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四章 合围和解围
武威城被围,这不打紧。
武威兵力少,能够固守防线一个多月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奇迹,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而责怪宇文忻他们没有能力,换做别人上,打的可能还不如宇文忻他们好呢。
本来没有遏制住慕容世伏,就已经让宇文忻觉得脸上无光了,要是武威兵马如果发动反击,让慕容世伏受到惊吓之后回师,脱离和汉军主力的接触,那问题可就大了。
这也是宇文忻一直在纠结犹豫的地方。
贺若弼此时沉声说道:“但是我们困守武威,坐看友军在外冲杀,似乎也并不妥当,当务之急还是要有所动作,迫使吐谷浑甚至不得不分兵应对当前的战况。”
宇文忻看着他:“分兵,你是说······”
“我们不妨出城破围,向西进攻,截断吐谷浑的粮道!”贺若弼下定决心说道。
高劢和史万岁都是脸色一变。
老哥,说话你也靠点谱啊!
现在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咱们统共就只有这么点人,能够守住城那是得益于之前准备比较妥当,不是因为吐谷浑真的就已经无能到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好不好?
我们的兵力现在能够撕开城外敌人的防御就算不错的了,吐谷浑可不是没有留下一兵一卒、直接大摇大摆的向东南而去的。
你竟然还想着能够破开防御之后向西北进攻,吐谷浑这些兵马难道都是吃素的么?
宇文忻反倒是眼睛中泛起精光,微笑着说道:“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史万岁和高劢不由得面面相觑。
得,之前以为疯了一个,现在看来两个都疯了。
史万岁当即硬着头皮说道:“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贺若弼径直说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敌人会料到我们可能向东南方向突围,也有可能和他们争夺外围城垣,但是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进攻他们在后方的城镇。吐谷浑而今为了打赢西北之战,堪称是举国上下、倾巢而出,他们的可战之军多数都已经随着慕容世伏向东南而去,剩下的兵马也应该都在武威外围了,所以更远处的张掖等地必然缺少足够数量的守军,而偏偏却有敌人大量的粮食囤积,我们若能拿下张掖,甚至直接攻破酒泉,则河西局势转眼变化!”
“这······”史万岁有些迟疑。
宇文忻则霍然起身:
“驻守武威这么长时间,诸位也应该能够认识到武威最大的问题在哪里。武威此处,距离西北各郡府太远,而距离河西太近,或者说这里本来就是河西的一部分。因此我们向西北进攻,路途并不遥远,却很有可能会有很大的斩获。一旦我军能够烧毁敌人囤积在张掖等地的粮食,慕容世伏难道还会选择从武威回师么?”
史万岁和高劢登时恍然。
是啊,吐谷浑的兵马总共就那么多,都已经被慕容世伏带着向安定进发,或者留守武威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张掖甚至酒泉等地的敌军数量必然不可能很多,而且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是能征善战之兵。假如能够破围而出、进攻张掖,则既能够切断敌人的粮草来往运输通道,又能够一举收复大汉心心念念的河西数郡,岂不美哉?
而且一旦张掖等地的粮草被毁,慕容世伏也不可能再经过武威班师回国,粮道被切断,继续走这条道路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慕容世伏就只能乖乖的从洮水撤兵,岂不是就落入汉军数路大军合围之中,插翅难逃?
但是······
“仲乐兄,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而且我军破围而出进攻张掖,慕容世伏绝对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收不到,届时其提前撤回武威,则武威无兵可守、张掖亦是尚未拿下,敌人一旦沿着长城构筑防线,我军岂不是变成瓮中之鳖?”高劢忍不住问道。
刚才所思所想的,都是能够拿下张掖之后的好处,但是如果提前暴露行踪了呢?慕容世伏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偷袭自家粮道的。
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会把武威也给赔进去。
要真是这样,慕容世伏恐怕笑都能笑醒了。
“冒险是必然的,假如不想冒险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坐在这里商议此事了。”宇文忻径直说道。不冒险的话就是安心守城,大家应该各自在城门上来回巡视才是,坐在这里有什么好商量的?
语气一转,宇文忻接着说道:“但是只要我们安排得当,兵行险招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堂上众人不由得对视一眼,齐齐拱手:“恳请将军下令!”
现在的武威守军,虽然远远没有到坐以待毙的地步,但是外界局势发展到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城中粮草弹药等等又不是非常充足,坐守孤城,城垣防线可能还没有崩溃,人心里的防线恐怕就已经先崩溃了,假如能够打破眼前的僵局又不至于让整个局势变得更加恶劣,那何乐而不为呢?
在座的,有胆量来到这武威,就没有一个是胆小怯懦之人。
慕容世伏既然把武威城围住了,那我们不妨就反过手来,既能够自己给自己解围,又能够给他添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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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不需要我们担忧了。”裴子烈指着面前的沙盘,无奈的说道,“现在轮到我们自己担忧自己了。”
此时裴子烈正在安定西北的六盘山下,汉军大营中。
根据前锋斥候传来的消息,慕容世伏已经率领大军越过武威向东南开进,不日就会渡过大河,进兵安定。
而大汉一直担忧的羌人那边也已经传来消息,羌人面对汉军同时从武都和金城两路发起的进攻,同样有所动作。
羌人各部已经在枹罕郡竖起了“反抗汉人压迫”的大旗,和金城汉军对峙,与此同时,在东南武都方向上则主动向后收缩防线,意图把汉军引入洮水一带,依托有利地形伺机寻求决战。
羌人的兵马数量并不是非常多,收缩兵力并且依托湟水和洮水以求防守反击,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羌人能不能撑得住汉军的进攻尚且还得两说,至于反击······
第二一八五章 帅才
说句实话,裴子烈并不认为羌人能够走到那一步,毕竟湟水谷地和洮水谷地虽然是羌人长期以来盘踞之地,但是大汉对此并非全无了解,甚至可以说早就有所掌握。
实际上大汉的金城郡就已经在湟水下游,属于湟水流域中的城池了,这些年大汉通过在金城郡等地开辟的榷场,和羌人也多有商贸上的往来,当然也趁机搜集了羌人的很多情报,对羌人内部的布防、兵力等等情报都有搜集和汇总,只是之前受不受重视的原因。
李荩忱设立白袍这么久,当然不是让白袍只把注意力放在现在的敌人身上的,在政治上、在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真正的敌人,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朋友,唇齿相依、共抗强敌的时候,自然就是朋友;抢夺资源和土地的时候,自然就是敌人,有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有所转化,一切都很自然就可以从朋友过渡到敌人,或者从敌人变成朋友。
因此白袍搜集情报的范围除了中原宿敌之外,周围部落、国度都没有放过。吐谷浑当初名义上是大汉的盟友,而白袍也是借着双方的通商,逐渐在吐谷浑内部埋下了很多钉子,现在这些钉子都已经被激活,并且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
可惜羌人这边不太好下手,自从鲜卑人占据中原、羌人退回故土之后,就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本族群居并且内部通婚的习俗,尽可能的减少和外界的往来,白袍自然很难在其中安插人手,而收买羌族本地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反而有可能会被羌人来一波双面间谍,到时候兵败都不知道是怎么败得。
不过之前白袍搜集的和羌人有关的情报也已经足够多了,没有了内部的配合,汉军大不了强攻就是了,再加上汉军火器的强大,羌人十有**是撑不住的。
因此羌人那边的战斗很有可能很快就会结束。
整个西北战局最麻烦的,还是慕容世伏率领的吐谷浑主力。
不得不说慕容世伏也的确是一个有魄力的统帅,率兵越过武威、直扑安定,显然赌的就是汉军援兵尚且都在路上,猝不及防下只能仓促接战,只可惜慕容世伏还是低估了汉军前来的速度以及汉军早就已经拉开的情报网络,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汉军的严密监控下。
挡或许挡不住你,但是至少你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慕容世伏率军南下,自然也就意味着放弃了对武威的进攻,武威现在虽然是一座孤城,但是只要城中粮草之类的不告急,那反倒是安全的。
裴子烈真正要担心的,是接下来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和慕容世伏决战。
敌人既然气势汹汹的杀进来了,那决战自然是在所难免。
而且裴子烈本身也倾向于通过一场决战解决掉吐谷浑的主力,不然的话放虎归山,鬼知道还会生出来什么变数。
“敌人两日之内便可渡过大河,我军前锋虽已抵达大河沿岸,但是恐怕很难阻挡。”站在裴子烈身边的李询沉声说道,身为镇林军和巩汉军的统帅,此次作战主力全都是他的麾下,“可是一旦让敌人渡过大河,那么战局恐怕就有些难以拿捏了。”
过了大河之后,沿着大道继续向前就是六盘山,此时汉军主力就屯驻在六盘山,而过了六盘山即是安定。但是慕容世伏完全可以率兵向北进攻平高郡或者折而向西南进攻金城郡,假如这样的话,汉军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让敌人拿下平高郡,则敌人可以继续进攻灵武郡并且从六盘山或者贺兰山的其余山坳之中杀出,直扑安定,也直接切断汉军的后路,实现而今的战略目标,当然也可以沿着湟水一路杀奔金城郡,给进攻羌人领地的汉军以迎头痛击。
汉军杀入羌人领地的两路兵马虽然气势汹汹,但是毕竟是偏师、又是劳师远征,对上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吐谷浑主力,恐怕也只能避其锋芒,到时候腹背受敌的金城郡都有可能守不住。
一旦慕容世伏选择这么做,那么麻烦反过来就落在裴子烈头上了。
汉军主力守株待兔,敌人却四处流窜、打乱了整个战局,试问是谁的过错?
“正言(李询表字)觉得应该挺进大河?”裴子烈眉毛一挑。
话说回来,向着大河南岸挺进,固然是主动寻求和吐谷浑决战,但是也意味着汉军要主动放弃六盘山天险,转而在平原上甚至有可能在吐谷浑主力已经占据主要险要之地的情况下与其决战。
大汉兵马远道而来,人倦马疲,裴子烈本身实际上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能够在这种不占据地利的情况下战胜吐谷浑。
慕容世伏既然杀入西北腹地,肯定是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处于这种状态下的敌人,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挺进大河之后,我军可以配合平高、灵武等地守军切断大河北侧渡口,然后沿着大河并依托六盘山山势,逼迫慕容世伏面向西北防守,一旦我军得胜,则可以压迫慕容世伏主动沿着湟水向羌人所在撤退,到时候我军偏师应该已经基本解决羌人的叛乱,自然可以组成防线,在大河南岸形成对慕容世伏的包围。”李询径直说道。
“那假如战败呢?”裴子烈也没有犹豫。
李询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从容说道:“到时候我军可以依托六盘山防守,并以主力向平高、灵武一带撤退,引诱慕容世伏北上追击,一来减轻湟水一带的压力,二来也可以拖延战局、为后续援兵抵达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那假如慕容世伏不追击于我而转攻六盘山呢?”裴子烈挪动沙盘上象征着双方军队的小旗子和木块。
李询伸手一指:“国公且看,到时候慕容世伏的侧翼,可还诱人?”
