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四章 宇文纯,逃!
对面,好像还是挺强的?
这是宇文纯和于玺共同的想法。
他们都觉得自己被固有的思想坑了。
汉军可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都是新兵蛋子、一冲即溃。宇文纯所谓的新兵蛋子,是相比于鲜卑骑兵的,这些鲜卑骑兵从小就生活在马背上,所以接受骑兵训练不过几年的汉军骑兵的确可以称得上新兵蛋子。
但是不要忘了这些汉军的装备都很精良,而且在之前韩擒虎入平城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和薛延陀人交过手,一战击退薛延陀人,让薛延陀人现在只敢跑到幽州那边去找麻烦。
再加上昂扬的斗志,说他们是新兵蛋子不错,但是小觑他们的战力,是大错特错。
而对汉军来说,鲜卑骑兵虽然看上去凌乱分散,但是这些家伙当真是不好对付,刀刀狠辣,直扑要害,到底是经验丰富之辈。
鲜卑骑兵,名不虚传。
作为轻骑兵,能够有铁骑之名,显然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甲有多厚,而是因为他们的血肉之躯也如同铁板一样,他们手中的刀更是锋利夺命!
即使是有人数优势,甫一照面,汉军的损失也没有比鲜卑人小。
宇文纯和于玺都是一阵肉痛。
而两队骑兵交错之后,汉军收拢队列,北周骑兵也勒住战马。
一番追击、冲杀,双方都需要喘息。
但是这个喘息的时间也不会长,短暂的交手之后大家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也知道对手并不好对付。因此现在无论是宇文纯还是于玺,都迫切的期望能够将对面置之死地。
鲜卑骑兵再一次发动冲锋,而汉军骑兵也骤然张开。
依靠着人数优势,依旧是钳形进攻,于玺就是要把鲜卑人死死地夹住,想要从他的刀下逃走,没门!
宇文纯紧紧盯着前方,对付钳形攻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排成锥形对着敌人两翼之间的薄弱点直接向前突击!
说起来有些滑稽,骑兵的锥形阵列应该是汉人最为擅长的,因为这能够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汉人衣甲、武器的优势,利用这些衣甲兵刃的锋锐形成冲击力,同时又能够遮掩骑兵单兵作战能力不强的缺点,毕竟和出生在马背上的鲜卑骑兵相比,汉军骑兵不管怎么训练,单兵作战能力肯定是比不上的。
而两翼包抄的钳形攻势却是草原骑兵最擅长的,利用草原矮脚马持久力高的优势,他们能够完成远路程的包抄合围,同时利用手中的弓箭打击敌人薄弱的侧翼,自然就能够逼迫敌人向内收缩,并且严重打击敌人的士气。
现在双方的站位,似乎有点反了。
汉军骑兵来得很快,并且手中的短铳开始和北周骑兵打招呼,另外还有飞斧和短矛之类的夹杂在其中,让北周骑兵防不胜防。
锥形的突击阵列很快就被打乱,宇文纯果断的收束部下,对方的人数占据优势,如果硬要头铁向里面冲的话,很有可能冲不破敌人的防线,甚至反过来真的被敌人包围。
事已至此,只能选择一侧突围,只要能够在敌人的防线上撕开一条口子,那么还是能够跳出包围圈的。
骑兵想要拦住骑兵,既容易也不容易,因为双方的每一次对冲,都必然是错马而过,除非是真的抱着两败俱伤的思想直接撞在一起,不然短短几个回合内如果没有办法分出胜负,那么往往就是双方的马队交错开来,这个时候自然就应该调转马头再发动下一次冲击。
当然了,既然和敌人脱离了接触,想要逃跑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于玺眯了眯眼,他知道自己拦不住想要逃跑的宇文纯。
不过今天这一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已经超乎想象了。
眼前的这七八百残兵败将,怎么看和那浩浩荡荡上万的鲜卑骑兵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这一战,打断了鲜卑骑兵的脊梁。
鲜卑骑兵之所以威名远扬,就在于他们一旦开始冲锋,就有一种一往无前、把一切敌人都踏碎的威风,任何有理智的步卒统帅都不想面对这样的敌人,因为他们在还没有踏碎自己军阵之前,就已经用声势将自家将士的心理防线踏碎了,即使是汉军的陌刀队和重甲士站在这里,面对一望无际的北周骑兵,应该也心中忐忑。
可是这一战,鲜卑骑兵在四处逃窜,犹如无头的苍蝇一样。
他们那在汉军将士、在天下无数人心中不可战胜的形象,即将轰然倒塌。
这一战取得的战果,远远没有取得的战略威慑作用来的大。
宇文纯带着骑兵突破了汉军的阻拦,毕竟这一侧的汉军骑兵人数也不过一两千人,面对亡命突进的北周骑兵,拦自然是拦不住的。
于玺也没有指望着能够拦得住,自家部下有几斤几两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宇文纯突出汉军的封锁,收拢败兵一路向着水撤退。
大战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了分晓。
宇文纯,逃!
汉军,已然是胜利者!
于玺自然也不会让他太轻松,带着汉军骑兵一路追杀。
而李靖此时实际上已经没有什么事了,鲜卑人都被他撵出了营寨,当然还有一些没有出去的都变成了汉军的俘虏。
另外在于玺抽调的骑兵配合下,汉军步卒收拢了大量的战马。
统计战俘、战损和缴获之类的自然有属下将领们分工忙碌,在他们的结果汇报上来之前,李靖只能沿着营寨走一走,看看将士们。
火基本上都被扑灭了,汉军重新点燃鲜卑人的火塘取暖。
大多数的人身上都带着伤,甚至还有血污来不及擦拭,但是他们靠在火塘边,有说有笑,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神情。就在今天,他们竟然真的战胜了不可一世的鲜卑骑兵!
