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零章 温水煮青蛙
顿了一下,杨素紧接着说道:“现在天下已成鼎足之势,但是杨坚和宇文宪终究是要分出来一个胜负的,而在这个期间,我们就要尽可能的在两边攫取我们能够获得的最大的好处。”
李荩忱瞥了杨素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们获得利益说得这么阴险的感觉?
“所以我们与其什么都不做或者真的选择一边,倒不如两边都选择,我们和宇文宪可以保持明面上的往来,但是暗中又可以和杨坚有所勾结。”杨素徐徐道来。
喂喂,你这么说,朕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是坏人了!李荩忱忍不住腹诽一句。眼前的杨素,还真得像是历史上的那位越国公。
“这样我们或许没有办法从一边获得最多我们想要的,但是却可以保持现状,对于我们来说,杨坚和宇文宪对抗的时间越长,自然好处越多。我们今天获得一个淮州,明天获得杨坚给出的千两黄金,后天或许又有其余的好处,双方在拿捏不定我们的态度的时候,就只能更尽力给我们好处,寻求我们更大的支持。”杨素笑着说道,“而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算是两家联手,又有何用?”
侵蚀,或者说蚕食。
李荩忱微微颔首,虽然这个计策怎么都给人一种阴谋的感觉,但是听起来还不错。
实际上宇文宪和杨坚也都不是傻瓜,谁都知道一旦这个时候和李荩忱联手击败对方,那么当长安或者邺城被拿下的时候,就是自己和李荩忱翻脸的时候,所以现在他们多少也都收着力量,届时肯定也会期望能够更多地消耗李荩忱的力量来对付对方,这样在最后翻脸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实力或许并非没有办法和李荩忱较量一二。
可是若是按照杨素的办法,那么大汉就是不断的在双方的身上吸血,一直到最后杨坚和宇文宪虽然还在僵持,但是就算是两个人联手也不可能再把李荩忱怎么样。
到时候李荩忱一鼓作气同时把两个势力灭掉也不是不可能!
李荩忱紧紧盯着杨素,他大致明白了杨素等人为什么会在之前坚决要发动对南乡的进攻,拉平战线应该还是其次的,实际上他们是在试探杨坚对这件事的反应,当杨坚选择低头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注定大汉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采取同样的战略来对付他,一直到杨坚惊觉自己退无可退。
相同的,对付宇文宪也是这样,当宇文宪兴高采烈的用淮州换来自己想要的武备和器械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杨素精心设计的“试探”。
泥鳅钻豆腐,温水煮青蛙。
这战术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比如当初秦国对付楚国的时候就是一点一点、一块一块的蚕食,对付韩国亦是如此,相比于横扫其余国家时候的高歌猛进,显然这种蚕食更不容易察觉,也更加致命!
“有几成把握?”李荩忱问道。
“六成。”杨素苦笑一声,“杨坚和宇文宪,终究不是等闲之辈。”
“朕准了。”
这一次倒是轮到杨素惊讶了,毕竟不管自己之前说的怎样天花乱坠,这中间还是不可避免会有很大风险的,要真的求稳妥的话,实际上还是彻底倒向一边来的好。
而李荩忱竟然就直接这样答应了?
“六成,足够了。”李荩忱沉声说道,“朕一步步走到现在,中间历经生死,很多事情成功的几率恐怕连四成都不到,更何况六成。但是既然打算要这么做,也不是说说而已,你们太尉府必须要尽快给朕拿出一个方案来,不,你们还得去和三省六部商量,这件事毕竟不仅仅是牵涉到战争!”
“臣遵旨!”杨素大声应诺。
而李荩忱笑着说道:“爱卿只看着天下大局了,却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局。”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轻轻拨动手中的棋子:“将军!”
杨素怔了一下,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将”不知不觉已经无路可走:“陛下能够兼顾这大小棋局,臣不能比。”
“若是你能够相比,那朕心中可就惴惴不安了。”李荩忱顿时哈哈笑道,而他的目光之中却带着几分凛冽之意。
杨素打了一个寒颤,当然也明白李荩忱这是在警告自己,显然自己之前瞒着李荩忱已经开始统筹制定对北方的攻略计划,虽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但也引起了李荩忱的不满。
皇帝陛下正在警告自己。
而李荩忱的声音一转:“爱卿快点儿去办吧,有什么需要朕会支持你的。”
杨素当然不敢再多等了,郑重的一拱手,快步离去。而李荩忱看着杨素的背影,对于这个历史上就多以枭雄之姿态示人的属下,李荩忱当然不会什么事都听之任之,至少得给杨素划定一个界限。
想到自己麾下的这些臣子,在历史上也多数都不是省油的灯,李荩忱便提起一口气。
实际上到现在,挑战才越来越大,毕竟之前他主要的战场是在沙场上,而现在是在朝堂、在整个天下上,人心的揉捏把持,甚至难度要更胜于血肉刀枪的碰撞厮杀。
或许南陈著名的年轻名将、年仅四十四岁就因为恃才傲物而被陈文帝痛下决心赐死的侯安都,根本不会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在大西北的风雪中艰难跋涉。
侯秘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因为道路崎岖和迎面的大风,他的脚步倍加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
“休息一下,往前还有十里地就到了。”前面探路的于玺伸手拉了侯秘一把,低声说道。
随着命令传达下去,大风中行进的士卒们三五成群的寻找避风的地方坐下。凉风吸进嘴里,像是刀子一样在嗓子和肺里切来切去,不过久在西北,将士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边大口吃着干粮,一边尽量靠近以求能够取暖。
而侯秘艰难的展开舆图,舆图都是画在羊皮上的,若是画在普通的纸张上,恐怕很快就要被风直接吹裂,朝廷现在已经开始研究所谓的印刷术,据说可以快速的印刷出来书籍甚至是舆图,但是估计在很长时间内,西北的作战还得依靠这样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第一一四一章 初担重任
“根据斥候的消息,突厥人在这里应该有一个小部落,现在风雪不比之前大,所以应该不会轻易移动,”侯秘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这应该是我们的首要目标。”
于玺低声说道:“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动刀子了,正好让这些家伙们品尝品尝咱们的厉害。”
一想到现在回乐城那边应该还在激烈的大战,而自己这里却只能吃冰卧雪,于玺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一名斥候快步过来:“将军,前方发现了突厥人的一个小部落,他们正在背风的地方休息,距离这里只有三里地。”
“什么?”侯秘和于玺很是惊讶。
按照舆图上标注的,那个最近的突厥部落应该也在十五里之外,也因此于玺把今天的宿营地选择在了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坳,怎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发现突厥人?
“没错,当时属下也有些奇怪。”斥候无奈的说道,“但是这些突厥人好像也是初来乍到,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派遣斥候,否则当时属下距离他们也不过是百余丈远,对方斥候若是直接展开的话,属下恐怕就回不来了。”
“这一支突厥人是从哪里来的,从东面来的援兵还是从山谷之中退出来的人?”侯秘一下子说出了这个时候周围所有人的疑惑。
“恐怕应该是突厥人落在后面的小部落吧。”一名仗主说道,“从东面到此处,突厥人的大小部落也算是一路上络绎不绝,所以偶尔遭遇一个仓促前来追寻大部落的小部落也在情理之中。”
侯秘却摇了摇头,看向于玺,于玺也略带怀疑的说道:“距离这里两里地,已经偏于进出河谷的主干道,这个小部落除非是迷失了方向,否则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沿着东侧的这一条道路南下的,而突厥人迁徙本来就是常态,迷失道路的情况应该少之又少。”
“那你是说?”侯秘眉毛一挑。
“说不定是突厥人也在寻找能够绕过河谷南下的道路,更或者他们想要趁机向北撤退,而向南的这些部落更多的是为了探查我们的行踪,以防万一。”于玺一摊手,“一旦如此的话,那我们应该就只能期待是后者了,否则恐怕我们就要和回乐城一样,把我们身后的几个山谷变成新的阻击的阵地。”
侯秘跺了跺脚,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显然已经让之前制定的计划显得有些苍白,不过在这风雪之中,前去寻求于翼和曹忠的支持显然已经不太可能,他们必须要自己做决断。这也给了侯秘不小的压力,毕竟他和于玺此次同上次带领千余骑兵游荡在雪原上寻找猎物、进退自如来的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身后是九千将士,另外还有紧随其后的大批粮草辎重,这是一支完备的主力大军,按照之前于翼和曹忠的吩咐,若是在路上遭遇了敌人,第一反应应该是就近扼守道路,毕竟他们的作战目的不是消灭突厥人,而只是守住西北门户。
所以现在到底是进还是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毕竟一旦突厥人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绕道南下,那么到时候于玺和侯秘他们这些人在茫茫戈壁和雪原上根本就是人家肆意截杀的对象。
毕竟在平地上作战,汉家步卒终究是没有办法和北方游牧民族的骑兵相比的,这也是为什么汉唐时期都要在通往西域的沿线道路上修筑大量的烽燧还有守捉等等设施,实际上就是通过修建这种小城池的方式一步一步的把关中和西域连接起来。
单纯派遣步卒直接来往的话,不啻于给人家送人头。
现在摆在眼前的或许只是一个突厥小部落,但是谁能够保证在这个小部落的背后不会有更多的突厥人,如果突厥人真的已经结束了对回乐城的进攻,现在开始转而走这条道路的话,那么凭借这些人马,就算是据险而守恐怕阻挡住突厥人都是一个技术活,更不要说真的和突厥人在旷野上厮杀了。
“不行,不管如何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在这里逡巡不前,这样,”侯秘果断的下定决心,这些将士终归是以大汉的兵马居多,所以在调兵遣将上侯秘自然也就有更多的发言权和决定权,“你看这里向北有一个小山谷,虽然地势不算险要,但是总比我们现在这个地方好,把大军沿着山谷两侧展开,然后某带领一队骑兵直接穿过山谷,去探探这些突厥人的虚实,一个小部落,一千骑兵足够了!”
于玺点了点头:“某没有异议,但是这探路的任务还是交给某吧。”
“本将不同意。”侯秘果断的说道。
而于玺这一次却并没有退步:“上一次就是你来逞英雄,怎么找这一次也得轮到某了吧!”