裴子烈不由得大笑:“妙也!之前杨处道就曾经告知于某,说正言乃是帅才,可放心任用,今日听尔一席话,可知杨处道非说大话也!正言所说,颇有道理,某已经派人巡探沿途适合安营扎寨之处,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回,届时且共引兵,向西北挺进,同那慕容世伏好好较量较量!”
第二一八六章 河边
李询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虽然是帅才,却也没感觉出来刚才裴子烈实际上是在试探自己。
而裴子烈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来和李询的接触实际上并不是非常多,而且李询之前在大汉军中也一直很低调。进攻安南的时候,风头基本上都让跨海远征、直接击破林邑的海军给抢走了,人们几乎都已经忘了,在陆路上率军向前推进、稳扎稳打并且最终拿下林邑所有土地的,实际上是李询。
之后汉军北伐,镇林军旋即北上作战,李询又在杨素的指挥下,虽然名义上李询才是大军的主帅,杨素实际上只是配合他接收地方的文官罢了,但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杨素此次担任河东巡抚,有着浓浓的镀金味道在,因此自然而然的也就把河东之战顺利结束的功劳落在了杨素的身上,而忽略了身为主帅的李询。
即使是裴子烈,近些年和李询的接触也不是非常多,当然不知道这位在北周时期就已经闯下名号的将领到底是不是真的靠谱。
北周将领之中,也有很多投靠大汉的,不过这些人里自然也是良莠不齐,有的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上,是因为真的有本事,比如韩擒虎之类的,之后的奋武军孤军奋战,更是证明了韩擒虎的确有足够的能力,当得起这个重任。
可是有的人站在这个位置上,实际上只是因为父祖的功劳罢了。北周以武开国,统治北周的核心就是关陇世家集团。所以即使是你本人没有多大的能力,但是身为关陇集团的一份子,在军队之中自然就有你的一席之地,尤其是不少陇西李氏、辽东李氏还有其余豪门的子弟,因为其父辈在军中早就打下了名号,所以自己按部就班的快速升迁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这些人放在和平年代或许还能够被依仗于镇守一方,但是放在现在战乱之中自然就没有什么用了。对于这些将领,大汉一向是经过考核之后再做决定。
有挽救或者说培养余地的,则进入军事学院深造之后再做安排,只要表现的出色,还是可以重返前线、建功立业的,毕竟每个人都可以有努力上进、改过自新的机会。
而本来就是军中蛀虫的,朝廷看在你家中还有子弟在军中拼杀的面子上,倒也不至于直接把你处理掉,但是担任闲职或者直接回家赋闲,也是必然的。
李询出身陇西李氏,又是陇西李氏的老家主李穆经常挂在嘴边的族中子弟,在受人羡慕的同时,自然也受到很多争议。
尤其是此次杨素保举李询率领巩汉军、镇林军以及经过整编的部分河东乡兵支援西北,等于一下子把李询从原来的一军主将挪到了一方主帅的位置上,再加上杨素和李询之间本来就亲密的关系,这未免让很多人觉得杨素这个新上任的太尉有点太“内举不避亲”了。
这种论调多多少少传到裴子烈的耳边,裴子烈也得考察一下李询。
此时西北之战局势错综复杂,一步错则步步错,假如李询承担不了这样的重任,那裴子烈就算是不给杨素面子也要把人换掉。
现在至少通过和李询的交流,裴子烈可以确定李询能够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绝对不是因为出身好或者运气好。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陛下当初曾经亲自在战俘营里请出来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本事都没有。
裴子烈的目光转移到沙盘上,无奈的说道:“这一次又是大河。”
李询也笑了笑:“至少在之前的渡河之战中,我军从无败绩。”
“这一次,就让本帅来渡河!”裴子烈提起精神。
大河,曾经是北周抵抗大汉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不过最终在汉军占据绝对优势的水师威胁下,这道天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汉军凭借战船在大河上依旧可以如履平地。
之前的渡河之战,裴子烈并没有参与过,或者换句话说他本人实际上还没有真的渡过大河,哪怕一次。
现在汉军将领们基本都有渡河征战的功劳在,要说裴子烈对于渡河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就要看慕容世伏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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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谷浑军队来得很快,昨日斥候还报其主力至少距离大河岸边还有两日左右的路程,今日就已经抵达河边。
而负责在前方开路的骑兵更是早早地就已经在河岸上游荡,不给汉军斥候任何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要看,就只能乖乖的待在对岸看。
大河横亘在从武威到安定的道路中间,在此处是从西南向东北走向流淌的,也就是地图上黄河“几字形”的左下角。
此处的大河水流颇为湍急,不过沿着河水向上游走或者向下游还是有很多上佳渡口的,比如在金城郡的西侧就有很大的一片滩涂,也就是后世兰州所在的位置。
不过再前往金城郡,就未免绕远了,慕容世伏显然还是本着尽快渡过大河的战略目标,其前锋直接占据已经被汉军主动放弃的北岸几处小渡口,并且网罗船只。
可惜事与愿违,汉军也不是傻乎乎的等你们来进攻,早在慕容世伏率兵越过武威的时候,汉军斥候就已经把渡船都集中销毁,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船只也集中到了金城郡,在守军的保护下,想要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吐谷浑应该早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很快他们就开始在对岸搜集树木、打造船只。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而且他们显然都提前带好了工具,汉军布置在南岸的岗哨每日报告的对方船只增长的数量都是以十数计的。
只是这几天打造的船只,就已经足够吐谷浑主力在一天之内完成渡河并且建立营寨。
大汉金城校尉、骑都尉薛汪勒马伫立在东岸的山坡上,看着渡口处的吐谷浑兵马已经开始忙碌,不由得紧皱眉头。
马蹄声响起,一名年轻人一直冲到薛汪身边才勒住战马,着急的说道:“阿爹,北侧两处渡口也有蛮子在准备渡河,人数应该在两三千上下。”
薛汪沉声说道:“你看前面这得有多少人?”
年轻人顿时瞪大眼睛:“这······”
第二一八七章 金城薛氏,不辱家门
眼前这个渡口显然比北侧的两个渡口更大,而正在准备渡河的吐谷浑兵马少说得有五六千人。并且天边烟尘滚滚,还不知道多少兵马正迤逦而来。
“这么多?”年轻人目瞪口呆。
“阿举,你觉得应该如何是好?”薛汪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眼前的敌情显然让他感到很是棘手。
“阿爹,吐谷浑是各个部落汇集而成,又劳师远征,”年轻人很快就镇定下来,伸手指着对岸说道,“阿爹且看,敌人兵马虽众,但是绝非一时半会就可渡河,届时我军以火枪和箭矢压制,扼守滩头,并以骑兵来回冲杀,则敌人难以立足,当可破之。其余两处渡口亦是如此,其兵马更少,阿爹只要派遣百名将士,如法炮制,则敌一时便难以把我们如何!”
“此计可行?”薛汪攥紧马缰,心里显然一直在犹豫。
年轻人静静盯着自家爹爹,似乎很肯定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金城校尉薛汪,本来只是一个地方豪强。金城薛氏也并非什么地方名门望族,而且祖孙几代多半也都以武立命,担任校尉等职,尽职尽责、守土一方。
这种边境上地头蛇一样的世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影响力,而且因为又是以武立家,自然而然也难以融入到西北世家的小圈子之中。不过薛汪本来就不是喜欢争风头的人,小门小户,老老实实的待在金城也没有什么坏处,至少地方上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都要卖给他几分薄面。
后来大汉进入西北,金城摇身一变,从原来边境上毫不起眼的小城一下子变成了大汉和羌人之间重要的通商榷场所在地,商贸的快速发展也让这座小城快速崛起于边陲,再加上汉人和羌人以及吐谷浑之间逐渐明显的矛盾冲突,这座小城也不可能置身于漩涡之外。
身为金城校尉的薛汪自知责任重大,一直在积极配合整顿乡兵、招募兵马,甚至还因为郡府资金紧张的时候自散家财以招募豪强而受到过西北巡抚府的嘉奖。
也正是因为其虽无战功,但在巩固边陲、整顿兵马上有功,再加上之前也不乏有战场冲杀的经验、马术又不错,自然而然不能一直窝在金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很快就被选拔进入汉军骑兵队伍中。
大汉骑兵除了支援中原战事的两路之外,还有五六千新兵依旧留在西北。
北伐战事结束,大汉骤然间不需要面对鲜卑骑兵的压迫了,甚至还反过来收编了很多鲜卑骑兵,足以威慑北方的薛延陀。此次汉军主力支援西北,原本在平城配合奋武军作战的于玺也率领骑兵前来,不过此时应该还在路上。
而原本应该编入各路骑兵队伍的这五六千新兵蛋子,一时间倒是也不需要忙着动身了,直接准备和吐谷浑交手就可以了。而本来就是以基层军官身份进入骑兵队伍之中、表现又不错的薛汪,此时已经是骑兵都尉,距离偏将也只有一步之遥。
汉军骑兵组建不过数年,兵力少、将领们官衔自然也不高,一个都尉也是统带千人的高官了。
此时薛汪就是负责带领一千五百名骑兵前出到大河东岸,监视西岸吐谷浑兵马的动向。
亲自下达这个命令的裴子烈倒是没有强求薛汪能够阻挡敌人,只是表示敌军势大则快速回报,敌人若只有小队斥候或者些许步卒则尽快绞杀,使得其无法探知我军虚实。
毕竟现在汉军还在从六盘山向大河岸边赶来的过程中,薛汪要是和敌人的主力对上了,那汉军主力也爱莫能助。
薛汪也知道这个道理,凭借一千多名骑兵,对付两三千步卒到还能胜任,再多的话就是给人家送人头的。
不过薛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坦。
现在敌军势大,但是还没有到已经完全渡过大河、自己根本就是以卵击石的地步。甚至假如自己能够在渡口这边来回冲杀,则敌人反倒是难以集结成阵,可以为主力抵达争取足够的时间。
假如因为看到敌人数量多就直接撤退,虽然并没有违反军令,可是面子上怎么都挂不住不说,本身也未免太谨慎保守了,麾下的将士们肯定要有意见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些年轻的骑兵将士们刚刚从训练营中走出来不久,正是满怀雄心要杀敌立功的时候,现在每天在东岸看着敌人晃来晃去,早就眼馋不已了。薛汪看到的是敌人不断多起来的船只,而汉军将士们看到的自然是那一个个脑袋,也是一个个战功。
结果现在敌人还没有渡河,自己倒先要跑路了,将士们怎么可能会心里服气,而且本身对士气也是一个打击。
不说别人了,就是自家儿子薛举,恐怕都会看自己不顺眼。
薛举今年才刚刚十八,尚未加冠,但是从小就有豪气、和当上将军就心满意足的自家爹爹不一样,一直想要开疆拓土、立下一番功业,薛汪从军,薛举也自告奋勇跟着一起,并且以一个小兵做起,绝对不沾自家父亲的光,因此也在兵营之中受到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的笑话。
小小年纪,没事跑到兵营里凑什么热闹?
