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九四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要知道禁卫军这一路北上,只有一条汾水能够保障粮道,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切断。周人虽然没有水师,却并非没有搭建水寨、截断河道的能力,汉军一路北上如此顺利,一半是因为沿途周军斗志不强,一半也是因为太出人意料了,不然周人也不至于足足数千上万人,成群结队的投降。
假如禁卫军不能在半个月内攻破雁门关,那么很有可能会反过来被包围在雁门关下,再加上他们的粮草、兵刃之类的还得照顾到投降的那些家伙,所以半个月也是他们现在所携带的后勤补给的极限。
“现在的雁门守军,腹背受敌,肯定已经是惊弓之鸟,再加上关城上真正效忠于周人的士卒能有多少?其中大多数就和毅重刚才所见到的那样,不过是周围的一些坞堡主麾下以及世家部曲罢了,要不是可能有一些家眷握在周人的手上之类的,他们必然不会拼命。”杨素缓缓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切入点。”
淳于岑颔首。
攻心为上,杨素这就是要让雁门关上的周人们相互猜忌甚至最终演变为相互仇杀,并且期望用对方的首级来换取自己的功名。
杨素说的其实有些夸张,这些坞堡主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把重要的人质放在宇文让或者宇文纯的手中,这些坞堡主都是什么来路,地方上的豪强啊,北周想要稳住地方上的统治,获得足够的钱粮和兵员以支撑作战,要么就和对付冀州世家那样,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整个家族都控制住,刀架在脖子上也容不得你不从命,还有一种自然也就只能是尽可能的许以高官厚禄以求能够换来这些人的忠诚。
北周现在外强中干,能许出来的高官厚禄当然多数都是空头支票,因此更多情况下只能通过大义来约束这些人,可是大义对于一向以自己的利益为上的坞堡主和世家们来说,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因此只要汉军展露出来了强大的威势,这些家伙会不会出现间隙可想而知。
“但是北面一直都有炮声,应该是奋武军正在攻城,我们如果按兵不动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淳于岑还是忍不住问道。
上兵伐谋固然不错,但是禁卫军好不容易杀到关城下,若是不能有所斩获的话,那要禁卫军前来有何用,扯大旗、打酱油的么?
一名将领能不能让自己麾下的将士们用命,不只在于他能够身先士卒、勇猛作战,也在于他能够为麾下的将士们带来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然的话一群人无所事事,就算是训练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假如汉军顺顺利利拿下来雁门关,那到时候肯定没有多少斩获,论功行赏的时候虽然也不会因此而不算他们任何的功劳,但是绝对比不上杀得人头滚滚,而即使是这些功劳,就算是不考虑那些大大小小等着从杨素这里获得准许以生存下去的世家和坞堡主们,也得考虑北面的奋武军吧?
不管怎么说奋武军来的都比禁卫军更早,功劳自然也应该更多。
拿下雁门关,对于杨素来说并不是什么大功劳——身为河东巡抚,他有的是通过抚民施政来立功的机会,更何况众所周知杨素这一次前来河东就是镀镀金,有一个外放历练的机会,以让他能够成功的顶替萧摩诃成为大汉的太尉,因此他不求无功,只要无过就完全可以了。
若是杨素为了自己能够无功无过而采取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拿下雁门关,那汉军将士不就和他一样什么都得不到了么?
淳于岑狐疑的看着杨素,杨素要是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今天他不见得就没有胆量和杨素好好议论议论。
“打,自然是要打的,来都来了,不打的话岂不是要被笑话?”杨素不由得大笑,做了一个让淳于岑放心的手势,“关键就在于应该怎么打,才能让周人更加惶恐之下主动打开城门,而不是被我们打的躲在城中坚决不出来。”
淳于岑神色稍霁,对着杨素拱了拱手。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能一直逼问杨素,毕竟杨素是自己的上官,大家互相伤害并没有必要,最后还不是被别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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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应该是看不成杨素和淳于岑之间的笑话了,不过他们两个现在倒是很想看看宇文让的笑话。
此时的宇文让,心中只有四个字,我太难了!
几名曾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坞堡主,此时都已经以军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宇文让的聚将。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听调不听宣了!
偏偏这些坞堡主各自把守着一座烽火台或者一段居高临下的城墙,而且他们还携带有足够的箭矢和粮食,因此宇文让现在还真的没有办法将他们怎么样。
这些家伙肯定早就已经串通一气,自己进攻其中之一,剩下的一定会群起而护之,到时候自己两拳难敌四手,还不是要匆忙败退,甚至有可能在这雁门关内都站不住脚跟了。
有了这么几个不好的例子,其余奉命前来的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脸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都知道了当前腹背受敌的局势,心情也很复杂,不过至少还没有打算直接背叛北周,可是现在已经有几个家伙跑在了前面,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宇文让怀疑的目标,或者说宇文让眼馋的猎物。
宇文让当然会害怕他们联起手来逼迫自己,所以很有可能西安对他们下手。
虽然这些人前来也都是带了亲卫的,但是他们加起来不过数十名亲卫,一旦被宇文让的亲信们包围了,估计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少人已经把手放在了刀柄上,警惕的环顾四周,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和同僚们有不少眼神交流,大概的意思就是,宇文让要是敢动手的话,那大家说什么也得联手给他个教训!
宇文让大步走进来,众人齐齐拱手:
“参见国公!”
宇文让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其中也有不少人微微抬头看向他,目光之中明显带着询问和怀疑。
宇文让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几个家伙不听话的消息显然已经传播开了。
第二零九五章 乱起雁门内
宇文让实际上并不打算对这些人下手。
没办法,这些人的忠诚度虽然并不值得保证,但是现在宇文让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什么人能够依赖了。除了这些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宇文让自己麾下的兵马不过就只有四五百步卒再加上百余名轻骑罢了,因为考虑到这里也用不到甲骑冲阵,因此为数不多的甲骑也都早早的被宇文纯调动到了晋阳。
还是那句话,谁能料到敌人会放着晋阳不管,反而去进攻雁门呢?
杨素这一拳,的确是打在了宇文纯的软肋上。
兵马看上去不少,但是鱼龙混杂的雁门守军,在外界的压迫下,根本难以团结一心。
宇文让并不责怪自家兄长,易地而处,自己应该也会如此抉择。
总共就只有那么多精锐,总要有所取舍的,不是自家太无能,而是汉军太强大,也太狡猾。
宇文让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些人的惶恐和担忧,毕竟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没有做好和宇文让翻脸的准备,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贸然前来,因此他觉得自己只要安抚一下,总归还是能让这些人暂时听从于自己的调遣的。
不过这也不代表宇文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整个议事堂内内外外,宇文让早就已经安排下了自己的亲卫们,手持刀剑备战待敌,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亲卫们就会杀出来直接挟持这些家伙,甚至有可能送他们上路。
宇文宪当初以此手段挟持冀州世家,让他们虽然百般不愿,却也只能俯首称臣,现在宇文让并不介意再来一次。不过只要不到关键时候,宇文让还是不希望这么做的,这就等于一下子将这些人彻底推到了北周的对立面,再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就当宇文让打算开口的时候,“轰!”一声炮响骤然传来。
紧接着震天动地的炮击让整个议事堂似乎都在剧烈地抖动,房顶上的灰尘呼啦呼啦的往下掉。议事堂内的众人顿时慌作一团,而宇文让的亲卫一下子从门外还有屏风后涌了出来。
“刀斧手!”众人顿时惊慌的环顾四周,他们也没有想到,这议事堂内内外外竟然杀机四伏。
这些刀斧手倒是并没有打算直接要他们的脑袋,而是护卫着宇文让退入后屋。
“轰!”一发炮弹正击中议事堂,砸穿了房顶,留下来一个偌大的窟窿,而炮弹去势未减,直接撞在地面上,一下子把地面砸出来一个大坑不说,掀起的气浪也把那些抱头躲避的坞堡主们直接掀翻在地。不过这个时候先是炮击,接着是刀斧手,坞堡主们早就已经吓得心神出窍,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冲出议事堂,他们才发现,局势竟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炮弹从关城的南侧和北侧同时打过来,原本城墙上的城门楼都已经破败不堪,也不知道刚才一下子遭到了多少炮弹的洗礼。要知道在这之前还没有炮弹能够击中北门的城门楼呢,现在看来应该是汉人在外侧山坡上架设了火炮。
而城墙上下,更是哀嚎回荡,越过城墙打进来的炮弹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炮弹都招呼在了城墙上。
雁门关并不大,炮弹几乎覆盖了整个关城,很快在这些慌乱逃出来的坞堡主们的眼中,只有扬起的一阵阵灰尘,还有地动山摇一样的感觉,当然现在汉军的火炮倒是还真的不至于强大到这个程度,实际上更多还是因为这些坞堡主们自己惊慌失措,再加上刚才狼狈逃窜的时候不少人早就已经晕头转向。
“且走,且走,开城投降!”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这些人纷纷向自己所负责的那一段城墙跑过去。
宇文让既然已经埋伏下了刀斧手对付他们,就说明刚才宇文让真的有可能直接把他们置之死地,炮击一下子打乱了宇文让的计划,只能说他们这些人大难不死,所以还不得抓紧跑路,不然的话等会儿保不齐宇文让回过神来,又要来砍他们的脑袋了。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跑路,就直接开门投降,保不齐还能算立下不小的功劳!
似乎是表示对这些倒霉同僚们的赞同,不远处几处烽火台上,一面面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准备好的旗帜竖了起来,正是汉军的赤色旗帜。而城门上同样传来了呼喊声和厮杀声,在单调的炮声之中分外的刺耳,无疑都在提醒着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你们可得抓紧了,不然的话很有可能让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的同僚们抢走开城投降的机会了。
坞堡主们都很清楚自己在诸如大汉这种大一统王朝的面前是什么货色,割据独立,这都是大一统王朝恨不得直接连根拔起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还坚决的站在北周这一边,至少北周还用的上他们,而大汉可能对他们的脑袋和家产更感兴趣一些。
但是事已至此,根本就没得选,跑得快的,大汉为了稳定民心,肯定也不会直接砍掉脑袋,倒霉的自然就是那些跑得慢的,杀鸡儆猴,不杀你杀谁?
城外同样响起震天杀声,也不知道多少汉军正在攻城。
“上城门!”一名坞堡主大喊道。
事到如今,也来不及招呼手下的兵马了,把城门打开才是正事!
不然的话等到自己招呼了兵马再杀回来,鬼知道什么时候了,保不齐汉人都在审讯宇文让了。
其余坞堡主也都轰然应诺,抽出自己的刀剑齐齐冲上城门。
似乎意识到关城上有所变化,汉军的火炮不再密集的轰击。而之前就已经竖起旗号的几名坞堡主正带着麾下的部曲和周人厮杀,争夺打开铁闸城门的绞索盘。
诸如雁门这种雄关,木质城门后还有一层随时都可以落下的铁门,因此只有掌控了铁闸门的升降权,才能把汉军放进来。
“你们要造反么?!”看着背后冲上来的这些家伙,正率部力战的一名鲜卑仗主大喊道。
不过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几名坞堡主一拥而上,不需要亲卫动手,把这个家伙斩杀,一个首级甚至都劈成两半,被两个人抢走。
第二零九六章 孤军转战,将军乃人杰
对于现在寻求自保的坞堡主们来说,即使是一个小小的鲜卑仗主的首级,也是他们的功劳不是?