“某是主将,你是副将。”侯秘瞪大眼睛。
“且不说你我各有统属,本就没有主副之分,”于玺登时一摊手,“就算是按照你说的,现在你是主将,那么身为主将,以身犯险,恐怕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允许的吧,大汉陛下和太尉府应该都不会同意侯将军此时的所作所为。”
侯秘怔了一下,摆了摆手:“得,算你牙尖嘴利。”
不过他旋即拍了拍于玺的肩膀:“小心为上。”
“明白。”
诃利只是一个突厥小部落的首领,说句实话如果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选择主动投靠周人。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草原上的规矩,作为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诃利从来没有想着自己哪一天能够主宰整个草原的命运,他只是想着自己能够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更何况他的部落本来就不大,给周人打下手甚至要比给一些大的突厥部落当炮灰来的强。
至少周人还是讲道理的,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的吐屯和叶护,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归附于自己的突厥小部落,实际上和那些卑贱的汉人和鲜卑奴隶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一群忠诚度更高一些的奴隶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北周大军北上之后,突厥的大部落都开始迁移,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部落自然就被丢在了后面作为牺牲品。
第一一四二章 风雪刀光
毕竟突厥人的身形样貌还是和汉人、鲜卑人有比较明显的不同的,所以军中也很难直接用平民首级冒功。
因此想要取得功勋,自然就只能尽可能的去砍下来货真价实的突厥人的脑袋,而断后的这些小部落自然就是不错的选择,而也正是因为被这些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的小部落吸引,再加上杨坚在完成了收复河套的目标之后,急于防范南边和东面的战事,所以北周大军竟然还真的没有向西追杀过来。
这也让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诃利带着他被追杀的已经只剩下一半人,牛羊还有奴隶都寥寥可数的部落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突厥叶护的大部队。
以诃利平日里在边境上两面逢源的性格,实际上北周和突厥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更大的可能是选择和北周走在一起,毕竟大军在戈壁草原上行进,终究还是离不开带路党的。
只可惜北周这一次的行动目标似乎非常明确,而且动作也是出其意料的快,所以根本就没有给诃利多少反应时间。无奈之下诃利也只能带着部落来到这里。
而突厥叶护显然对于这些姗姗来迟的小部落们并不感兴趣,河谷之中避风的地方以及粮食等等本来就非常有限,这些多数都已经有不少损失、组织混乱的小部落,贸然进入山谷之中,恐怕还没有来得及拉到最前面当炮灰消耗掉,就已经自己先乱了。
更何况炮灰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之前突厥吐屯的部落正在挤破脑袋充当炮灰,以求能够得到新主人的信任,哪里轮的上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小部落们跳出来。
所以突厥叶护就干脆把这些小部落都远远的打发到了山谷的北侧,一来山谷之中地方不够,就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二来也能够充当大军后路的哨探,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也来得及反应。
对于这个命令,诃利也是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毕竟突厥叶护也不能真的让这些至少是忠心耿耿一路跑过来的小部落们空着手来、空着手去,还是有所赏赐的,因此对比与山谷之中那拥挤的场面还有每天和战争近距离接触的惴惴不安,诃利实际上更喜欢能够带着粮草跑到这外围。
本来那些南蛮冒着风雪迂回包抄的可能性就不大,相比于山谷之中,这里也就是寒冷了一些,但是总比在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争执和冲突,甚至还会直接被拉到战场上当炮灰来得好。
别人挤破脑袋想要做的事情,在诃利这里并不怎么吃香。作为一个长期以来在两边游走充当传话筒和和事老,甚至还主动让自己手下的人帮助南方的商贾和草原上进行贸易的部落首领,诃利的眼里,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当山谷之中的战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起色、突厥叶护也在大发雷霆的时候,诃利却靠在火堆边搓着手。
他是在一天之前知道,突厥大军对回乐城的进攻又一次失败,为此负责进攻的五个首领在一天之内掉了脑袋。诃利也很怕叶护会把自己以及那些散在各处的小部落当做壮丁抓走去填到那个无底洞之中,所以干脆自作主张向南又移动了几里地,以求能够距离叶护更远一些,让叶护找不到自己。
甚至诃利已经开始在盘算,自己是不是要主动南下和汉人接触,毕竟这个冬天真正寒冷的时候即将到来,而在雪原上驻扎的突厥人已经消耗掉了多半的粮食,再过一段时间还没有办法取得进展的话,那突厥人就真的只能吃冰卧雪了。
就当诃利暗暗盘算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诃利下意识的看去,只见放哨的士卒捂着脖子倒在雪里,鲜血点点喷溅在雪地上。
“敌袭!”突厥士卒们几乎同时跳起来。
而诃利也霍然抽出刀,虽然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首领,但是诃利终究还是突厥人,保留着突厥人厮杀征战的本能。
不过这些突然在雪地之中窜出的敌人,来的未免实在是太快了一点儿,诃利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下令,一队骑兵就已经直接席卷到了面前,而前面想要抵抗的突厥士卒被砍瓜切菜一般砍翻在地。
马背上的勇士在这个时候也品尝到了没有战马的疼痛。
“汉人,是汉人,南蛮!”一名反应过来的突厥人大喊,不过为时晚矣,下一刻一名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手中的刀很干脆的起落,拿掉了他的首级。
诃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战斗,而就是因为有充足的战斗经验,他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现在几乎没有任何的优势。风雪中不知道有多少汉人骑兵呼啸而来,直接把整个部落的营地给脚动起来,四处乱窜的民众、牛羊还有那些汉人奴隶,无疑是雪上加霜。
诃利这个时候甚至就连自己的亲卫们都找不到,原本三三两两在他身边休息的士卒们此时也不见了身影,不知道是被这些突然出现的南蛮杀死,还是跑掉了。
他很后悔,若是自己安营扎寨之后不是先让这些弟兄们休息,而是派遣一队人向南哨探,说不定真的能够发现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南蛮子的踪迹。只不过现在太晚了,已经冲到营地中心的南蛮骑兵显然已经完全掌握了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南蛮,南蛮哪里来的骑兵?
突然诃利想起来,听其余部落的首领说,南蛮似乎真的有一支人数不多,但是颇为彪悍的骑兵,以至于很多和他们交过手的人都以“骠骑”称呼之,而这是曾经大汉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的封号,霍去病最擅长的就是轻骑突进,而这一支骑兵的作战方式显然与之相同,让那些同样也知道草原上曾经发生的故事的突厥人们心有余悸,并且或多或少的和历史上纵横河西、所向披靡的霍骠姚联系在一起。
甚至传闻当初突厥吐屯阿史那金战败身死,就是因为中了这支骑兵的埋伏。
想到这里,诃利就不寒而栗,也难怪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出来!就连阿史那金那样的突厥英雄都对付不了的南蛮子,哪里是他一个小小部落首领能够对付的?
第一一四三章 带路党
此时,风雪之中重重身影晃动,一名骑兵跃出混战的人群,几名突厥士卒怒吼着扑上来,而那骑兵毫不畏惧的挥动手中的马槊,荡开一把马刀,紧接着转了一个圈,直接刺进另一名突厥士卒的胸膛。
之前被击退的突厥人脚步一转,纵身再一次往上扑,眼见得那骑兵已经来不及挥动自己还在另一个方向用力的马槊,那突厥人顿时露出一抹狰狞笑容。
不过他得意的太早了,那骑兵直接抽出来一把和马刀差不多的兵刃,拨开马刀,同时刀锋一转,顺着马刀的刀刃,直接砍断了那突厥人的手臂,鲜血点点,洒在雪地上。同时战马向旁边一侧,把脚步踉跄的突厥人撞倒在地。
那突厥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声,马槊就贯穿了他的胸口,突厥士卒只能双手紧紧握着马槊上的白缨,白缨已经因为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而变成鲜红色。
在这白色的背景下分外刺眼。
那汉家骑兵显然发现了不远处没有冲上来的诃利,轻喝一声,直接把马槊拔出来,策马向前两步,手中的长槊直接点在诃利的胸口,不知道这个突厥人为什么没有动作,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击杀他。
若是换做其余的突厥勇士,这个时候就算没有战马,恐怕也会嗷嗷叫着扑上去和敌人拼命。可惜诃利并不能算一个合格的突厥勇士,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丢掉手中的兵刃,跪在地上:
“我是这个部落的首领,恳请将军开恩!”
这一次轮到那汉家骑兵惊讶了,身后几名同伴已经策马上前,而他侧头说道:“还真的抓到了一条大鱼。”
不一会儿,诃利就被五花大绑押到了营帐之中,这里曾经是属于他的首领营帐,而现在他却只能以俘虏的身份出现。
营帐之中几个骨瘦如柴的汉人正捧着热腾腾的奶茶喝着,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衣衫褴褛,脸上也有还没有擦干净的灰尘和泥土,捧着奶茶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是解救出来的汉人奴隶之中领头的几个,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几个在奴隶之中一直鼓励大家坚持,再加上诃利本身就因为想要左右逢源的心态,所以这个小部落之中汉人奴隶还有百余名活着,不过多数也都是青壮男女了,那些老少早就死在之前的长途跋涉中。
其余的汉人也都被妥善安置,而这几个代表则作为证人来看对诃利的审讯。
“参见将军!”
于玺大步走进来,营帐之中已经在等候的几名仗主同时起身,那几个汉人代表也想要站起来,但是他们应该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心的坐下休息了,站起来的时候都是颤颤巍巍的,看上去丝毫不像是三四十岁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不过他们谢绝了旁边将领们的搀扶,自己努力站起来。
“请坐。”于玺急忙上前几步。
看着这些就算是喝茶都小心翼翼的汉人奴隶们,再想想刚才外面给他们发放干粮和衣物的时候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于玺有一种莫名的心痛。
身为军人,保家卫国,职责所在。
这些百姓多数都是从北地边境被掳走的,换句话说也都是北周的子民,而朝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一直到今天。身为一名将领,一直到现在、在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倒下之后方才把他们救出来,于玺更有难言的愧疚。
这些苦,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受的。
这乱世,必须要结束,北面这些该死的突厥人,必须要解决掉。
紧接着于玺把目光落在已经乖乖跪在那里的诃利身上。刚才抓住诃利的实际上就是于玺,说实在的这也是他第一次用侯秘送给他的马槊和横刀作战,当时风雪一起,于玺在混乱之中也和自己的亲卫走散了,若是刚才诃利也跟着冲上来,于玺在对自己手中的兵刃不是很熟悉的情况下,还真的不能保证能够把他们三个都解决掉。
只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诃利没有这么做。
这家伙在想什么?这绝对不是于玺熟悉的突厥首领应该有的模样以至于诃利还让汉人奴隶和突厥俘虏来回辨认了很多次毕竟在于玺之前的接触之中,一般这种突厥首领是很难被抓住的,比如阿史那金还有之前于玺和侯秘曾经消灭的一些小部落,甚至就是下面的普通小头目,都很难有活口。
之前于玺和侯秘他们在率领骑兵北上的时候,也曾经抓到过一个部落首领,为了从他嘴里掏出来情报,军中的白袍都上阵了,最后用了挠脚心的“酷刑”方才达成。
可是眼前的这位,竟然直接跪在地上求饶,这是于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这家伙一直就不喜欢打仗,他的部落每次对南面劫掠的时候也都是跟着喝一口汤,”一名校尉低声解释,“但是比较喜欢和来往的商人甚至是边关守将做生意,所以他这里倒是什么东西也不缺。”
于玺顿时瞪大眼睛,没有想到眼前的竟然还是一位“和平人士”,难怪当时他求饶的时候,汉语说的那么流畅。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说说吧,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于玺皱眉看向低着头的诃利。
诃利急忙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一边说着,他一边悄悄看向于玺,发现于玺似乎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急忙又加了一句:“要是将军愿意的话,小人可以带着将军前往山谷的北侧入口,小人都认识道路的,只求将军能够饶得小人的性命!”
