乎没有停顿,一点儿不像相对而坐、风轻云淡的手谈,倒像是战场上以命换命的厮杀,不断地逼迫对方出招,直到对方露出破绽。
“十八松十六。”
“这棋什么意思?”萧世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喃喃说道,看着棋盘上的变化,两人快速的落子终于在这个时候被打断,萧世廉的目光不断的在棋盘上扫来扫去,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李荩忱拈着棋子轻轻敲打着棋盘:“伯清兄,观棋不语真君子,更何况你这是在下棋呢。”
萧世廉没好气的“哦”了一声:“那我下还不成么,十七星十七。”
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了萧世廉一眼:“伯清兄,你这样走可就莫怪小弟无情了,棋盘上好大的一条大龙,可真的不救?”
怔了一下,萧世廉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啊”了一声,自家那大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李荩忱的棋子合围,此时想要救,因为失了先手也已经来不及。
当下里萧世廉愤愤的伸手一拉棋盘,将棋盘弄乱:“罢了罢了,这一局是我输了,是我输了!”
看着萧世廉沮丧和后悔交织在一起的神情,李荩忱哭笑不得:“你输了就是输了,何必弄得跟一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我家怜儿生气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矫情!”
萧世廉翻了翻白眼:“话说主帐那边都已经开始那么长时间了,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刚才我都没有心思下棋,否则下一次肯定不会输给你。”
李荩忱皱了皱眉说道:“萧兄啊,满打满算我学会这围棋才不过一天的功夫,萧兄就算是随手下肯定也能够胜过小弟吧。”
萧世廉哼了一声:“要不是教你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晓得规矩,还真以为你是扮猪吃老虎呢,一天就能把围棋下成这样,普天之下能有几人?”
李荩忱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笑,实际上他在后世学过围棋,虽然多半是处于兴趣爱好,但是规矩懂得不少,而且还和老一辈几个高手切磋过,这下棋手艺绝对算不上差。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这个时代,李荩忱有很多后世演化来的新棋路,他这一番下在萧世廉等人看来无异于“不按套路”的胡乱撞,可是到头来李荩忱总能出其不意的让他们吃亏,这一次李荩忱故技重施,而萧世廉短短一天当然想不出破解之法,再加上他心中所有牵挂,自然而然又着了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为时晚矣。
“做事最重在于全神贯注,”李荩忱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说道,“某既然是在下棋,就要全神贯注于赢你,至于其余事宜,不过是身外之物,与棋盘上的某又有何干?”
萧世廉敲了敲桌子:“行啦行啦,你赢了棋就开始装深沉,快说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李荩忱一摊手:“你也不想想,大都督还有你爹爹都是何许人,再加上还有裴兄在侧,要是他们三个联起手来都镇不住一个小小的樊猛,那就未免说不过去了,若是今日营帐之中出了事,我看这京城咱们也不用去了,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只是我”萧世廉站起来来回踱步,左手砸在右手上,“唉,要是能早早的立下更多功勋,只要能混上一个参军,我也能去营帐中听听了。”
“这一战下来朝廷不是已经满足你这个愿望了么,”李荩忱轻笑一声,“萧兄,人不可不知足,萧兄二十岁加冠之年龄便成为参军,这也是少有的,萧兄应该珍惜才是。”
“行啦,老兄,你就别在这里不慌不忙的掉书袋了!”萧世廉一跺脚,伸手拽住李荩忱,“走,陪我去大帐外面听听。”
看着缓缓坐下的吴明彻,营帐之中众将都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萧摩诃也好,忠军将军樊猛、宁远将军任忠、电威将军裴子烈也罢,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但是相比于吴明彻,终究还是有差距。
在南陈众多将士心中,带领他们跨过大江、连战连捷收复淮南的吴明彻,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吴明彻哪怕是年迈多病,在众将士心中的地位,也依旧要比其余将领高上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顼筹划吕梁之战的时候,明知道吴明彻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出问题,还是不得不以吴明彻为帅,因为只有吴明彻才能让众多将士心甘情愿的追随征战,也只有吴明彻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希望。