别的坞堡主们也不和他们两个争抢,前方还有好几个鲜卑将领在负隅顽抗,这个时候可不就是谁抢到是谁的了么!
鲜卑将领们还以为背后冲上来的是援军,没有想到一把刀子赛过一把刀子,劈砍的飞快,不少士卒猝不及防,直接被砍翻在地。
没有人来得及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鲜卑将领们很快就果断的带着周围的鲜卑士卒或者犹然还忠诚于北周的汉人士卒扭过头来杀向这些背后捅刀子的家伙。
这些猝然发难的世家家主和坞堡主们显然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转眼杀向自己,刚才他们动手的时候可没有考虑那么多,甚至有的人为了抢夺功劳,根本就不等自己的亲卫们跟上来,就抄起刀子向前冲。这种时候正是捡人头的大好时机,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结果谁曾料到对方竟然扭过头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们的武艺可并不怎么高,再加上人数也不多,刚才能够一下子让北周军队如此吃亏只是因为出其不意罢了,一时间不少坞堡主惨叫着向后逃窜,也有好几个倒霉蛋直接被斩杀。
箭矢纷纷,外面的汉军将士已经快趁着这个机会冲到关城下了,从下向上射击,火枪的直射显然就派不到什么用场,这也是为什么军中一直保持着相当数量的弓弩手,一来是因为火枪的数量依旧还有所不足,二来也是要应对诸如火药受潮无法使用还有这种仰攻的情况。
汉军射箭当然才不管关城上到底都有什么人——实际上城下的汉军将士也根本不知道关城上早就已经乱作一团,他们还在惊讶为什么这一路从山坡下冲上来,城上几乎一支箭矢都没有射出来阻拦自己,可是那城门却是实打实的关闭着。
不远处几个烽火台上的旗帜都已经变成了大汉的赤旗,倒是让他们有所猜疑,城上应该已经发生了变数,只不过没有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当然就不可能手下留情——汉军将士对这些和墙头草没有什么两样的坞堡主之流的当然也没有什么好感。
箭矢骤然射上来,城头上厮杀的双方都吃了一惊,纷纷抓起来盾牌四处躲避。等到箭矢散去之后,云梯已经依次架设起来。城上的鲜卑将领们看着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世家部曲,顿时也不敢恋战,带着部下且战且退,一路向着东边的雁塔撤退。
本来悬挂了汉军旗帜的几个烽火台都在西侧城墙上——东侧城墙是连接两处城门的要冲,又是制高点,因此一直都在宇文让的嫡系掌控之中,因此这些世家部曲也都是从西侧城墙上向东杀过来,而那些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则是从北门的东侧上城步道登上城墙。
结果这些本来是为了捡漏的家伙们,很轻松的被鲜卑人杀退,此时一个个缩在上城步道上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卑人向东边撤退。
刚才一阵冲杀再加上一阵箭矢,已经让他们这些人折损惨重,大家都是为了自保,又不是真的为了大汉拼命,这个时候自然没有用自己的脑袋去为旁边的人换取功劳的必要。
或许自己活着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是自己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城门已经被打开,汉军将士蜂拥而入。
与此同时,西南侧城门和东南侧城门也都发生了类似的事,大汉禁卫军一马当先,冲入关城。
关城中,多数的北周士卒都已经乖乖的丢掉兵刃、跪倒在地,即使是那些打开城门的世家部曲们,也都一个个远远地列队,把兵刃集中摆放在一起,表示自己并无敌意。
杨素和淳于岑一前一后走入城门,一名手臂上扎着红色布条的中年汉子大步迎上来,郑重躬身:“参见巡抚,白袍晋阳统领史屏,幸未辱命。”
杨素笑着伸手托起来这个汉子:“之前只闻其书,不见其人,今日得见,果然壮士,雁门能下,白袍功不可没。”
河东也是大汉白袍重点经营的区域之一,晋阳就是河东白袍重要的分舵所在,只不过之前宇文纯在晋阳城内大肆搜捕汉军斥候,矛头直指向白袍,晋阳白袍一时间损失惨重,只能陆续撤出城中,根据之前就已经打好的关系基础,逐渐进入各个地方的坞堡和世家部曲之中,不少人都随着大部队被调动到了雁门关,此时自然抓住机会劝动几个坞堡主和世家家主们,打开城门,放入汉军。
今日汉军能够轻松进入雁门关,和白袍在敌人内部做的思想工作有很大的关系,白袍算是又立下了大功一件。对于史屏来说,更是洗刷了之前白袍在晋阳狼狈逃窜的耻辱。
那几个最为积极的坞堡主们都跟在史屏身后郑重行礼。
眼前这位河东巡抚,可是能直接决定他们生死的。
“诸位皆是大汉功臣,战后论功行赏,自然不会亏待。”杨素微笑着说道。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天没有白忙活。
人比人,不需要自己有多么优秀,只要比别人好一些就可以了,相比于那些后知后觉又想要抢人头,结果还被反杀的世家家主和坞堡主们,他们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不远处一群人正快步走过来。
杨素和淳于岑同时看过去,急忙大步迎上去。
韩擒虎立住,对着杨素和淳于岑行了一个平胸军礼。
两人同时还礼。
紧接着,杨素一把抓住了韩擒虎的手臂,声音之中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子通兄,当年关中一别,谁能想到今日?”
“处道兄,别来无恙啊!”韩擒虎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孤军转战千里,立大汉旗帜于北疆,此次将军凯旋,天下皆知韩子通!将军真乃人杰也,乃大汉之脊梁也!”杨素慨然说道,“大汉之军魂,于君身上已体现的淋漓尽致,某亦当让自家儿郎以君为榜样!”
“处道兄谬赞了!”韩擒虎大笑道,“孤军转战,那也只是因为没有人来招惹某罢了,不然的话,某可能连平城都拿不下。”
第二零九七章 天下将定,万里无尘
“哈哈哈,你看看,这还谦虚上了!”杨素对淳于岑等人说道。
淳于岑等汉军大小将领也都纷纷上前见礼,固然如韩擒虎所说,他带着奋武军从河套一路向东杀过来,虽然也的确没有遇到什么足以称得上激烈的抵抗,但是只是韩擒虎率孤军转战,包抄敌人后路的这种慷慨胆气,就已经足够让汉军将领们敬佩。
更何况严冬下平城、夜战白狼堆、轻兵入居庸,奋武军虽然在远离中原战场的地方奋战,但是他们所打的这些仗、所取得的这些胜利,早就已经被大汉的报纸宣扬报道过了,已经成为不少汉军将士甚至是大汉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存在。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奋武军所奋战的地方太过于遥远,可是又有着足够的象征意义。
平城,远在天边,却是鲜卑人的发源之地,因此奋武军围绕着平城一次又一次的击退敌人的进攻,甚至还能够出兵进攻幽州和雁门,自然让很多人心驰神往。
霍去病年纪轻轻,为什么却能被无数后人赞叹,不就是因为这位年少将军封狼居胥,直接击破了匈奴人的老巢么?
平城虽然已经不是鲜卑人重点经营的地方了,甚至已经不过是一座孤悬塞外、几乎被遗忘的城池,但是其依旧和草原上已经湮灭的盛乐城一样,象征着鲜卑人的根源和荣耀。
因此对于奋武军,即使是淳于岑之类已经算扬名立万的汉军将领,也都充满敬佩,在敌后孤军奋战,看上去轻松,但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腹背受敌甚至全军覆没,岂是那么容易的?
至于韩擒虎出身北方,是不折不扣的北人将领,甚至身上多多少少还有鲜卑血统,倒并不那么重要了。英雄惜英雄,自当不问出处,淳于岑并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现在就还剩下东侧的雁塔。”韩擒虎向东指了指,“宇文让带着大概两三百人困守此处,居高临下,一时半会儿可能还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怎么样。”
“等到火炮抬上来,一切就灰飞烟灭了。”杨素眯了眯眼。
韩擒虎和淳于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这家伙,也够心狠手辣的。
不过雁门关这里也是要速战速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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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荩忱是在邺城城外汉军投石车的呼啸声中收到了突破雁门关的消息,禁卫军和奋武军于雁门关会师,敌军盘踞东侧雁塔,最终汉军用火炮把雁塔以及周围的烽火台等全部击毁,雁门关主将宇文让葬身废墟之中,最终尸体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样子。
不过即使是这样,杨素还是把宇文让的首级切下来,传遍晋阳周围州府乡野,各地州府皆降,随军北上的官吏已经前往河东各地州府查封府库、等待朝廷重新选派官员,并且先推行大汉律法以约束民生,避免出现社会动荡,除此之外还积极访求本地贤能,请其出山主持本地大局,并且为之后兴办书院、对接科考等做准备。
现在整个河东战场就只剩下一座晋阳还在苦苦支撑,虽然没有多少城中消息传来,但是事已至此,宇文纯也应该知道,河东战场是回天乏术了,自己甚至连向东去邺城和宇文宪会合的可能都没有。
而身在邺城的宇文宪,也没有比宇文纯的处境好到哪里去。
汉军包围邺城多日,虽然没有攻城,但是每日里火炮和霹雳车轮流上阵,尤其是霹雳车,汉军在没有列装火炮的时候,可是攻坚的主力,因此有大量的库存石弹之类的需要消耗,再加上距离前线战场最近的火炮弹药工坊也要到洛阳、关中和淮北等地,纵然已经有了便捷的水运,但是依然架不住路途遥远,军队也得省吃俭用。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在西北开战,吐谷浑进攻颇为急促,关中等地生产的火器都优先供给西北以弥补汉军在兵力上的劣势,所以现在少了这么一个主要供给线之后,其余地方的工坊即使是加班加点,也只能说将将满足前线所需罢了。
相比之下,邺城向东就是太行,这太行山什么都不多,就是多石头,遍地都是的那种。
因此在打通河东和冀州的联系之后,工部就组织人凿石打磨,储备了不少石弹,之前白沟之战的时候尚且来不及运输,而且石弹太重,对于当时捉襟见肘的渡河运力来说属实是不小的压力,所以火炮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白沟战场上的主角。
现在邺城外围地势开阔,石弹运输之类的自然并没有问题,与其使用高昂且短缺的火炮,还不如直接用霹雳车来的粗暴简单。
邺城城墙专门用包砖处理过,不过即使是这样,在炮弹和石弹的轮流轰击之下,邺城城墙还是变得千疮百孔,城上已经很少能看到有来往走动的北周士卒——大部分北周士卒应该都乖乖的躲在城墙后面,看着汉军拆迁。
“臣恭喜陛下。”张须陀对着李荩忱拱了拱手,“晋阳已成孤城,天下不过邺城、范阳等寥寥可数几座孤城,局势已尽在掌控之中。”
李荩忱颔首:“东路那边也应该有所突破了吧?”