当有人看到李靖并且站起来行礼之后,一名名汉军将士都起身,一边行礼,一边用炯炯目光看着李靖。
这一战,李靖彻底让这些军中的精锐悍卒们信服。
这个年轻的监军,当得起如此重任,原本大家对他的些许不信任都在那奔逃的北周人身影中消散殆尽。
李靖向着他们拱了拱手。
他也很感谢这些将士们的奋战。
当然也感谢他们给了他最基本的信任,服从他的命令。
第一八五五章 陈王慢走
火塘边,三三两两的身影从不同地方而来,将士们不知疲惫的手拉手唱起歌,庆祝这实际上不在他们预料之中的胜利。
这歌声传遍整个营寨,很快将士们就开始齐声高歌,从《无衣》一路唱到现在大汉的军歌。
听到歌声,营寨外收拢战马的汉军骑兵们也都露出笑容。
今天这一战,他们也是功臣,不然的话保不齐李靖就被宇文纯反推回去了,所以他们也与有荣焉。
雪已经逐渐消散,一片银装素裹,遮盖了刚才的血火。
李靖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白狼堆,华夏列祖列宗保佑,有此大胜。
不过歌声传到水岸边,听到歌声的宇文纯,心情就没有那么好了。从白狼堆向南,宇文纯已经跑出了得有一里地,已经可以看到前面冰封的水。
此时宇文纯的心无疑是沉重的。
半天之前,自己带着麾下将士雄赳赳渡过水,而现在却惶惶如丧家之犬,当真是天意弄人。
从背后而来的歌声,更是让宇文纯心中悔恨。
自己一念之差,以至于现在如此惨败。
要论责任,自己是逃脱不掉的。
看看现在身边大概也就是剩下两三千的骑兵,也就是说至少自己折损了七八成的人手,就算是以后还能收拢四散奔逃的溃兵,士气也已经受到了重创。
自己还有何颜面去面见陛下?
这几乎是把鲜卑骑兵的半数都葬送在这里了。
不过现在宇文纯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渡河再说。
北周骑兵匆匆渡过水。
而于玺没有继续追击,他已经看到河对面闪动的火把,显然得到消息的北周桑干郡守军已经赶过来支援。
桑干郡是出雁门之后的第一郡,也是这一次宇文纯南路兵马的重要补给点,本来就屯驻了足足四五千的步卒,再加上数百骑兵,就算是汉军真的掩杀过来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此时看人数应该有一两千以上的步卒赶过来救援,如果他们和宇文纯合兵一处,自己不一定就能够占便宜,尤其是还要渡过水,骑兵在冰面上自然就不要说什么优势了,几乎就是被敌人的弓弩手压着打。
因此于玺施施然勒住战马,目送宇文纯渡过水之后撤退。
“陈王慢走!”于玺提起来一口气,大喊道。
麾下的将士们也跟着大喊:“陈王慢走!”
此时已经走到冰面上的宇文纯,脚步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滑倒,好在身边的亲卫及时拉了他一把,不然堂堂陈王是真的要在今天晚上把面子丢得一干二净了。
“早晚要找你们算账!”宇文纯暗暗下决心。
而于玺此时也眯了眯眼。
宇文纯虽然败了,但是北周在南路并不是没有其余可以调动的兵马,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另外东路的周军也应该快要到了。
接下来的局面,恐怕更难对付啊。
不过李靖的出现倒是给了于玺信心。
韩擒虎的军师牛弘不怎么靠谱,这是众所周知的,甚至就连牛弘也经常如此表示,因此李靖的出现无异于弥补了这个短板,让现在的韩擒虎所部有更多回旋的余地。
陛下只是派了一个人加五百火枪手,就彻底打破了僵局。
到底是陛下啊。
于玺感慨一声。
一抹曙光落在平城的城头上。
昨夜的积雪闪动着白光。
韩擒虎全身披挂,走在城头上,看城下校场之中以及城墙上的汉军将士操练。
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尤其是如果昨天晚上于玺和李靖失手了的话,现在宇文纯肯定在追赶着败兵北上,为了掩护汉军收拢,战斗一开始就会是非常残酷的。
在平城外的原野对阵骑兵,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决定,只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韩擒虎也没得选。
牛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上城头。
这家伙主管民政,平时一般是不插手军队事情的,现在看上去也忧心忡忡,毕竟昨夜的战斗胜利与否会关乎到整个平城战事。
一道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快马加鞭,很快就冲入城中。
当这传令兵进城的第一刻,就高声呼喊:“大捷,摧破宇文纯!”
韩擒虎一把扶住城墙,精神有些恍惚。
而旁边的牛弘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城中在短暂的宁静之后,被欢呼声淹没。
大捷,当真是大捷!
鲜卑骑兵就像是一朵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上,而现在鲜卑骑兵竟然败了!并且既然能够称之为大捷,那就说明他们不仅仅是败了,而且必然败得很彻底。
牛弘哈哈大笑。
而韩擒虎呼了一口气。
李靖这个小子,到底是没有让自己失望。
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他的脚步有些晃,一看就是长距离骑马导致的疲惫,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激动难掩。将手中的战报递给韩擒虎,他高声说道:
“监军和骁骑将军(于玺)令属下转达将军,幸未辱命!”
韩擒虎笑了一声,接过来战报,粗略的扫了一眼,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一边把战报递给牛弘,一边说道:“好,好!”
牛弘则径直说道:“现在最大的威胁就是独孤永业了。”
“没有了鲜卑骑兵,独孤永业那里以步卒为主,这一场大战的进退与否,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了。”韩擒虎的目光转向东方,根据哨骑消息,独孤永业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推进到距离平城两百里左右的位置了,接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没有了鲜卑骑兵,战场的主动权,不归独孤永业了。
此时韩擒虎很想看看,收到消息的独孤永业,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独孤永业会撤退么?”牛弘又好奇的问道。
如果他是独孤永业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会选择撤兵。
韩擒虎却摇了摇头:“独孤永业此人既然是一匹孤狼,那么撤退的可能并不大。对于他来说,驻守幽州实际上和流放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现在总算是有了可以翻身的机会,绝对不会这么仓促的撤退,至少要先和我们较量较量。
如果他打不赢,那没有什么,除非败得太惨,否则有宇文纯兜底,背锅也轮不到他,如果他侥幸能够打赢了,哪怕是取得了短暂的优势,那么就将是他履历上的亮点。现在这匹孤狼太需要这样的亮点来证明自己了。”
第一八五六章 这不是应该的么?