只是可惜历史上这个希望在残酷的敌我实力对比面前还是破灭了,不过好在历史的轨迹,已经因为李荩忱的出现而被改变。吕梁战后,能够号令三军的吴明彻还在,而南陈的大军,也还在。
此时坐在最前方胡床上的,依旧是南陈大都督吴明彻。
“陛下的嘉奖诏书已经下来了,”吴明彻淡淡说道,“吕梁之战,老夫身体日亏,难以支撑,幸而武毅将军力挽狂澜,此为众所周知。此次陛下诏封武毅将军为南兖州刺史,都督北徐州、南兖州、北兖州、南青州、北青州、谯州六州军事,加封左卫将军、都督。”
大帐之中安静的只有吴明彻苍老的声音在回响。实际上萧摩诃身上的这些头衔身份都是吴明彻的,陛下以这些加封萧摩诃,不过是承认了萧摩诃作为军方下一代的接班人。
这是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
而吴明彻同样也没有打算给其余人开口的机会:“老夫年事已高,上书请求陛下解甲归田,奈何陛下挽留,情深意切,老夫也不好拒绝,不过陛下体恤老臣,令老臣回京担任司空,因此从这诏书抵达、老臣接旨之时起,此间一切军中事务,全都交由左卫将军负责。”
顿了一下,吴明彻接着说道:“左卫将军所言,即老夫所欲言;左卫将军所做,即老夫所欲做。众将士当听左卫将军之调遣如老夫之调遣,尔等明白?!”
老人的声音猛地提高,而整个营帐之中所有将领神色各异。
诡异的沉默将营帐笼罩,吴明彻猛的一挥衣袖:“尔等明白?!”
刹那间,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油灯枯竭的大都督仿佛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当年率众渡江、意气风发的镇前将军,他手指的方向,只有连天血火和所向披靡!
此时此刻的吴明彻,恍若当年,无人能挡。
第一百零一章 遵命
不过整个大帐之中令人窒息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末将明白!”裴子烈一咬牙,率先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虽然他的官职和年龄摆在这里,第一个表态似乎有些突兀,但是反正现在裴子烈也不打算做出、并且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所以还不如干脆利落些。
看到率先站出来的裴子烈,宁远将军任忠犹豫片刻,也是向前一步:“遵命!”
任忠在军中的分量可不是裴子烈相比的,虽然他的宁远将军官职也就是比裴子烈的电威将军高上一点儿,但是任忠久在军中,无论声望还是人脉都不是裴子烈这等年轻人能够比拟的,甚至就连萧摩诃,与其相比都稍逊半筹。
此时任忠站出来表态,可不仅仅代表着他一个人,果不其然,还不等任忠站回去,一名名平时就和任忠走得近、甚至可以说对任忠马首是瞻的中郎将、参军等纷纷站出来,整个营帐中一时间颇为热闹,而那些本来是摆明态度来看戏的墙头草和中间派,这个时候也不再犹豫。墙头草和中间派可不意味着他们不会选择,一旦双方出现实力的偏差,这些家伙能第一时间嗅到风声。
有的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一根墙头草。
一道道目光紧接着落在樊猛的身上,谁都知道这一次权力交接,最有意见的必然是樊猛。毕竟相比于萧摩诃,樊猛除了战功少了一些,无论是资质、年龄还是军中人脉,实际上都要更胜一筹,可是谁曾想到吴明彻至始至终看重的就是萧摩诃,根本没有打算给樊猛机会,而偏偏萧摩诃将一切都完成的近乎完美,一丝破绽都没有,还真的让人没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樊猛不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过他很清楚,那样的话吴明彻不会让自己舒坦的。
这一次吴明彻继续上书请求解甲归田,结果陛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答应,由此可见,哪怕是吕梁之战后期险些大败而归,陛下对于吴明彻的信任和恩宠还是在的,只要陛下的信任还在,吴明彻就能够牢牢地坐在司空的位置上,随时都可以重返军队执掌大军,再加上吴明彻的人脉和声望而或者资历,都不是樊猛能比的,甚至就连樊猛的兄长荆州刺史樊毅都只有望其项背的份儿。
所以吴明彻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够挑战萧摩诃的位置。
樊猛深深呼了一口气,周围那些家伙跃跃欲试的神情他可都看在眼里,如果此时站出来说一个“不”字,不用说也知道,他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短短的几息功夫,在樊猛感触之中却无比的漫长,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上前一步:“遵命!”
