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四章 只有树会一直在山上
陈宣华摇了摇头:“妾身没想明白,不过妾身知道,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
被自己和乐昌督促着、也保护着,这丫头的确不用动脑子。
“希望吧。”李荩忱感慨一声。
陈宣华急忙说道:“陛下放心,现在人都已经在洛阳了,就算是有谁反对,难道还能逃跑不成?”
说着,陈宣华就露出自己的小虎牙,挥挥拳头:“真要是有人敢跑,陛下把他们全都打倒就是了。”
李荩忱摆了摆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朕是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李荩忱也从当初的懵懂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十年生聚,十年血汗,他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能够为这个时代带来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他期望自己所做的能够被认可,不是在自己死之后认可,因为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而是现在就被认可,他也期望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否则他也不知道会把这个民族带到怎样一条路上去。
历史上的华夏民族,跌跌撞撞向前走,的确是走了很多弯路、付出了很多代价,甚至需要有那么一代人、两代人付出好几代人的努力才能追赶上世界的潮流。李荩忱不希望这个民族用数百年去走弯路,他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带来更加先进的思想和技术,引领着这个民族走到康庄大道上去。
但是李荩忱也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所做的这些被看作是离经叛道,害怕自己的心血、自己的劝导并不被世人所理解,更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转眼成空。
高处不胜寒。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单纯的认为这句话的背后代表的是孤独,上位者无人能够比肩、知心的孤独,而现在,李荩忱愈发的觉得这句话指的是上位者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孤独。
那单薄的冰,应声就有可能碎裂,是真的寒冷啊,寒冷的让人根本不敢迈出下一步,但是又没有选择,哪怕是下一步有可能是错的,甚至就是错的。
有的时候,李荩忱自己都无从分辨,到底是自己在引领着时代的潮流,还是时代在推动着自己,让自己只能向前。
手上传来温暖,陈宣华伸手握住了李荩忱的手。
“怎么了?”李荩忱回过神来。
陈宣华一本正经的看着李荩忱:“就算是所有人都不相信陛下,妾身也会相信陛下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被全天下背叛,他自问应该还不至于混到那么惨的地步,不过陈宣华的话还是很让他感动的。
“来,”李荩忱张开手臂,让陈宣华到自己的怀里来,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微笑道,“陪朕躺一会儿。”
陈宣华乖乖的抱紧他:“陛下不批阅奏章么,还有好多呢。”
“歇口气,”李荩忱笑道,“劳逸结合,不然的话朕怕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陛下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陈宣华急忙伸手掩住李荩忱的嘴,这八个字自然是没什么,但是说出这八个字的诸葛亮可是典型的“工作狂”、“过劳死”。
李荩忱拍了拍她:“看开一些,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朕只要能重于泰山,便心满意足了。”
陈宣华摸了摸李荩忱的肚子:“比泰山还重,那陛下可得多吃点。”
“朕得吃多少才能真比泰山重?”李荩忱哭笑不得。
陈宣华咬了咬手指,摇头,旋即说道:“妾身不知道,但是如果陛下是泰山,那妾身就是山上的树。”
“为什么不是石头?”
“石头可能滚下山,土可能被风吹走,水更是会流下山、汇入大海,只有树会一直在山上,从生到死。”陈宣华低声说道,“哪怕是树死了,根也会牢牢地扎在山里,和山化为一体。”
李荩忱心中暖洋洋的,不过还是忍不住打岔:“你以为你是胡杨么?”
“胡杨?”对这种西域的植物,陈宣华并不了解。
“来,朕给你讲讲胡杨。”
蒲州。
王隆看到了一道还算是熟悉的身影。
裴家的裴世清。
此人是北魏中军将军裴佗的孙子,父亲是裴佗的幼子裴谳之,也是裴矩的堂弟。裴世清这一脉在裴佗的子嗣之中并不算出名的,将裴佗打下的基业发挥光大的应该还是裴让之以及由裴让之抚养长大的裴矩。
裴世清年幼就长于闻喜家中,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公子哥,不过此人还是颇有几分清谈口才的,王隆曾经几次在河东世家内部的聚会上看到裴世清指点江山、洋洋洒洒。
现在看到裴世清,王隆并不感到惊讶,大汉已经在蒲州站稳脚跟,攻略整个河东也就是年前年后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这片土地是肯定要姓“汉”了,所以闻喜裴氏也不可能和之前那样稳坐钓鱼台、认为自己是一块无论是大汉还是北周都舍不得的香饽饽了,必然要跑过来和大汉联络沟通。
擅长言论又在河东世家年轻一辈之中颇有几分名声的裴世清,显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他作为裴佗的直系后人,也是现在闻喜裴氏的嫡系血脉了,让他过来,自然也有做人质的意思。
裴矩的父亲走得早,他自己都是叔父裴让之抚养长大的,所以他最亲的族人就是这些堂兄弟了,裴世清在这里代表裴氏和裴矩,的确够分量,也能够体现闻喜裴氏的诚意。
裴世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顿住脚步,回首,正好看到王隆。
王隆双手交叉在一起,颔首示意。
按辈分他本来就是裴世清的长辈,因此自然也不用跟裴世清客气。原来在河东世家中,闻喜裴氏独占鳌头,太原王氏想要喘口气,就得对这些闻喜裴氏之中同样有话语权和影响力的小辈们客客气气的,现在,自然是不需要了。
裴世清咬了咬牙,这个王隆,原来一直都是谦恭做人,现在竟然也变得这么嚣张。
不过王隆有他嚣张的理由和依凭,就算是裴世清也奈何不了他,甚至还得考虑要不要疏通疏通王隆那边,从而能够为闻喜裴氏留下更多的立命之本。
第一八八五章 凿空河东
看着裴世清甚至连不满的情绪都不敢流露出来,王隆不由得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河东之主已经不是北周了,而是大汉。
你们闻喜裴氏虽然强大,但是很不幸,你们跑的没有我王隆快。
或者说你们没有我王隆命好。
要不是在风陵渡直接对上了汉军,恐怕我王隆现在也还在河北郡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前路如何呢。
当真是老天保佑啊,竟然会给了我这么一个机会。
以大汉对世家的态度,河东世家应该是要灰飞烟灭了,大汉肯定不会允许会有这么一个强大的世家团体就盘踞在天子脚下,但是世家灰飞烟灭,灰飞烟灭掉的只是世家赖以上进的制度罢了,比如九品中正制。但是世家的家传文教并不会烟消云散,甚至每个家族所能保留下来的财富和田产之类的也各不相同。
这一切自然就取决于向大汉表忠心的快慢,来早了什么都有,来晚了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李荩忱没有必要,也不会一视同仁。让一部分河东世家能够拿到好处,而让一部分一直犹豫的世家消失掉,本来就是让整个河东长久安定的最好办法,因为这样一来李荩忱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并没有什么损失,甚至还有收获,并且换来了一部分世家的忠心耿耿,二来也很大的激化了河东世家内部的矛盾,一部分世家苟延残喘,另外一部分世家却消失,但是人终究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他们之间的敌视和对抗会继续,这样任何一个世家都不可能再做大。
世家被削弱甚至直接消散,才是整个社会真正摆脱封建奴隶的残影、大步向前进的根本所在。从唐到宋再到明清,皆是如此。
王隆作为走在最前面的人,当然是很清楚这个道理的,不过他也很高兴成为李荩忱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不管之后时代会发展到哪一步,每个家族、每个人又会迎接怎样的挑战,至少现在,太原王氏不会灰飞烟灭,甚至还会在整个变革之中拿到最大的好处,比闻喜裴氏拿到的要大得多的好处。
这就足够了。
王隆是个知足的人。
而此时蒲州府衙之中,杨素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裴世清。
杨素倒是没有见过裴世清,不过对他来说,谁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把裴家的竹杠送过来让他狠狠的敲一下罢了。
河东战事现在的进展实际上远远不能称之为顺利,倒不是因为韩果和常善这两个人有多么难对付,实际上这两个将领多年来都几乎没有独自领兵的经验,只能算是偏将,让他们带一路偏师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指望他们真的能够掌控好各自的队伍然后对汉军形成夹击,就算是杨素能信,恐怕宇文宪自己都不敢这么送人头。
所以现在北周军队面对咄咄逼人的汉军,实际上是采取守势的,他们在等待从邺城和晋阳来的援兵,准确说应该是晋阳的援兵,邺城那边,宇文宪估计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李荩忱可是在大河南岸紧紧盯着的,只要宇文宪敢支援河东,李荩忱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会率军渡河、强袭邺城。
毕竟邺城失守,北方战事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大汉的经济雪崩那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慢慢恢复便是。
只是北周军队并不知道,看上去随时都要杀过来的汉军,也有自己难念的经,钱粮就像是一条锁链锁着汉军的步伐,让杨素现在真的可以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因此河东世家终于主动开始送竹杠了,杨素当然要狠狠的敲下去。
裴世清清了清嗓子,准备为裴氏争取些什么。
杨素笑了笑,伸手按了按:“贤侄且先听某一言。”
裴世清的心里咯噔一声,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大汉杨长史是什么人物,心狠手辣、口蜜腹剑之人,就算是身在闻喜家中也已经有所耳闻,让你开口,我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就当裴世清拱了拱手想抢先说什么,杨素重重咳嗽一声,在旁边翻阅战报的黄玩、研究舆图的韦圆成等人,几乎同时起身,把目光落在裴世清的身上,他们的手轻轻敲着剑柄,大有几分你小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在。
裴世清到底还是世家公子出身,这场面顶多也就是茶余饭后听父辈们吹牛的时候听过,见是肯定没见过的,顿时衣衫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
李询拾阶而上,步入蒲州府衙,他刚刚从码头过来,安排好后续兵马过河的事情,本来这不需要他这个主帅亲自去做的,不过手下的将领们多数都年轻没有经验,李询不放心,还是去看看。
至于府衙这边,他很放心。
要是杨素都敲不动的竹杠,那他在也没用,对这位长史的斤两,他也算心知肚明。
李询看到了失魂落魄走出来的裴世清,心中了然。
到底还是太嫩了。
闻喜裴氏这一次怕是要大出血了。
李询想到了当初汉军入关中的时候,并没有把关陇世家怎么样,只是进行了限制和制衡,而现在分明是要把河东世家给掏空的样子,让他只能在心里替裴矩默哀。
时候不同了,大汉所需要摆出的姿态自然也就不同了。
更何况关陇世家除了少数如弘农杨氏这样的大家族外,很多都是刚刚崛起的,实际上根本没有攒下来多少家底,再加上又多是将门,经年鏖战早就消耗的七七八八,因此朝廷完全没有必要把关陇世家怎么样,就算是不管他们,他们也翻不起来风浪。
若是再将韦孝宽、李穆等当家人好生捧起来,那么朝廷能够在关陇世家这里获得的,只会比那零星钱粮更多。
河东世家很不幸,显然大汉对北方世家的进一步打压,会以他们做那只被杀的鸡。
裴世清不认识李询,就算是认识,这个时候恐怕也没心情打招呼。
李询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径直走入大堂。
黄玩正笑着和杨素说些什么,韦圆成等几个被调拨过来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年轻小辈们,也都面带笑容。
“成了?”李询问道。
杨素一笑:“凿空河东,从裴氏起。”
第一八八六章 你这是背叛河东
“凿空河东?处道兄好大的口气。”李询不由得笑道。
“不信?”杨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打赌?”