顿了一下,韩擒虎又笑道:“更何况既然叫孤狼,习惯于单独行动,不也在情理之中么?”
牛弘配合着笑了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鲜卑骑兵都败得这么惨了,他并不觉得独孤永业能够翻起来什么风浪,只不过不能轻敌罢了。
“那这一仗打算怎么打?”牛弘径直问道。
“出城,和他堂堂正正的较量较量。”韩擒虎说道,“现在于玺他们赶回来应该还来得及,正好算是某送给独孤永业的一份礼物。”
想到双方步卒厮杀的时候,自家骑兵突然从斜地里杀出来,牛弘心中就替独孤永业默哀。
希望你死的不会和宇文纯那么惨。
“先准备报捷文书吧,洛阳那边,应该已经等急了。”韩擒虎紧接着说道,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自然是牛弘负责。
和韩擒虎想象的不同,洛阳的那位,并不急。
当李荩忱揉着眼睛坐起来,得知是从平城送过来、击破鲜卑骑兵的捷报,只是嘟囔了一句:“这不是应该的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便在杨妙诧异的目光下倒头接着睡了。
昨天改完奏章就很晚了,又抱着杨妙做了不少劳累了一番,要不是自己这几天比较累,杨妙甚至要把陈宣华喊过来支援了,所以现在李荩忱正困着呢,可没有心情管这个。
杨妙一时间有些尴尬,现在外面天色昏暗,不过时候并不是很早了,若不是雪后天阴,太阳都应该出来了。
可是陛下要赖床,自己能怎么办?
轻轻推了推李荩忱,杨妙无奈的说道:“陛下,太尉府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觐见了,陛下还是起床吧?”
“让他们不必来见,平城战事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直接去头疼河东战事就可以了。”李荩忱径直说道。
杨妙无奈,只能掀开帘幕跟外面负责传话的婢女说了一声。
而李荩忱更是无奈,李靖和韩擒虎是什么来的,一个是历史上隋朝的中流砥柱,一个更是大唐的赫赫战神,尤其是李靖李卫公,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武将的楷模和榜样,就算是李靖年轻了一点儿,但是再加上韩擒虎在背后支撑着,能打败仗就怪了。
不过他也知道杨素等人之前的担忧和喜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李靖是个天才的。
即使是李荩忱,也只是知道李靖和韩擒虎加在一起会打赢,但是也猜不到他们会怎么破开这近乎无解的局。
等睡醒了之后看一眼战报就知道了,现在不着急。
困着呢。
伸手把杨妙拉入怀中,李荩忱迷迷糊糊的说道:“再睡一会儿。”
杨妙低低应了一声,缩在李荩忱的臂弯中。
还是这里暖和,给人一种心神安定的感觉。
哪怕是外面已经风云变化。
不过李荩忱终究没有能体会软玉满怀的感觉太久,除了太尉府之外,有的是来找他的人。
偷懒不过半个时辰,李荩忱就再一次被杨妙拽了起来。
这一次是户部和吏部一起求见,关于这次大雪的事情。这次雪下得并不算小,朝廷还是需要进行一些赈济救灾工作的,就算是现在还没有收到哪里受灾的消息,总是有备无患。
这一次杨妙当然不能让李荩忱继续睡了,陛下拒绝了一次官员的求见也就算了,拒绝了两次,那文武们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为什么了,最后再一问昨天晚上陛下是在自己这里休息的,那保不齐自己的头上就多了什么帽子。
想到这里,杨妙下意识的摸了摸头,还好,目前还没有什么。
李荩忱轻轻捋着她的秀发:“怎么了?”
“没什么,陛下快些起床吧。”杨妙急忙说道,就差真的上手了。
李荩忱再赖着不动,她已经能够感受到有一顶帽子从天而降。
不知道是红颜祸水还是祸国殃民?
看着小脸上带着苦涩的杨妙,李荩忱不由得笑了笑:“朕要赖床,与你无关。”
说着,李荩忱捏了捏杨妙的脸,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晚上最好过来帮你好姊妹一把。”
杨妙想到了昨天的刺激,顿时正襟危坐:“陛下,臣妾以为,自己的困难,应该自己面对,臣妾相信宣华。”
她的目光分外坚定。
队友就是用来卖的。
李荩忱笑了一声,到时候这话原样转述给陈宣华,然后自己看这两个丫头互相报复对方,有趣。
户部侍郎于德已经准备好了文书材料,见到李荩忱打着哈欠慢慢吞吞走过来,不由得和旁边的几个同僚对视一眼,这天气的确是睡觉的天气,看来他们打扰到陛下睡懒觉了,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未雨绸缪,是好事。”李荩忱看了一眼文书,点头称赞。
于德这才松了一口气:“臣已经听闻平城之捷,为陛下贺!”