“将军,不能饶了他!”这个时候一名汉人奴隶霍然起身,伸手指着诃利,声音都跟着有些颤抖,“此人花言巧语,最擅长蒙骗,我等原本就是客商,被他好言骗到草原上,结果变成了他的奴隶,若不是将军出现,我等恐怕都要埋骨风雪黄沙之中!”
“是啊,这家伙手上的血也不少!”
“杀了他!”
诃利脸色微变,急忙连连叩首:“将军饶命,将军不能听他们的!”
“老子不听他们的,难道还听你的!”于玺一脚踹在诃利的肩膀上。
诃利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一一四四章 乃不知有汉
“好,”于玺微笑着低下头,“如果你想要求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某说什么就做什么,可否?”
“可以,可以!”诃利急忙大叫,若不是他被绑的结实,恐怕这个时候会忍不住去抱于玺的腿。
而那几个汉人奴隶还想要多说什么,不过于玺对他们做了一个眼色。能够在这塞外风雪之中活下来的当然也都不是傻子,也知道于玺肯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也就不再多说。
等到亲卫们把已经尿了裤子的诃利拉出去,于玺一摊手:“这还真是某见过的最没有骨气的突厥人了,要是之前被咱们宰掉的阿史那金知道还有这样的同胞,恐怕会被气的直接活过来。”
“将军,”旁边的校尉也笑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只有死了的突厥才是好突厥。”
顿时营帐中的将领们大笑起来,而于玺紧接着对那几个依旧愤愤不平的汉人奴隶说道:“诸位还请放心,这诃利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只不过现在我们还要对付突厥叶护,所以还留着他有用处,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某于玺以人格担保,只要这一场大战之后,我们会和他算账的,对我们汉家同胞犯下的罪行,功不抵过!”
“将军英明!”
“我等多谢将军!”
而一名汉人想起来什么:“敢问将军,是周军还是齐军?”
“啊?”于玺怔了一下。
几名汉人对于于玺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对视一眼之后,一个人试探着说道:“此处被掳掠的之人,有周人,也有齐人,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家”
顿时营帐之中将领们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酸感。北齐被灭也已经有几年了,也就是说这些在草原上的汉人奴隶,已经被掳掠了有些年头,甚至都不知道中原现在已经翻天覆地。
刹那间很多粗通文墨的人都想到了五柳先生陶渊明那一篇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记》。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和眼前的情况何其相似。
只不过那山谷之中的人们过的是乱世之中仙境一般的生活,而这些汉家奴隶,却是在乱世尘埃的最深处。他们没有“黄发垂髫”,没有“桑田美池之属”,
而且这里的将领有的是大汉所属,有的是于翼麾下,大家并肩作战这么久,之间的隔阂早就已经淡化了,甚至都快忘了双方的身份区别,而现在这么一说,无疑给于玺出了一个难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描述眼前这一支有些怪异的军队呢?
深吸一口气,于玺沉声说道:“齐国已经亡于周,而我们不是齐人,也不是周人,而是汉人,是大汉的军队。”
营帐之中顿时安静下来,那些本身就属于大汉的校尉和仗主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对于这个说法他们很认同。而那些属于于翼麾下的将领们则神情微变,少将军的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离经叛道”,不过老将军之前就已经在各个方面流露出来类似的意思,大家也都在私下里多有讨论。
投靠大汉,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只不过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出来罢了。在窗户纸没有捅破之前,一些事情还是要保持默契的不说话的,而现在于玺骤然说出来,当然让他们神情各异。
不过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听着他们的控诉,对于现在这个称呼和这个身份,他们也没有多少意见。
“大汉?”几个汉人惊诧的说道,相比于其余的将领,显然他们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称呼了,曾经属于一个地跨东西万里,称雄于世界之巅的王朝,那个可以为了保护她的子民而远击北海、横扫草原的王朝,那个不会坐看着百姓沦为奴隶的王朝。
那个波澜壮阔而又安居乐业的时代,好像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可是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比如关于“汉人”的称呼,现在汉地百姓一般被称为“汉人”,就是因为他们的根源还在那个庞大的王朝,甚至在最初入主中原的时候,鲜卑人以及其余的蛮族也在想方设法的把自己和那个王朝扯上关系。
“大汉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名汉人的手都在颤抖。
于玺正想要回答,却被另一个更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
“她从未灭亡,只是曾经销声匿迹罢了,不过只要我们每一个还自认为炎黄子孙的人在,那么她就亘久的活在我们的心中。”
帘幕掀开,一束光照进来,侯秘就这样逆着光大步走进营帐,而他的话每个字都敲打在听到的人的心上。
只要我们还相信,那么她就一直活着,在天上、在地下,在我们流淌的血脉之中活着,看着我们,等待着我们,也支持着我们。
几个汉人奴隶已经抱头痛哭。
当他们沦为异族铁蹄下的奴仆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天,有被阳光这样照耀的一天。
那个曾经封狼居胥、曾经三十六骑就能够横扫整个西域的王朝,这一刻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无比鲜活。
听着大老爷们的哭声,在场的每一个将领都默然无语。
而于玺先勉强挤出来一丝笑容,看向侯秘:“又让你出风头了。”
侯秘笑了笑:“某只是说了事实罢了。”
“你变了。”
现在的侯秘已经不是于玺初见的时候那个年轻气盛、甚至还有些莽撞的年轻将军。
“你不也是么。”侯秘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一战打得不错。”
“只不过是因为这个诃利根本就没有什么警惕罢了。”于玺摆了摆手,“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了?”
“你们打得快,某若是不抓紧跟上的话,万一你被突厥援兵包围了,那某岂不是还要来救你们。”侯秘翻了翻白眼,“好了,说说吧,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某初来乍到,还真不知道你们这里都是怎么个情况。”
于玺伸手指了指营帐外面:“还得问那位诃利首领啊。”
第一一四五章 青石嶙峋
风雪已经停了,冬天里的阳光分外无力。
峡谷的两侧都是青黑色的石头,层层叠叠,地面上同样也是乱世嶙峋,一点一点延伸向远处的大河。
之前的风吹走了石头上的积雪,让更多的石头裸露出来,那深深的颜色直直的刺进每个人的眼睛之中,也刺进心底。对于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是什么,走在道路上的人实际上心中都没有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在前面带路的那个突厥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靠了大汉,愿意做这个带路党,毕竟前方的河谷之中,可是有足足数万突厥人在。
沿着河谷之中的道路向前,视野逐渐宽敞,而走在最前面的于玺做了一个安静蹲下的手势,这些士卒多数都是军中的精锐斥候,否则也没有资格能够作为前锋,这个时候他们很自然的就地卧倒,或者就近寻找掩体。
而就在前方,一个规模不小的突厥部落出现在视野之中,一直延伸向远方。
“这里就是北口?”于玺眉毛一挑,看向旁边的诃利。
侯秘终归是这一支大军的统帅,所以于玺还是用相同的借口从他的手中抢夺下来了前锋的统带之权,毕竟别人也没有这个资格。
而他们的计划也非常简单,河谷实际上道路也并不顺畅,他们可以通过诃利这个突厥带路党尽可能的向前推进,无论是强攻还是突袭,总之是可以解决掉突厥人前几层防线的,之后自然就是依托有利地形节节防守。
这个战术和当初李荩忱在苍溪谷之战中采取的战术相差无几。
关键就在于诃利这个突厥带路党绝对不能出什么问题,为此侯秘和于玺也是下了不少功夫,主要是封住了那些被解救的汉人奴隶的口风,好在那些汉人奴隶也比较能理解打败整个突厥的重要性,所以在这件事上还是很配合的。
当然侯秘还直接许诺了官职和赏赐,至于到时候朝廷是不是愿意兑换这个承诺,更或者诃利还有没有命能够活到那个时候,那就不是侯秘关心的了。出身将门的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些承诺实际上在现在的大汉严密的官职体系下是漏洞百出的。
不过根本和大汉没有什么接触的诃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至少从现在来看,他还是很真诚的想要活命。
“没错,”诃利伸手在前面比划了比划,“从这里过去,大概是一里长的防线,一直延伸到大河,在小人离开之前,这里总共用万余人,而可战之兵在五六千以上。”
顿了一下,诃利急忙解释了一句:“当然外围还有我们这些部落在,所以他们这里倒是没有多少防备,将军可以看那边,那边就是囤积粮草的地方,也有大量的奴隶和牛羊在那边。这些主要都是曾经突厥吐屯的直属部众和牲畜,等到突厥叶护接收了他的部众之后,没有直接把这些吞并,而是作为赏赐留给在这一战中居首功的人。”
突厥的社会结构虽然比中原的王朝要简单,但是并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勾心斗角和算计,这突厥叶护显然也不傻,叶护本来就是突厥部落之中数一数二的首领了,而一旦他再吞没了吐屯的部众,那么他就会有能够威胁到突厥大汗的实力,只不过这仅仅是威胁到而已,突厥大汗能够成为大汗,肯定不是一个叶护说抗衡就能抗衡的。
所以与其这样早早地引起了大汗的注意,倒不如扶持一个手下的亲信成为新的吐屯,这样吐屯和叶护实际上是同气连枝的,而又没有那么野心勃勃罢了。
实际上这也不过只是在官场上常用的办法罢了,当初李荩忱实力强大的时候,为了不引起南陈的注意力,也是尽量的把功劳往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身上堆。
“现在这些部众和牲畜都还在。”于玺轻轻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至少现在回乐城那边应该还在支撑,否则这些“赏赐”也不应该再在这个地方了。
“而且好像还多了不少。”诃利有些奇怪。
于玺怔了一下:“这又是为何?”