结果一直到一次演习中,薛举带着两名同伴冲阵,连“斩”对方十名骑兵,又撞入陌刀手队列之中好一番搅和,让陌刀手们手忙脚乱,最终本来处于劣势的自家骑兵抓住机会一波反击,原本应该是骑兵克星的陌刀队,反倒是败下阵来。
这一次让薛举一战成名,亲自观战的曹忠不但接见了他,而且还直接破格提拔为仗主,随其父征战。
其实就连薛汪自己都没有想到儿子的表现能够这么好,之后便对自家孩子刮目相看。此时的薛举看到敌军势大,在短暂的的失神之后提出的计策,未尝不是拖延时间并且满足大家对于功劳之渴望的好办法。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阿举,你敢冲杀否?”薛汪径直问道。
“有何不敢?!”薛举大声应道。
薛汪扬起马鞭:“那就由你带五百骑兵下到滩涂,尽力杀敌,断不可辱没我金城薛氏之名声!”
“诺!”薛举慨然应诺。
第二一八八章 默契的配合
半天之后,距离大河东岸只有十三四里地的地方,巩汉军前锋已经和前面的薛汪所部取得联系。因为河东之战中有先登之功的韦圆成,此时已经升任偏将,带领两千劲卒和三百轻骑作为前锋。
得到薛汪的消息,韦圆成也不由得笑道:
“这个薛汪,竟然还真的能撑!”
薛汪率领一千五百骑兵,看着人多势众,但是对上吐谷浑主力,那哪里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因此迟迟没有收到薛汪撤退的消息,巩汉军也只能加快脚步,万一薛汪真的遇到了麻烦,也能及时帮衬一把、掩护一下。
结果韦圆成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快挺进到大河边了,薛汪才缓缓后退。
远处已经扬起烟尘,在这一股小烟尘的后面,黑压压的明显有敌人的大部队衔尾追击。
韦圆成顿时吓了一跳,薛汪刚才派人来联络的时候只是告诉他屁股后面有追兵,但是可没有告诉他竟然有这么多的追兵!
看上去薛汪所部应该还有一千人上下,讲道理这家伙支撑到现在只是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已经算很厉害的了,而以薛汪所部再对比他的身后,基本可以快速得出,敌人的数量至少应该在六七千往上飘。也就是说,韦圆成和薛汪合兵一处,兵力都不够人家的一半!
韦圆成顿时头皮发麻,薛汪麾下都是骑兵,想跑路的话转眼就能跑,可是自己麾下可是有两千步卒的,这个时候哪里还跑得掉?就算是敌人看上去只是步骑混杂,并非全部都是骑兵,但是那也是实打实的六七千人啊,而且你怎么知道人家的步卒就跑的没有你家步卒快?
“结阵!”韦圆成几乎是下意识的下令。
作为前锋,韦圆成自然是随时抱着遭遇敌人的想法,但是他没有抱着遭遇数倍的敌人然后被敌人一举歼灭的想法。不过现在这种可能已经摆在眼前,他也只能咬着牙硬撑。
好在汉军上下也并非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一辆辆大车很快就被推到了前面。在这荒凉戈壁上,韦圆成本来就没有指望着在骤然遭遇敌人之后有寻找壁垒或者沟壑作为掩护的地方,别看这周围的确有很多山壁耸立,但是多数都是突兀突出地面,高度不算很高、坡度倒是不小,敌人倒是打不上来,但是你自己人在上面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这些山壁或许可以作为侧翼的掩护,但是绝对不能充当防线的主体支撑部分。
在这种情况下,更受汉军将士青睐的还是一辆辆大车。大车上本来就装载着重甲士的战甲以及各种火器弹药,此时大车上东西搬下来分发,将士们则依托大车和盾牌构筑防线,足以让敌人毫无脾气。尤其是再配合上火枪在内圈不断射击,纵然是敌人骑兵顶上来,也没有办法将这防线怎么样。
薛汪的旗号已经近在眼前,汉军三百骑兵旋即迎了出去,手中火枪纷纷开火,几名眼见得就要追上汉军的吐谷浑骑兵应声落马。不过这一排齐射更多的还是为了壮一壮声势罢了,枪弹打的地上尘土飞扬,惹得后面乌泱泱杀过来的吐谷浑士卒,脚步皆是一顿。
大车之间还留着一道入口,薛汪当即策马进入。
而他麾下的骑兵并没有跟着进来。
整个车阵以两侧两座突兀的山壁作为支撑,构成一道弧形,所以骑兵完全可以从两侧山壁外围绕过去,不然的话一群骑兵乱糟糟的涌进来,只会打乱步卒的布阵。
骑兵一向两侧分开散去,韦圆成立刻下令,火枪手、弓弩手全部各就各位,直直盯着前方逐渐进入射程的敌人。而自家三百骑兵也从容撤退到车阵一侧,等待出击。与此同时,薛汪麾下的骑兵也并不是就此便歇班了,紧跟着一起勒住战马、握紧兵刃,他们同样随时可以从侧翼出击。
车阵只是依托山壁形成的向内凹陷的弧形阵,像是一道弯曲的月牙。如此一来敌人要想直接突破车阵,就必须要一直深入到整个形同月牙、也形同口袋的防线最深处,在这种情况下,两侧的汉军火枪手和弓弩手也可以打击敌人的侧翼或者吸引敌人不得不分出足够的兵马同时对整个防线施加压力。
实际上和城池上建设的马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敌人的骑兵,倒是只要绕过山壁就可以进攻到汉军的侧翼,因此必须要有自家骑兵遮护。
在此之前,韦圆成显然已经算到了这一点,但是依旧没有安排兵力,一来是韦圆成手下统共也就只有这点兵马,二来自然也要给薛汪留位置。
薛汪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双方完成了一个默契的配合。
汉军阵势转眼而成,而吐谷浑兵马杀上来的时候,自然也就寻觅不到任何的破绽。
薛汪虽然不和韦圆成这种年轻人一样,长安军事学院科班出身,基础的排兵布阵方式门儿清,但是也是之前在长安军事学院于安定开办的进修班中上过课的,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配合。
友军本身兵力也不充足,犹然愿意为你压住阵脚,你就乖乖的从两侧撤下去,不要添乱就是了。
设立军事学院并且批量培养人才的重要性在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体现了出来。军事学院或许也没有办法教授给你多少临机应变或者出奇制胜的办法,在历史上很多名将一战成名,固然是因为自己本身的能力足够,也是因为战机把握的好,而且敌人也非常配合。把握战机这种,学院里还能教一教,但是敌人配合······这完全就是看你的脸了。
要不是赵括轻敌冒进,也不会给白起取得长平之战胜利的机会,甚至就廉颇的那种“老子就是不出去”的打法,最后被拖垮的反而有可能是劳师远征的秦军。
这个······学院真的教不了。
因此军事学院中主要教授的,实际上还是最基本的排兵布阵方略以及传授如何指挥装备有新型火器的部队。
前者,在乱世之中,实际上很多人在兵法作战上也都是自学成才,而或者历代将门,自家有自家的一套带兵之法。
第二一**章 军事学院存在的意义
各自有各自的主见,这就意味着将领和将领之间往往很难形成配合,或许只有父子兄弟之间才知道对方如此排兵布阵到底在想什么。
这就导致战斗之前大家都得商量好,我把阵型这样一摆,是为了让你怎样怎样配合,你要是跑错了方向,那就搞出事情了。
这自然极大的限制了将领的临阵变通能力,而或者就需要考察大家的默契程度了。
假如一边不按照商量的变阵,另外一边也得手忙脚乱的跟着变阵,这既是看默契,也是看脸啊。
若是换在原来也的确,乱世之中将门出征往往都是带着自家的部曲,上阵也是父子齐上,老(*)子和儿子当然学的是一套兵法,再加上麾下的兵马也都是自家训练的兵马,这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不需要老(*)子下令,儿子就知道自家老爹想干什么。
商量?这么简单的事儿子还需要和老爹商量?打完仗之后少不得要家法伺候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汉军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整编,早就已经不是某一家某一户的军队,而是大汉的军队、是只忠诚于陛下的军队,所以各军将领之间,在一场战斗爆发之前很有可能根本并不熟悉,甚至都没有见过面,比如这一次韦圆成和薛汪,在此之前一个驻守西北、一个一直在北伐战场作战,别说是见面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尤其是在缺少一名主帅居中指挥的情况下,在战场上贸然变阵或者没有商量就直接布阵,往往有可能直接导致露出破绽、被敌人抓住后趁虚而入。
而军事学院存在的意义自然就是指导将领们熟悉一些最基本的布阵以及变阵的方法,这样大家使用相同的方法以应对比较常见的敌情,自然也就能够相互配合。
毕竟能够让你抓住破绽并且一战功成的可能性往往还是比较小的,在华夏五千年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计其数,可是最终可称为名将的又有多少?可称为经典战役的又有多少?
在大多数情况下,战争还是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伤敌一千则自损八百。
因此通过吸取前人经验总结出的标准化的排兵布阵方式,自然要比根据自己的喜好操作一通来得好。
再者,随着火器等新式武器逐渐列装军中,如何指挥装备有新式武器的汉军将士作战,而不是单纯的乱打一通,凭借武器的强大碾压过去——当己方人数不够多或者新式武器的列装不多的时候,你想象之中的碾压很可能反过来被敌人更加占据优势的兵力粉碎。而且主动送上门去,跑可能都没得跑。
更何况在火枪和火炮等等还没有列装的情况下,将领们尚且可以说自己早就已经有屡战屡胜的经历在身,排兵布阵怎么操作,还用得着学院来教?尤其是学院里往往还有很多曾经的手下败将,难道反过来教书不觉得自己害臊?
可是现在有了这些新式武器,谁都说不出个反对来了。
给你一百名火枪手,如何发挥出来最大的威力,如何应对敌人数倍于己的进攻?
好多之前连火枪都没有摸过的将领,自然是瞠目结舌,最后只能乖乖上课。
今日韦圆成和薛汪之间的默契,也并不是来源于两个人都是究竟战阵的沙场宿将,知道对方是怎么打算的,而是之前接受培训的时候,就被教授过这种情况,此时自然而然的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在组建军事学院的时候,李荩忱也曾经考虑到这样是不是会导致汉军作战过于僵硬的问题,也有不少将领提出过如此担忧。再加上李荩忱作为后来人很清楚,历史上真的有那么一位曾经坐着驴车逃跑的皇帝,最喜欢的就是画好了阵图让将领拿着去打仗,以不变应万变,最后都是以战败告终。
李荩忱无从判定画阵图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导致军队屡战屡败的主要原因,但是只要有这种可能,自己就不能再明知故犯了。
不过后来负责军事学院教学的吴明彻、韦孝宽等人指出,军事学院所教授的排兵布阵之法,并不是让学生之后拿着固定不变的阵图去打仗,而是让学生知道应对不同的战况而应该如何排兵布阵,在具体细节上当然都可以根据实际的地形地势和敌人的阵型做出调整,但是又不至于直接乱布阵,导致友军无所适从。
而且再想想从古代流传下来的众多兵法图册,实际上上面也都明确记载了很多排兵布阵的方法,古代圣贤们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么?实际上可想而知,他们所画的这些阵图之类的,也都只是作为一个参考罢了,以不变应万变,则总有一天会让敌人想到应对之法,先贤们也不可能每天抱着一样的阵势就可以横扫千军。
后人当学其骨,知道先贤为什么要这样排兵布阵,有哪些优缺点,然后再根据自己的理解以及实际情况进行一定的调整,保留其精髓而因局势变化,这便足以发挥出来整个阵势的最佳作用。
此时薛汪和韦圆成转眼之间共同构成的这个阵势便是如此。这个阵势显然来源于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赖以成名的却月阵,只是河流变成了山壁。刘裕麾下本身缺少骑兵,而汉军既然有骑兵,自然就不能缩在阵中又占据地方,而应在外围游弋,一来掩护没有了河流而暴露出来的侧翼,二来也可以伺机出击。
“韦将军!”薛汪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见礼。
韦圆成已经迎了上来,笑着说道:“薛将军厮杀凶猛,余佩服矣!”