“如陛下所料。”张须陀笑道,“东路军已攻破清河、渤海,现在沿着海岸向西北扫荡,兵锋掠过邺城,向北逼近襄国郡,另外从沁水北上的扬武军和禁卫军各一部,已经越过太行进攻襄国郡,一旦拿下襄国,则独孤永业和宇文宪亦是首尾不能相顾,天下可定。”
李荩忱笑了笑:“朕自知之,现在朕更加好奇的有两件事。”
张须陀叉手而立,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城里的人在想什么,外面的世界又有多大。”
张须陀沉吟良久之后,感叹道:“陛下所思,臣所不能及也。这两个问题,臣恐怕无法回答。”
“连朕也得不到答案啊,天下将定,万里无尘,不过天下是我们所能看到、所知道的天下罢了,外面的天下,还很大呢。”李荩忱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爱卿尚且年轻,你我君臣更当砥砺奋进。”
张须陀郑重拱手:“臣当誓死追随!”
李荩忱摆了摆手:“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看着这大好河山尽入大汉版图,至于应该去见老天爷或者下地狱的人,是那些想要抵抗的人才对。”
——————————第十九卷世事平完————————
第二零九八章 今夜开门,迎入王师
邺城西门。
站在邺城西门上,能够看到远处高低起伏的殿宇楼台,这些殿宇楼台在三百年前被称为“邺三台”,即铜雀台、冰井台和金虎台,是曹魏全盛时期的象征,而现在则变成北周宫室的一部分,述说着这座城所经历的那些风风雨雨。
邺城的北周宫室当然延承自北齐,在北齐时代,三台又依次被称为“金凤台”、“崇光台”和“圣应台”,并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修缮,辉煌更胜过往昔。
北周灭亡北齐之后,把北齐的东山等地园林全部拆毁,还地于民,但是三台之地,并没有来得及进行处理,只有外围附属的园林等等拆毁,主要的宫室只是进行了封存。
宇文宪在邺城登基称帝之后,搬入封存的宫室之中,不过北周自从宇文宪登基之后,一直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因此宇文宪并未广扩后宫,后宫之中的妃嫔实际上还都是当初的王府妻妾,因此并没有使用多少宫室。
现在这些盘踞在高台上的宫室已经成为邺城守卫的核心所在,依托邺城三台,北周军队层层布防,尤其是那些宇文氏皇族的亲兵以及不少和宇文氏同气连枝的鲜卑家族,都开始把家眷之类的送入宫室之中以防止外城失守之后自家府邸罹遭劫难。
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和北周同生共死的准备。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放弃掉祖祖辈辈一代又一代人拼搏下来的家产基业,在一个新的王朝之中从头再来。每一个王朝最终走向灭亡的时候,依旧还是会有不少前朝守旧势力选择为其殉葬的。
不过宇文招并不在这些人之列。
他奉命把守邺城的西城门,在宇文宪登基之后,邺城的西城门就被改名为“望秦门”,顾名思义,宇文宪希望宇文氏的皇族们站在这座城门上向西看去,越过那万水千山,还能看到关中、看到宇文氏龙兴的地方,从而不忘本分、为了北周而奋战。
可是宇文招显然并不打算这么做了。
李荩忱许给他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而留在这邺城之中,撑死天也就是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名字罢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和无数的北周皇室列在一起,后人翻阅史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赞叹他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精神,还是嘲笑他们“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正当宇文招紧张的和几名亲卫将领低声吩咐着什么的时候,脚步声匆匆响起。
冀王宇文绚快步走过来。
(作者按:前文错误,冀王宇文通已于宇文邕天和六年去世,其子宇文绚袭爵)
宇文招看到宇文绚,微微颔首。
之前宇文绚奉命把守淇水北岸,北周在白沟失利之后,他也就率军撤退到了邺城,以避免汉军包抄侧翼,本来他麾下的兵马是屯驻在邺城以西,屏障从邺城到襄国等地的道路的,防止汉军越过邺城先去进攻北边的郡府。
结果汉军还是从东路突破渤海郡等地,直接向襄国郡推进,邺城这边所做出的防御自然也就于事无补,所以宇文绚也奉命把兵马撤退到了城中,和自家伯父宇文招一起把守西门。
宇文绚实际上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毕竟他的父亲宇文通在宇文泰的儿子之中也是倒数第二小的,要不是因为宇文通生前的时候和宇文宪的关系还算不错,宇文绚也不至于受到如此重用,毕竟上一辈的宇文氏皇族之中也还不至于无人可用,轮不到这些小年轻直接挑大梁。
显然宇文宪也是期望着宇文绚能够从自家父亲的角度考虑,继续忠诚于大周。
可惜宇文宪终究还是看错了人。
对于宇文绚来说,自家父亲宇文通已经去世多年了,当年宇文通和宇文宪关系好或者坏,和宇文绚又有什么关系?虽然宇文宪的确对宇文绚还算不错,但是宇文绚现在也得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尚且年纪轻轻,难道真的就要为北周殉葬么?
宇文宪的恩情自己并不是没有报答,率军从河内转战淇水再到现在的邺城,宇文绚每每身先士卒,据险而守,要不是宇文宪主动先行撤退的话,现在宇文绚可能还在淇水北岸和汉军激战。因此宇文绚并不觉得自己亏欠宇文宪什么。
既然已经回天乏术,那就应该各自选择各自的路了
因此当宇文招找上门来的时候,宇文绚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答应了。
而今天,就是他们已经和汉军约定好,打开城门直接放汉军入城的日子。
算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宇文绚显然是提前过来和宇文招通气的,两个人虽然已经达成一致,但是又如何不怕对方会把自己出卖掉?因此在这最后关头,互相看着对方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当然了万一真的有什么变故,至少还能联手做出反应,总比猝不及防下被一网打尽来得好。
“听说西北战事又起,吐谷浑颇为嚣张啊。”
“再不进攻西北的话,汉人就要打过去了,一旦平定北方,李·····那位肯定要把目光放在辽东或者西域上,既然打着大汉的旗号,自然至少要先恢复前朝两汉的版图。”
夜风徐徐,两个人靠在城垛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对于未来,他们犹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至少应该比直接死在这邺城之中来得好。
脚步声又起,宇文招和宇文绚下意识的对视一眼,手都握在了刀柄上。
数十名甲士沿着城墙从北侧快步向这边走过来,其中不少人还拿着盾牌和弓弩,俨然备战之态。
城门上的北周士卒们顿时也都打起精神,一个个抽出兵刃,警惕的看着快步向这边来的士卒。
此时城门下也传来喧嚣声,马蹄阵阵,也不知道有多少步骑正从城内向这边接近。
宇文招和宇文绚交换了一个目光。
不好!
甲士远远站定,盾牌分开,一名年轻将领大步走出来:“两位大王俱在此处,倒是不用费力了。”
“曹王?”宇文招眉毛一挑。
曹王宇文允,是先帝宇文泰的第四个儿子,也是宇文泰众多子嗣之中唯一一个还在北周朝廷之中的,因为当初在外就藩而免于李荩忱入关中之乱,并且曾经一度成为宇文宪的招牌,只不过宇文允很年轻,再加上只是个空头藩王,没有什么战功,自然也难以服众,所以最终宇文宪放弃了拥戴宇文允登基的念头。
当然宇文宪麾下的那些文武们也不可能真的让宇文允登基。
第二零九九章 祸起萧墙,我自有理
不过宇文宪对宇文允还是不错的,一直以子嗣待之,令其同自家几个孩子同出同入不说,还保留了他曹王的封爵以示对先帝的尊重和对他的信任,要知道就连宇文宪的几个儿子都还只是郡王,比曹王这种封号为一国的王爵尚且差了一个级别。
宇文允的目光在宇文招和宇文绚的身上扫过,显然已经不把这两个家伙当做宇文氏的自己人,冷声说道:
“陛下命令两位驻守西门,就是知道两位心怀不轨,因此方便就近观察两位一举一动,同时这西门亦是陛下亲名之‘望秦门’,两位身在城门之上,眺望关中基业,仍不思悔改,难道不觉得惭愧么?”
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宇文招和宇文绚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在这一刹那心里还是都打了一个寒颤。
要是宇文允只带着几十名甲士前来,他们可能会直接选择动手,毕竟怎么说宇文招这边城上城下也是有六七百人的,再加上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在城下道路两侧的兵马,光是听从他们调遣的人数就足有上千人,可是下面街道虽然昏暗,但是从绰绰约约的身影上就能够看出来,宇文宪直接出动了甲骑。
这样的话,下面埋伏的兵马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而且还不知道下面有多少步卒正在赶过来。
宇文绚紧张的看向宇文招,这个时候他也失了方寸。
宇文招勉强镇定下来,径直说道:“汉军已包围邺城,晋阳亦是孤城一座,江河日下,国运孱薄,陛下当以万民为重,开城投降方为上策,为何要引阖城百姓为己殉葬?我等亦是凡人,岂能眼睁睁看着众多袍泽百姓无辜而死?开城引入汉军,汉人已经答应秋毫无犯,如此善举,有何羞愧?!”
宇文招越说越激动,甚至直接伸手指着宇文允说道:“思我大周文皇帝(宇文泰)、武皇帝(宇文邕),皆是爱民如子,百姓无不赞颂其功德。曹王亦是武皇帝之后,且看这满城灯火,今夜多少人辗转难眠,明日又有多少人将葬身战火之中?为成青史上一人之名,却要把如此众多百姓置之死地,殿下于心何忍?!”
宇文招声音未落,便环顾四周,张开手臂,朗声说道,愤懑说道:
“此城已经朝不保夕,攻破城池不过只是转眼。既然明知如此,还要置百姓于水火之中,殿下,诸位,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这样就可以名留青史,成一代人杰被后人传颂么?!不,你们错了!说不定多少百姓现在都盼望着王师入城,而你们,即使是身死之后,也会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这······本王······”宇文允一时张口结舌。
而宇文绚看向宇文招,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王叔就是王叔,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要投降,竟然还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人比人,果然是有差距在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颠倒黑白吧?
不过宇文绚自己咂咂嘴,感觉宇文招说的几乎也有几分道理。
被宇文招这么一说,不只是宇文允,就连宇文允身边的甲士们也都露出犹疑神情。
为北周殉葬,真的值得么?