“之前也不是没有增加过,就是有几个部落进攻不顺之后,他们的部众和牲畜也会被直接推到这里来,等着和吐屯的部众一起作为胜利的赏赐交给有功之人。”诃利无奈的说道,“这说明又有新的部落首领被处死了。”
“这倒是好事啊。”于玺笑了一声,这说明回乐城的战事发展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好一些。
不过想想也是,爹爹那是什么水平,肯定要比自己厉害。
“那将军?”诃利试探性的问道。
他还是很在乎于玺会怎么使用他的项上人头。
“等晚上,这么大的营寨我们不能直接冲进去。”于玺果断的说道,“趁着外围的部落刚刚被清扫干净、突厥人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们还能够采用偷袭的方式。”
虽然是以游牧散居的方式行走于草原上,但是突厥人也有着严格的纪律和建立在武力上的森严等级制度。
于玺当初率领骑兵直接突袭诃利的营地,也只是借助了风雪天气的优势,再加上诃利本身也没有什么警惕罢了。现在若是直接在光天化日下直接杀过去,于玺觉得自己会败得很惨。
所以想要乱中取胜,还是要等晚上到来。
“而且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杀过去,”于玺紧接着说道,“你们几个过来,让弟兄们把之前准备好的衣服到时候换上,咱们乔装打扮一下。”
被叫到的几个校尉和仗主面面相觑,将军确定说的是那些破破烂烂的衣衫,甚至更或者说是烂布条?
“没错,我们的主要人马扮成汉人奴隶,抽调两百精兵扮成突厥人,否则就算是在晚上,我们这么多人直接杀下去,对面不可能一点儿察觉都没有。”于玺确定了这些将领们的想法,“一旦被识破了,我们再动手,那时候至少我们也应该在靠近营寨的地方了。”
顿了一下,于玺脸上的笑容也狰狞几分:“那个时候能制造怎样的混乱,又能够杀多少突厥人,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第一一四六章 血肉磨坊
回乐城的战斗并没有于玺想象之中的那么顺畅。
毕竟这只是一座小土城,而要面对的却是突厥数一数二的精锐的轮番进攻。风雪虽然还有,但是早就已经比不上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么猛烈,甚至中间还有几天出了太阳。
温度的升高使得之前侯秘发明的水泼的办法也就没有那么管用,而且突厥人也拿出了铁锥,用人去一点一点的把冰凿开,更何况这城池毕竟是用夯土打造的,而不是石头,因此每天都往上面浇水,墙体一次一次的被冲刷,自然对墙体本身也是很大的伤害。
再加上城下的突厥人尸体已经越来越多,所以现在突厥人冲击城池,甚至都是直接踩在自己人的尸体上,一直走到快到半城高的时候方才开始搭云梯,这个时候冰层的作用自然也就更小了。
当战斗打到现在,冲在最前面的已经都是突厥叶护的部众了,显然突厥叶护也已经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在年前取得突破的话,那么堵在河谷之中的这么多人,最后恐怕都会有一个凄惨的下场。
而现在在最前面阻挡突厥人的,实际上也不再是回乐城的城墙,而是大汉将士的血肉防线,毕竟那低矮的城墙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缺口,突厥人昼夜不停的进攻更是让这些缺口根本没有办法修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就不长的城墙一点一点的垮塌。
中军大帐已经从原来贴近城墙的城中转移到了城南,处于大军两翼的庇护之中,而这也意味着战斗已经从城外延伸到了城中。
回乐城本来就不大,城中更是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所以守军直接利用这些材料在城中又构筑了三道矮墙,以求能够阻挡那些冲入城中的突厥人,毕竟现在城墙上可以立足的地方越来越少、而缺口也越来越多,所以突厥人冲入城中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别说城墙了,就是第一道矮墙也已经有很多地方出现了缺口,不过好在这里不是直面突厥人的地方,好歹还能够及时修补。
“估计半个时辰之内,下一批进攻就要开始了。”于翼靠在矮墙下,低声说道。
老将军的身上有不少鲜血,不过看他还有精力看舆图的样子,这些鲜血应该是敌人的。实际上是因为刚才突厥人的进攻突破了第一道矮墙,坐镇后面的于翼只能带着亲卫顶上来,总算是支撑到了援兵赶到,把突厥人打退。
在这地形狭窄的战场上,于翼本来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顶上来的准备,毕竟这矮墙不是真正的城墙,不过只有半人高罢了,一些马术高超的突厥人甚至可以直接骑着马跨过来,当然现在城墙外的那些杂物堆得乱七八糟,所以一时间还不会有突厥骑兵冲进来。
这或许是大汉这边所拥有的最后一点儿优势了,否则突厥人直接以骑兵冲击防线,别说三道防线了,就算是还有第四道和第五道,那也没有什么用。
“比之前慢了。”徐德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对于这个前几天才赶到的年轻人,于翼并不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这是徐陵的孙子,当然也不敢轻视。
“但是每一次进攻的猛烈都要远远胜过之前。”徐德言淡淡说道。
这个年轻人给于翼最大的感觉就是淡定,曹忠是大汉出了名的稳重之人,可是面对眼前的这样战局还是有些慌乱,可是这样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在徐德言的脸上出现过。
当然于翼如果知道徐德言都经历过什么,恐怕对于他这样的神情也就能够有所理解了,毕竟当初进攻落凤坡的时候,徐德言可是曾经从山顶上一跃而下,而且之后的苍溪谷之战,他作为裴子烈麾下的前锋也是一直冲在最前面。
甚至可以说他的经验更在曹忠之上,所以淡然一些也在情理之中,都是在李荩忱的麾下战斗过的,这点儿还不算大风大浪。
“现在冲上来的已经是突厥叶护的部众了,显然这位叶护也打算真的要拼命。”于翼皱眉说道,老将军虽然戎马沙场多年,但是眼前这样有些诡吊的局面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不好!”突然徐德言伸手撑着墙站起来。
而于翼耳朵也竖了起来,他同样听到了那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一点一点,震动着大地。
骑兵!
“是突厥骑兵!”徐德言拳头攥紧,“突厥人准备用骑兵了!”
“总算是来了。”于翼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整个城墙已经千疮百孔,那些倒塌的城墙实际上和洞开的城门没有太大的区别,骑兵需要克服的不再是高墙,而是高墙外那些凌乱的檑木滚石和尸体。
而如果当目标是突破高墙之后的这些脆弱的防线的话,那么付出一定的代价越过那些障碍物,并不是什么赔本的生意。毕竟这些只有半人高的矮墙,还是用骑兵冲击来的最方便。
“击鼓!”徐德言大声吼道。
靠在矮墙内外休息的士卒几乎同时起身,一名名将领站在墙上高声呼喊,士卒们快步跑向不远处的上城步道,而城墙上的弓弩手也都已经做好准备,大批的箭矢和檑木滚石也在向城上转运。
敌人会动用骑兵发动攻击,这也在情理之中,因此也并不是没有准备。不过真正能起到作用的也就是城头上仅剩下的几个床子弩以及弓弩手,而投石机因为距离战线太近,所以全部被推到了那三道矮墙的后面,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视野和射程。
“架弩!”城头上的将领们果断的下令。
从他们那个位置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从远方席卷而来的黑色潮流,这潮流踏过乱石、越过自家被摧毁的攻城器械、甚至直接把还在有残火燃烧的攻城云梯直接踏碎!
至于自家人的尸体,在他们的马蹄之下和普通的石头一般无二。
突厥人的黑色大旗在风中猎猎舞动,而上面涂抹着象征着杀戮和征服的深红色,似乎是鲜血的颜色。护卫在旗帜旁边的,是有如森林一样的马刀。
阳光下,所有的马刀都闪烁着杀戮的光芒。
看到这一幕,就连于翼也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于玺和侯秘这两个小子还要多久?”
第一一四七章 血夜
“算起来应该快了。”匆匆登上城的徐德言这样回答于翼。
“可是突厥人显然不打算让我们再多支撑太久了。”于翼忍不住苦笑一声,“你看太阳就快要下山了,按理说这本来应该是突厥人在今天的最后一次进攻,突厥人在晚上的视力并不是很好,是不可能动用骑兵在晚上发动进攻的。”
这些天突厥人在晚上的进攻也不是没有,甚至最近可以说每天晚上也会进攻,当然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阻碍城上的守军修补城池,毕竟睡都不能指望着还举着火把的士卒能有多少战力。
顿了一下,于翼有些无奈:“然而这个架势,分明是打算就在今天突破我们的防线。”
“无论是步卒还是骑兵,终归都是要从这些缺口之中冲进来,”徐德言伸手指了指,“因此我们把那些突厥人的步卒挡住了,也就能够把他们的骑兵挡住。”
“我们总共就只有三道矮墙。”于翼眉毛一挑。
“我们在城南还有营寨,甚至我们还有我们的血肉之躯。”徐德言的声音依旧平淡,“算起来时间也应该是在这两天了,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在今天支撑住,那么明天或许就能够看到希望。”
于翼咬着牙看着越来越近的突厥骑兵,这一次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把手中的佩剑向前一指!
无数的箭矢在下一刻呼啸而出。
既然注定了这是一个鲜血横流的夜晚,那么与其在这里恐惧,那么不如让这个夜晚来得更快一些。
夜来的很快。
身在山谷北口,根本听不见南边回乐城的厮杀声,但是也能够知道在这个时候,那边的袍泽弟兄肯定也在浴血奋战。
打扮成汉人奴隶的将士们步履蹒跚的走在雪地上,而营寨之中收到消息的突厥人已经派了一队骑兵前来核查身份。率领这骑兵的突厥小头目显然和诃利还算熟稔,一见到诃利,脸上的警惕神情就放松了不少,用突厥语喊道:
“恭喜啊,这真是不小的收获!”
诃利哈哈笑着冲着对方行礼,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头目,却是突厥叶护的亲随,和自己这个小部落首领完全不一样,对方这样称赞自己是自己的荣幸。
当然诃利的笑声怎么听着都有些假,不过那小头目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倒是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些汉人奴隶:“你这些奴隶都是从哪里抓来的,为什么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而且看上去也都是年轻人?”