“为陛下贺!”几名官员同时说道。
李荩忱笑了笑,在他看来是应该的事情,在这些人的眼中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毕竟击败的可是鲜卑骑兵,鲜卑骑兵这朵乌云总算是消散,哪怕是现在天还是阴沉沉的,他们都觉得有一抹阳光照耀在了心头上。
“出征河东的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陛下,已经准备好了十万石粮食,应该足够冬天所用,另外还有五万石粮食准备调拨平城,在年前能够送达。”于德急忙说道,户部连轴转了好几天,总算是把这个问题给解决掉了。
李荩忱倒是有些奇怪,前几天你们还哭天抢地的恨不得自己都去种地,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于德想到这个仍然心有余悸:“新一轮的安南稻半个月前刚刚完成收割,现在已经北上,另外岭南稻也在收割,半个月内应该也可以押解北上。”
要不是南方的兄弟们给力,自己真的不好解决这个问题啊。
李荩忱怔了一下,他自己都忽略了大汉在这两个地方的耕种,毕竟这是一年三熟的地方,现在正好又是一轮。安南稻可就是后世的占城稻,也算赫赫有名的,只不过南方这种一年三熟的稻米,谁吃谁知道,数量够,味道属实不怎么样。
不过在军中,能吃饱就不错了,将士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第一八五七章 痛并快乐着
李荩忱叹了一声,这也是得亏自己先平定了南方,否则光是这连年的战事就把自己掏空了。不过凭借着一年三熟的稻米也不是个持久的办法,看来自己还是抓紧凿通丝绸之路,看看能不能把土豆给找到。
大汉的人口正在快速的增长,当然这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赖于世家之前对人口的遮遮掩掩,毕竟有很多世家的私家部曲之类的一般是不算在人口里面的,他们的生死都和世家有关、和朝廷无关,所以即使是有的时候朝廷不打仗,人口也在减少,主要就是因为不知道被世家折腾到哪里去了。
现在世家的家底都已经被李荩忱给翻出来了,这些原本没有户籍、甚至都不在朝廷人口统计范畴内的人自然也就出现在大汉新的户籍上,再加上那些从山中走下来的巴人、南蛮、岭南各部,大汉的人口想不增加都不可能。
更何况这几年大汉内部甚是和平,再加上医疗水平的增长,百姓们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生,大汉新生儿的数量同样在快速增长。
原来的时候,李荩忱最头疼的就是大汉的人口太少,人口少就意味着和北周的较量中将一直处于下风,但是现在李荩忱又要头疼人口太多,自己到底能不能养活那么多人?
历史上各个王朝盛世的时候也都有发生灾荒的时候,甚至在李荩忱看来,王朝盛世时候的灾荒才是最可怕的,一来盛世往往意味着人口的大量增长,这个时候发生灾荒,在人口近乎饱和的程度下,朝廷几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只有饿死一批人,甚至是一大批人,才能遏制住饿死人的势头,二来一旦朝廷无力做什么,那么百姓自然就要揭竿而起,盛世很有可能转眼就变成乱世。
没有了最基层百姓甚至中层地方官员的支持,一个朝廷分崩离析也就是转眼的事情,比如大唐,又比如大明。
往往强大的壁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盛唐因为安史之乱由盛转衰,又因为黄巢之乱彻底没落,更不要说大明,被李自成等人给掀了个底朝天,最后白白便宜了满清。
李荩忱可不想自己的大汉也走到那一步。
人口增长,真的是令人痛并快乐着。
好在现在大汉内部还算是稳定,老天爷这些年也比较给面子。
不然就现在大汉内部存粮基本上都拿来征战的情况,一旦真的发生什么大灾荒,那几乎是要命的。
李荩忱沉声说道:“钱财和粮食一向不分家,但是朕也能够体谅你们户部的难处,是不是需要将粮食这一块拿出来,再成立一个部门,你们内部可以先讨论讨论。”
于德一怔,陛下打算让户部分家?
户部或许并不是六部之中实权最大的,实际上六部各自管理一块,谁都不可能号令或者压迫其余部门,大家都是相辅相成的,但是户部的确是六部之中最忙的。
不为别的,粮食和钱财这两块实际上都是户部在负责,换而言之,户部实际上还兼领了大司农的职责。当然了这也让户部变成六部之中人手最多、规模最大的部门。
实际上在户部内部,钱粮是分家的,这是独立运行的两个部门,只不过哪一边有困难的时候,可以及时将另外一边的人手调拨过去,内部调动到底比跨部门的调动来得方便,而户部最顶端的一个尚书和两个侍郎,实际上也各有分管,两个侍郎各自负责一部分,最后交给尚书汇总。
只不过于德随驾而来,虽然他原本分管粮食,但是毕竟在外代表的不是他这个侍郎而是整个户部,所以钱财这一块他也负责,因此现在户部的内部分工实际上是于德负责北方的钱粮,而坐镇建康府的陈叔慎负责南方的钱粮。
作为户部侍郎,于德当然知道现在钱粮都在一个部门下是很方便的。但是他也清楚,户部掌管着这两个国家命脉资源,实际上已经隐隐的高出其余部门一等,其余五部嘴上就算是不说,心里也已经有所不满,将户部进行拆分,显然是有必要的。
钱粮是国家命脉,也是烫手山芋。
只有拆分开来,户部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敌视。
“臣会和尚书商量此事。”于德急忙说道,同时抓紧表态,“臣以为此事有必要。现在户部内部人员众多、管理本来就有所不变,而且事情繁杂,臣等浅薄,往往有力不从心之感,日夜忧心害怕有负陛下所托。若是能够拆分出去一部分,臣等亦能安心。”
李荩忱点了点头。
于德很上道嘛。
至于建康府自家小舅子,那肯定更上道。
就算他不上道,他姊姊也会让他上道的,对此李荩忱很有信心。
自家正宫聪明着呢。
杨素既然都派人来求见了,李荩忱肯定不能没有表示。
于德等人退下之后,李荩忱亲自走了一遭太尉府。
太尉府的参谋们正在激烈辩论着河东战事布局。
平城之战比想象之中进行的快,一下子打乱了太尉府之前的所有安排,没有办法,他们也没有想到李靖这个家伙竟然还真的给大家带来了这么一个大惊喜。
大家并没有因为作战计划被全盘打乱而担心,相反,所有人都甚是兴奋,被打断了脊梁的鲜卑骑兵还能起到什么作用,河东之战大汉这边的压力将会更小。
的确,乌云散开,每个人都觉得心里轻松。
如果不是大汉的钱粮实在是捉襟见肘,太尉府的这帮家伙们甚至都敢摩拳擦掌的计划去打晋阳和邺城,甚至干脆就全线进攻,直接把北周给推平了。