毕竟他们也并不都是北周的死忠,且不说其中本来就有不少汉人,即使是鲜卑人,看到就连北周的赵王、冀王这些统兵的皇室大将都坚持要投降,心情自然不一样了。
平日里他们被灌输的当然都是和邺城、和北周也和鲜卑共存亡的思想,换句话说,他们之中的不少人都认为汉人入城之后肯定会被鲜卑人大开杀戒,虽然在祸乱中原的胡人之中,鲜卑人并不是对汉人下手最狠的,但是这些年哪怕鲜卑人和汉人已经逐渐混杂为一体,仔细想想,谁家祖上的手上没有点儿血债,因此害怕被报复也是很正常的心态。
结果现在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这样的,顿时一个个心神动摇。
毕竟······怕死是很正常的。
“巧舌如簧,信口雌黄!”宇文允指着宇文招大骂道,“来人,为本王拿下此獠!”
甲士们面面相觑,不过还是有人大步向前。
宇文招身边的亲卫也都向前一步。
“怎么办?”宇文绚压低声音说道。
城门下已经传来厮杀声,显然是自家的伏兵和赶来的北周军队厮杀在一起,不过宇文绚很清楚,自家兵力单薄,估计等会儿就有人从上城步道冲过来进攻他们侧翼了。
“拖!”宇文招径直说道,缓步后退。
先把上城步道的入口让出来,避免敌人直接从身侧杀上来。
“去打开城门。”宇文招低声吩咐一句,同时握紧佩剑,紧盯着前方的宇文允。
“拿下!”宇文允并指如刀,向前一挥。
甲士们终于还是服从命令,一拥而上。
“杀!”宇文招低喝一声,现在必须要尽可能拖延时间,争取到汉军杀过来。
城墙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汉军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轰!”就当城墙上双方厮杀在一起的时候,城中骤然传来爆炸声,是汉人震天雷被点燃发出的声响。
“轰轰轰!”骤然之间,邺城周围的原野上,火光骤然亮起!
这是汉人的火炮在配合着开炮,炮弹主要轰击的依旧是南门。
而火光转眼之间更加明亮,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火炮的光芒,而是火把的亮光。四方原野都被举起的火把点亮,放眼望去,当真有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
火光照亮一张张脸庞,汉军将士迈动整齐的步伐向城墙推进。
即使是没有人打开城门,汉军也会采取强攻!
宇文允咬紧牙关,没有想到城中竟然真的还有汉人的“老鼠”,在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果断发出了信号,更没想到汉军的反应竟然会如此之快。
城中的北周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弄得也是一阵慌乱,开始去搜捕捣乱的汉军白袍,不过汉军白袍早就有所准备,直接把盘踞的屋舍点燃,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直扑天际。
除了这些屋舍之外,就连靠近皇宫的地方也有火光升起。
顿时阖城大乱。
孩子的哭闹声、士卒的奔跑声、百姓的呼喊声,声声俱起,邺城,已经恍如地狱。
第二一零零章 城门洞开,汉骑入城
街道上周人士卒惊慌失措,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听从何人号令,再往何处去,隆隆的炮声和突然的进攻,让原本只是奉命维持秩序、清缴叛贼的他们,也都乱了方寸。
而此时望秦门上,宇文允脸色数变,事已至此,自己就算拿下了宇文招显然也没有什么用了。
汉人并没有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宇文招和宇文绚的身上,他们留在城中的白袍在察觉到周人士卒上街之后就果断的发出了信号,以防止宇文招被擒、功亏一篑。
因此现在城外的汉军已经开始攻城,而看到希望的宇文招和宇文绚等人高声呼和,麾下的将士们原本还因为自己这边人数并不占优势而有些胆怯,现在看到城外的汉军进攻的浪潮,顿时一个个都来了斗志,并肩向前冲杀。
相比之下,那些随着宇文允前来的北周甲士,本来就被刚才宇文招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说的心神摇曳,人本来就容易有从众心理,刚才的时候自己这边人多,他们尚且只是有所犹豫,现在很明显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的话,就真的有可能要给北周陪葬了。
顿时有不少甲士很干脆的放下兵刃,跪倒在地,当然还有一些比较聪明的,干脆就直接从地上的尸体手臂上扯下来辨明身份的红色布条绑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扭过头和宇文绚等人的亲卫一起向着宇文允这边发起进攻。
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捉拿这两个叛贼的宇文允,也没有想到局势竟然会转眼逆转,着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了,带着几名亲随沿着城墙快速向北撤退——要是跑的慢一点儿的话,恐怕也就要反过来变成宇文绚等人的阶下囚了。
宇文招也不管宇文允跑到哪里去,城外现在已经满满都是汉军,他就算是跑,也只是跑得了一时罢了。
“开门,快开城门!”宇文招扭头。
宇文绚和几名亲卫扑到绞盘处,共同推动城门的绞索。
铁闸门逐渐升起,可是铁闸门外还有一道木门。
宇文招眉毛一挑,径直带着亲卫冲下城,这个时候,就算是冒险也要把城门打开,不然的话汉军入不了城,一切都是白搭!
城下的战斗,原本还是很轻松的,北周既然都已经动用了甲骑,自然是不打算给宇文招留多少机会了,但是这些横冲直撞的甲骑怎么也没有想到,变乱竟然在身后和身前同时爆发!
街巷之中的宇文招和宇文绚麾下士卒,本来是被压着打,只不过他们知道自己身为叛贼,想要活命就必须要战胜眼前的这些曾经的袍泽、现在的敌人,所以还在勉强支撑罢了,结果城中爆炸伴着火光一起,北周甲骑还有那些步卒们顿时都乱作一团,而这些原本憋屈的只要招架之力的士卒,倒是反过来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冲杀。
你们刚刚不是很厉害,不是很嚣张么!
现在就让你们知道,我们这些绑了红布条的,也不是好惹的!
现在宇文招带着城上的士卒也冲了下来,更是让这些六神无主的北周步骑不敢恋战,沿着街道且战且退。要不是宇文招害怕哪里再冲出来一彪人马,因此抓紧下令约束人手的话,恐怕刚才还被打的叫苦连天的士卒们,此时都要反杀回去了。
城门下堆着的塞门刀车和沙袋之类的,之前就已经被宇文招下令挪开——这可能也是宇文宪最终决定捉拿宇文招的原因之一,既然你都打算开门了,那就不能再跟你客气。
此时伴随着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封闭多日的邺城望秦门,终于完全打开。
外面的茫茫原野已经被火光完全点亮,透过城门洞可以看见,那跃动闪烁的火光之中,一面面旗帜正迎风舞动,而绰约身影正飞快向这边逼近。
马蹄声阵阵,城外的汉军呼啸冲入城中,跑在最前面的就是侯秘率领的汉军轻骑。城中变乱比预定的时间开始的要早,事发突然,指挥作战的萧世廉当机立断,不要等步卒冲上去了,直接以轻骑为前锋,配合羽林骑的甲骑快速入城,虽然这样可能冒着直接遭遇敌人精锐步骑甚至是可能落入埋伏的风险,但是战机稍纵即逝,萧世廉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邺城的城门关上再想打开,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街道上的北周步骑仓皇撤退,他们本来就是在和叛贼捉对厮杀,哪里想到城门竟然会突然打开,而敌人竟然会如旋风一样卷进来,根本就不给他们多少反应的时间。
几乎是静止在那里的骑兵,无论是轻骑还是甲骑,和活靶子有什么区别么?
汉军轻骑根本就没有动用火器,直接亮出马槊甚至是更适合于近身搏杀的横刀,突入城门之后便一路向前冲杀,就像是一刀劈开了平静的水面,掀起无数的涟漪浪花,只不过这涟漪和浪花显然是用周人滚烫的鲜血和飞上天的首级构成的。
“大汉!”侯秘手中的马槊挑起刚刚斩杀的一名北周偏将的首级,在长街上勒住战马,高声吼道。
那偏将的首级上犹然带着临死之前的神情。
惊恐、不解,还有愤怒,只可惜他一直到死可能都没有明白,敌人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大汉!”冲入城的汉军将士齐齐高呼,声势震天,代表着征服者已经正式进入这座城。
似乎是作为响应,身后城门上下也传来同样的呼喊声,虽然比较杂乱,但是也表明那个方向上有自己人在战斗。
在周围将士的呼喊声中,宇文招缓步走上上城步道,坐下。
宇文绚已经提着刀走过来,看着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赵王:“伯父,生死一瞬啊。”
宇文招笑了笑:“至少我们选对了。”
“但愿吧。”宇文绚感慨一声,“汉军入城,必当向宫城推进,伯父且在此处坐镇,某率亲卫引着大军前往。”
“那就辛苦了。”宇文招颔首。
宇文绚和自己已经有过统率大军征战的经验不同,他还年轻,统带大军的机会也不多,当然希望能够在这场变乱之中立下更多的功劳,才能够得到大汉的赏识重用,不然的话让一个堂堂王爷再去从偏将之类的干起,属实是憋屈。
第二一零一章 整理衣冠,自入宫中
宇文招没有看宇文绚离去,而是静静看着前方的战斗。
街道上的战斗还未完全结束。
北周甲骑应该是唯一支撑了一段时间的抵抗力量了,只可惜他们的人数也不多,而且马速也没有提起来,汉军骑兵几个对付一个,还是可以比较轻松的把这曾经如噩梦一样难缠的对手解决掉。
不过到底架不住北周步骑人数还多,汉军也就是刚刚占领了主街道罢了,还不知道有多少溃兵在周边街巷之中逃窜。
背后大地愈发的颤抖,是羽林骑的甲骑入城了。
侯秘对着带队的程峰挥了挥手。
程峰哈哈笑着拱手,然后带着甲骑越过分列道路两侧的轻骑队伍继续向前推进。
轻骑相比于甲骑,在这一条路直通到东门的大道上到底不占优势。
敌人一旦推来塞门刀车之类的阻碍物,轻骑的推进会骤然受到阻拦,还有可能被两侧屋舍上埋伏的弓弩手重点照顾,到时候就算汉军将士抽出火铳来,也可能难免两拳不敌四手。因此让甲骑冲在前面,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推过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身后陆续赶到的步卒已经开始上城,而侯秘挥动马槊:“我们走!”
轻骑们轰然应诺,紧跟上甲骑的身影。
很快,坐在上城步道上的宇文招就看到了带着步卒上城门的汉军将领。
李宽对着宇文招拱了拱手:“大汉征东将军行军长史李宽,奉命接管邺城望秦门,见过赵王。”
宇文招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个陇西李氏的子弟他还是有印象的,当即起身,微微一笑:“从今天开始就没有什么赵王了,不过是戴罪之人宇文招罢了,无须客气。”
李宽不由得大笑:“那某就不客气了,不过宇文兄虽然不是赵王,却依旧是大汉的功臣,当然也不能怠慢,请!”
宇文招同样做了一个侧身请的手势:“李兄请!”