毕竟平日里抓到汉人奴隶,主要都是从地方的村镇之中抓住的,男女老少都有,而这些突厥小头目们当然也知道男丁是最重要的劳动力来源,就算是他想要,诃利也不会拱手相让的,但是女人却不同,汉家女子的体力毕竟比不上草原上的突厥女人,所以在突厥人这里也主要是用来当做泄(和谐)欲和生育工具罢了。
因此这小头目第一时间就想看看诃利这里有什么好货色没有,凭借他的身份以及和诃利的关系,讨来玩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放眼一看都是年轻男人,让他有些惊讶。
“这是一支迷路的南蛮商队。”诃利急忙说道,“因为下雪迷失了方向,所以本来是向南走,却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北面,结果正好被某撞上了。”
这也是之前于玺他们和诃利商量好的说辞。否则用别的还真的没有办法解释这几百个年轻汉子都是从哪里来的。当然了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有商队穿行在草原上,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解释的谎言。
不过除此之外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余的理由能够解释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毕竟归根到底突厥人和汉人在样貌和体型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这么多人假装成突厥人,未免没有多少信服力。
当然了,于玺的目的本来也不是直接能够冲到突厥人的营寨之中,能够尽可能的接近就已经足够了。
那突厥小头目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这些垂头丧气的汉人奴隶,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诃利一眼,而诃利当即微微颔首:“咱们兄弟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等会儿某会送五十个给你,咱们好好喝几杯助助兴!”
看着突厥小头目飞快的策马离开,诃利方才松了一口气,如果刚才那个突厥小头目真的打算动手的话,恐怕身后的于玺等人会第一时间先取了他的性命。
随着这些年突厥的南下掳掠,草原上哪里还有这么多的商旅,再说就算是规模再大的商旅队伍,人数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实际上这些大小头目和部落首领们心中都很清楚,这些人十有**都是抓到的汉军斥候,甚至更有可能是击溃的汉军队伍。
只不过既然打仗了,按照突厥的规矩,战利品肯定是要拿出来一部分上交给叶护的。而如果只是说这是随意抢掠到的汉人商贾或者是村庄百姓,那么自然就没有这么复杂了。
所以在平时下面人进行缴获的统计和上报的时候,也都是有这些投机取巧的法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而对于上层的叶护、吐屯这个级别的首领来说,这点儿战利品缴获实际上也不入他们的眼,他们的财富主要都来自于本部落和周围的亲随部落们的缴获,这些小部落本身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所以也就不可能会有什么真正庞大的缴获,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心里都舒服。
至于他们派遣到下面进行检查的这些亲随,比如刚才的那个小头目,心里也都清楚,只要自己能够收到一点儿好处,那么帮忙掩饰一下也没什么的。别看诃利这里几百人只分给他五十个人,从这里拿走一点儿,从那里拿走一点儿,这自然也就多了。
这种事情没少做,所以小头目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与其说去关心诃利这样的小部落首领能够干出什么事情来,倒不如去想想自己是不是能够在前面的战斗之中有所斩获。
“我们走。”于玺的笑容逐渐狰狞。
第一一四八章 复仇之火
当火光伴随着杀声从北侧响起的时候,整个突厥大营都乱了阵脚。
突厥叶护阿施步赤红着眼睛看着北方的火焰,半边天都已经被烧的通红,他不知道这些敌人是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留在北侧的大量粮草恐怕都已经付之一炬,更不要说那些汉人奴隶还有为数众多的战马。
敌人,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为什么当敌人眼前的回乐城防线都已经在摇摇欲坠的时候,他们还会抽调兵马从北方而来?!
北方,那些守卫北侧的部落都在干什么,那些看守自己的“奖赏”的亲随们、叶护亲军们都在干什么?!
身后的回乐城,杀声震天,不过那是突厥骑兵在拼命向前冲锋的杀声,可是身前的后军营寨,却是自家人的大溃败!
现在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突厥人,多数都已经变成了汉军将士手下的亡魂。
突厥人自诩是草原上的王者,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人竟然会背叛自己,也没有想过敌人竟然会这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走到了整个大营的腹心。
且不说别的,历史上的突厥人之所以最后被大唐彻底消灭,就是因为当时自视甚高的颉利可汗根本没有想到臣服于自己的薛延陀部,也就是长期以来作为突厥人忠诚附庸的铁勒人竟然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甚至就连突厥内部的阿史那思摩等人也都成为大唐的将领,最终让整个突厥在内外压力之下分崩离析。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突厥自大汗以降的自大。
面对华夏民族,可以骄傲,但是不能自大,否则只会让最擅长隐忍的华夏民族寻找到机会,一击致命。
与其说是这是带给突厥人的惊喜,倒不如说是在另外一个时空之中的历史重演。
甚至根本就没有披甲的汉家将士在慌乱的突厥人之中纵横冲杀,而侯秘也带着大队的甲士呼啸而来,当这汉家大军彻底杀入乱局中的时候,这乱局也就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
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的突厥人,甚至都没有办法集结,他们慌乱的向南退却,以求能够寻找到上级属官,可是他们却惊奇的发现,几乎把整个夜幕都照亮的火光之中,四处都是慌乱跑动的自己人,对于衣物本来就没有什么鲜明的标记的突厥人来说,想要在这慌乱的人群甚至是牛羊牲畜群之中寻找到一个人,那未免难上加难。
倒是有很多聪明的突厥小头目,也不管身边的都是什么人了,尽可能的收拢溃兵,然而很快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因为一旦他们顿住脚步不往后退,黑压压冲上来的汉家将士甚至还有抢夺了武器也跟在后面怒吼着要报仇的汉家奴隶就会直接把他们淹没。
四面杀声震天,甚至恍惚间大河对面都能听到人的喊声。
这一次任何还想要力挽狂澜的突厥将领们都彻底失去了信心。
他们征战多年,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眼前的景象。
甚至还有很多就连衣服都没有穿上的突厥士卒,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向前跑,更有一些慌不择路的直接为一匹战马大打出手。
草原上的狼,最可怕的时候是狼群作战或者一匹狼独自闯荡的时候,而狼群的首领被突然解决掉,群狼找不到领袖,这个时候它们不啻于一群乌合之众。
现在骤然间陷入混乱的突厥人,就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
将领们不知道自己的士兵都跑到哪里去了,因为混乱和大火已经彻底阻绝了他们的视线和听力。而士卒们更不知道他们的将领在哪里,只能看到从北面席卷而来的潮流淹没一处又一处的营帐、拔掉一面又一面旗帜。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这些天也都已经熟悉、至少是有所耳闻的赤色龙旗,在火光之中,那赤色的旗面似乎已经和熊熊燃烧的大火融为一体,而旗面上的金龙更是有如活过来一样,在夜空之中嘶吼、咆哮,发出令人胆寒的怒吼声。
南蛮,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南蛮,他们为什么会直接出现在如此靠近营寨的地方?
大火,又是从何而起?
“杀!”当一名意识到什么的突厥将领还没有来得及召唤他的手下,一个从黑暗之中纵身而出的身影就把他砍翻在地。
那突厥将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人衣衫褴褛,若是在弯着腰,就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汉人奴隶,一个和猪狗没有什么两样的奴隶,可是那汉人并没有弯腰,恰恰相反,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他的手中握着的刀上还带着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雪地上,而他的眼睛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熊熊跳动。
而更多的汉人从黑暗之中涌出来,他们的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从突厥人的手中缴获到的马刀,有直接拆卸下来的栅栏甚至是平日里用来殴打他们的木棍,只不过现在这些东西都一齐向着突厥人招呼,一直到把那个明显平日里没少做过坏事的突厥将领碎尸万段。
带头的汉人奴隶实际上是之前乔装打扮的汉军。
于玺带着人顺利进入营寨之后,抓住时机暴起发难,很干脆的先向着关押汉人奴隶的地方冲过去,杀散看守之后把所有的汉人放出来。
于玺当然也知道如果任由这些已经被欺压了太久的汉人发泄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而且这些身体明显都受到了摧残的汉人也没有办法独自面对突厥人,所以于玺干脆把自己的人散开,作为领头的,让他们各自带领一部分汉人四下冲杀。
有的去追着突厥人制造更多的混乱,有的则去放火烧粮草,还有一部分则去把靠近北面的粮草尽量装车。于玺也不傻,这么多粮草全部付之一炬肯定是不可能的,烧掉一部分更多的是为了制造恐慌。
而这一队汉人奴隶,带队的就是一名幢将。毕竟于玺带着的这些也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否则也不可能被当做前锋,甚至还有不少都是有统带之能力的,因此让他们带着人去捣乱也是轻车熟路。
第一一四九章 血偿
大步走过去把这个突厥小首领的脑袋切下来,幢将高高举起,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平日里欺负你们的突厥蛮子,他们的脑袋和我们没什么区别,一刀下去也是一个死,所以没有什么好怕的,有仇报仇,血债血偿,杀蛮夷!”
“血债血偿,杀蛮夷!”汉人奴隶们都红了眼睛,怒吼着扑向周围已经完全慌乱了的突厥人。
“还我的孩子!”
“你们这个狗娘养的,老子家破人亡啊!”
“偿命!”
幢将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而他的身边一个半大的孩子用手中的木棍狠狠的砸着尸体,声音带着哭腔:“娘亲,就是你杀了我的娘亲,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幢将心中一酸,虽然他已经见过很多的生死离别,也见过很多杀戮,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或许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或许这乱世就注定了会有太多太多的人颠沛流离,可是他们如果可以活在太平盛世,那么至少他们有家人、还有温饱
老天是多么不公啊!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把这一切不公都补救。
幢将伸手想要拉住这个孩子,却发现孩子并没有继续疯狂的捶打尸体,而是向着他郑重的一躬身。
火光中,脸上迸溅着鲜血的孩子弯下腰向拯救他的人表示谢意。
而他的身后,无数的汉家将士和沦落胡尘的汉家子民,正在向前。
幢将坦然受了这个孩子的致敬。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更知道接下来他需要做什么。
攥紧手中的刀,幢将大步冲入人群之中。
火光之中,突厥人在向南溃退。
“号角声。”侯秘策马而来,他的马鞍上挂着几个首级,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倒霉蛋让他撞上了。身为大汉的将军,能够有资格挂在侯秘的马鞍上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突厥人的援兵正在赶来。”于玺已经换上了衣甲,翻身上马。
“我们不能继续向前推进了,必须把人撤回来。”侯秘皱紧眉头,“否则战线拉得太长的话,会直接被突厥人的援兵击溃的,毕竟从这里继续向南的一大片河谷地带地势平坦,突厥人如果不管自己人的生死,完全可以用骑兵突击。”
于玺苦笑一声:“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你觉得有可能么?”
侯秘一时语塞,是啊,近万大军甚至还有数以万计的汉人奴隶都发疯一样的向前进攻,突厥人正在不可遏抑的溃败。这个时候计算式手下的这些将士都是闻鼓而进、闻金而退的精锐,一时半会儿恐怕也很难把军队完全收缩回来。
“更何况我们依托什么防守,突厥人留下来的营寨么?”于玺淡淡的说道,“还是带着这么多的汉家子民一路退到北面的山口?”