有杨素在上面顶着,又有李荩忱最后把关,这帮家伙的胆子可一向大得很。
保不齐给他们三万人,他们还真的敢策划去打晋阳。
李荩忱已经知道了平城,准确说是白狼堆之战的始末,对于李靖的战术,他也有些惊讶。并不是因为李荩忱没有想到,而是因为这战术简直就是历史上李靖雪夜突袭突厥、一战定北方的翻版。
同样的雪夜,同样不加提防的骑兵,同样的突袭。
李荩忱只能说天才不在年少。
这家伙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没有长歪。
第一八五八章 未战先怯,不足为虑
李荩忱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把李靖这棵未来的参天大树给带歪了,目前看来应该没有。
只要他能够这么平稳的成长,五六年甚至三四年后就完全可以统率大军独当一面。
李荩忱认为历史上李卫公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前半生基本上没有多少崭露头角的机会,等到他统兵一方的时候,已然人到中年,不过即使是这样,在剩下的半生中,他也缔造了战神的传奇,所到之处,千军辟易。
而现在自己就给他这个机会,倒要看看他能给大汉带来多少惊喜。
平城的战局一下子向对大汉有利的方向发展,自然而然原本河东的战略部署也要有所调整,本来大汉计划的自然是出动军队快速向北进攻以吸引宇文纯主力南下回师救援,但是现在宇文纯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固然还有上万鲜卑骑兵留在晋阳,不过宇文纯应该已经不敢轻易动用这最后的鲜卑骑兵了。
万一再败了,北周将会失去对付大汉的所有底牌,到时候大汉只要全线进攻,完全可以把北周给推平了。
河东战局的战略目标自然就可以因此而发生改变,不找晋阳的麻烦了,就可以专门找河东世家的麻烦。
按照太尉府现在正在讨论的计划,汉军应该以蒲州为中心向东和向北展开,步步为营、巩固防线,确保大汉对本地的占领,尤其是尽快完成新政的推行,把本地的世家和百姓都彻底绑在大汉的车上,从而形成大汉对河东的实际占领,届时这里将会是最有力的一块跳板,帮助大汉继续进攻邺城。
当然了,如果不是现在大小河流都处于冰冻、至少是半冰封的状态下,汉军的水师完全可以沿着汾水、沁水长驱直入,那样太尉府这帮参谋们还真的敢想把整个太行以西都纳入大汉的版图之中。甚至就算是邺城,也能沿着漳水直接掏了它!
“现在周人在河东蒲州的守将是辛永达,此人是上柱国辛威的儿子,将门虎子,应该还有几分能力,但是统兵的经验并不多。”杨素站在李荩忱身边讲解,他已经懒得再提平城的事情,一说到这个,陛下就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让杨素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什么识人之明了,竟然还会怀疑李靖。
“周人名臣将相已经折损的差不多了,让一小将上阵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笑道,“只可惜辛永达不是辛威,即使是辛威在这里,天下大势,难道就能够挡得住?”
辛威对于南人来说,声名并不显赫,主要还是因为他并没有参与到对南朝的战事之中,不过当初北周进攻洛阳,韦孝宽都是辛威的副将,而辛威还因为有战功被御赐“普屯”姓氏。只可惜这员算是有帅才的大将几年前就已经病逝了,没有了站出来和汉军较量的机会。
“至于蒲州以东,周人援军从冀州等地而来,统兵的韩果、常善等人也都是周人骁将,不容小觑。”杨素紧接着说道,“目前河东敌军成掎角之势,除了蒲州之外,韩果所部已经抵达邵郡(今绛县南),扼守大河和我军对峙,常善所部已经抵达正平郡(今新绛),背靠汾水想要阻拦我军沿汾水直上晋阳的道路。”
李荩忱笑道:“爱卿看出来什么了么?”
杨素迟疑片刻,郑重说道:“敌人为守,却已经做好了扼住后方咽喉的准备,而不是全力增援前线,如果不是因为内部矛盾的话,那就是未战先怯。”
“未战先怯,河东之战,不足虑也!”李荩忱一摆手,径直向外走去。
对面浩浩荡荡开过来的援军,竟然停在后方几个要冲之处不敢前进,这是摆明了觉得蒲州守不住。难怪会把一个没了老爹的毛头小子给丢到蒲州去,因为知道就算是明摆着坑他,他也没有人在背后给撑腰,既然如此,不坑白不坑。
更何况不是所有的毛头小子都和李靖这样有天才,又没有接受过大汉书院这样系统化的教学,纵然将门之后,不过纸上谈兵之辈,估计也是立功心切,被老一辈的老狐狸们三言两语挑拨的就冲到前面去了,最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若非如此,按理说北周军队更好的布置方式是以一员稳重老将坐镇蒲州,坚壁清野,死守这座绝对称得上坚固的城池,然后以敢打敢冲的年轻将领为左右两翼,汉军一旦包围上来,左右两翼快速张开包抄,汉军一旦想要分兵击破,那左右两翼向后收缩,固守后方城池,而蒲州守军冲出进攻汉军侧翼。
可是现在北周军队的布局,已经让李荩忱看出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指望着能够战胜汉军,不过是在徒劳的固守要冲等待后续援兵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杨素的嘴角抽了抽。
陛下甩甩袖子就走了,让他觉得议事堂中那些为了河东之战的部署吵得面红耳赤的参谋们实在是小题大做。
就当让这些家伙们练一练军事部署能力了。
不过杨素并不觉得河东之战和平城之战就是今年冬天北方会采取的所有行动。尤其是河东之战的布局,让杨素在反应过来之后也觉得奇怪。
军中老将们耍滑头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韩果和常善等人,背后都有家族在,为了家族能够在大汉继续好好生存,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和大汉打的你死我活,但是坐在最上面的宇文宪,难道就会眼睁睁的看着下面的人这么耍滑头么?
宇文宪可不是一个傀儡皇帝,哪怕是北周的民政这一块几乎都要被世家给架空了,但是对于军权,宇文宪死死地把握着呢,不然的话诸如闻喜裴氏这样的大家族怎么可能服从他的命令。
刀架在脖子上,再有钱也没用。
河东之战变成这样的局面,对于宇文宪绝对不是有利的,甚至等于拱手将半个河东让给大汉。
宇文宪会同意?