虽然心里已经把薛汪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是韦圆成也知道,薛汪能够在和敌人屡次激战之后尚且全身而退,是有本事的。之前斥候已经传回了消息,正是因为薛汪麾下的骑兵在几处渡口往返冲杀、几乎耗尽了箭矢和弹药,方才为汉军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不然的话韦圆成是绝对不可能挺进到现在这个位置并且还能占据地势排兵布阵的。
而且薛汪本人还能够带着这么多兵马全身而退,本身也说明他的能力很不错了。
第二一九零章 激战荒原
韦孝宽一直教导韦圆成,应当就事论事,韦圆成亦是一直牢记在心。薛举引来了敌人,并且把自己也拉入险境是一件事,英勇杀敌是另一件事。
一码归一码,这样的好汉,韦圆成还是敬佩的。
此战之后若还能活着,当拉着他一起吃酒!
薛汪拱了拱手:“韦将军谬赞了。现在小儿还率领两百余骑兵在后牵制,不知去向,等会可能还需要将军接应。”
“哦?”韦圆成倒是怔了一下。
吐谷浑主力已经压上来了,可是放眼望去茫茫旷野上哪里还有其余汉军骑兵的身影?
不过看薛汪急切的心情,韦圆成也不好直接说“贵公子恐怕凶多吉少”,只能先答应一声。
鼓声咚咚响起,吐谷浑军队已经马不停蹄的发动进攻。
不需要韦圆成下令,火枪手同时扣动扳机。
吐谷浑军队在之前的武威攻防战中显然早就已经有了应对火器的经验,此时举起厚重的盾牌,肩并肩向前推进,绝对不给火枪手们任何从缝隙中射入枪弹的机会。
韦圆成狠狠的挥了一下拳头。
可恶!
自己作为前锋,就携带了两门轻炮。
此时火炮虽然也跟着轰鸣,但是这种重量轻、弹丸小的火炮,除了携带方便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点,此时能够砸飞几个敌人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此时固然能够在敌人的盾牌上撞开一处又一处的缺口,但是早就有经验的吐谷浑士卒很快就有新的顶上来。
显然在吐谷浑士卒们看来,只要支撑过这一段,敌人数量明显不占据优势的兵马,还不是任由己方冲杀宰割?
韦圆成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敌人骑兵已经从队列中抽身而出,不出所料,直接向两侧迂回包抄,不过汉军骑兵旋即迎上去,逼迫着敌骑不敢冒然推进。
因此最关键的战斗,还是在眼前!
韦圆成一边下令陌刀队和重甲士随时准备主动出击,一边抽出自己的横刀。
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能少,都得顶上去!
吐谷浑的步卒已经挺进到距离车阵不到六七步的距离,即使是他们为了防止阵型散乱而没有向前奔跑,六七步那也是眨眼就能够抵达的,大车后面的火枪手已经后退,但虽然退到了其余将士后面,他们也果断地上了刺刀,准备参加白刃战。
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吐谷浑士卒所举起的盾牌清晰地纹路。
那些狰狞的鬼神张开血盆大口,即使是已经被火枪打的坑坑洼洼,但是依旧越来越近,似乎真的要把汉军将士们一口吞下。
“开!”韦圆成果断下令。
弧形最顶端的两辆大车同时向两侧分开,汉军陌刀手贴着车阵向两侧展开,紧接着在整齐的号令声中同时挥动陌刀、大踏步向前。
吐谷浑士卒之前参与武威攻防战的时候,也曾经领教过汉军陌刀队加上重甲士的威力,不过那只是在守军屈指可数的反击之中,而且当时守军的主要目的也是尽快击退敌人之后为自己后方的换防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因此吐谷浑军队避免和汉军陌刀队正面交锋,陌刀队也没有再继续向前冲。
而此时,双方之间已经不可避免的有一场直接冲突。
陌刀队迈动整齐的脚步向前推进,手中的陌刀虎虎生风。
“当当当!”陌刀劈砍在盾牌上,就像是那涌动的波涛疯狂的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
整个盾牌阵直接顿住,而两面盾牌微微分开,长矛已经同时捅了出来。
可惜吐谷浑士卒之前显然演练过的战法并没有起到作用。
陌刀队一击不中,立刻后退,根本没有给长矛捅刺的机会。
汉军阵中鼓声骤然急促,陌刀队如浪潮一样向两侧分开。
重甲士迈动着沉重的步伐已经出现在陌刀队士卒的身后,当陌刀队撤开的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大斧或者重锤同时砸落!
这一次不再是惊涛拍岸之后变成朵朵碎浪,而是如雷霆砸击在树苗上,直接撕裂!
一面面盾牌不出所料的应声而碎,至于吐谷浑士卒捅刺出的长矛,扎在重甲士的衣甲上,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厚重的面罩下,看不清重甲士的容貌,但是他们每一击都伴随着发出的怒吼声,足以震慑所有吐谷浑士卒的心神。
一名名重甲士破开盾牌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大踏步向前,哪怕是前方有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挺着枪矛顶上来也毫不畏惧。
“咔嚓!”折断的声音不断传来,或是大锤直接砸在长矛上,或是大斧头一阵横扫,原本如林的长矛,足以直接把一个人捅刺成窟窿,此时纷纷断为两截。
手中只剩下半截木杆的吐谷浑士卒惊慌后退。
本来此时先行渡过大河并且向纵深发动进攻的吐谷浑士卒,就几乎都没有参与过武威攻防战。其实当初进攻武威城的主要都是吐谷浑下属各个部落的兵马,而现在作为前锋直接扑向大汉西北腹心之地的都是慕容世伏直接指挥的精锐。
不过这些精锐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被重甲士和陌刀队碾压的恐惧,甚至之前还曾经嘲笑那些部落士卒的不堪一击,今日亲身感受到了,他们才深刻地意识到,这种从任何角度都能够对自己实现碾压的对手,远不是想象之中的那么笨重、人数又不多而且只会使用蛮力。
不错,吐谷浑士卒们总结出来的这些缺点,对于重甲士来说都很适用。重甲士本来就是放弃了移动以及持久力来追求极致的力量,这些缺点是必然的。
但是只要能够在重甲士难以为继之前直接砸碎你的战线,那这些缺点并不重要了!
而且吐谷浑人也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重甲士并非孤军奋战!
一个重甲士凿破防线之后,立刻就有十多名陌刀手紧跟着他涌进去,负责掩护重甲士的侧翼。毕竟重甲士就算再怎么能以一当十,也挡不住两侧敌人上前进攻。可是有了陌刀手,哪怕敌人的数量同样不在少数,导致陌刀手并不能向前推进,但是至少确保重甲士的安全还是很轻松的。
而且那舞动如风的陌刀,对于吐谷浑士卒心理上的压迫,实际上更甚于重甲士。
第二一九一章 校尉老孙
毕竟重甲士只有一个人,而陌刀手们只要给他们机会就能够拉起来一道死亡的防线。
吐谷浑士卒顿时难堪重负,纷纷后退。
“杀!”一辆辆大车分开,汉军将士蜂拥而出。
吐谷浑军队登时愈发慌乱,后退骤然变成了败退。
汉军将士砍瓜切菜一样劈砍那些落在后面、脚步已经完全慌乱的吐谷浑士卒。
韦圆成也来了兴致,就要带着亲兵顶上去,结果薛汪一把拽住他:“韦将军,快把人撤回来!”
韦圆成眉毛一挑,刚想要表示不满,看到薛汪凝重的神情,顿时意识到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喊:“鸣金,快鸣金!”
骑兵,自己竟然忘了骑兵这一茬了!
吐谷浑可不是只有步卒,他们来的时候就至少有一两千名骑兵,可是现在这些骑兵跑到哪里去了?
原本汉军依托山势构筑防线,两翼固然有山壁作为屏护,而且外围还有汉军骑兵游弋以掩护,很是稳妥,但是当汉军主动向前追击的时候,就不是这样了,汉军杀出两山之间,进入到外围广阔的戈壁滩上,敌人的骑兵肯定早就已经在韦圆成的视野盲区之内等待,等你们步卒冲出来,我们就直接从侧翼杀入,把你们追击的兵马和后面的兵马直接切断。
等你们外围游弋的骑兵想要救援也来不及了!
不需要再和韦圆成商量,薛汪已经打马而去,这个时候必须要抓紧收拢汉军骑兵,能追上敌人或者挡住敌人哪怕片刻都是好的。
鸣金声乍起,好在汉军将士到底训练有素,原本猛冲的脚步顿时顿住,短暂的慌乱之后,盾牌手冲上前开始掩护后退。
马蹄声阵阵,果不其然,吐谷浑骑兵同时绕过山露出狰狞的爪牙。
他们直接冲向汉军长条形追击阵势的中部,大有直接把汉军拦腰砍断的意思。而前方原本逃命的吐谷浑士卒,此时也都扭头杀上来,纠缠住汉军刀盾手。
韦圆成登时咬紧牙关。
千算万算,还是中计了!
关键是吐谷浑兵马一开始的狼狈败退,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自然而然就让韦圆成升起了轻敌之心。
即使是现在回味起来,韦圆成也依旧觉得敌人并非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换句话说,敌人主帅在察觉到局势对自己不利之后,方才果断的下达的撤退命令,并且借此机会引诱汉军主动追击,然后再以骑兵和步卒配合绞杀。
这个家伙有点本事啊。
不过韦圆成没有来得及问薛汪,敌方主帅是谁,而且这个时候显然也来不及问了。
“砰砰砰!”好在汉军火枪手及时顶了上去,一通火枪算是暂时遏制了敌人骑兵的攻势。
吐谷浑骑兵是在武威城外领教过火炮加火枪之威力的,他们这些轻骑兵身上甚至连衣甲都没有,在火枪面前就是活靶子,因此调转马头换个地方继续进攻才是最好的选择。
韦圆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敌人太贪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敌人选择的这个切入位置的确很要命,假如汉军没有火枪手掩护的话,腰部只有一些长矛手和刀盾手,几乎挡不住骑兵的突击,只要他们切入,则汉军半数兵马就会落入包围之中,跑都跑不掉。
可惜按照学院之前教授的教程,军队离开军阵主动向前追杀,则不管敌人有没有骑兵,火枪手都是要跟上的,有骑兵的话可以防止敌人在侧翼发动进攻,没有骑兵的话,万一敌人亦只是佯败,利用火枪手也能够及时射住阵脚,甚至有可能击败敌人的反击之后让他们的佯败变成真败。
韦圆成固然差点忘了敌人骑兵的事,但至少没有忘了让火枪手顶上去。
“砰砰砰!”