“我信,不赌。”李询回答的很果断。
同出身关陇,他和杨素之间自然也不陌生,现在朝廷中逐渐形成的地域派系间的对峙,更是让他自然而然的和杨素站在一起,算是自己人之中的自己人,说话便也能调侃几分。
更何况他这个征南将军,论军中官衔也在杨素之上。
要不是杨素还是河东巡抚,这个文官官衔和四征将军平起平坐,李询就算是让杨素来给自己见礼,也没有任何的不对。
“这多无趣。”杨素感慨。
“那是你有趣,还不是我倒霉?”李询哼了一声,“言归正传,处道兄对裴世清说了什么,竟然让此人如此惊骇?”
杨素笑道:“你猜呢?”
“你那些花花肠子,某向哪里猜?”李询直接说道。
“征南将军这么说,那某可不乐意说了。”
“不说算了。”李询摆了摆手,作势就要去找韦圆成等人。
杨素摇了摇头:“也罢,那就告诉你。”
“某不听。”
“有完没完了?”
“好,你说。”李询转身回来。
杨素哭笑不得,这家伙变脸倒是快,不过这架势俨然已经变成了自己求着他来听:“南疆走一遭,征南将军狡猾了。”
“你说是不说?”
“其实很简单,某直接告诉他,大汉可以无裴氏,裴氏不可无大汉。”杨素笑道,“大汉想要什么,闻喜裴氏就要给什么,他们实际上没得选。”
“够狠。”李询点头。
杨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足够让裴世清心中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化作齑粉,因为这就是闻喜裴氏现在面临的残酷却又难以改变的现实,在现实面前,任何的巧言令色都只是浮云而已,挥之即散。
杨素径直说道:“闻喜裴氏只是一个开始,闻喜裴氏之后,河东哪个世家都别想跑掉。”
“这样是不是太狠了?”李询不由得问道,身为一名武将,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但是想到河东世家有可能在杨素的压榨下倾家荡产,多少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杨素沉声说道:“取缔世家,本来就是朝廷的政策所在,既然江南世家都已经被取缔,那么河东自然也跑不掉,河东世家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享受特殊的待遇,现在某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主动的把应该交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这样至少还能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不然的话,等大军上门去收缴,那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李询怔了一下,此言倒是不差,别看闻喜裴氏被狠狠的敲诈了一笔,但是至少还不至于让整个家族一下子就走到覆灭的边缘,甚至闻喜裴氏还能剩下来一点钱粮作为生身立命之本,而如果他们不把这些东西交出来,那就是汉军上前去收了,到时候他们的下场并不会比那些已经沦为普通百姓的江南世家好到哪里去。
个中利弊取舍,闻喜裴氏其实应该是清楚的,不然的话裴世清今天肯定都没有勇气走出这个门。
“难道处道兄不怕闻喜裴氏反过来咬我们一口么?”李询又问道。
现在北周还没有真的倒下,闻喜裴氏如果想的话,还是可以跟着北周一起对抗大汉的,再加上其余已经意识到自己命运的河东世家,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力量。
杨素笑了一声,李询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有些天真,不过估计在座的不少人也有类似的疑惑:“一来邺城传来准确的消息,裴矩已经辞官,闻喜裴氏自己从周人的朝廷中枢之中退了出来,显然是主动的和宇文宪划清界限,此时再着急的跑回去要和宇文宪并肩作战,他们能够拉得下来脸,宇文宪呢?身为君主,岂是那么容易就接纳一个反反复复的人,宇文宪对于裴矩的所作所为,必然已经不敢再相信。”
李询微微颔首,宇文宪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将希望重新寄托在裴矩对北周的忠诚上,因为人尽皆知,裴矩的忠诚基本等于没有。
而杨素紧接着说道:“二来现在白袍和羽林骑已经秘密抵达闻喜,闻喜裴氏之生死,也不过陛下点头之间,闻喜裴氏有胆量去赌么?性命和钱财,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李询和韦圆成等人面面相觑。
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才是闻喜裴氏没得选择的主要原因吧?
杨素轻轻咳嗽一声,你们的眼神不要那么古怪。
李询笑了笑,径直走到舆图旁:“斥候有没有消息传来?”
黄玩和韦圆成等人都起身,跟在李询身边低声讨论。
杨素这种狠人,还是和他保持距离比较好。
“王太守知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
蒲州城的一座酒楼包厢之中,裴世清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家伙。
王隆为他设宴,代表太原王氏为他接风洗尘,这裴世清很感激,但是他还是要问问王隆,知不知道现在正在做什么。
王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饶有兴致的晃动着酒杯,看着酒杯之中的液体晃动:“自然。”
“那为何王太守还这么做?!”裴世清冷哼道。
王隆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你们拿出去得多,太原王氏拿出去的自然就少。”
裴世清一下子撑着桌子站起来,怒目而视:“王太守知不知道这样等于背叛了整个河东?!难道就不怕各家报复么?”
出身太原王氏的王隆,对于河东各个家族的斤两当然清楚,所以他几乎把河东世家的底细都交代出去了,让杨素在敲竹杠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压力,细细把各个家族干的那些事情数过去,各个家族恐怕就得俯首认栽,同时各个家族之中的财富底细,王隆也应该都说了,让杨素能够把握好到底敲多少竹杠才能不会触动各个家族的底线,却又能够拿到最多的好处。
比如这一次对裴世清,杨素开出来的条件虽然让闻喜裴氏很难受,但是却又不得不答应。
第一八八七章 太尉府的计划
裴世清很清楚,家族绝对不会因为失去了这些钱粮就跑去和大汉拼命,对于家底丰厚的闻喜裴氏来说,并不值得。毕竟人命比这些钱财重要得多,没有了人,闻喜裴氏就真的消失了。
王隆张开手臂:“报复?来啊!尽管放马过来,王某若是眨了眨眼,那今生不再入太原王氏家门!”
裴世清皱了皱眉,他看着王隆,这个家伙很无赖,但是自己却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王隆现在显然已经变成大汉的一条疯狗,见到谁就咬谁,但是谁要是真的敢把他打死了,那肯定会面对大汉疯狂的报复。
现在大汉保不齐就等着有哪个河东世家按捺不住要跳出来做出头鸟,然后借着这个家族的人头来一出杀鸡儆猴。
虽然在北方,但是裴世清对南方政治格局的演变还是有所了解的。李荩忱这位皇帝陛下,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杀鸡儆猴,用雷霆手段给予对手心灵和身体上的重创,让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当时对付江南世家便是如此,会稽留氏被汉军快速绞杀,剩下的江南世家自然而然就失去了和朝廷叫板的勇气,半推半就的接受了朝廷的新政。
就算是看眼前这个家伙再不爽,裴世清也只能忍着。
谁让人家跑在最前面了呢,疯狗这种东西,大汉有一条就够了,多了不需要。不然的话闻喜裴氏也很乐意做一条疯狗。
王隆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裴世清,他知道这位贤侄已经无法反驳自己,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太原王氏在河东世家之中已经不算是顶级世家,但是如果这一次把事情做得好,那么太原王氏很有可能一举翻身。尤其是陛下已经表达了对自己子嗣的关注,既是威胁,又何尝不是一种拉拢?你见过谁要人质,竟然会让人质去陪着皇子读书?拉拢和奖励的意味显然要大于威胁的意味。
这让王隆一下子看到了太原王氏的未来。
河东世家作为一个整体,显然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消失也是必然的。甚至太原王氏作为一个世家,也肯定会随着田亩重分以及科举制度的进行而逐渐消失,但是王氏的血脉会随着自己子嗣步入朝堂而继续流传。
至于河东这些世家何去何从,和王隆又有什么关系?
太原王氏,注定要破而后立。
裴世清轻轻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是小侄刚才鲁莽了,还请世叔不要见怪,这杯酒敬世叔。”
王隆笑了笑,端起酒杯。
裴世清显然是服软了,现在就算是闻喜裴氏,也得从他这条疯狗的嘴下争取一线生机,冷静下来的裴世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自是不敢再得罪王隆。
这感觉不错,不过怕是等到河东事了,自己也要不得好死了。
王隆感慨一声。
但是自己已经为儿子和整个家族换来了复兴的机会。
张须陀紧张的看着李荩忱。
太尉府的方案已经被打回了三次,这次的计划是改了又改,若是再被李荩忱退回来的话,那他就真的要疯了。
李荩忱看着太尉府的方案,微微皱眉,张须陀的心也跟着狠狠跳动了一下。
这个方案实际上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解决现在钱粮可能跟不上军事行动的问题,当然了,李荩忱也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了,既想要快速向前推进,又想要保持稳定的粮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晋阳的宇文纯会不会南下?”李荩忱伸手指了指方案上关于正平郡作战的计划,“如果宇文纯南下的话,必然会优先支援正平郡,面对鲜卑骑兵,能不能挡得住,又要有什么样的变通?”