两人一齐登上城门,从这里向北能够看到灯火通明的宫宇。
不知道那边又如何了?宇文招此时倒是很想知道,自己的那位兄长最终会选择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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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邺城皇宫外,几名侍卫紧张的喝问。
前方孤零零一辆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看上去令人心里直打哆嗦。尤其是再配上那满城的血火,更是让这些侍卫们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兵刃。
邺城城垣和大多数的都城类似,外围是外郭,里面还有一圈内城,不过内城很小,主要就是王公贵族府邸之类的,内城里便是皇宫宫城,宫城的范围实际上也就是将将把三台和外围宫室囊括在其中罢了。
毕竟从一开始营建的时候,邺城还只是作为曹魏的一个政治中枢罢了,还有许昌、洛阳之类的分庭抗礼,因此宫室也不可能非常大,之后多年战乱还多有毁坏,一直到北齐立国,邺城才算是第一次迎来了时间比较长的和平,宫室方才有所扩张,形成今日规模。
而历史上,倒霉的邺城还没有经历多长时间的安稳,就被平定了尉迟迥叛乱的杨坚以此地恐多生割据为名一把火给烧掉了,从此世上也就在无邺城。
马车上走下来一名中年男子,他整了整衣冠,径直向前:“大汉使臣许善心求见。”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这位许善心许君的名号,他们当然并不陌生。
在邺城的朝野私下里,可是有很多他的传说。
而就在刚才,他们还看到内城中有火冲天而起,不少士卒都惊慌的过去救火,看方向······好像就是这位许君的宅邸。
这家伙烧了自己的房子,然后跑过来求见陛下······
这确定不是一个疯子么。
“战火已起,纷乱不堪,许君还是好生找个地方待着吧。”带队的仗主大声说道。
“但请通传,贵国陛下当是愿意见余一面的。”许善心淡淡说道。
侍卫们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开门进去传讯。
而许善心不慌不忙,就站在宫门外等着,任由周围的侍卫们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自岿然不动。
不久之后,进去禀报的侍卫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走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许善心一眼,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许善心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车夫不需要跟着,自己向前穿过半掩的宫门。
宫门随之在他身后关闭。
许善心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大殿前高高的台阶上,已经堆满了沙袋,凌乱摆放着鹿砦还有撑起来的盾牌。不少甲士正警惕的盯着前方,这些北周的精锐几乎等于是死士一样,他们当然不会因为外面的战线出现任何变化而动摇,只知道自己是保护宇文宪的最后一道防线,想要伤害陛下的人就必须要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
全身披挂的宇文质就拄剑站在台阶中部,一直盯着许善心。
许善心一步步拾阶而上,士卒们都未阻拦。
一直走到宇文质面前,他拱了拱手。
宇文质并未还礼,只是淡淡说道:“许君好胆量!”
许善心自失的说道:“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毕竟贵国君王待某亦是不差,最后关头,能劝一下也算某能做的所有了。”
宇文质叹了一口气:“虽知许君非全是善心,但是父皇要见你,某亦不能阻拦,请吧。”
许善心笑了笑:“余倒是觉得做的应该不是坏事。”
宇文质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但愿吧。”
许善心不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大殿前。
殿门已经打开,禁卫们都盯着他,但是并未阻拦。
这家伙虽然宽袍大袖,但是自己走路都一摇一摆,衣袖迎风甩的那叫一个带劲,要是真的带了什么兵刃,早就“西里咣当”掉出来了。
许善心在门口又正了正衣冠,方才入内。
宇文宪独自一人站在大殿最前方的龙椅旁,正擦拭着佩剑,一身披挂,显然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身为文官的独孤熊虽然并未披甲,但是同样手持一把刀,就站在丹墀下,直勾勾盯住许善心。
“大汉使臣许善心,参见大王。”
“许君都到这个时候了,犹然不称呼一句陛下么?”宇文宪转过身,淡淡说道。
第二一零二章 聒噪,又没问你!
白沟之战,和谈破裂,许善心入北周营中后,随北周军队返回邺城,就再一次被软禁起来,因此也很多天没有见到宇文宪了。
他没有想到宇文宪在这一段时间的变化竟然如此大,眼窝深陷、面色憔悴,甚至就连平时刻意打理以维持形象的胡须,此时也已经很长,并且黑白掺杂,无不体现着这位雄主心事重重、疲惫不堪。
许善心拱手:“既为大汉使臣,当从大汉之法,大汉以殿下为齐王而不为周国之君,则纵殿下有称帝之实,亦当以大王称之。”
独孤熊想说什么,不过宇文宪摆了摆手:“都这个时候了,随你吧。不知道许君宁肯烧了房子也要脱离护卫,前来求见,所为何事?”
潜伏在邺城城内的白袍在城中调动兵马的时候就果断的开始放火制造混乱,把邺城城内的几个据点全部都点燃,这些北周曾经花费很多心思都没有找到的据点全部都暴露出来,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凑热闹,许善心也把自己的宅院给点燃了,惹得周围原本既是护卫他、也是监视他的士卒纷纷去救火。
内城之中,多是深宅大院,许善心这么做当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他本人倒是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来——对于现在的北周来说,监视不监视许善心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真的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有这个一个煽动人心的家伙在或者不在,并无区别。
只是宇文宪也没有想到,许善心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求见自己。
因此他很想知道许善心意欲何为。
许善心不慌不忙的说道:“城外杀声,大王当已听到,汉军已然入城,很快就会进攻内城,内城之中守军不过数千,而且还有城墙和外城相连,大王认为能够守到什么时候?”
这一次不等宇文宪回答,独孤熊率先说道:“我等身为大周之臣,自当死守以报君恩。既然如此,那便是要陪着陛下守到最后一刻。”
“聒噪!又没问你。”许善心径直说道,眼睛一动也不动,直勾勾看着若有所思的宇文宪。
“你!”独孤熊愤而向前一步,如果不是宇文宪本来就向他示意不要贸然动粗,独孤熊恐怕会忍不住直接挥刀和许善心较量较量。
谁说文官就不会动武?文官也是有火气的。
宇文宪淡淡说道:“许君觉得独孤爱卿的回答不对么?君王死社稷,大周基业乃是宇文氏代代拼搏而来,乃是诸如独孤爱卿这样的忠良誓死捍卫而来,因此无论君臣,自当奋战到最后一刻。”
“那外面的士卒呢,大王的妻儿呢,城中诸多的百姓呢?”许善心问道,“他们也都应该为这个注定要崩塌覆灭的王朝殉葬么?黄泉路上,难道大王也想看着他们扶老携幼,然后自称是仁德明主么?人皆说大周文帝和武帝是雄才大略之主,大王觉得自己拉着阖城将士和百姓做这无谓的抵抗,可是有必要?让这么多人平白身死,难道九泉之下就有颜面去见先帝么?!”
“放肆!”独孤熊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一派胡言!两国并立,本无问题,结果明明是贵国先动刀枪,现在竟然还要反过来指摘大周之过错,请问大周有何过错?是擅动刀兵之罪,是鱼肉百姓之罪?但请尔细细说来!”
“是不顺天时之罪!”许善心掷地有声,“天下大乱三百年,且不说鲜卑于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纵然把汉人和鲜卑人一并视之,天下已然大乱三百年,仁德之君所思所想的都应该是吊民伐罪、结束这三百年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独孤熊不由得哂笑:“既然都是换来天下太平,那么为什么不是大周灭尔南蛮,而是南蛮灭我大周?!笑话,不过就是给你们的侵略寻找一个借口罢了。”
许善心摆了摆手:“吾皇雄心壮志,改革律法、任用贤才、发展工商,今日之大汉已非是昔年之南朝,当称得上气象一新。尔等但能前往江南乃至关中等地,甚至即使是岭南、南中等古来荒蛮之地,便可看到大汉百姓安居乐业。反观贵国,外弱中干,人才不得重用而皆南下,赋税沉重,百姓亦是叫苦连天。即使是大小世家,也都对朝廷政策多有怨言,齐王殿下难道还觉得大周现在能得北方之人心,犹然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么?”
独孤熊一时哑口无言。
许善心说的确实是事实,大汉在招纳人才、发展工商还有制定律法等等上一直都是有优势的,这种优势自然也逐渐从百姓更能安稳生活上逐渐扩大到综合国力上,拥有广袤土地和先进技术、制度的大汉,当然拥有更加精良的器械、更加强大的军队还有更加丰盈的钱粮,因此为了对抗大汉,这些年北周的确有些穷兵黩武。
丢人的就在于,穷兵黩武也没打过。
而且大汉已经颇得民心,即使是北方百姓也有不少向往南方的,人才外流更是严重,今年大汉恩科,可是有不少北方士子崭露头角,而要知道这些北方士子本来应该是为北周所用的才对,可是世家的不配合再加上北周朝廷内部因为战争而导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使得这些士子在不得其门而入之后,只能选择前往大汉。
当然,许善心的话里也有夸大的成分。
战争打到现在,双方都不过是在咬着牙硬撑罢了,只不过大汉的制度、版图上的优势让他们更容易撑下去罢了。要是易地而处,李荩忱恐怕也和现在的宇文宪一样绝望——不过话说回来,李荩忱不是宇文宪,自然也不可能让大汉沦落到今日北周这等地步。
虽然明知道许善心说的并非完全对,但是现在这种时候再争论这些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宇文宪知道许善心是所为何来,不过他并不打算那样做。
大周已经有了一个投降的天子了,不能再有一个,不然的话后人又会如何耻笑自己,又会如何耻笑宇文氏?
之前荒唐无比的北齐皇室,或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宇文宪在混乱之中站出来,撑起来这一方天地,就是想要让宇文氏最终不会变成后人的笑柄。
第二一零三章 亲守此地共存亡
若是如此,宇文宪又有何颜面去见大周列祖列宗?
因此投降,是万万不可能的。
当下,宇文宪径直说道:“孰对孰错,自当留给后人评说。许君如果前来只是为了告诉朕这些,那就请回吧,朕会派人送你出城。朕很欣赏许君的为人,只可惜,许君并非大周之臣,因此此生当是无缘了。若有来世,愿和许君做一朋友。”
许善心郑重拱了拱手:“大王有雄心,奈何吾皇更在大王之上,因此大王有今日,并不冤。若能有大王这样的朋友,许某之幸也。若非惋惜于大王的胆略才行,许某亦不会有此一行。而即使是吾皇,相比也很乐意于和大王倾谈。”
“朕知道。”宇文宪摆了摆手。
许善心紧接着说道:“大王可要想好了,是战是降,余最后再问大王一次。”
“宁死不降。”宇文宪只回答了四个字,很果断。
“那大王保重,独孤君,保重!”许善心说道,转身向外走去。
独孤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又说不出来。
宇文宪目送许善心离开,不由得长呼一口气,缓缓的坐回龙椅上。
“陛下?”独孤熊担忧的看向宇文宪。
宇文宪只是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脚步声匆匆响起,打破了大殿上短暂的宁静。
宇文允大步走进来,他的衣甲上还带着鲜血:“臣曹王宇文允参见陛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陛下恕罪。”
“曹王回来了?”宇文宪睁开眼睛。
宇文允低头:“叛贼早有准备,臣无能,未能及时拿下叛贼,使其开门引入汉人,臣死罪!”