洛阳一丢,平城一丢,河东又守不住,这局面甚至已经远比当年北齐面对北周的局面恶劣。
除非宇文宪还有别的打算。
第一八五九章 旧时代的背叛者
“长史!”张须陀快步走进来,打断了杨素的思索。
杨素有些诧异,张须陀作为太尉府的“发言人”,这些日子一直跟在李荩忱的身边,充当秘书监中的一员,秘书监鲍兴抵达洛阳之后,这个陛下身边的文书机构终于不再是空架子,鲍兴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六部和太尉府以及御史台各抽调一个年轻吏员,组成大汉成立秘书监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届。
而这些人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分别处理和自己部门相关的奏章文书,经过他们筛选、分类和甄别之后的奏章再呈递李荩忱面前,这样自然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李荩忱的工作量,陛下终于不用每天熬夜批阅奏章了,对此李荩忱很是赞赏。
最近熬夜的多,就连陈宣华和杨妙这两个小丫头都快满足不了了,回去还怎么面对家里更多的?
其实在之前李荩忱北上的时候,京中奏章往往都是经过顾野王等人筛选才会呈送李荩忱面前,但是这一次李荩忱并不是轻车简从北上,又是长期的坐镇洛阳,六部班子都很齐全,建康府那边主持朝中事务的唐亦舜和陈叔慎等人,当然不再帮李荩忱完成前期的筛选,而是一股脑的直接送过来。
没办法,李荩忱本来就分割、削弱相权,唐亦舜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更重要的是,他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名声,长期帮着陛下筛选奏章,那保不齐会有人给他戴上一个“擅权”、“君侧小人”的名头,他还没有足够的名望,当然不能先给自己招黑。
所以鲍兴如此安排,李荩忱和唐亦舜这一对相隔千里的君臣,都松了一口气。
张须陀就是代表太尉府驻扎在秘书监的人,秘书监那边本来就要求的是做事利落的年轻人,张须陀自然是不错的人选。杨素对于这个年轻人本来就有意大加栽培,让他去秘书监更是给他一个能够和其余部门的年轻俊才们相互认识、交流的途径。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现在张须陀竟然回来了,这让杨素很诧异。
“怎么了?”
“陛下令属下过来告知长史,太尉府要提防孟津、白马北岸的敌人。”张须陀急忙说道。
杨素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在想这件事,没想到陛下也在考虑。
是啊,宇文宪在河东采取守势,不见得就是要放弃河东,还有可能是想要通过河东来拖住汉军并且吸引大汉的注意力,从而可以从另外的方向上取得突破。
白马、孟津、小平津、高唐这些要冲渡口,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敌人进攻的目标。
汉军一旦松懈,就有可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某明白了,你回去吧,告知陛下,太尉府定当谨慎。”
张须陀应了一声,他也大概明白了李荩忱和杨素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长史,宇文宪还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调动么?若是三线开战,就连我们都有些吃力,更何况他?”
杨素笑了一声:“兵,大汉与周人都是不缺的,但是缺少的是钱粮,我们的钱粮都拿去扶助百姓开垦、耕作,所谓的是以后能够获得更多的钱粮,但是宇文宪手中实际上并没有钱粮,他想要,就必须用刀子从世家手中抢,而世家的手里,多多少少都是有的,甚至应该还不少,足够宇文宪三线开战。”
“这样岂不是等于把世家甚至整个北方的百姓都得罪了?”张须陀有些不解。
杨素错愕,自己这个徒弟,有的时候就是太耿直了。
这是好性格,但是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也让人头疼。
拍了拍张须陀的肩膀,杨素解释道:“自己都要饿死了,还管得了他人会不会因为粮食被自己抢了而揍人么?”
张须陀怔了一下,恍然。
是啊,大周都要亡了,得罪世家或许还有挣扎一下的机会,再和供神一样供着世家,那到时候世家是怎么把自己卖掉的可能都不知道。在卖队友上,世家一向比较擅长,尤其是皇室队友。
哪怕是明知道这样不过饮鸩止渴,宇文宪也得先止渴。
不然就渴死了,连找解药的机会都没有。
杨素看着张须陀,心中也有些感慨。
世家习惯骑墙,皇室自然也习惯骑墙,最是无情帝王家,自然不是一句空话。
当皇室没用了的时候,世家不介意换一个皇帝。当世家没用了的时候,皇室也不介意把这个家族从世家豪门的序列之中扫出去。
诸如张须陀这样的年青一代成长在世家已经被削弱的时代,成熟于甚至已经没有了世家的时代,对于他们来说,世家就是已经被丢到垃圾堆之中的东西,是过时落伍的,就是应该灭亡的。
因此提到北方的世家,太尉府的参军们也往往面露不屑,哪怕他们之中很多人的出身甚至本来就是世家。
当时代变革的时候,总会有一批人敢为人先,他们固然是背叛了自己的阶级,但是他们所做的是为了整个时代的鼎革和民族的复兴,于家族、于旧制度,他们是背叛者,但是对于整个民族的存续,他们是英雄。
李荩忱所做的一切打破了三百年来世家的垄断,让这个时代的人看到了一片新天地,一片他们自己也能凭借着真才实学去挥毫泼墨的新天地,所以他们坚决站在世家的对立面,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一时间杨素都有些羡慕这些年轻人。
他们还年轻,未来是他们的,时代也是他们的。
要是自己还能年轻个二十岁就好了。
撸着袖子站在沙盘前大声说着自己的想法、纵论天下大势,何等的酣畅淋漓。
“长史?”张须陀好奇的看向杨素。
杨素的脸上带着一种悠然神往的神情,让张须陀诧异不已。
长史这是走神了?
在想什么?
杨素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一声:“你快些回去吧,禀告陛下,太尉府会在两天之内拿出来新的作战计划。”
不等张须陀答应,杨素转身,拍了拍手:“都安静!”