张须陀急忙说道:“根据白袍线报,现在宇文纯还在雁门关,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南下。”
平城之战后,北周两支军队各自收缩,韩擒虎本身也无力进攻,因为不管他进攻哪一边,都有可能被另外一边的敌人袭击侧翼,而要是再用之前白狼堆的战法,估计宇文纯和独孤永业也不会上当,这两个家伙也都是久经战阵的,必然会吸取经验、多加提防,甚至还有可能会反过来设下陷阱。
所以曾经吸引无数目光的平城战场,现在倒是颇为安静,反倒是为了支援平城战场、牵制敌军而开辟的河东战场,成为了战斗主要爆发的地方。
而宇文纯也从桑干郡撤退到了雁门关,桑干郡不过是一座孤悬水边的小城,既不能作为向前进攻平城的落脚点,又不能遮护晋阳,所以宇文纯退入雁门关是必然的,不过既然他人还在雁门关,那么南下的可能性就不大,毕竟从雁门关到河东还有一段距离,等宇文纯调集兵马再赶到河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宇文纯不南下,难道鲜卑骑兵也会按兵不动么?”李荩忱反问。
张须陀一时语塞。
李荩忱看着张须陀,叹息一声。
杨素不在,太尉府的工作效率堪忧。
张须陀虽然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可是还是太年轻了,缺少经验。在制定战略计划上,经验是很重要的东西。
而且李荩忱也发现这些年轻人们的确有些毛躁,喊打喊杀谁都会,但是李荩忱需要的不是他们去决定前线应该怎么打打杀杀,在这方面上,军中将领更有经验,李荩忱需要他们判断和推测的,是敌人会怎么反击和防御,从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为身在局中的将领们提供一个参考。
看来太尉府的这些参谋们,还需要好好历练啊,李荩忱觉得有必要把他们发到军中轮流磨炼磨炼了,不然的话久在太尉府中,有可能会变成纸上谈兵之辈。
张须陀郑重拱手:“臣有疏忽,还请陛下降罪。”
李荩忱摆了摆手:“也罢,你们的难处朕也知道,钱粮这件事解决不了,太尉府制定再多、再周全的计划,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张须陀苦笑。
就当李荩忱打算让张须陀下去的时候,鲍兴快步走过来:“陛下,是河东杨巡抚的奏章。”
李荩忱一怔:“速速呈上来。”
而张须陀的脸上也露出喜色,杨素肯定是找到了解决办法。
第一八八八章 抓住河东
张须陀的神情变化自然被李荩忱看在眼里。
看来现阶段太尉府还是不能没有杨素啊。
李荩忱知道杨素这个家伙也不能说是非常靠谱,关键还是现在的杨素相比于历史上的杨素也少了很多戎马倥偬的经历,但是没吃过猪肉、终究是见过猪跑的,总比这些连猪跑都没有见过的太尉府参谋们来的靠谱。
河东事了之后,还是抓紧让杨素回来吧。
也是时候正式让他成为大汉的太尉了,不然这个位置空悬时间太久,恐怕也会引起军中的猜测和不满。
杨素的奏章言简意赅,他已经从闻喜裴氏那里获得了第一笔钱财,另外柳氏、薛氏等河东世家也都陆续派人来“慷慨解囊”,因此河东各军已经有一定的底气向正平郡发动进攻。尤其是这些天天气转暖,汾水上的冰层变薄,杨素觉得可以尝试用水师输送兵马粮草,若是能够控制汾水,那么自然而然就阻断了北方鲜卑骑兵南下的道路。
同时杨素也建议,汉军直接从洛阳向西北发动进攻,破邵州,封锁太行,一来掩护蒲州汉军的侧翼,二来也能够和河南汉军形成对河内北周军队的夹击之势。
如此一来,三河作为中原腹心之地,就算不在大汉的手中,也已经在大汉的兵锋下了,想要拿下,也不过只是向前走一步的问题。
“好!”李荩忱舒了一口气。
杨素果然还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看来他这一次敲竹杠敲得不轻,不然的话也不会如此有底气。
不过李荩忱对河东世家并不感到惋惜。世家这种制度注定要在这一代人消失,李荩忱没有必要给什么人开后门以求能够保全特殊群体。河东世家经过这么多起起落落,也是时候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了。
“从洛阳进攻邵州,如何安排、派谁去比较合适,太尉府尽快拿定主意。”李荩忱补充一句,“另外河东那边的经济民生必须要抓紧恢复,我们不能一直仰仗于通过敲诈世家获得钱粮。杨素孤身一人在蒲州,恐怕也支撑不起来整个框架,抓紧调拨熟练吏员,务必要尽快稳定河东局面,包括新政的推行以及人才的选用,刻不容缓。”
鲍兴也点头说道:“陛下,臣等这几天也在商议此事,大汉科举今年刚刚结束,河东士子鲜有参与其中,所以是不是可以为河东士子新开恩科,选拔一部分人才,一可安民心,二也能够解决现在人才不足的燃眉之急。”
李荩忱看向鲍兴,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实际上还是便宜了世家,毕竟现在的河东能有什么寒门出身的人才,归根结底这些名额还是要落在世家子弟的头上。
不过这样也好,打一棒槌再给个萝卜,也不至于让这些世家对自己恨之入骨,甚至还能因此让自家子弟有快速进入大汉官场的机会,比拼的也是实际的能力,算得上公平,世家们必然不会拒绝。
不然的话,保不齐真的有一些家伙想要铤而走险。李荩忱并不怕他们挑衅,但是如果让河东再起波澜,也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李荩忱需要的是河东被大汉稳稳的收入手中。
“如果针对河东士子开恩科的话,会不会引来其余地方士子的不满?”张须陀不由得好奇问道,“河东士子得天独厚,恐怕不妥。”
李荩忱怔了一下,微微颔首。
大汉其余地方久为汉土,经过可以称之为“惨烈”的争夺,最终才能跻身大汉官场之中。而现在河东士子只是因为刚刚归附大汉,就要受到恩待,那其余地方的人肯定会有所不满,明明我们为大汉做出的贡献更多、成为大汉臣民的时间也更长,凭什么好处让新来的给占据了?
单纯对河东开恩科,就等于让河东一地的士子自己内部争夺,竞争压力可要比全国士子一起争夺小得多。甚至保不齐个中还有相互“谦让”的猫腻,自然不能服众。
但是大汉去年刚刚结束科考,接着就又要在春天开恩科,是不是有些频繁了?
鲍兴径直说道:“这一点臣等之前也考虑过,并且拟定了备用的方案,简而言之,就是面对全国开恩科,但是恩科举士所选拔出来的人才数量要减少,不能喧宾夺主,让恩科胜过科举正途。至于名义,光复河南和河东,就是一个很好的名义,任何人不能阻挡或者非议陛下因此而开恩科。”
“也罢,那就如此。”李荩忱自然知道世上往往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样的后果自然就是选拔上来的人才数量会少,不过总比激化大汉内部的矛盾来得强。
而且李荩忱也不能真的让河东在这一次恩科之中占到太多的便宜,河东本来就多钟鸣鼎食之家,就算是再怎么说世家子弟多纨绔,家传的真才实学还是摆在这里的,因此会有大量的世家子弟在恩科之中脱颖而出是必然,若是将这一次恩科的范围扩大,自然也能够起到对河东优秀的世家子弟稀释的作用。
大汉固然需要人才,但是来自于河东世家的人才,李荩忱真的要小心用之,不然的话反倒是有可能给自己惹麻烦。
“军事、经济、选贤纳士,三管齐下,抓住河东。”李荩忱沉声说道,“前者有军队,后者有恩科,中间有商贸,朕甚是放心。但是河东的文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在这上面,礼部也不能松懈,速速召见礼部侍郎,朕当与之详谈。”
“遵旨!”鲍兴急忙应了一声。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道绳索从李荩忱的手掌心中抽出,然后缠绕着河东这个庞然大物,直到令其动弹不得。
陛下的手段很简单也很正常,但是很有效。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阳谋吧,河东世家们明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道路,却也只能这样一头撞过去,别无选择。
鲍兴有些庆幸,鲍家已经不算是豪门望族,不然的话,这个时候可能也在李荩忱的手掌心中辗转腾挪,却又无计可施。
“对了,把徐昭仪也叫过来,义学和慈善堂本来就是礼教的一部分,可不能没有她。”李荩忱紧接着吩咐。
第一八**章 风冷,心热
鲍兴等人急忙答应,心中则是暗暗感慨一声。
自从后妃开始逐渐参与到大汉的慈善、医疗、教育等等行业之后,女子逐渐步入朝堂并且在社会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已经形成了一股无法挽回的趋势。
即使是曾经在李荩忱刚刚提议让女子走出家门、步入社会时候跳出来大放厥词的不少老学究,这个时候也都不得不承认,在后妃的主持下,医疗、教育等等的飞速发展对于这个社会是有好处的,而偏偏这种涉及到**以及需要耐心的事情,女子做的的确比男人要好。
更不要说这一次北伐中,随军的看护队发挥了多大的作用,随军女子的社会形象和地位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原来的最底层一下子变成了受人拥戴和爱护的存在,毕竟救死扶伤、将一名名受伤将士从鬼门关中拉回来的正是她们,事后也不乏有给她们下跪的将士,甚至将她们的救护看作是父母再造之恩。
再加上轻工业的快速发展,诸如纺织等行业都需要大量的女工,女人出门做工赚钱也已经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家家户户巴不得自家女子能够多赚点以补贴家用。
大汉距离真正的男女平等当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女子能够从事的职业实际上依旧非常狭窄,社会上绝大多数的工作依旧被男人所垄断,不过李荩忱也并不着急,一代人两代人就能够把延续这么多年的男尊女卑一下子打破是不可能的,李荩忱需要的也不是彻底实现男女平等,因为那样意味着他要面对很多非议,现在的大汉根基尚且不稳,这种非议李荩忱是能少一点是一点。
李荩忱的目的不过就是能够在不必要的地方上节约男子劳动力,让大汉有更多的青壮年劳力去从事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打仗,从而保证大汉经济和扩张的同步向前罢了,现在来看,李荩忱的目的已经实现了,至于接下来男女社会地位的斗争会发展到哪一步,李荩忱自己又何尝能够控制,还是要看整个文明最终会如何发展了,毕竟这已经完全不是历史的轨迹,李荩忱也没有通天之能。
不过在鲍兴等人看来,陛下能够走到这一步,实际上就已经非常有真知灼见了,正是因为女性劳动力的解放,大汉才能在医疗、教育等方向上取得长足的进步,而就算是往小方面上来讲,李荩忱这么做也减少了后宫的矛盾和冲突,至少现在朝臣们不用因为后宫爆发的冲突而要为自己站在哪边犯愁。
封建王朝是不折不扣的家天下,作为皇室,天下和家已经是合二为一的概念。
陛下家中的一举一动实际上直接关乎着整个天下,后宫的稳定当然也有利于天下的稳定。
因此陛下的高瞻远瞩真的令人叹服啊。
鲍兴走到殿门口,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坐下批阅奏章的李荩忱,这道身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甚至半边身子还隐没在阴影之中,并不能让人感受到应该有的光明伟岸,可是越是这样,鲍兴越是觉得,正是这一道平平无奇的身影,正在引领着整个时代滚滚向前。
不,不是引领,而是创造。
天命之子,或许就是如此吧?