侯秘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过程之中如果遭到了突厥人骑兵的突击,那么更是死路一条。毕竟步卒在进攻的时候好歹还能够保持着一股士气在,若是直接退回来,更是容易在骑兵的突击下从撤退变成彻头彻尾的溃退。
恐怕那个时候情况并不比现在突厥人的溃退好到哪里去。
默默的看向于玺,侯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两个人并肩作战这么久以来形成的默契,已经在告诉于玺,侯秘想要问什么。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于玺淡淡说道。
“可是这样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
“与其死在撤退的路上,某倒是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于玺笑了一声,“自从我们北上,难道你还打算活着回去?”
侯秘哈哈大笑道:“咱们这一路杀过来,死在手里的突厥人数都数不过来,早就已经够本了!”
顿了一下,侯秘的声音之中多了几分无奈:“但是只可惜这么多汉家儿郎、这么多百姓,他们不应该某无能,没有办法带着他们走出这一片死地。”
当初他们带着兵马北上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做好了九死一生的准备,毕竟在这寒冬之中穿越风雪、突袭突厥人的后方,和送死本身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可能他们还没有见到突厥人,就直接全军覆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而之所以要北上,也是因为回乐城的战斗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若是单纯的和突厥人在回乐城厮杀的话,那么早晚回乐城有被攻破的那一天,而到时候大军和突厥骑兵在平原上对阵,和送死也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与其沿着注定的道路走,倒不如去搏一把。
这也是当时于翼和曹忠下令的主要原因。
一切的战争可行性都是建立在舆图和沙盘上的,真正会打成什么样子、应该怎么打,实际上都得看侯秘和于玺的临阵发挥。而事实证明,战况要远比想象之中的复杂,谁都不会想到突厥叶护竟然会把这么多的汉人奴隶放在这里,也就不会想到竟然会出现眼前这样根本收不住手的场面。
“给突厥人带来混乱,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玺微笑着说道,“做人啊,不能太贪婪。”
“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某。”侯秘大吼一声,当先策马向前冲去,“儿郎们,随某冲杀!”
于玺也哈哈大笑:“杀!”
“杀!”
这最后一支坐镇后方的汉家骑兵也犹如离弦之箭向着前方不断向前推进的战线冲过去,杀声呼啸,在这一刻似乎生死也都置之度外。对于这一支骑兵来说,他们转战西北各处,马槊和横刀下早就已经是人头滚滚,就算是和突厥人同归于尽,也算是没啥遗憾了!
“杀!”
骑兵突入混乱的人群,突厥人临时组建起来的一道防线被干脆利落的凿穿,而一些突厥骑兵想要上前阻拦,也被乱箭逼退。而原本因为前方的突厥人越来越多,进攻的脚步也有所停滞的阵线,再一次以排山倒海之气势向前喷涌!
号角声已经越来越响亮,这说明敌人也已经越来越近。
火把点亮了战场,火光之中每一个脸庞,或是稚嫩,或是坚韧,各不相同。
但是他们的眼神却出奇的一致。
坚定,愤怒,不畏
第一一五零章 正当时
号角声的背后,突兀的响起了截然不同的鼓声。
如果说这号角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更多的是低沉和带着愤怒的威严,那么这鼓声就是激荡和咆哮!
“咚咚咚!”
鼓声很有节奏,撞击着山崖,回荡在河谷之间,而冰封的大河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感受到了鼓声的号召,这条孕育了这个民族的母亲河,似乎也按捺不住冰封的身躯,有滚滚浪涛在冰层下激荡回响,似乎随时都会破冰而出。
旋即鼓声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就像是暴风雨席卷过丛林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像是千军万马正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肆无忌惮的奔驰冲锋。
血火之中,于玺一手架着马槊,一手握着横刀,在这一刻他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突厥人冲锋的浪潮的背后,看向那自己从来不敢有所奢望的南方。
厮杀之中,侯秘一脚踹开一名扑上来的突厥人,不顾满身的鲜血,在听到鼓声的这一刻,他也抬起头。
千千万万正在奋战的汉家将士还有那些刚刚获得自由的百姓们,也都抬起头。
无数的目光穿越黑暗和杀戮,穿越敌人和大风,看到在更远处升腾起的同样明亮的火焰。
现在就在山谷的另外一边,于翼和曹忠也发动了进攻。
原本这只是于玺和侯秘等人自杀一般的攻击,而现在无疑变成了大汉军队从两端同时发起的大规模的反攻。
于玺和侯秘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杀入营寨之后不久,南方的战局也发生了变化。
“这两个小兔崽子,还真是带来了奇迹!”此时站在已经千疮百孔的回乐城的城墙上,于玺看着突厥人的旗帜倒卷回去,也看着无数的大汉将士从城墙残破的地方直接冲出去,踏过他们这么多天来奋战、无数袍泽弟兄倒下的土地,向着北方冲击。
实际上就在刚才,战斗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突厥骑兵以决死之姿态冲击城墙缺口,虽然汉家弓弩手也已经竭尽全力,但是毕竟双方在人数上有非常大的差距,箭矢射过去固然能够阻挡住第一排突厥骑兵,但是后面还有更多源源不断涌上来的。
很快城墙防线就失守,而之后双方沿着城中的三道矮墙拉锯,骑兵不断地冲击,汉家步卒也不断地反击,战斗从城墙后面一直延伸到第三道矮墙前,甚至真的有一小队突厥人突破了矮墙的防线,差一点儿就冲到了矮墙后面的投石机阵地上。
好在投石机阵地上的工部官员毫不犹豫的提着刀带着操控投石机的士卒和工匠们一拥而上,把这一队漏网之鱼击溃,否则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溃败。
可以说这一战都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哪怕是已经天黑,没有谁愿意选择后退,突厥骑兵就直接打着火把继续向前冲,而城中残余不多的屋舍也都被点燃,像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炬,把整个城中的惨烈战场都照亮。
而城中地上双方人马的尸体,还有残破的塞门刀车、盾牌等等铺了整整一层,人踩马踏之后,地上的积雪已经和血、冰还有更多的泥搅和在一起,形成一言难尽的颜色。
突厥人并不想撤退,汉家将士更是严防死守,后面大批的士卒随时等着在前面有人倒下之后抓紧扑上去,弥补缺口。
当然下面的将士们浴血厮杀,但是作为统帅的于翼和曹忠以及徐德言等人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的话,恐怕所有的兵马都得消耗在这里不说,而且很有可能因为突厥人的集中突破而全线崩盘。
毕竟刚才如果不是工匠们多少都还有几分血性,恐怕这个时候突厥人早就已经越过最后的投石机阵地,冲到后面的大营中去了。
就当于翼等人已经在思忖是不是真的要撤退的时候,战局总算是出现了转机,看着北方的黑暗之中升起的火光,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于玺和侯秘发动了进攻。
而似乎也是为了回答于翼等人的疑惑,原本已经快要冲到第一道防线前的突厥骑兵,在低沉的号角声中,竟然缓缓开始撤退,这说明突厥人真的背后遭到了袭击。
于翼和曹忠几乎同时下达了反击的命令,久战疲惫的将士被替换下,后面原本等着投入这血肉磨坊的将士则追随着赤色龙旗源源不断向前推进。
为了告诉于玺和侯秘这边的动作,曹忠当即下令擂鼓,这便是于玺他们听到的鼓声的来源。而于翼更是亲自冲到了城墙上指挥对突厥人的反攻。
“那边的情况尚且不知道如何。”徐德言大步走上城墙,带着担忧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把突厥人从城里撵出去,但是要不要趁机反攻?”
“不是我们撵出去的,而是突厥人自己退走的,没有必要说的这么好听。”于玺淡淡说道,“你觉得呢?”
“问题就在这里,若是于玺和侯秘他们只是捣乱、甚至已经准备撤退,那我们这样进攻的话,”徐德言顿了一下,“那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如果我们不进攻,单纯让他们进攻的话,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两支军队被隔绝在南北,想要给突厥人致命一击,肯定就是得两面夹击,可是没有任何的来往联系,单单凭借默契进攻么?若是有一边不动而另一边动了的话,那无疑给了突厥人各个击破的机会,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切的盘算和计算都没有办法算准的,谁知道那两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若是这么多的步卒直接冲出去,而突厥骑兵却调转马头的话,恐怕回乐城会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陷落。
“老夫相信他们。”于翼淡淡说道。
徐德言怔了一下,看向老将军。
“刚才我们就已经到了九死一生的边缘,能够逼退突厥人就已经是实现了奢求,既然已经死了一回,那还何惧之有?”于翼露出笑容,“如果让老夫选择的话,战死在冲锋的路上,总比死在这步步后退的路上来得好!”
“我们不会死的。”徐德言笑了一声,“老将军,杀敌正当时!”
第一一五一章 突厥人的噩梦
徐德言的话倒是让于翼有些错愕,诧异的看向他。
徐德言坚定的点了点头。
而于翼似乎明白了什么,指着他摇了摇头:“你个年轻人,竟然跑过来试探老夫!”
“那老将军,晚辈愿意为老将军开路,你我共同冲杀可好?!”徐德言已经抽出自己的佩剑。
于翼则握紧刀大步走下城,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回头说道:“你虽然年轻,但是却是徐陵的子孙,你们徐氏本来就是学问治家,老夫倥偬戎马一生,还轮不到一个文官来给老夫开路!”
徐德言哈哈大笑:“那便并肩作战,希望老将军莫要嫌弃!”
“看在徐孝穆的面子上,勉为其难!”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飞身上马,而亲卫们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勒住战马森然以待,见到两个人过来,当即齐齐行礼。
“儿郎们,我们被这些该死的蛮子压着打了这么多天,也受够了,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到底谁才是主人!”于翼高高举起自己的大刀,朗声说道。
风中,老将军的白须舞动,手中的大刀闪动着熠熠光芒,看着他横刀立马的样子,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将。
而徐德言也大吼道:“我们要杀出去,在雪原上、在河谷中,和这些该死的蛮子作战,我们要用我们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杀死他们,为我们的袍泽弟兄、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报仇!”
“杀!”无数的亲卫们同时高呼。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口号或者冗杂的说法,单纯的一个字就已经足够表达所有。
于翼和徐德言对视一眼,同时策马向前,而亲卫们紧紧跟上,汇入到庞大的潮流之中。
迎着北方,旗帜翻飞,大汉的军队如铁流向前!