议事堂上的参谋们同时看过来。
杨素提起声音:“对面的动向有了新的可能,现在某需要去证实这件事,甲组,立刻去联系军中斥候和白袍,乙组,去把邺城以南的水文和地理资料拿过来,丙组,大河中段沿线各处渡口码头的资料,半个时辰内搜集齐全!快!”
第一八六零章 卖队友?
就当太尉府在杨素的命令下,全力运转的时候,李荩忱也收到了白袍从北岸传回来的消息。
宇文宪派遣北周禁卫亲军对冀州世家登门拜访,其中就包括冀州目前依旧家势最大的清河崔氏,另外诸如巨鹿魏氏(没错就是魏征的母族)等等北方数得上的家族一个都没有跑掉。
并没有人知道宇文宪提出了什么要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家族现在都开始要为宇文宪全力服务了。
冀州世家之后,应该就是河东世家了,至于幽州那边,早就已经被摧残的不成样子,现在不过才恢复一点儿元气,估计宇文宪也看不上,就算是看上了也拿不到什么东西。
“饮鸩止渴,要鱼死网破了。”李荩忱放下奏章,淡淡说道。
就算是把整个北方世家掀了个底朝天,宇文宪又能够拿到多少粮食呢?更何况这些世家真的会乖乖的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么?最后朝廷征粮的数额,怕是大多数都要落在平头老百姓的身上。
李荩忱突然想到了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
豪绅们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保不齐宇文宪就是打的这个算盘,不然的话世家们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不可能如此安静!
当然了,世家估计也不敢和宇文宪三七分账,七三分账估计都不敢,最多就是帮着宇文宪压迫一下下面的老百姓罢了。毕竟在世家把持民政并且充当地头蛇的社会制度之中,皇帝说话的确真的没有世家说话来的管用。
世家的利益不受损害,倒霉的自然就是平头老百姓了。
对此,李荩忱唯有冷笑。
“陛下,如此一来,世家无损,那宇文宪岂不是就不算‘饮鸩止渴’?其尚有活路?”秘书监鲍兴在和属下官吏们低声交谈几句之后,忍不住问道。
陛下为何看上去还是一点儿不担心?
“平头老百姓,你们真的以为是那么好欺负的?”李荩忱径直说道,“若是如此,那大汉白袍这些年就真的吃干饭了。”
鲍兴等人怔了一下,想到了林邑的民乱。
白袍在发动百姓上似乎早就已经轻车熟路。别看老百姓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是他们蕴藏的力量也不是可以忽略的,当年秦朝强不强?横扫六国无人能敌,最后还不是被大泽乡的一声呐喊给震得支离破碎、二世而亡?
他们打了一个寒颤。
宇文宪,你保重吧。
“明年春闱要把整个中原和青兖等地都囊括在其中,吏部和礼部那边一定不能放松。”李荩忱转移话题。
鲍兴急忙答应,春闱虽然要到明年,但是风声肯定是早就已经放出来了的,甚至各地州府已经可以提前准备乡试进行第一轮的选拔。
科举制度几乎可以说是大汉废除世家制度并且将世家子弟、寒门子弟和黔首百姓一视同仁的代表,因此现在开始强调并且推行科举,自然也是要收拢本地民心,从而让新收复土地上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为大汉后续北上打下坚实的基础,另外也是作为一个模板给北方的百姓们看。
大汉是怎么样的,北周又是怎么样的,怎么选择,你们也应该清楚了。
鲍兴等人抓紧处理文书,而李荩忱看着桌子上那一份报捷奏章,现在从平城到洛阳最大的难处就是消息传递不方便。若是以八百里加急从平城直下晋阳,再走河东入洛阳,实际上也就是三四天、顶多六七天的事情,但是而今的消息传递必须要先向西渡过大河进入银州,再折而向南入关中,最终出潼关、函谷才能抵达洛阳,等于在东西方向上兜了一个大圈子,消息自然就慢了,少说得十几天。
因此也就是说现在平城之战的后续应该也已经有结果出来了,只不过李荩忱还没有收到罢了。
不过他相信,韩擒虎就算是打不赢独孤永业,也不可能败。
不然的话,这家伙还真的对不起这北路军主帅的位置。
梳子划过秀发,有些凌乱的发梢顺着梳子流淌,如瀑布,如绸缎。
铜镜之中,佳人温婉如玉。
杨妙百无聊赖的梳着头发,时而挑挑眉,时而嘟嘟嘴,看着镜子之中自己的小动作,觉得很是有趣。
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头也不回的说道:“宣华,你怎么才来呀,再不来的话,等会儿陛下可就过来休息了。”
“所以必须要等宣华来了,朕才能来么?”
杨妙的手抖了一下,回头:“陛下?”
李荩忱佯装生气,径直坐在桌子边,对着她勾了勾手。
杨妙咬了咬唇,委屈走过去:“臣妾参见陛下。”
李荩忱拍了拍自己的腿。
杨妙没有如他所愿,毕竟这是在陈宣华的寝宫之中,她还不想喧宾夺主,虽然这个主似乎好像把自己这个队友给卖了,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去哪儿了。
杨妙很委屈。
李荩忱捏了捏她的脸:“宣华呢,怎么你在这里?”
杨妙顿时有了宣泄的地方:“陛下,她说好的今天让妾身来帮她的,结果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李荩忱不由得大笑。
这两个丫头当初在关中的时候一直都不对付,偏偏战斗力又不行,所以自己拉着她们两个一起,久而久之,不但成了好姊妹,竟然还养成了互相帮忙的习惯。
不过没想到今天陈宣华竟然把杨妙给卖了?
“咱们先开始?”李荩忱笑道。
杨妙摇头:“咱们不开始。”
昨天就是我一个人上的,今天轮到我来当辅助了,怎么还是我一个人上?我是辅助啊好不好!