这个时候,也别无选择了。
感受到樊猛最终还是低下头的动作,萧摩诃的嘴角微微一勾,转过身朗声说道:“承蒙诸位将军拥戴,萧摩诃一定不负众望!”
“左卫将军威武!”这一次众将没有丝毫的犹豫,整齐划一的说道。
而吴明彻微微摇头,看着明显脸上还带着不忿神色的樊猛。这个家伙是个打仗的好手,只可惜脑子太糊涂了。这大都督的位置,只要他兄长还活着,他这一辈子都坐不上,吴明彻选定萧摩诃也是为了能够及早断了他的念想,不要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
毕竟以陈顼向来深沉的帝王心思,怎么可能允许樊家两兄弟一东一西分别执掌南陈的两路大军?更或者换做一个普通人,都不会这么做,所以樊猛对于这东线六州军事总都督位置的觊觎之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有的时候平衡远远比你做出的成绩要重要。萧摩诃是吴明彻亲自选出来的人,为了安抚吴明彻、也为了安抚这些前线将士,顺水推舟让萧摩诃坐上这个位置,对于陈顼,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萧摩诃为人沉稳、对内素来低调不喜欢争执,对外却作战勇猛、令敌人闻风丧胆,相比于樊猛,可是一点儿都不差,更何况萧摩诃人脉较短的弊端,在陈顼眼里,未尝不是一个优点。
相比于军中将领,身为南陈皇帝的陈顼,需要看的当然不知有谁会打仗。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将才和帅才有着不小的区别,双方在眼光和见识上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吴明彻眯了眯眼,萧摩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而萧世廉和裴子烈等晚辈在吴明彻看来现在可以算将才,以后经过磨练或许可以成为帅才,而真正让他看不清楚的,却还是那个李荩忱。
这个年轻人,现在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是每一次见到他总给吴明彻一种脊背微微发凉的感觉,就像是深山之中的老狐狸遇到了难缠的对手。
至于李荩忱是什么样的人才,吴明彻难以评价,他没有展现过自己在战场上的能力,但是他一点就通的聪明才智以及看上去无心却总是点到关键位置的言论,让吴明彻细细品后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太一样。
而现在吴明彻自诩为帅才,能让他看不透的,就只有帅才更高一层了。想到这里,吴明彻悚然一惊,一个词不知不觉得泛上心头。
枭雄。
“左卫将军?”李荩忱看着面带喜色的萧世廉,眉毛一挑。他印象中萧摩诃似乎是从武毅将军直接因为功劳大而晋封三公的,又或者中间还有一步,或许就是这左卫将军了。
(作者按:历史上萧摩诃在吕梁之战后封右卫将军)
萧世廉笑着说道:“卫将军继续向上,可就是大将军了。这一次陛下可真是够意思。”
“这句话有本事你去当面给陛下说。”李荩忱毫不犹豫的一盆冷水泼下来,一努嘴,“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再等等吧,除了萧将军,陛下也少不了对其余将领的封赏。毕竟在纸面上,吕梁之战咱们是打赢了的。若是陛下真的够意思,给其余将领的封赏肯定也差不了,但是如果陛下不想让萧将军舒服,这封赏肯定就有偏差了。”
“这”萧世廉眉毛一挑,“陛下会可以为难阿爹?”