按照太尉府最新制定的计划,禁卫军淳于岑所部定于大汉新元四年十二月十六从洛阳西北侧的河阴郡渡河进攻邵州。
河阴郡也就是孟津一带,这里是洛阳面向大河最好的渡口。
不过河阴郡并不是正对邵州,而是位于邵州的东南方向。河阴郡正北侧是齐子岭,属于太行山余脉,这座齐子岭向西是河东的邵州邵郡,向东则是河内的河内郡(今沁阳),过了邵州再往西,就是虞州,虞州的治所正是河北郡,风陵渡便位于河北郡的西南侧大河边。
现在河北郡因为太守王隆的投降,早就落入汉军手中,不过这座城并不算大,城中居民也不多,若不是因为邵州的韩果也不敢轻举妄动,汉军可能还真的保不住这座距离邵州并不远的城。
因为汉军的主力都在蒲州,所以河北郡的守军并不能帮助禁卫军的行动,毕竟千把人再减去守城的,拉到邵州去也没有什么用,还有可能会被人偷了背后的河北郡。
正因此,看上去禁卫军进攻河东是和鹰扬军形成对邵州的夹击之势,但是实际上只有禁卫军这一路兵马进攻罢了,鹰扬军本来就不在河北郡,更谈不上夹击。
河上的风很冷,也很大,但是淳于岑以及数千禁卫军将士的心却是无比火热。
禁卫军最怕的是什么,不是上战场,而是没有功勋。
禁卫军最希望的是什么,是上战场用敌人的脑袋来证明他们这大汉第一强军不是吃素的。
禁卫军最倒霉的是什么,是整个北伐之战中由于担负着护卫陛下的任务,除了少数几次上阵之外,其余大多数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有前线的各路兵马跑的那么快,因此人家在前面大快朵颐,他们在后面有可能汤都不剩下一口。
对此淳于岑很激动,他知道一代代的禁卫军将士最渴望的就是能够建立功勋来证明禁卫军不是花架子,毕竟他们都是从各军之中抽调出来的功勋队伍,他们有这个实力,只是没有这个机会。
也正因此,去禁卫军服役,甚至成为了很多功勋部队并不想要的“奖励”,现在正是大争之世、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谁想跑到陛下身边蹲着?
现在禁卫军总算是有机会了,李荩忱钦点禁卫军入河东,对于淳于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为禁卫军的名声将会从他这里得到证明,这样可以让那些已经离开禁卫军的将士们宽心,也可以让那些未来将会进入禁卫军的将士们重新感到光荣。
这一战,必须要胜,而且是漂漂亮亮的胜。
“将军,对岸兵马部署。”萧世略大步走过来,手中展开的是一份标注详细的舆图。
他现在因为之前攻入洛阳时候有斩将夺旗的功劳,已经升为校尉。
一身衣甲在身,谁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还没有加冠的年轻小子。
第一**零章 河内部署
若是人说这是当朝太尉之子、骠骑将军之弟,恐怕更要惹人赞叹几分,小小年纪,当真不辱家门!
对萧世略,淳于岑一向要求严格,没有办法,不对这小子要求严格一些,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可就没有办法向萧摩诃和萧世廉交代了。这一次淳于岑实际上是不想带着这小子来的,但是架不住萧世略坚持申请。
他是淳于岑的部将,淳于岑麾下禁卫军全军上阵,他没有独自蹲在后面的道理。
更何况他作为太尉之子,更不应该被特殊对待,不然的话会引起其他人的侧目。萧氏满门,既然是将门,自然就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没有必要开后门。
如果淳于岑不愿意的话,那萧世略不介意亲自去向骠骑将军乃至于陛下请战,骠骑将军和陛下都本着历练他的意思让他从军,自然是让他逢敌必战,而不是躲在后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淳于岑自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吐槽,刚刚说自己不能开后门、搞特殊,转眼就把陛下和骠骑将军抬出来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搞特殊。
舆图展开,淳于岑的注意力也旋即转移到这份舆图上。
北周军队的主要布防方向实际上并不是河东,而是河内,驻守在河内的是北周冀王宇文通和清河郡王宇文质。这位冀王宇文通是宇文宪的弟弟,历史上早在杨坚掌权之后就被害,而宇文质则是宇文宪的第二个儿子,历史上和自己的父亲一起被杀。
只不过历史轨迹的改变让他们的命运也随之改变,不单单从当初的长安之乱中逃出来,而且也从虚封的亲王、郡王摇身一变变成了实封的王,现在奉命坐镇河内,就是直面洛阳的汉军。
随着大汉北伐的步步推进,曾经的北周栋梁们或是战死、或是投降,当然投降的并不多,主要还是当初关中的那一批,如尉迟迥、王轨这样的老将都已经战死沙场,再加上南北局势的颠覆,宇文宪所能信任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少,逐渐集中在宗室上。
宗室之中固然也不乏有叛徒,比如宇文忻,但是至少忠诚度要比那些出身北方世家的将领们来得好一些。事到如今,个人能力的高低显然已经比不上血脉传承下来的联系,论忠诚,还是宇文家族自己的人最靠谱。
因此在晋阳方向、河内方向上,宇文宪安排的都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无论是陈王宇文纯还是冀王宇文通,更或者自己的儿子,至少在忠诚上是有保证的,相比之下,那些河东世家、冀州世家之流,还不知道心里面打的是什么算盘,保不齐已经打算将北周卖个好价钱。
相比于北周在河内的布置,在河东不过是两个外姓将领领兵,实际上和偏师没有什么区别,孰轻孰重,已然分晓。
对此淳于岑有些遗憾,可惜自己这一次的目标不是河内,不然的话真的想和宇文通较量较量,倒要看看这位冀王殿下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和他的兄弟,诸如宇文达等人,不过是因为血脉缘故才坐在这个位置上。
“将军,齐子岭以西,敌人兵力在四五千上下,多是河东世家的部曲以及强行征发的丁壮,依托坞堡而守,”萧世略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对敌情有所了解,点着舆图说道,“另外在坞堡以西,齐子岭上,有敌人的连环营寨,主将正是周人柱国、中大夫、徐国公若干凤。”
“若干凤?”淳于岑不由得吐槽一句,“这是什么名字?”
萧世略笑道:“此人是若干惠的儿子。”
淳于岑这才反应过来:“听到这个姓,某倒是应该想到的。”
若干惠是西魏开国功臣,当然那个时候的西魏实际上已经在宇文氏的掌控之中,说他是北周开国功臣也不为过,此人曾经几度大败东魏军队,为西魏能够依托关中站住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封司空,算得上一代名将了,可惜因为多年征战、积劳成疾,正当壮年便病死军中,宇文泰追授其为太尉不说,还让他的儿子若干凤取了自己的女儿,后来北周建立,若干凤自然就变成了驸马。
这位驸马远没有其父亲那么有名气,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功臣之后,又是独脉,朝廷一般不会主动让他领兵出战,现在北周已经到了存亡关头,自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这位驸马爷也进入军中,率兵驻扎在齐子岭,扼守这个分隔东西的要冲。
“邵州城外的敌军不足为虑,甚至就连邵州的韩果,所率领的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倒是这个若干凤,我们怕是不能掉以轻心啊。”淳于岑微微皱眉说道。
同样出身将门,他还是很清楚,将门子弟有的或许并没有多少领兵经验,带兵出去也不过是和那赵括一般,保不齐转眼就把大军葬送掉,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有天赋的,再加上祖辈的经验传下来,不见得就不会一鸣惊人,最好的例子可不就是现在身在平城的李靖,白狼堆一战宇文纯大败亏输,一下子让天下都知道了这个年轻小子之名。
因此淳于岑万不敢掉以轻心,他可不能成为若干凤向上走的垫脚石:“今夜渡河之后,我们快速向邵州推进,另外某需要一支偏师转而向东,尽可能牵制住若干凤,以避免他率军突袭我军侧翼。”
顿时周围的几名偏将和校尉都跃跃欲试。独领一部,本来就是难得的机会。面对的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驸马爷,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如果能够有所斩获,自己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看着这些人的神情,淳于岑有些担心。
若干凤固然没有什么战绩,却也不能以如此轻敌之态度待之。
旁边的萧世略也低头沉思,淳于岑不由得好奇:“萧世略!”
“末将在!”
“你在想什么?”
萧世略迟疑片刻,说道:“末将在想,若干凤会怎么支援邵州。一旦邵州战事爆发,韩果必然会向常善和若干凤求援,常善被鹰扬军和镇林军以及巩汉军牵制,难以有所动作,因此若干凤就是韩果唯一的依靠,若干凤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必将采取动作。”
第一**一章 禁卫军,渡河!
淳于岑微微颔首:“那你如何以为?”
萧世略急忙说道:“若干凤很有可能率军绕道北侧,由北向南袭击我军侧翼,和城中韩果遥相呼应。但是也有可能会直接从齐子岭上冲下,冲击我军粮道,一旦粮道被切断,我军粮草供给只能仰仗于地方以及风陵渡,前者必然会受到坚壁清野的影响,河东多坞堡,这些坞堡归属于大小世家,却又各自为战,不见得会主动供给我们粮食,而后者又路途遥远,并且同样可能受到敌人的打击,所以一旦由孟津北上的粮道被切断,我军将难以维持。”
周围的偏将和校尉们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这个问题他们还真的没有想过。汉军在明,进攻路线都是确定的,而若干凤随时可以针对汉军的动作采取不同的行动,只要被打中软肋,对汉军来说都是致命的。
“那应该如何防范若干凤?”淳于岑倒是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一点他同样想到了,现在倒要看看萧世略会怎么回答。
萧世略沉吟良久,抬头说道:“末将以为,当以精兵封堵若干凤,使其不能入邵州。”
“这······这是否太过冒险?”一名偏将不由得问道。
萧世略的身份摆在这里,让他们还不敢嚷嚷着反对,但是表达一下质疑还是有胆量的。
“固然,齐子岭高大,我们想要封堵若干凤,就要面对若干凤居高临下的进攻,但是我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拿下齐子岭,而在于不让若干凤下山。”萧世略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对齐子岭的地形地势,诸位袍泽想来也有所了解,齐子岭属于太行余脉,也秉承了太行山高险峻的特点,山中多为峭壁悬崖,往往只有少数山谷道路能够通行,甚至上下山都需要仰仗于栈道。这就意味着我们想要上山不容易,但是敌人想要下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偏将和校尉们面面相觑,这倒是没有想到。
“我们只要能够堵住几处山谷和栈道的出入口,并且广派斥候来回巡查,那么若干凤就算是明知道邵州那边十万火急,却也只能蹲在山上进退不得。”萧世略笑道,“甚至我们还能派遣游骑截断敌人从河内到齐子岭的粮道,迫使山中敌人没有粮食,倒要看看他们能够坚持多久。”
“妙也!”一名偏将不由得抚掌赞叹。
萧世略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
萧世廉的优秀,让萧世略一直想要摆脱自己作为骠骑将军兄弟的身份,得到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总算是有所端倪,他当然得意。
淳于岑却冷声说道:“此计虽妙,但是个中风险却很高,一旦有山中小路不被察觉或是有某处山谷难以把守,最终被若干凤突破的话,整支偏师都有可能陷于险境之中,折损兵马不说,更有可能撼动整个河东局势,尔可清楚?”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萧世略打了一个激灵。
他的神情变了变,旋即收敛起来笑容,正色说道:“回将军,风险和收益一直都是共存的,同起同灭。既然我们想要一箭双雕,那就必须要承担响应的风险。个中利弊,末将明白。一旦兵临齐子岭,不只是斥候,地方白袍等等皆当依仗,务必不能使敌人一兵一卒出齐子岭而西向。”
淳于岑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行,至少这小子还没有得意忘形,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那你敢否率偏师,替某牵制住若干凤?”淳于岑紧接着问道。
这个计划既然是萧世略提出的,那自然由他去完成最合适,也算是满足萧世略长期以来想要临阵的愿望,不然的话自己一直把他按在身边,他也要憋坏了。
但是萧世略如果不想的话,淳于岑也不会勉强。
毕竟这小子还年轻,这个任务很凶险。
萧世略抬头看向淳于岑,笑道:“家父尚未加冠便随前陈武帝征战沙场,家兄尚未加冠便随老司空(指吴明彻)和家父北上淮南,今日某虽少冲,但也敢独当一面,还请将军放心。”
淳于岑微微颔首,萧家没有孬种,这是众所周知的。萧摩诃百骑踏营的事迹时至今日在军中也是美谈。
“虎父无犬子,不要让某失望。”
萧世略郑重拱手。
“保重!”淳于岑对着萧世略拱了拱手,旋即挥手,“渡河!”