火枪的声音此起彼伏,只不过敌人骑兵已经兜开,这声音更像是给自家人壮胆罢了。
而假如易地而处,在知道对方有火枪手的情况下,韦圆成应该会更倾向于指挥骑兵从汉军队列的前部切入,虽然这样斩获会少很多,但是也能够打乱汉军的部署,并且骑兵切入战场也更加容易。
只可惜,敌人主帅太贪了!
这就给了汉军回撤的机会。
等敌人骑兵兜了一圈再从前部意图杀入的时候,汉军只有几百名刀盾手因为被敌人步卒反身纠缠住,一时间还脱离不开。
韦圆成也很心疼一下子丢掉几百人,但是总比半数兵马直接落入包围之中来得好吧?这种时候,就算是断臂求生也得忍着疼!
马嘶鸣声阵阵,薛汪已经带着汉军骑兵从两翼杀上来。
但是时间眼看就来不及了。
敌人骑兵已经突入汉军阵中,汉军陌刀手因为兵刃沉重,此时犹然还在后面没有冲上来。
刀盾手们几乎不是骑兵的对手,一番秋风扫落叶一样的突击,汉军队伍还是免不了被切断。
火枪手们此时意图想要射击,但是又害怕打到被合围的自己人,只能气的直跺脚。而陌刀手们眼见得顶上来了,可是敌人的步卒也顺着骑兵杀出的道路涌入,步骑混在一起,固然不足以再向前突击,但是高低配合,足以让陌刀手也感到棘手。
同时,敌人的弓弩手也在两翼展开,射箭压制汉军骑兵。
合围之中,汉军的赤色旗帜一面又一面的倒下,而汉军将士们并未气馁,依旧高呼酣战,哪怕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仍然拼命挥动手中的刀剑。
“将军,孙校尉让我们撤退!”一名仗主指着乱军中那面舞动的旗帜说道。
“你以为某看不见么?!”韦圆成颤声说道。
老孙,是他麾下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的一名校尉,因为平日里作战总是狠打狠冲,导致每每其所部功劳最大、死伤也最多,最后将功折过,到现在也只是个校尉。
不过老孙并不在意。
据说他也是一名老卒了,家人都已经死在兵荒马乱之中,因此老孙最大的志向就是结束这乱世。
谁能结束这乱世,他老孙的命就是谁的!
所以老孙的命就是大汉的,就是陛下的,浴血奋战、以报国恩,唯死而已!
这种每战先登、麾下都是亡命之士的家伙,听话、敢打敢冲,韦圆成自然也喜欢任用他。
第二一九二章 他是将,不是兵
刚才汉军向前进攻,老孙又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他麾下的将士也是跟着嗷嗷叫着向前冲杀。等到鸣金的时候,这家伙又顶在最前面,和敌人反杀上来的军队缠斗。
此时,老孙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校尉,向韦圆成打出了旗号。
撤退,不要管我!
这确实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不然的话,吐谷浑军队凭借人数的优势,很快就能实现对汉军冲出来这些兵马的合围。
依旧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此时的韦圆成,很愤怒,也很无助。
老孙是百战余生之士,因为自己的指挥失当而战死此处,是自己最大的耻辱!
“将军,让我们上吧!”几名校尉大声喊道。
哪怕是老孙平日里杀敌凶猛、总是抢夺大家的功劳,再加上其沉默寡言,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所以大家对他都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大汉的一员,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平日里大家当然可以看他怎么怎么不顺眼,但是现在不能看着他就这么战死在这里。
见死不救,绝不是大汉将士应该做的。
更何况这是自己的袍泽弟兄!
韦圆成死死咬着牙。
这个时候再派兵马顶上去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而且自己带着步卒往上冲,薛汪不管愿意不愿意,也必须要带着骑兵跟着一起冲才能尽可能的起到牵制和掩护的作用。
假如自己能够把人抢回来,那不用说肯定也是损失惨重,而假如自己也跟着陷入重围之中,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甚至现在老孙他们拼死奋战,所争取的也是时间,能够让主力从容撤退的时间!
假如韦圆成不能把握住这点宝贵的时间带着汉军从战场上脱身而出的话,那老孙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鸣金,收兵!”韦圆成不知道自己是凭着怎样的勇气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甚至他的眼角都已经有些湿润,但是这个时候,只能怪风沙太大,身为主帅的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一名将士感觉到绝望,一切都必须自己先承担下来。
“将军!”校尉们顿时愤懑的说道,“让我们再冲杀一阵吧!”
“就算是战死在这里,也不能看着袍泽们被丢下!”
“大汉断无坐视兄弟深陷重围之兵!”
“听令!”韦圆成大吼道,“难道你们要违抗军令么?!”
而随着他的话,鸣金声响起。
前方的汉军将士们虽然还在努力想要向前冲杀,但是久在军营之中训练出的潜意识,让他们下意识的随着鸣金号令缓步后退。火枪手们一阵阵开火,也顾不上会不会打到自己人了,至少这个时候得压制住敌人,防止敌人趁机发起猛攻,让后退一下子变成溃败。
韦圆成已经咬破了嘴唇,只是直直的站在那里。
既然后退,自己就要最后一个退!
“将军,走吧!”亲卫们已经簇拥上来,竖起盾牌。
敌人的箭矢零零散散开始落在周围。
远处的乱军之中,老孙的旗帜依旧还在飘扬着,虽然残破,但是于那无数吐谷浑杂乱的旗帜之中,显得分外显眼。
那赤红色,就像是鲜血,就像是火焰,让人看了只觉得热血在滚动。韦圆成有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下定决心放弃一切生机,就这么带着弟兄们杀上去,要死死在一起。
但是身为一名偏将,身为大汉的前锋,他是将,不是兵。
这种热血冲头的事,只能想,不能做。
此时他们整个前锋覆灭了,对于后面自己人的士气将会是怎样的打击?对于吐谷浑的士气又将是怎样的鼓舞?
韦圆成很清楚,巩汉军作为大汉新成立的一支军队,除了之前河东之战有所建树之外,还没有什么功绩,要是上来就丢掉了几千人,那巩汉军就不要想着在其余友军面前抬起头来了,甚至原本就是各路兵马混合在一起的西北大军,内部也可能出现各种矛盾。
因小失大,韦圆成不能这么做。
刀盾手们已经退到了距离韦圆成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上,自然敌人的兵锋也跟着推进到了这个位置。
韦圆成的将旗上已经被箭矢刺满了窟窿,但是依旧骄傲地飘着。
不过现在也到了拔起将旗撤退的时候。
就当韦圆成再深深看一眼乱军丛中、想要再看一眼那一抹赤色的时候,远方突然响起马蹄声。
整个战场很喧嚣,厮杀声、箭矢破空的声音、火枪清脆的响声杂糅在一起,但是韦圆成还是坚信自己的确听到了额外的马蹄声。
这不是吐谷浑骑兵的马蹄声,因为他们已经和自家步卒掺杂在一起,奔跑不起来了。这也不是薛汪所部的马蹄声,因为他们在听到韦圆成鸣金的声音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撤退。
虽然他们也尽力的向前冲了,但是敌人早就已经有所提防,大量的弓弩手好一通乱箭射过来,薛汪当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韦圆成顿住脚步,凝神看去。
在西北侧,不过两三百名的骑兵骤然跃出地平线,他们来的很快,快到转眼就冲到了吐谷浑军阵外。
吐谷浑兵马此时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自然嗷嗷叫着向前冲。这些吐谷浑前锋兵马虽然堪称精锐,但是毕竟都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聚集而来,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琢磨一下排兵布阵、兵马如何调动之类的,而现在战局已经明显向自己这一边倾斜,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么,管他什么阵型的,大家一拥而上抢功劳最要紧了!
这也就意味着吐谷浑兵马的后方实际上非常的薄弱。
他们也是携带了很多大车运送粮草的,而只留下了几十个人看守。
这些骑兵就是直接从这里杀进去的,一把大火冲天而起,那些粮草车辆自然紧跟着付之一炬。
升起的浓浓黑烟还有灼热的气浪自然而然吸引了吐谷浑军队的注意,当意识到自家粮草竟然被一把火烧了,吐谷浑士卒自然也是阵脚大乱,甚至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阵脚了。
而那一队骑兵在冲出燃烧的粮车之后,从容的开火,火枪声“砰砰”响起,落在后面的吐谷浑士卒成排倒下。不等其余吐谷浑士卒反应过来,他们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接切入了军阵之中!
第二一九三章 金城薛举在此!
横刀雪亮,扬起又落下。
人头滚滚,随着那手起刀落而飞起。
这区区两三百骑兵,就这么劈波斩浪,一往无前。
吐谷浑士卒惨叫着向两侧躲避。
韦圆成远远的看去能够看到这些骑兵的数量并不是非常多,但是吐谷浑士卒可是看不到的,他们能够看到的只有近在眼前的刀刃,只有那扬起马蹄、尽情践踏的骑兵,他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更不知道敌人是从哪里来的,再加上粮草猝然被烧的打击,让这些吐谷浑士卒们早就乱了方寸。
和步卒混杂在一起的不少骑兵都想要越众而出前来支援,但是慌乱的自家人来回推攘,有的想要扭头逃窜,有的则想要冲上去杀敌,士卒们撞在一起,哪里还有骑兵冲出去的余地?
这个时候也不好直接撞开步卒冲过去。
而且骑兵们因为已经分散开,几乎都是一两个人作战,毕竟吐谷浑将领们本来是设想的拆散骑兵之后,由几名步卒配合着一名骑兵作战,这样骑兵可以居高临下杀敌,打开缺口之后,步卒紧跟着冲进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不错的步骑配合的战法,尤其是对上以步卒为主的汉军,的确让汉军疲于应付。
但是现在,分散开的骑兵,也丧失了聚集起来的可能。
少数已经能够直接接敌的吐谷浑骑兵,也被汉军骑兵凭借人数优势轻松斩杀。
马蹄声骤然密集,发现到事情不对的薛汪,第一时间带着骑兵杀上来。
汉军轻骑从左右两翼重新杀出,这一次已经没有弓弩手意图阻拦他们,吐谷浑人也陷入了混乱之中,因此不少步卒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的骑兵呼啸杀过来、撞开自家脆弱的防线、横刀转眼就落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杀,擂鼓,杀回去!”韦圆成大喊着,喊声都已经破音了。
“杀!”无数的汉军将士爆发出怒吼。
“杀!”刚才还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的刀盾手,此时不管不顾的直接向前冲,撞在了敌人的刀刃上、撞在了敌人的盾牌上,手中的刀剑拼命地向前劈砍。
“杀!”火枪手们来不及装填,直接抄起带着刺刀的火枪投入战斗,此时的火枪,威力也不亚于一支长矛,足够从盾牌的缝隙之中透出去,直接刺杀敌人的要害!当然就算是盾牌手倒下了,火枪手们也能三三两两的结阵,排成一排向前突进,想一想长矛手的突击,就知道火枪手们此时的杀伤力。
“杀!”原本就不甘心后退的汉军将士们,此时纷纷扭头杀上来。
和吐谷浑人一样,他们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了,只是知道向前,再向前!我们要把这些该死的吐谷浑人都杀死在这里,我们要把自己的袍泽弟兄解救出来!