“杀!”一声低低的吼声从盔甲之中发出。
马槊直接刺穿了突厥人的胸膛,而那汉家骑兵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竟然就这么硬生生的顶着这个突厥人向前,再撞在前面的两面盾牌上,显然撑起来盾牌准备阻挡流矢的突厥士卒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撞上来的竟然会是一个人,同时惨叫着倒地。
而还不等他们爬起来,汉家骑兵的马蹄就在他们身上踏过。
向南,向南!
前方突厥人已经越来越多,但是向前冲锋的汉家军队规模却也是越来越大。
一处又一处关押汉人的牢笼甚至是牲畜厩栏被打开,大批的汉人奴隶被放出来,他们这么长时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饥饿和工作,自然也就更习惯于追随着火光和旗帜向前冲杀。
于玺和侯秘一人带着一路兵马沿着河谷向前扫荡,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尽可能的给突厥人制造更大的混乱,而后面的汉人奴隶则在一些老兵们的带领下负责“打扫”战场。
所谓的打扫,就是把杀死那些或者的突厥人,甚至还要把那些半死不活的和死了的突厥人一人砍上几刀。
无论是成年男人,还是妇孺老弱,他们蓬头垢面,但是他们的眼睛都分外明亮,带着难以掩饰的杀戮之意。在这血火之中,实际上一切都已经变得非常简单,就是杀人,就是复仇。
那些曾经欺压他们、曾经高高在上的突厥人,只有被杀这一种可能,甚至还有一些突厥女人直接被拖了出来剥的干净,更或者那些半大的突厥孩子也全部一刀捅死。
这种复仇看上去是盲目的,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却的确是在把一个民族曾经对另一个民族做过的事情完整的复制,没有一点儿变本加厉。在这草原部落之间,人性和道德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物竞天择才是最基本的法规。
现在汉人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他们不吝啬于对任何他们所看到的突厥人施加暴力。
原本很多汉家将领还于心不忍,但是当他们看到那些几乎疯癫的百姓的时候,当他们看到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身影的时候,他们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冲上去把任何一个想要逃出这宿命般的仇杀的突厥人按倒在地,交给后面的汉人们处置。
没有人来得及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知道,至少现在在这残破的、逐渐被大火吞噬的营寨之中,任何一个突厥人都不应该活着。
对于突厥人来说,这应该是这辈子都永远走不出去的噩梦,他们在为自己以及自己的父辈、祖辈们犯下的血债付出代价,或许直接死在汉人的刀下,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解脱。
一名汉军的仗主带着几名士卒穿过混乱的营寨,他们看到了求饶的突厥人,不过已经杀红了眼睛的汉人奴隶们丝毫不给他们一点儿可能活下来的机会,现在的求饶换来的最多就是在被砍翻在地之后,尸体上可能会少几个刀砍的痕迹。
而继续往前,他们还看到了一个突厥女人直接被拖入营帐之中,她的几个孩子哭喊着想要找妈妈,却被守在外面凶神恶煞一般的汉人女子直接削了脑袋。
血和乳白色的脑浆迸溅在脸上,而那几个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摧折的汉人女子根本不为所动,或许就在几个月或者几年前,她们也曾经这样被拖入营帐之中,她们的孩子也曾经被这样在眼前一刀杀死。
而几个汉人男子此时把那突厥女子从营帐之中拖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太用力了,这突厥女子竟然已经晕厥过去,一个年轻人一边哭着,一边把手中的刀狠狠的刺进她的腹部,隐约能够听见他在叫着一个女子的名字。
一名年轻的士卒直接忍不住,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而仗主只是冷冷说道:“都给我看仔细了,有没有漏网之鱼,搜查完之后我们就直接到前面去支援!”
这些已经被冲散了的突厥人面对刀枪棍棒样样俱全的汉人,实际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抵抗能力,所以仗主真正担心的还是前面,一旦前面支撑不住、被突厥人击溃,那么眼前的这些畅快人心的报仇景象,恐怕很快又会在汉人自己的身上重演。
“诺!”不管是在难受的呕吐,还是在目光炯炯看着这一切,所有的将士们都一齐答应。
第一一五二章 叶护大帐
而此时最前方,侯秘和于玺最终汇合在了一起。
突厥人的骑兵来得很快,大队的骑兵直接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这样可以让他们把突厥人最擅长的迂回战术发挥到极致,同时又可以绕过中间已经完全陷入混乱的突厥营地。
毕竟突厥人全民皆兵也仅仅是局限在青壮年,营地之中还有大量的妇孺老弱,这个时候他们所能做的也就尽量向南跑,可是冲入营地之中的汉军左冲右突,又让这些人慌不择路,整个战场的局势早就已经彻底在汉军的掌控之中了。
所以突厥人干脆就不在中间和汉军硬碰硬,只要能够把这一支汉军主力包围在中间营地里,那么他们就可以全歼对方。
“好大的一个口袋阵。”于玺大笑道,手中的马槊向前一指,“能看到那个地方么?”
“你是说火光最密集的地方?”侯秘眉毛一挑,已经知道于玺想要说什么,“那个地方就是突厥叶护的中军大帐吧?”
“大概是了,距离我们也就是半里地的样子,看来这位叶护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胆大,把自己的营寨也放在了靠后的位置上。”于玺微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但是突厥人的骑兵已经包抄上来了。”侯秘沉声说道。
而于玺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一路向前,直接把这个口袋凿穿呢?你觉得突厥人会怎么办?”
“把突厥叶护的营帐给掏了?”侯秘笑着说道,“我觉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某原来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而还不等于玺说完,侯秘已经策马向前冲去,显然他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于玺的这个问题。
“莫要抢功!”于玺瞪大眼睛,怒吼着同样拍马向前。
随着两个人的将旗再一次飘扬在黑暗之中,周围的将士们也都爆发出一声声的欢呼,然后紧紧地追上两个人的身影。
这一直从北边山口冲到这个谷地中段位置的汉军,竟然没有丝毫的疲软,再一次向更深处、直直的向着突厥叶护冲过去!
这也的确让周围的突厥人都吃了一惊,若是换在平时的情况下,肯定作为步卒更多的一方,更好的选择是抓紧收缩阵型、加强两翼的防守,以求能够把敌人各个击破。而对于突厥人来说,原本按捺在后的中军则应该在这个时候全力冲击,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在左右两翼的时候一举突破敌人的中军,彻底把敌人冲垮。
这其实才是迂回战术的真正目的,两侧的迂回虽然是最主要的一击,但是未必就是最致命的一击,毕竟迂回的目的是让敌人因为不得不要应对侧面而来的进攻而调整自己的防御,从而不得不暴露出来更多的可乘之机。
可是现在突厥人的迂回包抄实际上并不是为了彻底击溃汉军,而是在正面战场因为突厥营地的混乱而不得不做出的战术调动,否则如果真的让他们选择的话,面对战线参差不齐、实际上也就比自家好上一点儿的敌军,直接用骑兵卷过去才是最简单的办法。
所以现在突厥人的骑兵都在两翼,正面实际上根本没有突厥人的多少兵力,毕竟突厥人也得尽力掩护自家的妇孺老弱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就算是草原上残忍的狼也得顾虑自己的家人,种族的兴盛当然也离不开女人和孩子。
当突厥人准备用两翼来牵制汉军、而汉军却是直接向前冲的话,那她们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在正面他们只有混乱的营地,几乎没有可战之兵,而在营寨后面更直接是突厥叶护阿施步的营地,刚才的攻城战中上阵的骑兵就是阿施步的亲卫骑,否则也不会把于翼和曹忠等人打的如此狼狈。
阿施步现在已经从前线回到中军营帐督战,而他的亲卫骑却还和其余的突厥骑兵一起断后阻拦从城中杀出来的汉军,也就是说一旦真的被这些汉军冲到眼前,那么阿施步本身的安全会受到很大的威胁不说,中军大帐一旦被踏破,突厥这边的混乱只可能更加不可收拾。
突厥将领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能纷纷调转马头,想要拦腰截断这些冲锋的汉军,不过眼前这些被大火吞噬着的营地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合纵马狂奔的地方。
“叶护,快离开这里!”阿施步的一名亲卫着急的搀扶阿施步上马。
而阿施步这个时候也是满头大汗,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汉军竟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勇猛,甚至是无所畏惧,他们就真的浩浩荡荡的沿着营地中间的道路,一路屠杀、一路向前,任何阻挡在他们面前的突厥人都转瞬化为齑粉。
相比于投鼠忌器的突厥人,这些汉人显然没有任何顾忌,甚至把营地之中残留的突厥人杀干净、把突厥人抓来的汉人奴隶全部放出来、把整个营地都付之一炬,本来就是这些汉军的任务。
而很显然,在他们冲锋的正前方,阿施步的中军大帐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这一次不需要阿施步吩咐,号角声就已经再一次响起。
这意味着叶护在召集更多的突厥将士前来保护他。
突厥的好男儿自然不可能都是和诃利那样的怂包,阿施步能够成为突厥叶护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个人的武力和蛮力放在这大军的征战冲杀之中自然也显得微不足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阿施步很干脆的开始后退,随着中军象征叶护的大纛缓缓向后退,原本两翼包抄的突厥骑兵也开始后退,当然他们的任务还是尽可能的追赶上已经快要冲过营地的汉军,尽可能的阻拦住这脱缰野马般的敌人。
“突厥叶护败了!”
“突厥人败了!”
于玺和侯秘突然振臂大呼。
这一次是用的突厥语,他们两个之前就专门学了这两句,就是为了不时之需。而军中将士还有那些随军冲杀的汉人奴隶们也都用各种腔调的突厥语同时大喊。
这一次原本就已经混乱的突厥营地再一次动荡,无数的突厥人不再渴求叶护的保护,只能尽可能的向南奔跑。
第一一五三章 骑兵冲击
甚至就连距离叶护营地远一些的小营寨中的人,也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一看叶护的大纛的确是在后退,当即也紧跟着后退。
对于突厥人来说,这个夜晚的一切发生得都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血腥。而现在这两声呼喊,可以说是直接扯断了他们头脑之中最后紧绷着的弦。
这些天虽然他们被堵在山谷之中进退不得,但是至少在战局上是处于优势的,汉人甚至连回乐城的城墙都越不过去,更不要说威胁到后面的营地了,可是似乎转眼之间天翻地覆,这仿佛从天而降的汉人军队彻底搅动了整个营地的平静。
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突厥叶护当然就是他们的守护神,是不折不扣的狼王,这从突厥吐屯的那些部众哪怕是去当炮灰也希望能够得到突厥叶护的青睐就可以看出。可是现在不知道叶护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但是叶护在撤退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突厥叶护都挡不住眼前的这些敌人,那么自己除了抓紧向后跑之外还有什么其余的选择呢?