将领们纷纷应诺,返回各自营中。
“禁卫军,渡河!”
下一刻,命令声在各处响起。
大河南岸,被一支支举起的火把照亮,蜿蜒的长龙从岸边的山丘上盘旋而下,一直向大河中延伸。
这些天天气转暖,河面冰封已薄,淳于岑索性凿开冰面,以船只运送兵马,这样总比到时候冰面被踏破导致人仰马翻来得好。
在前面开路的水师船只干脆直接把震天雷从船上丢下去,冰面次第炸开,而对岸应该也是听到了动静,有哨骑出现,不过面对这浩浩荡荡的长龙,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抓紧回转,向远处的坞堡报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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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暖香阁。
李荩忱放下奏章,看着墙上悬挂着的沙漏。
算时间,禁卫军应该渡河了。
派禁卫军渡河,对李荩忱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开春之后,汉军还要进攻河内乃至于直接横扫河北,对于军力的要求当然也是很大的。
这一次淳于岑带着八千禁卫军渡河,这等于直接削弱了汉军明年的进攻能力,尤其是无论单兵素质还是结队作战能力,都堪称诸军之精锐,因此这八千军队真的拉出去,不见得会比其余一万甚至一万五千名士卒来的差,更不要说禁卫军的装备也是优中选优。
不过除此之外李荩忱也没得选,只能寄希望于禁卫军能够帮助杨素快速打开局面,稳住河东,这样向北能够牵制住晋阳,向东越过齐子岭能够威胁河内,变相的等于还是将这一路兵马投入到了对河内的进攻之中。
尉迟贞小心翼翼的将内府半个月的财政支出表单递送到李荩忱的身边。陛下明显正在思考什么,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内府这个月又花了不少钱?”看尉迟贞的神情,李荩忱也知道了个大概。
第一**二章 华夏的民族精神
李荩忱当然知道自己在后宫之中的地位实际上“并不高”。
名义上是皇帝陛下,但是实际上就是个吉祥物,后宫妃嫔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难得有闲暇的时候才想起来向陛下请安,顺便从陛下这里蹭点拨款什么的,手段自然是多种多样。
有诸如陈宣华和杨妙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卖萌的,也有诸如蔡容这种把救死扶伤的大道理挂在嘴边、大有陛下今日不答应便是对不起黎民苍生的,当然还有徐素这种不卑不亢做好鸡汤之类的送到面前,摆明着让陛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
李荩忱对于这样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他也知道这些钱财批复出去也不是打水漂,现在的洛阳以及整个新收复的北方土地,文教和医疗事业蒸蒸日上,这也是有目共睹的,朝野民间对于后妃们的称赞不绝于耳。
尉迟贞作为少数长期跟在李荩忱身边的人,虽然不像陈宣华那丫头一样事到临头了就跑过来打滚耍无赖、丝毫没有把陛下的威望放在眼里,但是平日里也没有太过小心谨慎,今天摆出来这样的态度,摆明着内府又花钱了。
“是的。”尉迟贞急忙答应。
李荩忱大致翻看了一下,洛阳书院建设占了大头,这是必然的。只是当时陈宣华制定计划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洛阳书院选址龙门之后,大量的私人书院以及州府所属的会馆等等都依托洛阳书院建设起来,当真如雨后春笋一般,整个城南龙门一带,工地上是整日里热火朝天。
而这些会馆、书院的建设,往往也都有内府在背后支持乃至于把持的成分在,毕竟建设一个书院以及招生、请先生等等所需要花费的钱财众多,单凭地方乃至于私人也是有些力所不能急,自然需要内府的照应。
“这倒是个好兆头。”李荩忱并没有生气,反而称赞。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古人一直挂在嘴边的道理,李荩忱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自然也不会贪心。
既然想要发展文教事业,提高整个民族的受教育水平并且培养各个阶层的社会责任感乃至于对民族、对国家的热爱,那么有一定的付出是必然的,只要能够坚持过这一段阵痛期,那么之后各项事宜自然而然就会变得顺畅无比。
李荩忱想到了被后世认为是穿越者的王莽和隋炀帝。王莽还好,在李荩忱看来王莽在政治制度的改革上偏激,不管他是不是穿越者,既然打算这么改就应该已经做好了身败名裂的准备,毕竟他的那些思想是和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也必然不会被时代接受。
倒是隋炀帝,的确有些可惜了,因为无论是发展江南经济还是疏通大运河,这都是惠民万代的工程,不说从隋唐一直使用到一千多年后的大运河为华夏的经济、贸易和民生发展做出了多么突出的贡献,单单是隋炀帝对江都等地的营建,就极大地促进了江南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后世江南能够成为经济、农耕的中心之一,和隋唐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脱不开关系。
甚至就是三征高丽,在李荩忱看来也无可厚非,高丽实在是太跳了,最后一个后世人,李荩忱不介意狠狠的抽他们一巴掌。
更不要说科举制度的落实了。
只可惜隋炀帝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短期内可能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压力和伤害,只是一味地在向前走,却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还能理解他、支持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再加上这个家伙穷奢极欲的表现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最后同样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是必然的,对他奢侈、好面子的表现,李荩忱并不苟同。
李荩忱认为隋炀帝在做出来这么多造福千秋的事情之后还落得这样的下场,的确有些可惜,不过他需要做的并不是为这个已经消失于这个时代中的人扼腕叹息,而是想一想如何能够从中汲取教训。
既然社会各个阶层中的人不能理解朝廷的所作所为,那就干脆让他们先理解,这也是李荩忱广泛设立书院甚至鼓励私塾、私人书院建设以加快对人才培养的深层次目的。
名义上是私人书院或者更低一层类似于蒙学的私塾,但是背后都有朝廷的监管甚至于内府的直接支持,因此书院之中教授的内容统一并且可以说向上能够和官方大书院的内容接上,其目的就是让学生在经过系统的教育之后,产生对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归属感。
当他们意识到朝廷所做的那些所谓的“劳民伤财”的事情,实际上是真正有利于千秋后世的时候,自然就不会再站出来抨击挑衅,相反,他们还会成为朝廷的好“喉舌”,把这种思想一点一点的灌输下去,逐渐被整个社会所接受。
说得难听一点儿,这样做或许有“洗脑”的意思在,但是这绝对是让民族的整体文化水平和思想道德更上一层楼的好办法。
华夏民族有着淳厚老实的性格,所求不过温饱,在乱世之中所求的也不过是安稳生活。这些劳民伤财的基础设施建设或者战争征伐在他们看来当然是有害的,因此他们会反对、甚至在压迫面前揭竿而起也是必然,毕竟华夏绝对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民族。
如果这个民族好欺负的话,那么试问华夏是如何从当初黄河边的两个小部落发展成汉唐这种伫立世界之巅的帝国的?
但是如果能够让各个阶层意识到,现在他们所做的这些、所付出的这些都是功在千秋、利在后人的事情,那么他们不但不会反对,反而会竭尽全力,哪怕是自己受冻挨饿,也要给后人一个吃得饱、穿得暖的好生活。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宁肯牺牲自我也要保全民族生存、维护子孙后代之和平的思想,让这个民族历经五千年的大风大浪,依旧在东方故土上屹立不倒。
李荩忱不需要转变什么思想,只需要通过文教的建设,让百姓能够理解自己,这就足够了。
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不让自己步隋炀帝的后尘,就算是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第一**三章 陈宣华又欠揍了?
更何况李荩忱所做的这件事本身,又何尝不是利民利国的好事?
发展文教、启蒙思想,这可能是李荩忱能够为这个民族所能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李荩忱都不后悔。
观华夏后来人,多少人跌跌撞撞、在黑暗之中摸爬滚打,勉强带着整个愚昧落后的民族一点点向前,最终才开辟出来一条华夏民族自己的创新之路。
李荩忱所做的,并不是减少后来人的波折跌撞——在思想的进步、科学的发展道路上,没有失败和跌撞是不可能的,甚至需要人付出一生去纠正一个错误——而是让这些历经波折以探求真知的人们,能够在黑暗而漫长的道路上能多有几个同行者,即使是面对岔路的时候,也能够多一些选择。
无论是思想的进步还是科学的发展,都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的事,而是一群人、一个民族乃至于千百代人的事,这一切的根基,就在于一套完整的教育体系,一套并不故步自封、反而劝导学生解放思想、勇于探索的教育体系。
不过想法往往是好的,现实却总是很残酷。
看着内府的耗费清单,要说李荩忱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南洋发现了金矿,而且这金矿名义上是归陛下所有,恐怕李荩忱早就已经把这几个败家娘们给拉回来了,你们还是好好的在后宫之中勾心斗角来的比较好,至少不至于把家底都败干净。朕打下来江山、攒下来这么点钱,容易么?
李荩忱也就是腹诽一句,这些事情就算是陈宣华她们不去做,李荩忱也会让别人去做,不然自己岂不是白来一遭?
尉迟贞打量着李荩忱,她并没有从陛下的脸上看出来多少不悦,这倒是有些奇怪,就连把账单交给她的陈宣华都小心叮嘱她一定要“保重”,说实话尉迟贞已经做好了给几个败家姊姊们背锅的准备。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尉迟贞猝不及防,惊呼一声。
“贞儿,你是朕的内府小管家不假,但是朕也知道这些钱怎么用实际上你也做不了主,所以怎么就这么乖的跑过来给她们背锅?”李荩忱笑着问道。
尉迟贞的手绞在一起,低声说道:“这是臣妾的工作,自然应该臣妾来完成。”
“真的?”李荩忱凑到尉迟贞的耳边,轻轻嗅了嗅。
挺香。
“你宣华姊姊用点儿香薰就把你给收买了?”李荩忱笑道。
这种夹杂着淡淡药香的味道是陈宣华在药房自己调配出来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李荩忱当然闻得出来。
“没,没有。”尉迟贞急忙否认。
“撒谎?”