管他局势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变化,管他金锣声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鼓声,直接向前杀便是!
此战多年之后,有一名曾经参与此战、后来在远征西域的时候受伤转为地方文职的老校尉接受采访的时候回忆道:
“我此生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当韦帅,当时还是一个偏将,下令杀回去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往回冲,当时我们最羡慕的就是断后的弟兄们,因为他们只需要顿住脚步,然后直接往前顶就可以了。那一战,是我平生所经历的最凶险的一战,我们差点儿丢掉了袍泽仓皇撤退,我们差点儿被敌人合围甚至全军覆没,然而一切的转机都在转眼,或许······这就是战争吧,亦是天佑大汉。”
天佑大汉,这是很多汉军将士们心中的第一想法。
而当时指挥战斗的韦圆成却知道,这一战突兀的转机,在于那两百多名汉军骑兵以义无反顾之姿直接突入了敌阵,不管是误打误撞也好,是敌人本来就有这么明显的弱点或者干脆就是不堪一击也罢,这一下就这么打在了吐谷浑军队的七寸上。
随着吐谷浑军阵的将旗倒卷,吐谷浑兵马顿时彻底陷入混乱,纷纷开始后退,再加上汉军紧跟着杀上来,这种后退转眼就变成溃败。
很快韦圆成就见到了身上满是鲜血的老孙。
老孙对着他笑了笑。
额头上的伤口还没有结痂,他这一笑,顿时扯动到了伤口,鲜血跟着留下来不说,老孙也是龇牙咧嘴,这地方伤了还真的挺疼。
韦圆成来不及跟他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带着汉军将士向前冲。此时后面的汉军将士也都已经顶上来了,自然没有之前那么混乱,汉军将士摆出进攻的阵势,压迫着吐谷浑败退,看上去就像是从容不迫的狼群在逼迫四处逃窜的猎物一样。
哪怕是这种情况刚刚还是反过来的。
“杀!”前方杀声愈发响亮。
一名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将手中握着两个大锤,策马在人群之中来回冲杀,几乎无人能挡。他左手一锤、右手一锤,所到之处几乎都是直接给敌人脑袋瓜开瓢,红白之物喷溅的整个锤子上都是,吐谷浑士卒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后来但见他冲过来,便忙不迭的四处奔逃,即使是骑兵也都远远躲开。
这家伙给步卒开瓢就跟砍瓜切菜一样,谁知道他对付骑兵是不是也是这么简单?要知道他那一锤子砸下来,就算是一人一马加在一起也可能架不住啊!
而那小将身后的骑兵就跟着向两侧掩杀,本来吐谷浑兵马就在逃窜,他们这么一冲上去,一群人立刻又带着更多的人逃窜,自然而然就变成了溃败。
韦圆成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敢情整一场战斗发生如此突兀变化的原因就这么简单。
这家伙看上去敲碎的是敌人的脑袋,实际上把敌人的胆子都给一并砸的七零八落。
紧接着韦圆成就看到那小将杀透军阵之后,又调转马头,追着吐谷浑兵马杀过去。
就像是狼撵羊一样,吐谷浑士卒们更是发了疯一样逃跑。
甚至他们的主帅跑得更快。
“金城薛举在此,谁敢与我一战?!”那小将扬起大锤,锤子上的血肉“哗啦啦”掉落,掉在他的衣甲上,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归来一样。
回答他的,只有惨叫声。
第二一九四章 此等英才当举荐
“切,懦夫!”小将大笑一声,继续催马向前。
他战马所到之处,吐谷浑士卒跑的更快了。
这······应该就是薛汪的儿子薛举吧?
韦圆成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薛汪能够在河滩上牵制敌人这么长时间。这家伙只是抡动那两个大锤冲杀起来,就是韦圆成自己看了也觉得心里直打哆嗦。
他更能理解,刚才为什么敌人的主帅这么主动的撤退。
之前应该就被砸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干脆自己先走,不能让这家伙一路砸到眼前。
薛汪已经带着一队骑兵赶来,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韦圆成面前,拱了拱手:“将军,幸未辱命。”
韦圆成指了指远处薛举的背影,笑着说道:“虎父无犬子啊。”
薛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无犬子”是没问题的,但是“虎父”的确有些当不上,刚才要不是自家儿子冲出来一下子击破了吐谷浑军队的后方,迫使吐谷浑兵马仓皇撤退的话,自己恐怕也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带着骑兵从正面杀上来,最后免不了和韦圆成一起狼狈的后退,还不知道损失几何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薛举作为自己的儿子,总算也是给自己争光了。
此时前方薛举已经勒马转回,把两个锤子一丢,翻身下马:“韦将军,阿爹,属下来迟,还望见谅。”
韦圆成不由得大笑,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刚刚加冠的年纪,见到如此好男儿,自然更是惺惺相惜,当下伸手扶住薛举:“薛老弟出入万军、无人能挡,我大汉又多一员虎将啊!”
薛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其实将军有所不知,敌人主帅慕容伏允,之前就已经大河渡口处和属下几度交手,属下知其用兵颇有章法,已然远胜于其余蛮族将领,但是其麾下终究只是一群蛮夷兵马,向前进攻则气势汹汹,可是一旦受挫,就会各自为战,首尾不能相顾。”
“慕容伏允?”韦圆成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此人······”
“此人便是吐谷浑的王子,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是慕容世伏的接班人。”薛汪急忙解释道。
韦圆成登时恍然,难怪这家伙一开始那么难缠,但是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扭头就跑。
敢情是吐谷浑的王太子。
能够成为王太子、慕容世伏的接班人,这个慕容伏允应该年纪不大,但是能力不小,指挥作战显然也是一把好手,不然前锋的重任也不会落在他的肩膀上,看这些吐谷浑兵马嗷嗷叫着进攻也知道这是一个带兵好手。
但是同样是身为王太子,慕容伏允必须要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小命都没了,就算是赢一百场战斗又有什么用?
因此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慕容伏允果断的先撤离战场。
不然的话,要是薛举这种煞神一样的家伙直接冲到面前,自己可能连全尸都留不下。
韦圆成一时也觉得有些可惜。
自己竟然和这么一条大鱼擦肩而过。
不过韦圆成还算心中有数,也就是感慨一下。
刚才要不是薛举来得及时,自己可能就被这条大鱼一口吞了。
远处号角声连连,随着汉军不再追击,四散奔逃的吐谷浑兵马也逐渐聚拢,重新结阵。不过在不清楚敌人的虚实之前,吐谷浑兵马应该是不敢再贸然向前进攻了。
韦圆成呼了一口气。
他也从刚才的战斗中吸取到了足够的教训,自己到底还是太轻敌了,差点儿就因为一次主动反击就把所有的将士都葬送在这里。
“韦将军以为,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薛汪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主动进攻?现在他们也没有这个实力啊。
但是要是缓缓后撤的话,吐谷浑人会不会又回过神来,所以再次率兵追击?
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韦圆成径直说道:“还请薛将军带着两队骑兵在我军阵后来回奔驰,扬起尘土、多树旗号,以伪装援军抵达,而某率领步卒就地安营扎寨,凭借两处山壁坚守。此处本来就在大道一侧,敌人想要前往安定就必须要从此经过。而慕容伏允的粮草刚才几乎都被付之一炬,在摸不清我军虚实之前,必然也会固守待援。”
薛汪无奈的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出空城计,对方会不会上当?
“来,笔墨纸砚伺候!”韦圆成紧接着说道,“此战薛举小兄弟立下破天功劳,某当先为其请功!”
薛汪顿时激动地连连拱手:“小儿愚笨,将军切莫如此称赞,恐其生骄傲之心。”
韦圆成不由得笑着指了指已经策马前去吐谷浑阵前、带着骑兵来回奔走以耀武扬威的薛举:“年轻人,骄傲一点也没有什么坏处,至于之后,咱们大汉可是有独特的一套培养将领的办法,等他功劳足够多以擢升的时候,朝廷自然会对其多加培养,断不可使其意气用事以耽误大事。”
薛汪点头,感动的又称赞了一番韦圆成。
他们金城薛氏不过只是一个边境小城的小世家,说得好听一点是地头蛇,说得难听一点那就是个看门的,边境有事则要以血肉之躯阻挡,边境无事,则中原繁华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虽然在金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薛氏也算人尽皆知的大族,但是对上韦圆成这种真正出身于京师韦氏高门的人,薛汪自己就觉得在出身上低人一等。
韦圆成作战勇猛,更是让薛汪觉得此人必定高傲不好相处,谁知道性情竟然如此谦和,并且丝毫没有要吞没薛举之功劳的意思。
韦圆成似乎看出了薛汪的疑惑和感慨,不由得笑道:
“薛将军,大汉已经不是当初南北割据时期的任何一个朝代了,人才的选举,所看的并不是出身高贵与否,并不是家族庞大与否,而是此人是否真有真才实学,像是韦某的这个偏将军,也不是因为家中韦氏是关中豪门,而是韦某在汾水河畔、在河东山谷之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甚至韦氏之名,于我并没有什么益处,反而因韦氏曾经支持周人而和大汉作对,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阻碍。”
薛汪张了张嘴,若有所思。
第二一九五章 洮水捷报
韦圆成看出了薛汪的迷惑,接着说道:
“大汉以才能选拔人才,遇到有才能的人才,我等自然也甘心举荐。令郎有万夫不当之勇,多加培养就是一方猛将,未来能够接替先贤之衣钵为大汉开疆拓土,亦是好事,某当然不介意举荐以防其因不能施展所长反而为大汉之害,不是么?”
薛汪顿时讪讪一笑。
造反,我们父子倒是不敢。
更何况在大汉混得这么好,干嘛要造反?
韦圆成也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不由得笑道:“能够如实阐述令郎之功,则令郎便可为朝廷所重用,到时候某亦能有伯乐之名,岂不美哉?”