李荩忱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你我又如何揣摩得到?某只能说但愿。”
第一百零二章 幸好
营帐的帘幕被掀开,正不耐烦在营帐中走来走去的萧世廉急忙看去,看到是裴子烈走进来,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大士兄,情况到底怎么样,都快急死某了。”
“先给我找点儿水喝,”裴子烈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的走到水缸边给自己舀了一瓢冷水,仰起脖子灌下去,方才砸吧砸吧嘴,“他娘的都快渴死老子了。”
而李荩忱也缓缓站起来,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子烈喝水。萧世廉不由得跺了跺脚:“你倒是说说啊,别光顾着喝水。”
李荩忱摆了摆手:“萧兄无须着急,若是事态不对的话,裴兄可就没有好心情在这里喝水了。”
裴子烈随手一扔水瓢,冲着李荩忱赞赏的点了点头:“朝廷旨意,宜远将军樊猛加持节、都督南豫州军事。宁远将军任忠加持节,进封平北将军,都督北徐州军事。”
萧世廉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样算来樊猛和任忠也都得到了封赏,等于朝廷已经默认了他们萧摩诃左臂右膀的身份,虽然这左臂右膀似乎用起来一点儿都不得心应手,不过想来陛下也不可能真的对萧摩诃一点儿掣肘都没有,至少樊猛是大家熟悉的将领,以樊猛为掣肘,总比派来一个陌生的对手要好。
“某也加封北谯州太守,”裴子烈无奈的一摊手,“只是你们也明白,这太守加不加的都一样。”
萧世廉和李荩忱都笑了一声。这归根结底还得说到南朝的侨迁制度。
当年东晋衣冠南渡,对北方随同朝廷和世家迁移的百姓按照原本的州郡整体安置。比如将谯州的百姓安顿在淮南,划定该地域为谯州之侨地,但是实际上这些百姓还是归属当地的州府管辖,保持北方州府的名字,不过是想要表示朝廷的正统性、收复失地的决心以及容易对百姓进行管理罢了,这些乔迁州府多为有名无实。
这也是为什么在南北朝中,会出现诸如南徐州(今镇江)和北徐州(今徐州)等等和历史上其余时代格格不入的地名。
经过这数百年的演变,当年的侨郡和现在的州府已经完完全全的合二为一,这北谯州自然而然就真的成为了一个虚衔。
手底下没有百姓也没有土地,归根结底裴子烈还是电威将军。
“至少涨了俸禄不是!”裴子烈苦笑一声,算是安慰自己,“不过晋升太守却也麻烦,这一次少不了要跟着左卫将军还有大都督向京城中走一遭了。”
听到这里,回过神来的萧世廉和李荩忱对视一眼,不由得纷纷大笑,裴子烈怎么跑,终究还是没有跑出他们的手掌心,这京城一遭,裴子烈想躲都躲不过去喽!
“你们两个少幸灾乐祸,”裴子烈拍了拍桌子,“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咱们这一路怎么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来吧。那位扬州刺史肯定不会让我们舒坦。”
李荩忱收敛笑容,正色说道:“现在只能说幸好陛下没有想要为难大都督和萧将军的意思,否则只要对樊猛的封赏再少一些,樊猛就算是今天咬咬牙忍住了,肯定也会心中含有怨气,到时候只要有心人稍微挑拨一下,咱们后院失火,在京城更是难以立足。”
“这说明陛下心中终究还是向着太子的。”裴子烈微微颔首,
樊猛这一次看上去军衔没有变动,还是宜远将军,但是给他加了都督南豫州军事的职务,就立刻不一样了。这个都督和裴子烈的空头太守可就大不相同,南豫州是实打实存在的州郡,地处淮南要塞,北控梁郡、南托巢湖,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数百年前南豫州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合肥。
曾经称霸东南的吴大帝孙权一次又一次的统军北上,却一次又一次的在合肥城下折戟沉沙,而曹魏亦是曾经在合肥一地汇聚张辽、李典数位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合肥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陛下将南豫州的防务托付给樊猛,就是将建康城外围防线的安危交给了他,对于樊猛的信任之情自是不言而喻。这一个南豫州都督的身份,可远远比加封一个将军来的实在有用。