“臣妾知罪。”尉迟贞拜倒在地。
李荩忱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你何罪之有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又不会怪你,更何况你那点儿小心思,朕如何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朕一直冷落你?”
之前陈宣华就跟李荩忱说过这件事,尉迟贞入宫日久,却一直没有侍寝,纵然后宫姊妹们都知道陛下是为了保护她,免得她年纪小小的受到摧残,再落下什么病来,但是在尉迟贞自己的心里显然不是如此,身为妃嫔,做的确实后宫女官的事,怎么想都有些郁闷,想要博得君王宠爱也在情理之中,被陈宣华用自家的香薰给收买并非不能理解,这小丫头显然是看到陈宣华受宠,也想有样学样。
尉迟贞的俏脸红的像苹果一样,讷讷不敢言。
李荩忱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说道:“朕不让你侍寝是因为你还小,不信你可以去问你宣华姊姊,别被她骗的晕头转向的,跑到这里来背锅。”
尉迟贞点了点头。
李荩忱合上奏章:“来人,今夜让陈昭媛侍寝。”
尉迟贞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
李荩忱笑道:“别怕,朕收拾她。”
“陛下,宣华姊姊并不是那个意思,臣妾是自己要来的,陛下不要怪罪宣华姊姊。”尉迟贞急忙说道。
李荩忱摸了摸她的头:“没事,朕想收拾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败家娘们,屁股欠揍。”
“可是······”尉迟贞一时间觉得陈宣华有点可怜,毕竟她管的只是药房这一块的事情,实际上书院、义学这些都是徐素和陈月仪在负责,和陈宣华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了,药房和医院这个月来的开销也不小,要说真的没关系也不对。
“朕就是想揍她。”李荩忱坏笑。
尉迟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宣华姊姊,你自求多福吧。
希望明天陈宣华不要怪罪自己。
————————
第二天清晨。
尉迟贞捧着今日的奏章走入暖香阁。
李荩忱伸了一个懒腰。
而站在李荩忱身边的陈宣华虎视眈眈的看着尉迟贞。
尉迟贞察觉到什么,放下奏章,转身就想跑。
“好你个贞儿,竟然出卖我!”陈宣华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
尉迟贞讪讪一笑,眼见得是跑不掉了,干脆直接往李荩忱背后一缩,抱着李荩忱:“陛下!”
李荩忱拿过一本奏章翻看,整好以暇。
陈宣华气的直跺脚,陛下这是摆明了不让自己打扰他办公,至于尉迟贞这个小叛徒,显然是被陛下给护住了。
不过要说尉迟贞是小叛徒也不太对,毕竟陈宣华忽悠着她去背锅,结果被李荩忱识破了,顶多是搬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啦,你不还有好多事的么,屁股不疼了?”李荩忱抬眼。
陈宣华哼了一声,甩袖子就走。
“哟,这是谁招惹我们宣华妹妹了?”门口响起长公主的声音。
“怜儿姊姊,陛下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啊!”陈宣华一把抱住李怜儿,就像是抱住了一条大腿。
李怜儿看着陈宣华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个闯祸精肯定又惹是生非了,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夫妻打打闹闹,本宫可不管,更何况陛下一向明察,本宫不相信他会冤枉你。”
李荩忱此时也冷笑一声:“昨天你可都招了,给贞儿香薰,让她过来讨好朕,实际上却是想要朕把内府耗费的火发在贞儿头上,现在可别耍赖。”
陈宣华讷讷说道:“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你好意思说?”李荩忱瞥了她一眼。
何来一举,何来两得?
第一**四章 女生外向
李怜儿也明白了个大概,在陈宣华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个小丫头,活该!”
“怜儿姊姊,你不能这样,还疼着呢。”
“我这算好的了,信不信把这件事告诉你乐儿姊姊,看她怎么收拾你?”李怜儿眉毛一挑。
“我错了。”
陈宣华登时端正态度。
天不怕、地不怕,皇帝陛下也没啥好怕的——最多就是被打屁股,但是乐昌她是真的怕,对于幼年丧母的陈宣华来说,父皇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所以乐昌这个长姊更多的扮演着父母的角色。
“这还差不多,去吧。”李怜儿摆了摆手,乐昌不在身边,这丫头当真无法无天,她紧接着看向有些羞愧的尉迟贞,“贞儿别放在心上,你宣华姊姊就是这种喜欢胡闹的人,还不都是让陛下给惯坏了。她知道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否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陷害你。”
“管朕什么事?”李荩忱顿时叫屈,“自家妹妹,胳膊肘往哪里拐?”
李怜儿哼了一声,懒得理这个家伙。
给自己找了这么多嫂子,现在闹出点事情来还得让自己来头疼。
陈宣华趁此机会溜之大吉,不过她还不忘在出门的时候对着李荩忱做了一个鬼脸。
“又欠揍了。”李荩忱笑了笑。
尉迟贞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情况,心中有些暖意。
深宫大院,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能够进入的地方,却也又是多少宫墙内女子幽怨深深的地方,尉迟贞对跟在陛下身边有的更多的是胆怯和畏惧,但是她总能看到李荩忱不一样的一面。
这个和姊妹们嬉笑怒骂的陛下、这个虚张声势嚷嚷着要“打屁股”的陛下,有血有肉也有温度。
原来宫墙之内,还是如此温馨的。
想到这里,她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李怜儿察觉到了尉迟贞的神情变化,心中暗暗感慨。
真实的宫墙之内,当然要比想象之中的还要残酷冷漠,而自己的兄长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这种冷漠,尽可能的化解开了矛盾和冲突,这应该是这些后妃们的幸运。
“怜儿,大早晨的过来,有什么事么?”李荩忱笑问,“朕这暖香阁,可是出了名的无事不登。”
女生外向,李荩忱实际上也是女生外向的受益者,要不是乐昌当时执意要嫁给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李荩忱。不过自家这个妹妹也算是外向的典型了,身为长公主,却时常以萧家女主人自居,不能说把萧家上下打点的蒸蒸日上吧,但是井井有条还是算的。并且萧家老少,尤其是萧世廉的弟弟妹妹们对这个长嫂很是信服。
对萧摩诃的教子能力,李荩忱并不抱什么期望,历史上的萧世廉默默无闻,而萧世略倒是个实打实坑爹的货,想想也是,萧摩诃的正妻走得早,自己又常年征战在外,根本就没有教育儿子们的时间和机会,家里后人长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显然李怜儿在萧家就弥补了这一项短板。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李怜儿来,肯定是哪个小叔子有事了。
因此李荩忱不介意调侃一下。
李怜儿瞥了一眼李荩忱眼前的奏章,陛下显然还没有翻看,顿时明白过来:“皇兄还没有看今晨送到太尉府的奏章吧,禁卫军淳于将军过大河之后分兵两路,一路由自己率领直接前去进攻邵州,另外一路却是由世略率领,前往齐子岭牵制若干凤。”
李荩忱怔了一下,旋即笑道:“齐子岭乃是河内和河东的分界要冲,偏师出击又有何不可?”
“可是他是让世略去的啊,世略才多大,都没有加冠!”李怜儿忍不住提醒李荩忱。
李荩忱神情凝重几分,看向李怜儿,正色说道:“且不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调度乃是将领之职,朕亦无从打断,更不可能现在再去做改变,这样会耽误整个战局,便说你家世略虽小,却也已经是军中校尉,其父年尚少冲便能冲锋陷阵,为何他不行?让他独当一面,难道不是机会?”
李怜儿一时语塞。
“萧伯清知道你来么?”
“不,不知道。”李怜儿急忙说道,“伯清这几日都在邙山,皇兄是晓得的,现在可能还没有收到消息。”
李荩忱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她:“你这个萧家长嫂做的倒是挺合格啊,爱护弟妹固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能太惯着了。能够有如此历练的机会,别人尚且求之不得,难道你家就要搞特殊么?”
“皇兄,我主要是怕世略在军中被人为难······”李怜儿绞动着衣带,“萧家上下,已经出了一个太尉一个大将军,世略是二子,只需要蒙承父荫就好,本来就不必在战场上冲杀,要不是这孩子坚持,也不会让他从军。”
李荩忱摆了摆手:“他是什么身份,军中谁人敢为难他?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在朕看来,保不齐就是他主动申请前去的,淳于岑拗不过他,或者至少根本不好反对,不然的话他淳于家何必为难你们萧家呢?”
李怜儿一时语塞。
这句话倒是,淳于氏和萧氏同为东南将门的顶梁柱,自是同气连枝,如果不是萧世略主动要求,淳于岑肯定不会也不敢这么干。
“朕倒是觉得,淳于岑还颇有胆量,竟然真的敢让这个小子领军。”李荩忱转而笑道。
“陛下是看不起世略了?”李怜儿气鼓鼓的看过来。
“好了好了,看得起,看得起。”李荩忱登时求饶,忍不住吐槽一句,“就跟个老母鸡一样护着你们萧家的小崽子们。”
李怜儿瞪着李荩忱。
李荩忱扬了扬手中的奏章:“没事就回去吧,要不就去后宫看看谁在,可以聊一聊,中午一起吃个饭?朕还得批阅奏章呢,现在是没空陪你了。”
李怜儿一甩袖子:“皇兄自便吧,不过皇兄要请我吃饭,却之不恭,我先去皇宫外医院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目送李怜儿离去,李荩忱嘟囔一句:“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旁边的尉迟贞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别笑了,传朕旨意,太尉府张须陀速速入宫。”李荩忱拍了她的小脑瓜一下。
第一**五章 纨绔对纨绔
“渡河禁卫军八千,有三千分给校尉萧世略率领前往齐子岭,另外五千在淳于将军率领下前往邵州。”
张须陀来得很快,就算是李荩忱不召见他,他也打算过来向李荩忱汇报这个情况。
“本来兵力就不多,如此贸然分兵,风险可大?”李荩忱皱眉。
这种担忧他当然不会在李怜儿面前表露出来,甚至还得装的信心满满。
张须陀斟酌道:“就目前看来,其实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哦?”李荩忱诧异,“此话怎讲?”
张须陀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韩果屯驻于邵州的兵马不过万余,这万余兵马也不是据守城中,而是星星点点散落在城外各处坞堡之中,妄图通过这些坚固的坞堡而不是已然残破的城池在防守,这样自然就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在这种情况下,分兵并不一定危险。”
李荩忱捋着胡子,的确,邵州山地并不多,防御重点还是在这乱世之中星罗棋布的坞堡之中,没办法,几百年的乱世,这河东之地也往往是东西方向上冲突之处,原本的城池多数都已经破败不堪,反倒是地方家族结寨自保用的坞堡,坚固更在城池之上,而城池反过来起到诸如集市这样的作用,论防守,自然就比不上坞堡。
如此一来,汉军就算是分兵出去,以五千人各个击破的话,也不是没有最终拿下邵州的机会,相比之下,集中兵力的确有些浪费,而且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的后路暴露给齐子岭的若干凤。
李荩忱径直说道:“齐子岭那边,若干凤会不会主动进攻?”