薛汪跟着笑了笑,不过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韦圆成并没有再多说。
薛汪这种老一代人出生在乱世之中,从小接受的理念就是要保护祖业、振兴家族,对于他们来说,家族和个人的荣辱利益显然要高于民族和国家的荣辱利益。要不是因为金城薛氏本身的利益已经和金城之存亡、金城百姓之存亡牢牢地捆绑在一起,金城薛氏也不见得会乖乖的守卫这个西北偏远的大门。
正是因为这种已经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所以让虽然官职比自己小一级,但是年龄却大了很多的薛汪,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因为薛汪敬服的不是自己这个偏将军,而是自己背后的长安韦氏。
这种观念显然在现在的大汉也已经不合时宜,但是毕竟出身西北的薛汪和中原主流思想之间几乎没有多少接触,自然就很难接受和理解这种思想。
他的纠结和犹豫就在这里。
当韦圆成告诉他,世家不算什么,甚至世家已经在逐渐变成一个人前行之拖累的时候,薛汪当然有一种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的感觉。韦圆成相信,之前也去过安定、对大汉既有的主流思想也有所了解的薛汪,肯定并非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只不过薛汪并不想接受或者承认罢了。
毕竟让一个人承认自己前半生所有的认知都是错误的,这本身就不太现实。就现在来看,能够接受并且拥护于这种思想潮流的,实际上还都是和韦圆成一样的年轻人。至于各个世家之中曾经的中流砥柱,这个时候实际上都因为对这种潮流保持谨慎和观望的态度而选择退居二线,既是给年轻人们腾位置,也是自己本身有所怀疑。
所以薛汪会有这样的想法和反应,韦圆成并不奇怪。
韦圆成要做的,是让薛汪的这种想法不会继续影响到薛举。
因此他也很乐意与向上面阐述薛举的功劳,这样薛举自然而然就有机会在之后进入学校学习并且接触这些新的思想潮流。
如此一员猛将,当然不能让其因为思想的保守和落后而不能为朝廷所用、不能为这一代人所容。
薛汪显然也能感受到韦圆成并没有多少恶意,因此虽然他不理解,但支持还是支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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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夜色已深,但是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外厢的争执声一直没有停过,这是太尉府的参谋们正在商讨最新的战略安排。
名义上是商讨,但是怎么听都像是在吵架。
每个人制定的战略方案都不一样,自然在评阅的过程中少不了要起到争执。要不是李荩忱随身带着张须陀尚且还能服众,这些参谋们恐怕要吵得整个房顶都掀翻。尤其是随驾的几个禁卫将领,不需要他们站岗巡逻的时候,也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自然在战略的具体实施上更有发言权,嗓门又大,惹得在其余厢房办公的各部门官吏已经不是一次出来让他们小点声了。
而内厢中,六部官员们也都在忙碌。
此次调遣大军,并不是和之前北伐那样齐头并进,而是从各地抽调精锐之后汇集在一处。调动的兵马或许比不上北伐多,但是其中的复杂程度却要胜过北伐。
毕竟北伐的时候各路大军都是自成一体,粮秣器械等等都直接和后方联系。而现在各路兵马所需,都需要随驾的这个小朝廷在长安统一调度,自然事情就多了起来。
好在相比于北伐,至少各部不用负责地方州府的接收以及人员委派等等的工作了。而且也不需要担心人手不够的问题。
长安书院和长安军事学院就是很好的两个人才库,自从御驾抵达长安,这两个学院高年级的学生就直接进入了实习状态,说难听点就是都被拉壮丁了,甚至急需人才的部门,连学院的先生都不放过。
对于学生们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所能学的书本上的知识实际上都学的差不多了,但是缺少实践,这自然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到时候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这一段经历拿出来,自然也能够让考官刮目相看。
李荩忱坐在上首,托着下巴,看上去是在思考,但是端坐在他斜后方的尉迟贞可以明确的表示,陛下实际上是在假寐。
这几天整个朝廷上下都在连轴转,陛下白天才刚刚视察了长安的几处书院和医院,晚上又得审阅关于后方各类物资的调度情况,等会儿还得听取太尉府关于下一步作战的安排。
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陛下,陛下!”外厢响起张须陀的声音。
李荩忱一下子惊醒过来。
“陛下,捷报,萧将军在洮水击破羌人营寨十处,羌人洮水沿岸各部已经沿着湟水向纵深退却,另外已经有不少于四五个村寨派人联络大军,意图向我大汉称臣。”张须陀大步走进来,扬起手中的奏章。
李荩忱顿时来了精神,御书房中的群臣们也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捷报,当真振奋人心啊!
大汉现在在西北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一场大捷,足以证明至少现在大汉采取的战略安排是正确的。而羌人主动放弃洮水防线,也意味着萧摩诃总算是可以向北联系金城、向东联系天水,构筑起来屏障西北侧翼并且直接联络武威的一道防线,兜住有可能从武威或者安定战场向洮水移动以求能够退入羌人属地的吐谷浑军队。
这样一来,大汉就可以集中全力应对来自于正面的威胁。
第二一九六章 洮水羌人
李荩忱径直接过来战报,细细看了一遍。
说句实话,李荩忱自己都没有想到萧摩诃的动作竟然会这么快。
对于羌人村寨的牢固,李荩忱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些村寨多数依山而建、据险而守,都堪称易守难攻,不然的话羌人也不会安心盘踞于此这么多年。
而萧摩诃以精兵正面猛攻羌人营寨,在屡攻不下之后,主动后退,引诱羌人出击,再以骑兵两侧夹击,直接消灭羌人出击的兵马,同时遴选出的巴人士卒也已经翻山越岭,从羌人营寨的背后杀入,配合正面强攻的军队,一举破敌。
这是对付一个营寨,对付其余的营寨亦是采用相同的办法。
羌人之间各自为战,本来联络就不多,形同散沙,自然很容易就被各个击破。
不过现在明确表示向大汉屈服的只是外围的一些羌人营寨,本来他们对于羌人这个族群就没有太多的认同感,甚至其中都已经有很多都是和汉人通婚的了,此时大汉所向披靡,他们会愿意投靠大汉也在情理之中。
李荩忱在这以简洁、快速传递过来的战报上并无从得知羌人的具体反应,也不知道他们开出的条件,毕竟这些都需要随军的文官进行统计整理之后再上奏章,估计最多还得五六天的时间。
不过李荩忱相信,在大汉既有的周边民族安置政策的“引诱”下,这些羌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此次随军的还有很多巴人将士,他们的现身说法足以让羌人原本的想法动摇。
尤其是对于羌人来说,现在所盘踞的洮水沿岸,就是他们的故土么?实际上羌人全盛的时候,其居住地要远比现在向东,只是说相比于吐谷浑的地盘略微富饶一些的洮水和湟水沿岸,显然不足以让羌人产生足够的依赖感。
毕竟西北还有更多更广袤的土地,如果能够在其上定居,谁愿意每天在群山之间受冻挨饿、为了生计而提心吊胆?
这些羌人或许在众多羌人部落之中只是少数,并且身份地位也都不算很高,但是李荩忱相信,大汉能够善待他们,自然而然就能够让其余的羌人也开始有所动摇,并且逐步向大汉靠拢。
这个时候统率着羌人各部的实际上还是姚氏,只不过现在的姚氏早就已经比不上当初建立后秦时候一呼百应的姚氏了,真正听从于姚氏调遣的也就是原本羌人核心的那几个部落,此时随着汉军兵锋向前,姚氏带着仍然听从号令的几个羌人部落开始向湟水深处退却,剩下的羌人肯定都要开始观望风向。
朝廷要是对羌人好,那跟着朝廷混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大家所想要的,不也就是一个温饱么?而朝廷要是对羌人多有打压和剥削,那还是抓紧收拾东西向湟水深处撤退吧,至少还能在那里据险而守。
李荩忱对自己的民族政策还是有信心的。
毕竟巴人、南中和岭南各部落,用了都说好。
甚至就连实际上已经变成大汉工商业发展的廉价劳动力的林邑人,对此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算是他们的劳动力再廉价,至少现在的日子比当初刀耕火种的日子来得好。
肚子能吃饱,下死力气干活又能怎么样?
李荩忱的目光转向安定。
萧摩诃打通了侧翼,接下来就要看裴子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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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烈进兵的速度很快。
吐谷浑兵马已经渡过大河,假如自己动作再慢一点儿的话,吐谷浑就直接杀到六盘山了,当然也有可能直接调转马头,威胁到金城防线的侧翼。这几天金城的告急文书如雪花一样的飞来,驻守金城的长孙晟都已经做好了和金城共存亡的准备。
没办法,城中守军就那么多,应对羌人压力就很大了,之前还抽调了一部分骑兵,也就是薛汪所部听从安定那边的调遣,另外还调拨了一部分军资给武威,实际上金城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
要不是长孙晟早早地在金城外沿着洮水和大河布置了足够多的防御措施,导致羌人一时半会儿不敢强攻,恐怕现在金城早就已经被包围了。但是这些防御措施显然是没有办法照顾到背后的,吐谷浑兵马只要沿着大河杀过来,金城哪里挡得住?
还好现在萧摩诃已经突破了羌人正面的防线,迫使羌人兵马不敢向武威挺进或者威胁金城,不过这并不能改变金城侧后方防御薄弱的事实,现在长孙晟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修筑防线,因此自然就更是着急。就怕敌人赶在萧摩诃抵达金城之前杀过来,这样自家苦苦布下的防线反倒有可能变成了阻挡萧摩诃的利器。
因此裴子烈必须要尽快赶往战场,拦截吐谷浑主力。
好在作为前锋的韦圆成在和敌人前锋短暂交手之后稳住了战线,给敌人一种对方兵马众多的感觉,因此吐谷浑兵马也不敢贸然前进,只是牢牢盯着韦圆成所部,同时根据探马来报,吐谷浑后续主力也还是选择自家前锋渡河的几处渡口渡过大河,并且沿着大河展开,向安定推进。
显然慕容世伏在意识到自己的战略目标提前暴露之后,并不介意直接和汉军在戈壁荒原上展开一场决战。
相比于直接杀到六盘山下进行攻坚,在荒原上决战实际上对兵力占优势的吐谷浑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之前的武威攻坚战,吐谷浑可是深切领会到了汉军火器的威力,到时候敌人依托山势好一通火器砸下来,这仗还让人打么?
主力虽然还没有到,但是李询已经率领前军两万步骑抵达韦圆成大寨。双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明朗,对方的主力也没有到,但是陆续汇聚到慕容伏允旗帜下的兵马少说也得有两三万之众,看其旗号之整齐就知道这些也绝对算是吐谷浑的精锐了。
“兵力相当,又都据险而守,想要直接破敌前锋,难矣!”李询爬上了一处陡峭的山坡,举起千里眼能够清楚的看到远处敌人的布防情况。
慕容伏允也不傻,此时既然要对峙,那当然不能直接把营寨树在平地上,而是和韦圆成一样,找了几处挺立的山壁,以其遮护侧翼。
第二一九七章 守土有责
随着吐谷浑兵马越来越多,之前作为屏护的山壁,此时几乎已经被囊括到整个大营之中,更是显得对方营寨气势雄浑、兵马众多。
也难怪李询会有这样的感慨。
这样的阵势,说明慕容伏允在一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很难在主动进攻中占据优势,与其这样,倒不如依托兵力优势构筑起来一道绝对严密的防线呢,至少可以在自家主力没有抵达之前保持战线的稳定。现在的对峙总比直接兵败如山倒来得强。
但是对于汉军来说,敌人稳住营寨不动,战斗自然而然的就从一开始的防守反击变成了主动进攻。
拥有足够多的火器,对于汉军来说,主动进攻也不算什么难事,关键就在于汉军的兵马数量属实是有些少,用少于守军的兵力对守军发起主动进攻,哪怕是手中有火器,包括李询在内众多汉军将领也都得心里掂量掂量。
毕竟火器只是让汉军这种能够令行禁止的军队如虎添翼罢了,但是以现在火器的发展水平还远远没有到足以从根本上改变整个战局的地步,当敌人的数量足够多的时候,敌人就可以充分利用兵马数量的优势抵消掉火器的优势。之前武威之战显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虽然守军的火器也很多,但是也就只能说在敌人狂潮一样的进攻之下勉强支撑罢了。
现在主动进攻就意味着要把数量少于敌人的兵马分布在整个进攻锋线上,一旦暴露出破绽,很有可能被敌人抓住之后主动出击,到时候汉军就有可能处于战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地步。
韦圆成看向李询,薛汪明摆着作为一个地方校尉,在战术层次上或许还能够出出主意,但是如此大规模的两军对垒,显然薛汪也没有了主见,之前的各项事宜只能韦圆成自己下决定,甚至和薛汪商量还不如直接和薛举商量来的方便,至少这个年轻人还颇有几分自己的看法,经常让韦圆成眼前一亮。
这西北荒蛮之地也能出来这等将才,当真少见。
现在李询来了,韦圆成自然也就找到了主心骨。
李询刚才的话虽然听着也让人觉得有些气馁,但是韦圆成相信他肯定会有办法。
李询也看向韦圆成和薛汪,微笑着说道:“前路艰难,然尔等可敢战否?”