樊猛只要不傻,自然也知道这是陛下的厚爱,毕竟单单以他在吕梁之战中的功劳,以一州都督之职位酬功甚至有些大了,若是樊猛对于这样的封赏还不满意、意图捣乱的话,那就未免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毕竟这天下终究还是陈顼的天下,不是扬州刺史陈叔陵的天下。
可以说樊猛是南陈大军之中最难以预测的炸弹,而现在陈顼一出手就把樊猛压制住了,其目的自然也是防止吴明彻和萧摩诃离开之后军中生乱,从而导致新官上任的萧摩诃被“下克上”,而这继续追根溯源,还得归根在陛下对于太子一党的维护上。
陈叔宝为人憨厚,素来不喜欢过多结交外臣,萧摩诃算得上少数支持他的臣子,若是连萧摩诃都被陈叔陵阴谋弄掉了,那陈叔宝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这种事情陈顼当然不会允许发生,他需要的是对陈叔宝、对支持太子的文武官员的历练,但不是将他们送入死地。
而陈叔陵也好,樊猛也罢,说难听点儿就是磨刀石。
这结果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毕竟历史上最后走上皇位的还是陈叔宝不是陈叔陵。但是结果虽然如此,想要一步步走到这样的结果上,又有谁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
史书上寥寥几笔带过的文字背后,蕴藏着无数难以为后人所知的勾心斗角和血雨腥风。
帘幕再一次掀开,萧摩诃大步走进来,有些诧异的看着营帐中的三个人,片刻之后笑着说道:“你们三个还都在啊,那倒是好办了,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了。”
顿了一下,萧摩诃看向萧世廉:“伯清,你去亲卫中挑选得力人手,进京无须太多人护卫,二十人足矣,不过记住,要身手敏捷的,还有机灵聪明的!”
似乎对萧世廉有些不放心,萧摩诃又转而看向李荩忱:“世忠贤侄,你点子多,跟着他一起去吧。”
李荩忱和萧世廉不敢怠慢,急忙同时一拱手。
而萧摩诃冲着裴子烈笑道:“大士,大都督让你即刻过去,莫要耽误了,到时候大都督怪罪下来,某可不好解释啊!”
看起来萧摩诃心情不错,裴子烈也是微笑点头,拱手行礼退下。
第一百零三章 考核
“快,都给老子跑起来!”萧世廉大声吼道,挥动手中的马鞭。
而李荩忱在旁边低声说道:“这已经是第六圈了,还有四圈。”
萧世廉皱了皱眉:“用得着跑这么多么圈么,知道的人知道咱们是在挑选人手,不知道的人怕不是还以为老子在虐待士卒!照某说,我萧家训练出来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都强壮机灵得很,随便挑选几个都能够满足要求,何苦如此?”
“这一趟回京城,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显然萧将军也是出于未雨绸缪,”李荩忱沉声说道,伸手一指,“至于你问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跑步是为了考验他们的耐力,一旦路上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必须保证无论派出去的是谁都能够及时的将消息送到。”
顿了一下,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着一向没有的担忧:“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小看了扬州刺史,扬州刺史这一辈子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是卑鄙下流的事儿做的也不少。既然要防备,还是防备的严密来得好。”
萧世廉的神情也凝重几分,他从小在世家之中长大,李荩忱这一句话之中有多少含义,萧世廉可是很清楚。这位扬州刺史素来胆大包天,所以谨慎小心一点儿倒也没错。
看着在校场上一圈一圈跑着的萧家亲卫,李荩忱面色凝重,手中马鞭一扬:“那边,后面掉队的四五个人就不用跑了!”
“是!”早就等候多时的一群亲卫急忙冲入校场之中,任由那掉队的几名士卒挣扎吼叫,还是坚决的将他们拽到一边。
“可以了。”李荩忱一颔首。
萧世廉旋即低声吩咐一句,在校场上跑的头晕目眩的亲卫们接着被引入旁边的一片开阔地,几个草人被树立在开阔地的另一边。在几名幢将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中,这些亲卫几乎是催动自己的潜能上前张弓搭箭,一支支箭矢射出去,哪里还有在战场上的呼啸凛冽?