“这个不好说,”张须陀苦笑道,“无论是白袍还是太尉府,对于此人的资料都不多,或许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若干惠的儿子。毕竟此人之前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什么成就。”
李荩忱皱了皱眉。
未知的对手,就算明知道对方有可能很弱,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尤其是萧世略也算得上第一次独当一面,李荩忱也不知道这个历史上的坑爹货会不会坑自己。
“这个淳于岑,还真是胆大包天。”李荩忱忍不住感慨,“要是邵州之战败了,朕拿他是问!”
张须陀在心里给陛下狠狠点了一个赞,太尉府对邵州战局的判断,是若干凤不会出兵,淳于岑不管是分兵击破还是合兵一处,实际上都有绝对的优势,应该是十拿九稳才对,而能支持太尉府做出这样判断的,在于禁卫军和鹰扬军、虎翼军等等也沿着洛阳到陈留一线拉开阵势,摆出了要进攻河内的架势,若干凤也好、驻守在河内的北周冀王宇文通也罢,很有可能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淳于岑这样做,就算是防患于未然,也未免过分,丢了西瓜拣芝麻可不行。
不过既然军队已经出征,太尉府的计策和战略部署终究只是一纸文书,前线将领虽然不能离开战略计划的框架,但是具体如何部署,那就是他们随机应变的事情了,太尉府管不到,陛下也管不到。
所以淳于岑这么做只要有合适的理由,太尉府也不能命令他取消。
“淳于将军也是我军中骁将,应该能拿捏得住分寸,陛下宽心。”张须陀安慰李荩忱一句,心里则默默下决心,等会儿抓紧派人去警告淳于岑,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不然回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无论成败与否,只要不涉及战略层次上的,实际上和太尉府也没有关系。不过同时军方,谁希望失败呢。
李荩忱打量着舆图上新添加的一路兵马,正是代表萧世略的那一路偏师。
萧家二郎也算得上家中小纨绔了,这若干凤出身将门世家,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纨绔对纨绔,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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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萧家二郎是家中小纨绔呢?
当然不只是因为他在历史上是个十足十的坑爹货,差点儿就把老爹给害死了,还因为他在金陵军事学院上课的时候就经常聚众斗殴,别看小小年纪,抄起来一个棍子,把脸一蒙——他可不敢大喊着说他是萧摩诃的儿子,身为山长的吴明彻是不会给这个面子的,反而会因为这家伙太给老爹丢脸而重重责罚——甚至有好几次带着几个低年级的打的高年级的抱头鼠窜。
因为这家伙死活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书院也找不到切实的证据,所以只能作罢。
毕竟书院斗殴不是好事,但是军事学院,不斗殴才不正常,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一言不合就动手才是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与其说书院找不到什么证据,倒不如说是那些从战场上峥嵘半生的先生们根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们看来,军校打架还打不过人家,你就应该挨打。
这帮先生没抄起来棍子把那些“打败仗”的家伙们收拾一顿就算好的了,真给自己丢人。
因此萧家小纨绔的名号在建康府也算是人尽皆知。
当然了,这位小纨绔日常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事情。遇到学院里有欺凌弱小的事情,他肯定会帮帮场子,甚至有一次还从军事学院一路打进了金陵书院,闹得好一阵鸡飞狗跳,气的他的本家、金陵书院山长萧琮跑到吴明彻那里拍桌子,让吴明彻脸黑了好几天。
要不是这小子干的还算好事,吴明彻早就把萧摩诃叫过来狠狠批一顿了。
因此萧家小纨绔的称呼,实际上还带着几分褒义,甚至同一批学院中的人都称之为“侠义萧二郎”,倒是颇有乃父当年之风。
现在这位萧二郎,正站在齐子岭下一块大石头上,抬头看着陡峭的悬崖。
悬崖上有北周的一处营寨,屯兵数量不多,但是扼守要冲,就算萧二郎再怎么名声显赫,也杀不过去。
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就算是萧二郎有三千精锐,也无计可施。
“就到这儿吧,安营扎寨。”萧世略摆了摆手。
旁边的一名年轻校尉皱眉说道:“此处敌人居高临下,尽观我营寨,怕是不妥吧?”
说话的年轻校尉正是杜伏威,他因为清水之战的功劳已然挪升校尉,此次奉命率领三百火枪手和五百陌刀队作为萧世略的副手。
第一**六章 叫骂
让纨绔去对纨绔,淳于岑还没有真的傻到或者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萧世略既然提出了这个计略,淳于岑当然要尊重他的想法,给他这个独当一面的机会,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淳于岑专门把杜伏威的火枪手调了过来,又配备了五百陌刀队。
杜伏威本身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实际上比萧世略的校尉要真的多。萧世略沾光就沾光在从军就是禁卫军的一员,所以.asxs.就比别人高得多,要知道其余军队调入禁卫军都是要降级使用的,萧世略自然就少了这个环节。
因此名义上杜伏威是萧世略的副手,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侠义萧二郎就是来镀金的,是个吉祥物,真正指挥战斗的会是杜伏威。要不是萧世略也的确有阵斩首级的功劳在,大家恐怕都会怀疑这位萧二郎会不会临阵尿裤子。
对于淳于岑的安排,萧世略并没有表示反感,反而欣然接受。
三百火枪手、五百陌刀手,白送干嘛不要,再加上杜伏威这么一个老兵,简直完美。老兵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的经验比自己丰富,这是萧世略最看重的。
听到杜伏威所说,萧世略慎重打量着周围的地形地势,沉声说道:“高处已经尽数在敌人掌控之中,我们无论身在何处都会面对敌人居高临下的局面,而观此处,扼守山谷谷口,至少敌人没有办法直接从山上冲下来。”
杜伏威微微颔首:“但是这样很危险。”
叹了一口气,萧世略感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这样,我们根本挡不住若干凤,这一路偏师存在与否就不重要了。”
“你想要主动迎战若干凤?”杜伏威皱了皱眉。
萧世略点了点舆图:“根据斥候的消息,若干凤的粮道就在这一道山脊后面的山谷中,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条路,如果我们能够切断这条粮道,敌人粮食运输补给就只能仰赖于翻越群山,个中艰难不言而喻,届时若干凤必然会着急寻求我们决战。根据斥候的消息,最近的粮队距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山路的样子,算来也就是几个时辰后便会抵达,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杜伏威倒吸一口气。
这绝对是一个大胆的计划,若干凤的兵马数量自然在汉军这一路偏师之上,但是兵马的质量就不敢恭维了。在山地密林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以少胜多也绝对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密林之中,汉军将士的单兵素质以及所装备的火器等等都是极大的优势所在,就算不是设下埋伏,单纯的正面对决,若干凤也真不一定是汉军的对手。
杜伏威可不是胆小的人,这个计划很对他的胃口。
不过具体怎么实施却还需要好好研究,不然的话就不是主动出击,而是给若干凤送人头。
作为萧世略的副将,他不能任由萧世略胡来。
论出身,杜伏威应该是和萧世略完全不一样的人。他出身北方穷苦人家,南下投军,可以说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些许机缘一步步努力走到今天,经历了不少艰难。相比之下,萧世略从生下来就在社会的顶层上,固然他能够从军、一刀一枪的拼杀功劳已经很令人赞叹,但是受到各方面的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的。
因此杜伏威和萧世略应该是处于两个对立面上的,不过同为大汉之将领,这种对立的矛盾并不尖锐,杜伏威并不介意和萧世略联手,立下功勋。
萧世略抬头看向山上的营寨,这里算是整个齐子岭北周营寨中比较大的一个,而且自己率军直接抵达山下,山上的若干凤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保不齐现在若干凤就在这个营寨之中同样看着自己。
“让若干凤的注意放在正面,我们给他来一个声东击西。”萧世略果断说道,“就劳烦杜校尉带领火枪手向南再折而向东,翻过这道山脊,切断敌人的粮道。”
杜伏威打量着舆图:“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如何才能让若干凤只注意到正面呢?”
就算是只带着火枪手,也是浩浩荡荡数百人,更何况杜伏威是去对付敌人同样有不少兵马保护的粮草车队,要求的便是速战速决,如果时间拖延的久了或者在行动的时候就惊动了敌人,敌人营寨之中的兵马随时都有可能赶来支援,到了那个时候,汉军反倒是可能会进退维谷。
“某去正面,”萧世略嘴角一挑,“骂阵!”
杜伏威一怔,旋即笑了笑。
纨绔对纨绔,果然还是要用纨绔的手段。
萧世略想到了什么:“对了,此处也在敌人俯瞰之下,等会你们随着运粮车队先向西走,伪装成民夫,免得暴露行踪。”
“自然。”杜伏威的神情郑重几分。
这个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各处细节都能考虑到,看来之前是自己低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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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驸马,妄敢称雄!”
“若干凤,缩头乌龟,可敢出来一战?”
“抱着女人大腿上位的家伙,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都说虎父无犬子,照我看啊,这就是个乌龟的儿子,如何敢出来?”
齐子岭北周营寨外面,叫骂声不绝。
营寨寨墙上的北周士卒,一个个都面带狰狞。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追随若干凤出战,甚至于在这之前几乎都没有人听说过这位驸马的名字,但是现在若干凤是他们的主将,任由敌人这样辱骂自己的主将,他们心中也是怒火中烧。
此时若干凤就在寨墙下面,来回踱步。
久在都中,他远看并不像是一名武将,脸上并没有风刀霜剑留下来的任何痕迹,倒像是个富贵公子哥的模样。不过他的手倒是很粗糙,这说明即使是身为驸马赋闲的时候,他也没有少操练自己的武艺,从军杀敌之心,时刻有之。
外面的骂声很响亮,就像是锥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扎着若干凤炽热求战的心。他勉强要求自己冷静下来,分析一下这里面是不是有诈。
不然的话按照斥候回报,敌人的兵马数量不过两三千罢了,如何有胆量跑过来招惹自己?而且根据斥候的消息,汉军粮草车队刚刚折返,这更让若干凤怀疑。
第一**七章 孰不可忍
若干凤不得不自问,是不是因为汉军又有了什么新式火器,打算拿自己开刀?