宇文宪摇了摇头:“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逆贼心思已坚,而朕犹然以为其等会有所悔改,是朕识人不明,与尔等无关。”
宇文允拱手,径直说道:“陛下,战局至此,已经无可挽回,臣等当力战护送陛下从北门突围,或还有一线生机。”
“突围就算了。”宇文宪淡淡说道。
他很清楚,现在突围不啻于痴心妄想。
汉军早就已经料到宇文宪在城破之后有可能突围,所以大军早就已经把整个邺城包围的水泄不通,摆明是瓮中捉鳖之势。
就算是侥幸能够从城北杀出去,那继续向北又能到哪里去?汉军现在正横扫北侧的渤海、襄国等郡,仅剩下的晋阳、范阳等屈指可数几个地方,现在也不过是孤城一座,早就和邺城断了联系,那边有没有失守而或者干脆直接投降了,都是一个未知数。
跑得了一时,又如何跑得了一世?
李荩忱自从率军北上之后,明显体现出来稳扎稳打之意,从侧翼步步向前,不断地切断北周的后路,显然就是不打算再给宇文宪向北逃窜苟延残喘甚至休养生息并东山再起的机会。
“陛下!”宇文允着急的说道,“有叛贼引路,敌人很快就会抵达宫城,事不宜迟,还请陛下速速出城,臣等纵然死战,亦当护卫陛下周全!”
“陛下,臣以为曹王殿下所言极是,于此处再等,于事无补,即使出城同样危机四伏,但是至少总比现在必死之地来得好。”独孤熊也忍不住说道。
“召清河郡王入见。”宇文宪却并没有答话,径直说道。
就站在宫门外的宇文质大步走过来,拱手行礼。
宇文宪指着就放在桌案上的玉玺说道:“此处有两个玉玺,皆是大周皇权象征,清河郡王和曹王各自带着一个玉玺出城突围,无论去往何方,要尽可能先保全自身,纵然不能东山再起,亦是为我大周存续血脉。”
“陛下!”宇文质和宇文允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忍不住喊道。
“朕继承父兄之业,奈何未能坐稳这江山。而今大周社稷已经分崩离析,朕若是逃亡,纵不能得生,亦有愧于先皇。”宇文宪径直说道,“因此朕当亲守此地,与邺城共存亡,也与我大周祖庙共存亡。”
“陛下三思!”独孤熊也忍不住劝道。
“多说无益,尽快启程!”宇文宪摆了摆手,果断说道。
两个人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拱了拱手,快步向外走去。
外面的杀声已经愈发响亮,也不知道多少汉军正在猛烈攻城,而宇文宪目送宇文允和宇文质离开,脸色倒是变得平淡了许多,他看向旁边的独孤熊:“爱卿为何不去,不管随着哪一边,总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独孤熊摇头说道:“臣受陛下之恩重,焉能舍弃陛下而去。便让臣守卫陛下最后之防线,只要臣尚有一口气在,亦不能让任何人叨扰陛下。”
宇文宪一时默然,片刻之后向后殿走去。
独孤熊并没有跟着他,而只是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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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清晨姗姗来迟。
汉军已经在黎明之前攻入宫城,与其说是攻入,倒不如说是守军直接打开城门把他们放了进去,毕竟陛下的旨意已经从宫中传了出来,前线将士浴血厮杀,功莫大焉,事到如今局势已经不可挽回,因此各部想要投降的尽可以投降。
除了少数追随大周的死士之外,其余的北周士卒早就已经犹豫不决,此时得到命令,自然不再犹豫,外城之中不少撤退到内城的士卒,随着城门一开,纷纷放下武器。
等到李荩忱入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邺城南门内的街道上,汉军将士正在打扫昨夜的战场。沿途的尸体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依稀可见地上的血迹。还有大火烧过的地方,此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烟。
不过昨夜的火其实烧起来的并不是非常大,很快就被陆续入城的汉军配合那些北周士卒所扑灭,也就是波及周围的几处民房罢了,相比之下,真正对邺城造成破坏的,还是那些溃败的北周军队。
城中的北周军队本来就来路繁杂,其中还有不少杂牌兵马,战乱一起,他们手足无措下,在城中乱窜,趁此机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邺城百姓慌乱逃跑,更是让城中乱作一团。
这样的情景一直到汉军主力陆续入城方才有所好转,汉军各部依次拆分,进入各处街巷,搜捕溃兵,但凡百姓指认其有暴乱之行的,当街斩首,毫不犹豫。
第二一零四章 血色清晨
正是因为汉军的动作足够快,甚至很多北周士卒还没有来得及求饶。按着他们肩膀的汉军将士便手一松,后面的刀斧手挥刀,手起刀落,脑袋应声落地,毫不拖泥带水。
周围百姓看到这些原本的凶神恶煞一个又一个得到了惩罚,不由得拍手称快。
当然还有很多藏匿的北周士卒见到这一幕,手上没有恶行的,也就乖乖出来投降,免得自己等会儿再犯下什么错误,而手上已经有了血债的大多数,还妄想扼守几处街巷负隅顽抗,最终被汉军轻而易举的用火枪加上震天雷击破,无论生还是死,脑袋都砍下来示众。
邺城城门是自己打开的,汉军甚至都没有登城。因此这些汉军将士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现在当然趁着这个机会多砍几个脑袋来算战功。不过有将领还有主簿等等盯着,砍老百姓的脑袋冒功的倒是没有,不过冤枉了一些没干坏事的士卒倒是在所难免。
这个时候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细节。
“臣参见陛下!”率军入城的陈智深快步走过来,拱手行礼。他脸上带着笑容,各部入城,其中驻守在西城门外的陈智深所部当然跑的最快,是第一支入城的步卒,入城之后又快速向内城推进,率先打开内城的城门。
“内城里情况如何?”李荩忱问道。
“启禀陛下,宇文宪下令文武放下兵刃,现在周人朝廷大小官吏多数都已经开门待罪,等待清查。”陈智深急忙说道,“此外还有少量周人扼守宫城,宁死不降,现在前锋正在骠骑将军的率领下攻城,宫城和外城有城墙相连,虽然仗着邺城三台居高临下,但是想要攻克也并不困难。”
就当陈智深说话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惊呼声。
“宫城里起火了!”
李荩忱和陈智深都是一怔,同时看过去。
冲天的火光在晨曦之中并不是非常显眼,假如放在几个时辰之前,太阳还没有从天边探出头的时候,恐怕半边天空都要被照亮。即使是这样,滚滚的黑烟升起来,还是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原本喧闹的邺城,这个时候骤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在那高台上燃起的大火,所有人都能够看得见,所有人也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宇文宪已经放弃了抵抗,选择**宫室。
张须陀和陈叔慎等人此时都赶了过来,他们作为后续入城的文官——太尉府虽然是军方体系内的,但是张须陀他们这些参谋之类的,不需要上前线舞刀弄枪,因此也要和文官们一起在最后入城,负责接管北周的各处府衙、维持邺城的稳定秩序。
看到远处升起的大火,文官们自然也是面面相觑,多少都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他们并不是为这即将葬身在大火之中的北周而感到惋惜——这场仗打到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太慢了,他们早就想着能够抓紧灭掉北周之后安安心心的发展大汉的经济和民生了,因此北周灭亡,他们只会拍手叫好。
他们惋惜的是邺城的三台,逐渐被这熊熊大火吞噬,也不知道多少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都将付之一炬。
这把火烧掉的,并不只是一些宫殿罢了,还有以铜雀台为代表的邺城三台,邺城三台,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建安风骨、风流文章,可以说这里是魏晋南北朝清丽、高雅风气的滥觞之地,曾经的三曹七子在这里吟诗作赋,开创了华夏诗歌文章历史上的新时代。
转眼三百年过去了,又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以大汉陛下为代表的诗词歌赋,一改之前建安到南北朝以来日益形成的消沉、闲散之气,更加豪迈大气,而曾经的建安风骨,似乎也要和这连绵的魏晋南北朝乱世一起被扫入故纸堆中。
同样被淘汰的,不只有这些曾经的诗词歌赋、文章写法,还有世家制度、九品中正制等等选拔人才的政策等等,几乎和这个时代有关系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被推翻。
一个时代,结束了。
新朝自然又有新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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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宪会选择**宫室,这并不出乎李荩忱的意料。
此人戎马一生,心智坚定自然更在常人之上,不然的话这些年也不可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带着北周顽强抵抗大汉的进攻。现在战败,他自问有愧于大周列祖列宗,**宫室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臣许善心,参见陛下!”
许善心已经等在内城城门外,见到李荩忱之后急忙拱手行礼。
“参见陛下!”
在许善心的身后,一群已经摘去冠冕、身披白衣的人乌压压的跪下,跟着许善心一齐行礼,只不过他们的礼节是被征服者向征服者所行的跪礼。这些自然就是投降的北周群臣。
“陛下,周国所有土地田产、户籍文书,尽在此处。”许善心侧身让出来举着盘子跪在中间的三个人,当先的一个正是北周的赵王宇文招。在众多投降的北周文武之中,以宇文招的年纪最长、地位最高,这件事自然还是需要他来出面。
李荩忱走过去,伸手轻轻放在那些文书上。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些,之前宇文赟曾经一模一样的向他递交过这些资料、这些宇文氏皇权的象征,因此此时的李荩忱,与其说是激动,倒不如说是感慨万千。
这条路,自己终于走完了。
邺城,不,整个北方,都是大汉的了。
户部和农部的官员出面把这些文书收下。
李荩忱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何没有见到玉玺?”
虽然传国玉玺一直都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为了通行文书以及多多少少宣示正统,北周也仿造传国玉玺打造有自己的玉玺。之前长安纳降,李荩忱就收获了宇文赟的玉玺,按理说宇文宪也应该打造有新的玉玺才对。
宇文招低声说道:“启禀陛下,宇文宪于临死之前,命其子宇文质和其侄宇文允各自持一块玉玺,自北门出城。得知消息之后,草民已经派亲信随同大军前往追捕。”
“跑了两个啊。”李荩忱有些惋惜。
不过跑了就跑了,李荩忱并不觉得他们还能对大汉产生什么威胁。
第二一零五章 宽心
假如是宇文宪带着数万兵马跑掉了,那李荩忱可能会担忧,可是只是跑掉了两个人,还是两个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威名的人,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北周已经灭亡,原本作为国家根基的世家等等也尽数被宇文宪榨干或者投靠大汉,就算这两个家伙是宇文邕和宇文宪的儿子,又上哪里去获得支持?
难道他们真的以为地方上的世家愿意铤而走险么?
更或者认为远方的薛延陀人或者高句丽人能够多加攘助?