一时间突厥人的妇孺老弱都开始不管不顾的向南退却,但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向南跑的话固然是远离了从北方而来的大汉军队,却无疑更靠近从南方杀过来的汉军主力。
原本负责断后的突厥骑兵还是很有次序的且战且退,突厥人能够击败草原霸主柔然人、征服铁勒人,甚至还把吐谷浑打的连连后退,是有一套完全的进退战术的,哪怕是骑兵本身不擅长这样一点一点的后退,这些突厥骑兵做的也无可挑剔。
他们交替掩护不断地对后面压上来的汉军将士射箭,以至于于翼和徐德言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直接带着兵马冲上来,毕竟北面的战况还不明了,若是突厥骑兵调转马头直接向这边杀回来,那么迎接汉军的将是没顶之灾。
身处其位,于翼和徐德言就算是再内心激荡,也必须要考虑很有可能发生的残酷现实。曹刿论战之中说的非常清楚,“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而突厥人的撤退有条不紊,自然不能直接贸然追逐。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本有序撤退的突厥人,骤然变得混乱,两侧的突厥骑兵率先开始加速离开战场,而其余的骑兵也不再是和之前那样交替掩护,似乎前方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回事?”徐德言诧异的看向骤然间乱了方寸的突厥人,难不成这个时候突厥人还在想着能不能诱敌深入?
“北面显然乱了,继续向北半里应该就是原来突厥叶护所在的位置,可是你看视线范围之内可能看到突厥叶护的大纛?”于翼沉声说道,“这说明突厥叶护已经先一步回去主持战局了。”
徐德言神情一震:“如此说来北面的战斗非常顺利?”
“或许是顺利,又或许是焦灼,但是至少对于我们来说,不能再这么慢吞吞的向前推进了。”于翼霍然勒住战马,“我们走!”
“杀!”汉家将士们同时迈动步伐,越过曾经是突厥人进攻开始位置的战线,越过那些满地散落的盾牌和器械,全力向北挺进。
汉军的突然猛攻让原本准备回去支援叶护的突厥骑兵都有些不知所措,无奈之下只能最简单的兵分两路,原本准备快速脱离战场的中路骑兵只能尽力折返,否则若是让两边的汉军把突厥骑兵压缩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那么对于突厥人来说不啻于死路一条。
不过仅剩下的这些突厥骑兵也就是三四千人,面对人数上万、而且这么多天的战斗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的汉军主力,几乎没有多少抵挡之力。
汉军原本最擅长的就是弓弩,而在之前的战斗中,狭窄的谷地和正面战场几乎很难让汉军完全展开,所以也几乎没有机会能够让弓弩手把威力发挥出来,否则突厥人用骑兵直接冲击城池,就要事先受到汉军箭雨的覆盖,死伤必然惨重。
此时突厥人骤然调转马头,而汉家弓弩手自然也不和他们客气,一排一排已经完全展开队形的弓弩手向两侧散开,而中间的弓弩手和负责掩护的步卒则开始逐步后退。
当突厥骑兵以为汉军胆小而嘲笑他们的时候,却不知道他们在汉军弓弩手的目光之中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了。
“放!”随着徐德言一声令下。
万箭齐发。
已经向两翼张开的汉家弓弩手尽最大可能把箭矢倾泻向冲上来的突厥骑兵,就像是死神张开双臂迎接生命的结束。
交叉覆盖的箭矢几乎把整个突厥骑兵队伍都笼罩在其中,鲜血蓬蓬迸溅,一排一排的突厥人倒下。突厥骑兵们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遭遇这样的对手,毕竟在之前他们的对手主要是柔然人和鲜卑人,对方也是使用相同的骑兵战术,很少真正有和这样大规模的步卒和更多的弓弩手对决的可能。
尤其是在这一段时间的交战之中,汉军弓弩的威力也没有展现出来,所以现在突厥人终究是低估了汉军。大批的突厥骑兵倒下,而剩下的突厥骑兵被裹在同伴之中、裹在这冲锋的浪潮之中,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现在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硬顶着汉军的箭矢继续向前。
最终只有极少数的骑兵能够冲到阵前,而迎接他们的将士一边倒的屠杀。盾牌手在弓弩手完成第一轮射箭之后就开始再一次向前推进,不断地压缩骑兵的运动空间,而长矛手跟在后面把长矛同时刺出盾牌的缝隙,从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不可击破的钢铁壁垒在一点一点的向着这边推移。
突厥骑兵在这个时候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撞在这钢铁壁垒上粉身碎骨,一个是调转马头在乱矢和自家人的冲撞中侥幸求生。
大多数的突厥骑兵还是选择了前者,很快一面面盾牌就被染红,当然也偶尔有几面盾牌被推到,突厥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冲进去大杀特杀,就被七八个甚至更多的人围上来,长矛和短刀一起招呼,战马先嘶鸣一声,直接把人甩下马背,而不等突厥骑兵站起来,就很干脆的被乱刀砍杀。
第一一五四章 绝人之路
阿施步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北侧,汉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推进,这些家伙裹挟着不知道多少的汉人奴隶说句不好听的可以说是突厥人两代甚至三代人传来的“积蓄”向着这边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因为路更近,而且没有什么顾虑,所以甚至他们推进的速度要比两翼的突厥骑兵回援的速度都要快。
而自己的身边,突厥人早就已经乱作一团,呼儿唤女、哭爹喊娘的声音听到心里只觉得一片凄然。自从击败了柔然人称霸草原之后,突厥人虽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起落,但是眼前这样凄惨的景象却什么时候见到过?
不管这一战的胜负如何,至少几代人的积蓄就已经付之一炬了。
而在自己的南方,战局显然也不是那么明了。
突厥叶护大帐这边的混乱显然已经完全影响到了突厥骑兵的判断,领队的突厥首领下达的分兵战术,给了于翼和徐德言各个击破的机会,现在五千多突厥骑兵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不再是之前那样节节后退,而是拼命的向这边赶,可是他们的身后,汉军也不再是步步为营,疯狂的向这边冲锋。
突厥人的投石机阵线就在大营的南侧,很快汉军就越过了战线,突厥人好不容易发动汉人工匠和奴隶打造出来的投石机几乎全都被付之一炬,对于有着霹雳车这样武器的汉军来说,这些投石机也未免实在是原始。
而在投石机之后,就是突厥人的外围营寨,突厥人的骑兵显然也顾不上管这些自己人,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更大的混乱。
从这里向北,血火连天,从这里向南,杀声透野。
阿施步只觉得自己手脚发凉。
天无绝人之路,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就在地狱之中,在这里就算是老天也没有办法眷顾他。
突厥骑兵逐渐汇聚在阿施步的身边,这个时候阿施步发现自己还是有上万可战之兵的,当然这相比与之前的突厥大军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至少这上万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骑兵,而从南北两侧向这边推进的则是汉家的步卒。
以骑兵对付步卒,哪怕是在这狭窄的河谷之中,阿施步也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胜算。
鼓声咚咚响着,四面八方,也不知道有多少汉军正在飞速前进,他们越过已经被大火燃烧成灰烬的营寨、越过那些注定成为他们的俘虏的突厥老少妇孺,直直的向着这边扑过来!
“叶护,我们必须要冲出去!”一名首领大声喊道,“南蛮的弓弩着实是厉害,若是被堵在这里,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向南,还是向北?
阿施步皱紧眉头,他不知道南方或者北方到底有多少人杀过来,更不知道敌人这到底都用了什么样的“魔法”才骤然间把眼前的占据变成如此模样,他只知道放眼望去不管什么方向都是一片血火。
现在南北都有大队的敌人,东边是山崖,西边是大河
等等,好像也并不是没有可走的路。阿施步把目光放到西面。
这个时候大河是冰封的。
“嗖!”箭矢的呼啸声刺破仿佛凝滞了的空气,无数的箭矢纷纷如雨下。这是先一步抵达的汉军,他们的人数看上去不过数百人,可是就像发疯一样向这边冲过来。
“杀!”带队的大汉校尉没有一点的犹豫,手中的长枪直直向着前方一指。
所有的汉家将士就这么硬生生的冲入断后的一队突厥骑兵之中,这些还在等待突厥叶护命令、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叶护是死是活的,骤然间被这些汉军一冲也乱了阵脚。
当骑兵没有提起来速度的时候,除了居高临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势,而且在马背上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如履平地。一支支长矛拼命的向着马背上的敌人捅刺,顿时这些骑兵慌乱的四散开来。
“杀!”更多的汉家骑兵此时也从营寨之中冲了出来,他们的决断更加果断,直接向着两支突厥骑兵的结合处杀过去。
而此时在南方,也看到一面旗帜骤然跃出视野,为首的汉家骑兵狠狠一拽马缰,战马嘶鸣一声,侧身之间,汉家的赤色龙旗已经插在了已经倒塌了一半的点将台上。
几乎所有人,无论是汉人还是突厥人,都看到了这面飘扬的旗帜。
无数的汉军从南北两个方向风也似的向这边扑上来。
于玺和侯秘带着骑兵骤然分开,不断地向敌人的纵深穿插,意图直接打通南北两支军队的联络,而北方的汉家将士也拼命的跟在后面向前扩大这个距离,硬生生的把突厥骑兵的队伍劈开。
“我们向西走!”阿施步终于做出了决定。
或者说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若是调转马头,固然双方两败俱伤,但是实际上也是大汉胜利了,毕竟突厥人真的可以说是在这一战之中失去了所有,若是就连自己赖以飞驰草原的骑兵都丢掉了的话,那这向西而走的一路兵马就真的要全军覆没在这个地方了。
阿施步知道现在还不是真正和这些南蛮子一决生死的时候,至少被打散的突厥人还没有这个本钱。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慌乱的突厥骑兵总算是镇定下来,各有两千骑兵从队伍之中分出去,分别向南向北迎敌,显然他们是被留下来断后的队伍,也就是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而被侯秘和于玺切断、留在东侧的那一千多突厥骑兵,这个时候已经管不上他们了。无数的箭矢几乎是追着突厥人的脚步,显然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汉家将士已经向这边赶来,甚至一些弓弩手干脆一边上弦,一边奔跑着向前,恨不得要顶着突厥人的脑袋射箭。
“末将于玺,侯秘,参见将军!”于玺和侯秘同时向着迎上来的于翼和徐德言拱手行礼,“幸未辱命!”
而大队的汉家将士从他们的身边掠过,向着突厥人扑上去。
“打得好!”于翼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局势,几乎一夜之间一切已经翻天覆地,“当真是提气!你们两个这一次是首功!”
火焰之中,突厥人在哭喊;箭矢之下,突厥人在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