要说什么是笼罩在北周军队头顶上最大的乌云,那肯定就是汉军的火器了,自从汉军北伐之后,除了火枪之外,震天雷、轰天雷和火炮等新式火器轮番上阵,的确让北周军队焦头烂额。
对汉军的这种已经足以改变整个战争过程的武器,北周一直在努力想要仿造,哪怕是缴获也行,可是因为汉军严格的监管,只有在斥候战之中才能有寥寥可数的缴获,并且这些火器也多数都已经被汉军斥候给破坏掉,参考价值并不大。
即使是这样,北周工匠们也还算是争气,硬生生的仿造出来了几支短铳,可惜不是打不响就是造价实在是高昂。毕竟没有李荩忱这个“先知”提点,一些关键部件的用材、功效等等,都需要一点一点去琢磨,再加上这些东西多数都已经被破坏掉,所以工匠们等于需要全凭自己的经验和想象去填补空白,个中难处,不言而喻。
所以现在北周总共能用的火器就那几支,全都在宇文宪亲卫的手中,别说是诸如齐子岭这样的边缘战线,就是直面汉军兵锋的邺城守军都没有份儿。
因此看着汉军手中的火枪,若干凤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现在他更是要担心,除了火枪之外,汉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惊喜”留给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若干凤根本不敢出营寨。
这帮该死的南蛮子,骂阵声音还真是大不说,而且相互之间一唱一和,眼见得就要把假的给吹成真的了。刚才他们还在骂自己是缩头乌龟,现在倒好,已经开始编排自己的父亲,什么若干凤是若干惠和别人家的小妾偷情生下来的私生子,还有什么这私生子是靠每天在闺房之中侍弄公主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至于怎么侍弄的,那北周公主是胡人女子,身强力壮,若干凤这一个世家子弟自然是应付不了,一向是和好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同公主怎么怎么。
说的有板有眼,就算是若干凤自己,在恍惚之间都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他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营寨之中的将士们了,甚至已经开始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若干凤。
主将为什么看上去很是犹豫,难道这些话里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的话,任由别人这么编排自己的父亲和老婆,甚至是明摆着给戴绿帽子,谁能忍得住?
乃至于有的人都已经心里暗暗发憷,按理说这也算是家族甚至是皇室的秘辛了,现在被自己听到了,会不会被杀人灭口?那就实在是太冤枉了。而当他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相信了营寨外那些汉军所说的。
“这个该死的萧世略!”若干凤咬紧牙关,理智告诉他,这背后肯定有诈,但是身为人子、人夫的职责又告诉他,要是不能杀掉外面这几个胡言乱语的家伙,恐怕今天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过两天就成真了,若是如此,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先父和妻子?
即使是军中几名老将都已经忍不住了,此时纷纷走过来,虽然没有开口,意思却已经很明白,就是要请战。他们多数都是若干惠的老部下,不然也不会跟着若干凤来到这齐子岭。现在外面这些该死的家伙如此编排,孰不可忍!
若干凤跺了跺脚,冷声说道:“来人,开门,某去杀了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几名老将纷纷说道:“少将军,务必要冷静!”
“对啊,少将军,还是让我们替少将军走一遭,这些家伙编排老将军,我等自当斩杀他们!”
若干凤摇了摇头:“几位叔伯放心,这其中很有可能有诈,可惜小侄愚笨,现在还看不出来,所以唯有小心处事。小侄既然有胆量开门,自然就有把握可以回来。”
老将们面面相觑。
若干凤紧接着解释一句:“现在敌人如此谩骂,于我军心已然不稳,若是士卒们纷纷议论主将,某的威望又何在?所以某只有亲自杀出去,阵斩了这几个家伙,才能遏制住这些流言碎语传播的可能。因此某必须要出战。”
老将们只能微微颔首。
论经验,他们的确在若干凤之上,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有揣摩出来敌人的用意。若干凤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也只能指望他能够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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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世略叼着一根枯草,斜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饶有兴致的听着前面汉军将士们的骂声。
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是骂娘了,有模有样,有理有据,简直就是在考证若干家的灰暗历史,深刻地揭露了若干家的黑暗面,让人意识到若干家到底是怎样一个无父无母、丧尽天良的家族。
当然了,萧世略知道这都是胡编乱造的,这背后正有他的手笔在,而那些喊话的将士则是军中戏团的人,他们平日里的主要任务就是给将士们演戏来鼓舞士气。
军中看戏的人多,嗓门大是必然的,再把握好话音语调,自然就把这本来胡编乱造的东西说的惟妙惟俏,当真就和这些事情他们都亲眼看到过一样,由不得人不信。
“校尉,出来了!”一名亲卫喊道。
萧世略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起来。
果不其然,寨门打开,若干凤的将旗就在前面,再看那披着红色披风的身影,显然就是若干凤本人了。
这个若干凤到底还是没忍住。
不过萧世略也得承认,能忍住的恐怕都非常人,要么就是心里有鬼被说中了,羞愧难当。
这要是易地而处,可能自己坚持的时间还没有若干凤长,早就已经提着刀杀出来了。
骂人,有损阴德,却是明谋。
“火枪手,列阵!”萧世略果断下令。
杜伏威并没有把所有的火枪手都带走,还专门给萧世略留下来了五十人,山路狭窄,这五十人列阵正好成两排堵住山路。
若干凤来得很快,他的意图很明显,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既然看不穿萧世略想要干什么,那就不如快速向前突进,斩将夺旗,直接让这些该死的家伙闭嘴,根本不给萧世略任何调动反应的时间。
不管你有什么埋伏和后招,总是需要时间才能发动的吧!
第一**八章 不来武斗来文斗
“来得好!”萧世略笑了一声。
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火枪开火,弓弩随后,枪弹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若干凤拽住马缰,对方的反应很快,因此他没有机会。随着他冲出来的骑兵也多数都是若干家旧部,见若干凤勒住马,他们也紧跟着如是,枪弹并不密集,只有两三名骑兵落马,而箭矢更是根本就没有飞到这个地方,毕竟弓弩手射箭也是按照预先位置算的,谁料到骑兵竟然会停住。
萧世略皱了皱眉,若干凤想干什么。
若干凤也在打量着对面的敌人,两排火枪手,很单薄,但是已经对自己形成了阻力,形成阻力就会给敌人后续反应布置的时间,就算是硬着头皮、付出惨重的代价冲了过去,恐怕也只是自投罗网。
若干凤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不敢也不能用麾下将士的性命去赌博。跟着他杀出营寨的骑兵几乎是若干凤所能动用的所有骑兵,也是因为他们若干家部曲的身份,不然的话齐子岭这里不可能配备骑兵的。
若干凤很清楚,齐子岭最大的弱点就在于营寨都在深山之中,所有的粮食、器械补给都仰仗于河内,也就仰仗于山谷中屈指可数的几条路,一旦敌人出兵切断这些山谷之中的粮道,那么齐子岭上的守军很有可能要面临断粮的风险。
只有骑兵才能在敌人袭击粮道的时候做出快速反应,因此若干凤绝对不能允许骑兵有所折损。
双方在山道上竟然就这么对峙上了,谁都不肯向前,但也谁都不肯再退后。
汉军火枪手向两侧分开。
若干凤的心一紧,看着走出来的那个年轻人。
“前方统军者,可是若干将军?”年轻人朗声说道。
若干凤眯了眯眼,这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都有些过分了,虽然甲胄在身,却也能够看到脸上的稚嫩,只能算是个少年。不过越是这样,若干凤越是不敢放松警惕。
汉军之中有很多年轻将领,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有如此年轻的,可就不正常了,就算是这小子上面有再怎么深厚的背景,若是没有足够的本事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想来就是萧世略了。
“正是,”若干凤坐在马背上,手按着刀,即使是对方暴起发难,自己也能快速做出反应,不过现在对方并没有表露出来明显的敌意,若干凤也不能拔刀动手,不然的话就显得自己实在是怯懦,“对面可是萧校尉?”
萧世略颔首,不过旋即有些不悦。
你若干凤也不是将军,某好心称呼你一句“将军”,那是表示客气,你倒好,竟然还给某一句“校尉”,这摆明了是要把某放在你之下的意思了。
不过萧世略把这不快压了下去,他知道若干凤也是在故意挑衅自己,一旦自己生气,就有可能做出鲁莽的事情。
两个人的交锋,实际上并没有停止。
若干凤打量着萧世略,他没有从萧世略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是这个小子太傻,根本没有听出来某的言外之意,还是他很冷静的将这种不满给压制下去了?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他应该根本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自己可就要加倍小心了。
“萧校尉令人于营寨外辱骂先人,属实是非君子所为,”若干凤冷声说道,“萧校尉也是出身名门,乃父和乃兄更是南朝栋梁,不知道他们要是听到你做这样的事,会不会觉得羞耻?”
萧世略整好以暇:“驸马到底是驸马,长于妇人闺中,不知道这沙场上的残酷,只要能够杀敌制胜,无论是阴谋阳谋,又有什么区别,别说是辱骂先人了,就算是将尔等的先人坟墓发掘,又有什么关系?届时家父和家兄非但不会因为某做出这种看似有损阴德的事情而生气,反而会某所取得的胜利倍感高兴。”
若干凤一时语塞,这家伙还真是强词夺理:“那萧校尉用激将法将某骗出,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世略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若干凤心里咯噔一声,很不自在,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不过他有些后悔刚才说出了这句话,这分明就是将自己内心之中的犹豫甚至胆怯表露了出来,萧世略的笑,似乎在表示他的计策得逞了。
可是他想干什么?
“单纯的想要和驸马较量较量,”萧世略笑道,“某在建康府的时候,人皆称之为纨绔,听闻驸马年少的时候也常常纵马大街,也可以称之为纨绔,今日你我相对,乃是北方之纨绔对南方之纨绔,何其有趣!”
若干凤皱了皱眉,纨绔?那是你,可不是我。什么纵马大街,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某都已经快到中年,如何还能称之为纨绔?对于萧世略想要把自己拉下水的行为,若干凤很是不满,但是此时也不好发作:“那你打算如何较量?”
“咱们不来武斗,来文斗如何?”萧世略笑道,“你我军中多壮士,不如就各自派出三个人,角斗较量,看看谁输谁赢。”
“那输赢之后呢?”
“若是某输了,让开道路,现在我军正在进攻邵州,驸马自可以引兵前去救援,某承诺绝对不会进攻驸马的侧翼,”萧世略看着若干凤,“若是驸马输了,那就麻烦驸马老老实实的在齐子岭蹲着,最好哪儿都不要去,外面可不安全。”
若干凤打量着萧世略:“这听起来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某很有信心能赢。”萧世略拍了拍手,三名汉军士卒已经走了出来,“怎么,若干将军是不敢么?”
萧世略把“若干将军”四个字咬得很重,意思自然更加明显,我尊重你是个“将军”,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胆怯之人。
若干凤一急,正打算挑选人,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不来武斗,来文斗,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单凭火枪手,萧世略不见得挡不住自己,可是他为什么非要找人出来一对一角斗呢?
除非······
除非他想拖延时间。
若干凤打了一个激灵:“不好!我们快回去!”
今天是粮草车队抵达营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