韦圆成不由得大笑,这个答案他似乎早就已经有所预料:“将军但敢指挥,我等便敢战,大汉儿郎,绝不言退!”
旁边的薛汪也是郑重一拱手,显然表达同样的意思。
“那就战!”李询亦是一笑。
一个小小吐谷浑,何惧之有?
之后还得踏平伏俟城呢,若是现在就踽踽不前,以后还怎么万里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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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营寨之中鼓声咚咚响起,压住了戈壁上呼啸的风声。
吹了一晚上的风沙已经逐渐停歇,这鼓声唤醒了戈壁上的一切生灵。汉军从营寨中次第开出,沿着两处营寨之间一道已经几乎看不出来存在痕迹的小河沟列阵,旗帜依旧在风中猎猎舞动。
这戈壁滩上空旷、荒凉,的确是浴血厮杀的好地方声,不过就是这鼓荡的大风总是来的不合时宜,因此这场战斗从昨天准备开始一直拖到了现在才拉开帷幕。
“薛老兄,是不是金城那边的风也这么大?”韦圆成策马而出,笑着和薛汪聊天。
薛汪摇头:“金城地处大河河谷之中,或许是因为有山的阻挡,风倒是没有这么大,毕竟在这里向北一直到草原,几乎没有什么遮蔽,这北方的风一路吹过来,又干又冷。”
“难怪这周围都没有什么州郡,这地方当真不是人呆的。”韦圆成感慨一句,从安定到武威的道路上,越过安定城外的六盘山,就几乎看不到什么人烟了,之后要越过大河和大河两侧的群山谷地,才因为距离武威城已经不远而开始有一些村镇,不过现在因为战事的原因这些也都已经被废弃。
所以无论是大汉还是吐谷浑,实际上都不期望双方在这一片戈壁滩上僵持太久的时间,这每天能把人吹的东倒西歪的大风还有缺水以及粮食运输不便等等原因,对于后勤是很大的压力,所以双方也都期待着能够在这里痛痛快快的打一仗,赢则高歌猛进,败则快速向后收缩防线,总之不要一直僵持在这里,不然粮食和水跟不上了,总归是个大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吐谷浑来说更加严重,毕竟他们的补给线已经从原来的武威城一直延伸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光是往来运输水和粮食,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以及沿途的折损就已经成倍于本部作战兵马使用的,属实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大汉一直担心吐谷浑越过大河、进攻安定无果之后会向金城靠拢的原因之一。金城地处河谷之中,水源补给方便,又靠近羌人领地,粮草补给也比较便捷。
不过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存在了,就在昨天,李询收到了萧摩诃已经击破羌人的消息。
侧翼的威胁消失,让李询更能摩拳擦掌对付眼前的敌人。
虽然两军对峙对于吐谷浑是一个巨大的压力,但是李询就算是放弃这个优势也得尽快击败吐谷浑的前锋,一来给敌人以迎头棒喝,二来身为大汉将领,守土有责,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霸占着自家的土地?
就算这一片戈壁不长草、甚至连人都没有,这里也是汉家土地,也是大汉的旗帜应该飘扬的地方,也是大汉的百姓可以自由出入、谁都不能阻拦甚至加害的地方。
朝廷可是真的把这一场战争宣扬成大汉将士保家卫国之战,吐谷浑也在大汉百姓心中变成了罪恶的侵略者,能不能反击侵略,自然直接关乎到了朝廷的颜面,也关乎到了大汉军队的颜面。
现在陛下带着群臣就在长安看着,现在整个大汉的百姓都在翘首盼望着,因此李询必须要尽快打开局面。
守土有责,不能再等了。
汉军的鼓声自然也唤醒了吐谷浑的营寨,吐谷浑骑兵率先从营寨之中涌出,远远地拉开阵势,意图自然很明显,就是要在汉军大举进攻的时候直接进攻汉军侧翼。
第二一九八章 奋进的时代
这一招虽然已经用烂了,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就是好用。
“某去也!”薛汪向韦圆成一拱手,呼啸一声,自家麾下的骑兵立刻跟了上去。直接进攻敌军营寨,自然没有骑兵的用武之地,所以他的任务也就很简单,牢牢地顶住敌人的骑兵,不让这些吐谷浑骑兵捣乱就可以了。
韦圆成也大声下令:“前进!”
实际上韦圆成所部并没有在整个队列的最前面,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一场恶战,所以李询只是把他们安排在了侧翼,实际上就等于作为预备队。
不过韦圆成心里清楚,今天注定是一场恶战。
预备队,只是上场顺序不一样罢了。
甚至保不齐最后实现突破的功劳还得落在自己的头上。
作为前锋的是镇林军的先锋校尉杜吒,只是这一个姓氏就知道其出身便是和韦氏并称为“去天三尺、京师韦杜”的杜陵杜氏。
杜氏在晋朝建立的时候因为家族之中有杜预这位大佬,因此实现了家族的中兴,一直稳稳的压住韦氏,只不过之后永嘉之乱,杜氏避祸西北,亦有一些旁支流落东南,相比于留守关中并且后来出了韦孝宽这等人物的韦氏,后来才又因为凉州的前凉和后凉相继覆灭而回到中原的杜氏自然就矮了一头。
不过即使是这样,杜氏到底还是杜氏,名声摆在这里,再加上杜氏在凉州也混得还算不差,自然在北朝依旧得到重用,杜吒的曾祖父杜秀就曾经担任北魏辅国将军,祖父杜皎更是赠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不过实际上杜皎只是一个武都太守,而开府和仪同三司这种官衔,在北周早就已经是烂大街的了,至于武都太守,武都那一带一直在羌人的影响范畴下,其自然也只是当个光杆司令。
之后倒是杜皎的儿子杜杲有所成就,现在已经是巴州刺史,据说因为在安抚南蛮上立下了功勋,所以中枢颇有想要将其调来京城的意思,以统筹负责对蛮夷部落的安抚和归化工作,并且还有可能承担起之后大汉攻略东北的重任。
而杜杲的兄弟杜徽、杜征也是地方太守了,杜吒便是杜徽的儿子,也是杜氏这一带之中少数选择继承当年杜秀的功业从武的,和他同一辈的杜氏子弟之中,还有一个杜淹之前曾经因为中榜而一时名动天下,此时也在中枢之中担当要职。
相比之下,韦氏虽然看上去有韦孝宽这么一个大佬在,但是毕竟韦孝宽身份比较敏感,现在又主动退居二线,因此真的论前程之出众,反倒是要数的到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偏将军的韦圆成。
因此韦圆成更是能够感受到方方面面的压力。
韦氏和杜氏的明争暗斗,并不会因为进入了大汉就会消散,甚至有可能因为大汉更加公平的选举制度而变本加厉,毕竟在此之前,一个世家的兴衰实际上除了看个人本事之外还要看你的站队能力,毕竟一个庞大世家的人力和物力足够改变很多优劣情况,自然也是一个王朝想要崛起最需要的东西,因此就算是执掌世家的当代家主没有什么能力,只要下注能够下对了,一个家族跟着崛起,谁都挡不住。
而一旦一个家族崛起,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本家族的子弟能够快速在朝堂之上和地方上都有立足之地尚且不说,即使是那些原本只是给这个大家族跑跑腿、打打杂的其余小家族都能够跟着得到重用。
随着这个家族以及众多归属于其的爪牙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自然在好几代人之间就没有别的世家什么事了,朝堂上的重要事情,我们家族就完全可以代劳,不需要您嘞!
因此世家之间的斗争虽然很残酷,但是只要一边失败,也没有什么反杀的机会,只能休养生息,静静等待者下一次机会。毕竟这南北朝乱世之中,有的是可以扶持的枭雄,也有的是机会。
可是现在摆明不一样了,皇帝不是世家的傀儡,而是手握实权的皇帝,并且皇帝一手推行的科举制度以及书院教育制度,等于一下剥夺走了“人才”这个世家真正来生身立命的要素。
所以世家子弟们也只能挤破脑袋通过科举考试先取得一定的功名,才有机会,或者说才有资格能够和自家家族之中的其余人相互配合,以壮声势。但是现在这科举考试,包括军中历练等等,可不是你有机会,别人就只能眼巴巴看着了。
世家这个概念虽然已经逐渐消散,但是在这个注定以人情为上升途经之一,而且还是很重要一部分的时代中,就算是没有了世家,人们还是会拉帮结派、相互照应,因此世家可以说以另外一种形式依旧存在着,只不过每个团体之间的竞争已经要远比之前来的残酷,矛盾自然也就远比之前来的尖锐,而且这种竞争也已经注定了不会是集中在某一个方面上的竞争,而是全方位、涵盖社会各行各业的。
杜吒作为家中长子,想要弃武从文,投身军旅,显然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家族之中其余叔伯子弟都已经是文官了,若是自己也在这条路上走的话,只会让杜氏的路逐渐走窄了。假如之后自家子弟学问不好,没有办法在科举考试中获得好名次从而为大汉所用,那至少还有从军这条路可以选。
不然的话,人不就废了么?
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养不起废人的时代。
当然这也是一个令人奋进的时代。
激烈的竞争背后,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看到的大发展。
这真的是为胸怀壮志的年轻人们量身定做的时代。
杜吒的选择自然而然给了韦圆成很大的启发,看来等到这一场战争结束之后,自己也得回去给家主说一说,咱们韦氏也不能总是乖乖的当将门,那些从小体力不怎么好的子弟,还不如早早地打发到书院之中,保不齐还能成才呢!
鼓声骤然急促,韦圆成一下子回过神来。
进攻已经展开,十多门轻型火炮被推动着逐渐靠近吐谷浑的营寨,扬起的炮口黑黢黢的,看上去就充满了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