看着不少箭矢软绵绵的飞出去,甚至有的还没有抵达草人所在的那一条线就飘飘然落地,萧世廉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毕竟当初他也是给李荩忱夸下海口的。这些士卒无论如何,终究还是没有完成李荩忱的考核,再怎么解释也不过就是对于无能的借口
当下里轻轻咳嗽一声,萧世廉一挥手。这一次不用李荩忱多加吩咐,那些负责淘汰人的亲卫们自然也知道应该怎么办。
“差不多了。”李荩忱凝神看向校场之中,“把那几个射箭还能射准的,还有之前跑步跑在前面的都挑选出来,到时候让他们居中,其余还没有淘汰的人负责外层的防卫。”
毕竟李荩忱也不可能真的用后世挑选特种兵的严苛方法在这个时代挑选士卒,能有这么多人通过第二批的考核就已经出乎李荩忱的意料了,萧摩诃善于训练士卒看来也不是徒有其名,就算是李荩忱自己,自问哪怕是有了今天这样的身体素质,想要成功通过这样的考核也未必可行,更何况那些士卒根本不知道第二轮考核是什么样的。
当然李荩忱这样也是为了模拟他们遇到突发情况的反应能力,毕竟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谁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有可能撞入怎样的境地之中,随时随刻保留余力并非不是好事。刚才那第二轮淘汰的士卒当中就有不少在第一轮中一直跑在前面。
萧世廉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李荩忱这样的选拔方式。他没有再看校场中一道道忙碌的身影,而是缓缓转向东看去,现在已经做好了近乎万全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那位扬州刺史又打算怎么招待这些并不怎么友好的客人?
而李荩忱饶有兴致的看着靶场上的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刚才跑步的时候用力太猛,一开始他射出的几支箭矢都只是堪堪碰到稻草人,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呼吸,一支支箭矢准确的射中稻草人各处要害。
察觉到李荩忱的兴趣所在,萧世廉笑着吩咐一声:“去,把那个小子叫过来。”
脚步声匆匆,那名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大步跑到李荩忱和萧世廉面前,伸出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标准的一拱手:“属下参见参军、军师。”
萧世廉听到“军师”这两个字,微微一笑,显然对于这个称呼颇为满意。李荩忱的身份现在还是萧家的客人,但是谁都知道他实际上已经算是萧家的幕僚了,所以这些萧家亲卫称呼一句“军师”确实无可厚非,甚至很是合适。
然而听到这个称呼,李荩忱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永远不会忘记,整个村子的灾难和那个被山贼们称为“军师”的家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事到如今,往事如烟皆消散,李荩忱不可能一直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徘徊不前,他在铭记仇恨的同时,也得抬头向前走。
“某让他们换个称呼。”萧世廉也意识到什么,急忙说道。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样也很好。”
“可是”萧世廉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叹息一声,“罢了,你愿怎地就怎地!”
李荩忱转而看向在面前一直笔直站着的年轻小子:“你多大了?”
“回禀军师,属下今年二十了!”
萧世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和李荩忱今年才不过二十加冠,这小子要比他们两个年轻很多,说是二十岁打死萧世廉也不信。
“其其实属下今年十八。”那小子急忙改口。
李荩忱摇了摇头,这个时代算年龄一般都说虚岁,这小子肯定也是如此,所以他最多也就是十六七。或许在和平年代,这样年纪的还只是孩子,但是在乱世之中他们早早的就熟悉了战火和杀戮。
这是整个时代的悲哀,至少现在的李荩忱只能去习惯和适应,还无力改变。
李荩忱微微一笑:“小子,你刚才为什么前几支箭射的飘忽不定,但是后来就稳住了呢?”
萧世廉也转过来头,正常人在连续几次失败之后一般都会因为急躁或者颓废而表现的更差,甚至直接放弃。这小子年纪轻轻能够稳住心神,却是有出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