对于大汉的制度还有掌握民心的能力,李荩忱还是有信心的,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就算是真的能跑掉,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宇文招急忙想要解释什么,而李荩忱已经伸手托起来他:“赵王虽贵为亲王,但是能够审时度势、弃暗投明,保全无数百姓,也保全这巍峨邺城,属实有功,自称草民,可是要寒碜朕不能奖赏功臣啊?”
宇文招怔了一下,看李荩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显是给他开玩笑,骤然蹦蹦直跳的心这才缓和了一些,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陛下,哪里有你这样开玩笑的,就不怕把人给吓死?寒碜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不过李荩忱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也让宇文招心中大喜。
虽然在之前宇文招和大汉达成的协议之中就明确地提到,打开城门放汉军入城之后,大汉要论功行赏,王爵自然也就不要了——一个北周的王爵对于宇文招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丢掉了才能表明他和前朝决裂之心——但是其余的官衔、奖赏之类的总是要的。
宇文招并不甘心于这辈子就直接做一个富家翁,但是他也知道,有总比没有好,做一个家财万贯的富家翁也比之前大汉所计划的直接把所有王爷直接变成平民老百姓来得强——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在确保自己不会掉脑袋的情况下谁会愿意?
所以虽然知道可能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打开城门,最终只是换来钱财,宇文招也心甘情愿去做。
现在李荩忱告诉他,除此之外还有可能对他委以重任,自然让宇文招感激莫名。
如此明主,天下何处去找?此后自当尽心尽力,为大汉效劳。
而李荩忱又接着和宇文招身后的宇文绚等宗室以及北周文武们说了几句,无非也是鼓舞一下人心,表明只要他们没有做过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事,那么还是可以在大汉获得自己用武之地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自然是人心大定,不少人当场就开始表忠心,大有为了大汉肝脑涂地之意。
虽然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恐怕只有说出口的人自己才清楚,不过至少让原本有些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变得活跃而热烈起来,大家都对于自己仍然还有不错的前程而兴奋莫名——有胆量来这里的,当然也都不是手上做满了坏事的人,那种家伙本来在宇文宪的麾下就不可能很多,而且也清楚就算是宇文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人一向挑剔的大汉也不可能再放任他们为祸一方,所以不需要等大汉找上门去,有的贪官污吏就散尽家财、于家中自杀或者早早地逃到乡野去了。
因此有胆量站在这里的,也多数都是有才能、有抱负的官员,一来为北周送上最后一程,二来也是想要有机会面见大汉陛下,以求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能力。
李荩忱当然不介意任用这些人,其中还有不少本来就是冀州等地的名士,既然能够在乱世之中博得一些名号,总归不是徒有其名。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上一任主子宇文宪,到底也不是昏庸无能之主,要是坐在皇位上的是宇文赟,那李荩忱可得掂量掂量了,能够和宇文赟臭味相投的,还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阿谀小人。
因此李荩忱还得感谢一下宇文宪,至少为自己选拔出来这么多能用的人才。除了这些文官能够继续在地方上担任要职之外,对于以宇文招等人为首的武将,李荩忱自然也有安排。
西北、西南等等各处战场,都还有他们发挥的余地,这些地方远离北周曾经的基本盘,自然很难呼朋唤友、结党营私,他们若是尽心尽力,保不齐还是可以建功立业的。
许善心引着李荩忱进入内城,汉军将士已经在道路两侧列队警戒。
“启禀陛下,宫城已经拿下,我军正在清缴敌军残部。”萧世廉就站在城门下吩咐着什么,见到李荩忱过来,急忙上前。
“宇文宪**了?”
“应该是的,现在正在打扫废墟,已经抓了好几个宇文宪的贴身内侍前去辨认尸身,根据抓住的俘虏交代,宇文宪是独自一人进入高台上的宗祠并点火**的,从宗祠下来总共就只有一条路,他除非跳下来,不然的话肯定会有人知道,因此可以肯定宇文宪肯定在宗祠中。”萧世廉解释一句,“另外宫城北门的确有两路兵马先后突围,城外我军已经将其击溃,但是因为有不少死士纠缠死战,甚至敌人还动用了为数不多的甲骑,因此未能全歼,只击杀了敌人的清河郡王宇文质,仍然还有曹王宇文允不知下落,目前看来应该是跑掉了。”
李荩忱颔首,城北的汉军本来数量就不是非常多,敌人迟迟又没有突围动作,因此本身有所松懈,再加上甲骑突围,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抵挡的,跑掉一个还算能够接受,至于这些人是不是有玩忽职守之罪,轮不到李荩忱来操心。
“进去看看吧。”李荩忱继续策马向前。
宫城城门也已经打开,北周宫室近在眼前。
宇文宪举火焚掉的只是北周的宗祠,显然他并不想让北周宗祠和列祖列宗的牌位落入大汉的手中,就算李荩忱不会做出羞辱之事,也可能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让报刊之类的画个图然后大肆宣传一下以鼓舞人心是必然的。
不过火焰随风蔓延,还是把周围不少宫室笼罩其中,好在汉军很快进入宫城,扑灭了火焰,不然的话这巍峨壮丽的邺城三台恐怕都要被大火付之一炬。
第二一零六章 登铜雀
三台之中最为出众的自然就是铜雀台,此时李荩忱入宫城之后,正面便是周人皇宫大殿,而左手边就是铜雀台。
后世的铜雀台只剩下了一个土台子,而现在虽也因为多年的战乱破坏和修缮,可能已经比不上当初曹魏鼎盛时期的铜雀台,但是也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模样。
曾经的繁华,转眼都飘落如烟啊。
不过新的时代,新的繁荣昌盛,已经到来。
李荩忱拾阶而上,台阶上还有周人士卒的尸体来不及清理,在这最后的时刻,依旧还是有一些忠志之士选择为这个分崩离析的王朝殉葬,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都并非不能理解。
这种忠诚和不畏牺牲的精神,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李荩忱自然也需要鼓励。虽然大汉的经济正在快速发展,百姓正在逐渐富裕,但是并不代表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美好的思想品德都要被抛弃。
铜雀台上的大殿已经对着李荩忱打开,李荩忱可以想象多少年前,曹操父子曾经在这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也可以想象从石勒到冉闵再到高欢,一代又一代被后人或是抨击或是赞扬的枭雄都曾经在此跃马而过。
现在自己也站在这高台上,俯瞰芸芸众生,也俯瞰已经完全属于自己的万里江山。
李荩忱有些能理解,为什么历史上杨坚在平定尉迟迥的叛乱之后,要把这邺城一把火烧掉,毕竟任何人,无论是君还是臣,站在这高台上,都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我为王者、众生如蝼蚁的感觉。
如果是帝王有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如果是镇守邺城的文武大将有这样的想法,那可就危险了。毕竟杨坚是经历过北齐和北周分裂的人,因此他也很害怕未来有一天自己的隋朝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李荩忱并不打算把邺城烧掉。
邺城三台还有这邺城本身,都见证了太多的是风云波折,因此李荩忱并不介意把这邺城保留下来,也算是给后人一个参观和警醒的机会,毕竟历史的教训告诉李荩忱,当一个王朝的政策已经不足以让百姓信服的时候,那不管是有没有邺城的存在,都会导致这个王朝的颠覆,就算是一把火烧掉了邺城,也会冒出来晋阳、建康等等。
新任的大汉秘书监阎毗跟在李荩忱的身后,亦步亦趋,看上去颇为谨慎小心,似乎就连自己走路发出的声音太大了以至于影响到陛下,都让他觉得有所愧疚。
按理说大汉秘书监的位置是轮不到他来做的。纵观陛下的历任秘书监,当然都是出身和陛下密切相关的世家,比如第一任秘书监监丞黄琦乃是东南将门之后,第二任秦思祖也是巴蜀世家子弟,而第三任秘书监鲍兴虽然是通过科举考试的正规途径选拔上来的,但是其出身寒门,一夕之间凭借真才实学得到重用,当然也不会有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的嫌疑。
可是阎毗就不一样了。
他是不折不扣的北周外戚宗室,至于他的经历,就很是有趣了。
其父是北周宁州总管、上柱国阎庆,也算得上一方大员了,而阎毗尚未加冠,就因为通晓诗书、擅长琴棋书画,再加上人长得英俊,所以被周武帝宇文邕钦点为驸马,尚清都公主,成为北周外戚,之后更是入宫执掌千牛卫,是北周禁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位驸马爷能够入宫是因为有才识,而不是有统兵打仗的能力,宇文邕让他执掌千牛卫也单纯的只是方便他出入宫室,同时尽可能避免禁卫这种皇室的最后依靠落在他人的手中——没错,这里甚至可以指名道姓的说就是杨坚。
因此还真的没有谁认为这位驸马爷是来统带兵马的,不过杨坚可不是这么想的。自从宇文赟和宇文宪决裂之后,杨坚就变成了关中朝廷的实际掌控者,当然把主持禁军的阎毗当做眼中钉和肉中刺,因此很快找了一个校阅禁军的名头,让阎毗把禁军拉出来转转。
多年未曾训练的禁军当然邋里邋遢,一看就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惹来周围同训军队的一统嘲笑,而杨坚也抓住这个机会,借助宇文赟的名义,好一通呵斥之后,直接把阎毗贬为平民,从此阎毗就离开了朝廷,反倒是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吃软饭的。
大汉入关中之后,最倒霉的就是那些本来就依靠吃软饭或者依靠联姻上位的北周外戚宗室,平日里还有皇室的名头遮蔽一二,现在自然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不过李荩忱也不是慈善家,当然并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对于郁郁不得志的阎毗来说,汉军入关,虽然让他失去了最后能够作为庇护的名号,但是无疑也给了他一个机会,在此之前,有杨坚盯着,就算阎毗再有才能也只能乖乖蹲在家里吃软饭,现在则不一样了,大汉的科举考试让他仍有拼搏一下的可能,尤其是诸如清都公主等北周皇室不只是变成了平民,而且还受到监视,因此几乎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只能依靠吃老本。家中的困顿当然更是让阎毗必须得好好努力一下。
他到底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最终在恩科之中脱颖而出,位列第三,很快就被吏部选拔进入长安书院深造,现在毕业之后,因为在文书整理、总结的方向上有比较出众的成就,所以被吏部推荐为秘书监监丞,现在刚刚从关中赶来上任,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三天,而实际上他昨天才见到李荩忱。
因为自己特殊的经历和身份,再加上本来就是谨慎小心的人,所以阎毗在李荩忱面前显得愈发的拘束。
对此,李荩忱也有些无奈,他之所以同意吏部的选拔,让阎毗来充当自己的新一任秘书监,除了阎毗本身是有能力还有一点点想要知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画家阎立本的老爹到底是什么人物的恶趣味之外,还因为李荩忱想要用阎毗特殊的身份来表明大汉对于北周旧人将会一视同仁,尤其是曾经为北周所用甚至成为北周外戚的汉人,都能够通过科举考试重新成为大汉朝廷中的中坚力量。
第二一零七章 对邺城的接管和规划
另外,阎毗的出身还有已经为官一次的精力,也必然会让他更加敏感小心,自然不太可能出现和鲍兴那样的错误。
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会更加清楚。
毕竟······他已经因为玩忽职守而被杨坚算计过一会了,哪怕那一次其实阎毗是有些冤枉的。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爱卿,且看看这大好的江山,以后朕要坐稳这江山,还要得赖于诸位爱卿的帮助啊。”
阎毗急忙拱了拱手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天下尽在胸腹之中,臣等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李荩忱有些无奈。
本来他想要鼓励鼓励阎毗,不过现在看来······这家伙似乎已经被杨坚给弄出来心理阴影了,所以过于谨慎小心。
但是李荩忱也只是点到为止,身为大汉皇帝,他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教导每一个臣子。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缺少了哪个人就不再转动,因此假如阎毗的工作因为他的性情而受到阻碍的话,那李荩忱并不介意再换一个人,就算是他想要达到之前的目的,也并非只有任用阎毗不可。
不过李荩忱还是很想证明,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人才,总归是能够担当重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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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攻破邺城,北周宣告灭亡,不过只是一夜之间。
邺城的百姓经过一夜的慌乱和惊吓之后,再推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换了天。
大汉早就已经做好了入城安民的准备,甚至私下里都演练了好几遍的,由此可见大汉内部对于拿下邺城的强烈期望,而现在这一切终于变成现实。
各部门官吏入城和北周官员们进行交接,清点资料文书。而军队在打扫完战场、追捕到所有的溃兵之后就陆续撤出城池,在城池的东西和北面三个方向上驻扎,不再入城,城中的治安完全交给抽调出来的一部分禁卫军还有羽林骑外加上投降的北周本地吏员们来维持。
大多数的北周吏员都选择了乖乖向大汉投降。
大汉并不缺能够独当一面的官员,但是熟悉本地情况的吏员还是少之又少,只是凭借白袍那点儿人手,根本不足以帮助初来乍到的大汉解决所有的问题、快速恢复邺城的秩序,因此任用那些北周曾经的吏员们也是必然的。
这些吏员之中当然也有不少犯下斑斑劣迹的,白袍早就已经做好了名单,军队直接负责把这些人拉到刑场上斩首,以儆效尤。如此一来,城中百姓纷纷拍手称快不说,其余的吏员们或是早就看不惯这些同僚的作风而暗自称快,或是本来也有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没有被发现,此时暗自庆幸之余自然也愈发的收敛。
新官上任,当然得老实几天再说,至于之后是不是一直都要老老实实的,那还得看情况。
不过很快大汉律法的公布和推行就否决了他们的小小心思。
律法虽然并不算严苛,但是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上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实际上律法真正约束的并不是老百姓,老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也不会去做偷摸拐骗的事情,而是那些本来就游手好闲、依靠家中关系欺压良民的纨绔还有这些利用自己官职之便、大肆搜刮油水的基层吏员。
刑部很清楚这些人心里的小算盘,因此干脆就在他们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之事的时候先警告警告他们,大汉说要砍掉贪官污吏的脑袋,可不只是这一时半刻,而是一直都有效的。
除了安民之外,礼部、工部会同户部和内府,开始对城内一些已经被遗弃或者本来隶属于北周皇室而要被没收的产业进行重新规划,主要集中在商业和教育上。
朝廷出面,收缴或者购买沿街民房,将其改为商铺,以供陆续进驻邺城的商贾使用——不少商贾本来就打着随军支援转运粮秣的旗号,一直跟着军队向前推进,他们也在粮食转运的过程中给予了很大的帮助,不少商号甚至是放下自己的生意来出人出力,现在自然到了收获好处的时候,一直跟着军队就意味着他们也是最早进入城中的一批商贾,最好的店铺自然也就被他们获得。
另外城中本来正在建设的邺城书院,前身也就是北齐的太学,现在自然也被内府组织人手接收,按照内府的规划,将会在邺城书院的基础上建设起来冀州规模最大的书院,以形成和成都书院、岳麓书院等分庭抗礼之势。
同时和邺城书院一起建设的还会有军事学院以及一些教授实用技能的书院,这些不需要内府再多操心,军方还有那些意图投资教育的人自然就会凑上前来,最终形成和龙门书院那样的书院群。
邺城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是非常好,向南不远就是白沟和大河,而向北抵达幽州却还有大量的州府,这样自然会导致冀州的经济以及其余的政治和文化等影响力都会偏向于南方。
若是换在原来,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靠近邺城的洛阳已经几乎被战火摧毁,根本起不到担任政治、文化枢纽的作用,因此能够和关中的长安分庭抗礼的只有邺城。
现在大汉已经几乎可以确定洛阳就是未来的都城,靠近洛阳的邺城自然就显得有些鸡肋,不过陛下倒是并不反对规划和开发邺城,这让大家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照办。
实际上李荩忱自己只能在心里吐槽一句,当工业和经济真的快速发展起来之后,城市会快速的发展,到时候看上去洛阳和邺城之间的距离有些尴尬,但是很快就会因为城市之间的联络加深而逐渐变成一个有一正一副两头驱动的城市群,进而相互支撑,成为世界的中心。
不过李荩忱肯定是看不到那天了。
当然,邺城既然目前就已经暴露出了这样可能浪费一个中枢城市带动能力的现象,那大汉自然更要想办法进行调整解决。按照工部的计划,未来邺城的工业区将会向北建设发展,进而逐渐和渤海郡、襄国郡等等连为一体,同时也能够更好的对接从辽东等地前来的矿产。
第二一零八章 北周差在哪里
另外工坊生产出来的产品,这样就不只可以向南运送到中原地区,也可以向北运送到幽州甚至输入辽东高句丽等处,从而实现原材料的输入和加工后产品的外流,从辽东各个尚且处于原始状态的部落还有即使已经有国家形态的高句丽身上获取贸易顺差。
洛阳一带已经规划为大汉未来的政治、文化等等的中心,自然不适合再发展工业,现有的工坊也多数都是出于应急需要所打造,未来时机合适自然都会搬迁,而搬迁的目的地自然就是关中和冀州,以更好地和辽东、河西等地进行对接。
除此之外,工部也已经派人前去考察从鸿沟继续向北通过白沟、漳水等一直向前开挖运河到幽州一带的可行性。
白沟和淇水距离大河很近,并且本身就是相通的,再加上渤海郡以北一直到幽州,得益于多年战乱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水水量很大,因此沼泽水网密布,反倒是有开挖河道、开垦良田的先天条件,所以开挖一条运河,从洛阳经过邺城直接抵达幽州,对于现在几乎孤立于中原之外的幽州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而到时候邺城也会成为沿途的节点城镇,不再是中原的边界。
不过这些都是未来长期的规划了,战事不再紧张之后,李荩忱自然也就不会再要求在多短的时间内修通运河,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当然了这只是在民间没有足够需要的情况下,毕竟运河修通,就意味着幽州将会完全被纳入大汉的贸易网络,对于大汉商贾们来说显然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之前大汉修建从南方的驰道以及鸿沟等运河的时候,就曾经得到这些商贾的鼎力支持,毕竟这些道路修通之后他们也是直接受益者。
另外户部和农部还打算在邺城周边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粮仓,让此处成为南北粮食调拨转运的重要枢纽。
总而言之,大汉各部门早早地就已经做好了对邺城的整体规划,现在拿下邺城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开始进行勘察和规划。随驾北上的各部官员,除了少数的诸如陈叔慎这样本身是有其余事要面见陛下,所以专程从江南赶来的之外,其余的大多数都是各部的副职侍郎甚至是再低一层的主簿和功曹之类的,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因此也一个赛一个的想要做出点什么功绩来。
洛阳作为都城,城池的规划之类的当然轮不到他们做主,因此他们把自己的注意力以及做出功绩来的希望都放在了邺城上,一个个斗志昂扬,即使是忙得团团转也都颇有精神,惹得前来出谋划策的宇文招只能感慨,这种团结向上的新气象,当真是此生未曾见过。
虽然他一直想不明白北周和大汉的差距到底在哪里,或者换句话说,宇文宪也足够努力、北周内部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团结在宇文宪的身边共同奋斗,同样还不缺诸如裴忌这样的名臣以及尉迟迥、王轨这样的猛将,可是为什么最后却一败再败,最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
在北周内部,对于这个问题久有争论,很多人,尤其是一些沉醉在北周刚刚灭亡北齐、独霸北方时候的老人,都倾向于把原因归结于北周内部的分裂。
先人曾说,祸起于萧墙之内。
北周因为大象之乱,转眼分崩离析,而且杨坚那边和宇文宪这边为了争夺正统的名号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掀起大战,最后给了李荩忱安心平定南方并且渔翁得利的机会。
原本宇文招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因此他对大汉能够战胜北周心中多有不服气,要不是我们北周内部分裂、自己人打得太狠了,怎么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你们这不过是因为命好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此宇文招心中虽然有所不服,当然也不能表露出来。
而现在看到这些忙得团团转的年轻官吏们,看着那些帮着百姓修缮屋舍的士卒们,也看着那些已经开始装修店铺,似乎明天就能够开业的商贾们,顿时感觉自己似乎把大汉这个对手想的太简单了。
在北周治下的邺城,一切都井井有条,但是一切都死气沉沉。而现在大汉刚刚接管了邺城不过才一天,整个城池似乎转眼之间就活了起来,百姓的脸上露出了宇文招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喜悦。
他们一开始的时候看到汉军士卒主动上前要求帮忙修缮屋舍,还有些害怕,毕竟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之中,一支军队不烧杀抢掠就算不错的了,还帮着百姓干活?想什么呢!
且看看北周军队,即使是驻扎在邺城的多少都能够称得上一句精锐,可是在战败之后,不还是都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抢掠么?要不是汉军及时入城,城里还不知道会是怎样一番惨状。
更不要说邺城刚开始布置防务的时候,靠近城池的屋舍多数都被直接拆毁,屋舍之中的住户则直接被赶上城墙充当丁壮,多少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都不知道,即使是其余的没有被波及到的城中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对于军队本身就有畏惧感。
因此当他们发现汉军真的是打算帮助他们的时候,一个个喜笑颜开,纷纷拿出来家中珍藏的好东西招待汉军将士,军民如鱼水,整个邺城内不再有任何兵荒马乱之意——哪怕昨天夜里才刚刚发生过一场颠覆国家的战斗。
这些都被宇文招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感慨莫名。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汉军将士所做得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让百姓的心归属于大汉。而大汉官吏们每个人所做出的同样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努力,自然也足以让大汉和北周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最终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
北周固然差在了分裂造成的矛盾冲突和内部消耗上,但是也差在了其余更多方面上,甚至一直到最终灭亡,可能包括宇文宪在内的很多文武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并不是单纯的老天爷庇佑、天命所归,而是人心向背,而是李荩忱带着大汉千千万万的军民通过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差距、换来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