“累了就先去睡吧,应该是内府那边有什么事耽搁了,朕等她一会儿。”李荩忱说道。药房和医院的事情都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陈宣华自告奋勇去和尉迟贞一起处理内府的事情,说到底就是如何让内府更加赚钱。
这些天据说她带着人在几个钱庄和集市中跑了跑去采风,忙的倒是不亦乐乎。
李荩忱也知道,没有能够在内府的事情上尽一份力是乐昌的遗憾,当然这个遗憾并不是自己没有得到利益的遗憾,内府有多少钱,和她们后宫妃嫔们其实关系不大。
第一八六一章 陛下,要不改日?
因为现在以现在内府的规模,就算是赔钱了也还是能够养得起皇室的。对此李荩忱还是很得意地,自己很好地控制了后宫的规模,内府在皇室上的支出自然就少了。
内府的资金已经流动起来,钱来生钱自然就不是什么难事。
乐昌遗憾的是自己坐在皇后的这个位置上,却似乎是现在后宫之中最清闲的人,都快成了专门带孩子的了,毕竟后宫根本没有什么矛盾需要自己去调解,就算是有矛盾,那也是诸如陈宣华和杨妙之类的小丫头们在自己负责的那一块上资金不够了开始跟尉迟炽繁耍无赖。
这种事,打一顿就好了。
内府的每一分钱都是严格分配并且要用在刀刃上的,哪能因为你耍无赖就给你多一点,给别人少一点?要么就先等着,要么就自己想办法去。
至于乐昌让陈宣华去参与到内府的管理中,私心应该是有的,毕竟不能让尉迟姊妹形成对内府的垄断,但是这私心也无可厚非。
如果真的让尉迟炽繁和尉迟贞完全把握着内府,才有可能引起别人的不满呢,乐昌这么做实际上是符合整个后宫甚至朝堂上利益的。
杨妙摇了摇头:“妾身陪着陛下吧。”
李荩忱笑道:“那也好,就辛苦你,给朕念念奏章。”
杨妙顿时有些诧异,什么时候陛下这么会享受了?
“怎么了?”
“没什么。”她果断的说道。
“那还不快去。”李荩忱伸手在她的小屁股上捏了一把。
嗯,手感还不错。
而不等杨妙转身,外面就传来了婢女们的声音。
门一下子打开,酒味扑面而来。
尉迟贞搀扶着摇摇晃晃的陈宣华走进来。
“怎么回事?”李荩忱皱了皱眉,“来人,去请蔡修仪过来。”
这是喝了多少,能醉成这样?
尉迟贞扶着陈宣华坐下,陈宣华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显然已经醉的神志模糊了。
尉迟贞抹了一把额头,还挺沉。
杨妙给她端过来一杯水,尉迟贞缓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内府这几天一直在为资金不足的问题犯愁,今天宣华姊姊带着内府的人跑遍了整个洛阳城,已经有三家钱庄同意了内府贷款的申请,另外还有至少四家钱庄有意向,而且我们也已经和十二家工坊都签订了人才培养的计划,由他们资助学生进入内府开办的书院和义学之中接受工部大匠的教育,然后人才毕业之后要为工坊所用,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现在的资金紧张。”
李荩忱捏着陈宣华的下巴,把醒酒汤给她灌进去,然后将她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
杨妙不由得诧异:“这是好事啊,但是”
还以为陈宣华是要借酒浇愁呢,也对,要是借酒浇愁的话估计早就已经拉着自己和李荩忱了。
尉迟贞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吐槽:“宣华姊姊高兴,要宴请这些钱庄的掌柜的,她要喝,那谁敢拦着?”
李荩忱和杨妙对视一眼。
这句话倒是没有说错,这小丫头别看年纪不大,却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更是皇帝陛下的心头肉,她要喝酒,那些掌柜的们也罢,谁敢拦着?惹恼了保不齐自己都要倒霉。
“那你不知道拦着,你也是九嫔之一,难道还怕了她?”李荩忱给了尉迟贞一个脑锛。
尉迟贞吃痛,捂着头不说话。
她也想啊,但是尉迟家本来就地位很尴尬了,尉迟炽繁一向对乐昌退避三舍,自己对陈宣华哪里提的起来勇气,劝两句,见她不听,自然也就不敢一直说了,被讨厌了怎么办?
李荩忱伸手脱了陈宣华的靴子,又伸手去解腰带。
杨妙和尉迟贞诧异的对视一眼,陛下这也要办事?
“陛下,改日吧?”杨妙试探着问道。
“什么改日?”李荩忱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满头黑线,“你们在想什么,你闻闻这一身酒气的,不给她擦擦?要不你们来?还愣着干什么,热水和毛巾呢?”
杨妙和尉迟贞急忙去吩咐婢女了,她们意识到自己想歪了之后站在这里也有些尴尬。
而陈宣华迷迷糊糊的伸手拉住李荩忱的袖子:“姊,姊夫!”
李荩忱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怎么?”
陈宣华嘿嘿笑着:“我,我是不是很厉害?”
“你厉害得很。”李荩忱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陈宣华的压力。头上顶着一个带着完美光环的姊姊,而且这个姊姊对她的要求也不低,完全就是在当接班人培养,虽然李荩忱并不觉得自己会比乐昌晚走多少年。
陈宣华伸手环住李荩忱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知道姊夫会这么说,那你快点奖励我。”
“你能不能先不叫姊夫了?”李荩忱拍了拍她的背。
有一种负罪感是怎么回事?
“姊姊在的时候你最喜欢这么叫了。”陈宣华趴在李荩忱的耳边。
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吻了一下,李荩忱把她放平:“好啦,乖乖躺下吧,等会给你擦擦身子醒醒酒,你看这满嘴满身都是酒味。”
陈宣华顺着李荩忱的力道:“姊夫,我是不是特别听话?”
你要是听话的话就不至于喝成这个样子了,李荩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他也知道陈宣华这一次算是立功了,因此还是不忍心斥责她。
把她吊起来打,那是乐昌的事,李荩忱一向负责唱红脸,他才不拉仇恨呢。
“是。”李荩忱拖长声音应道。
“那就好,”陈宣华迷迷糊糊的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嘟囔些什么了,“我最好了,最听话了,到时候姊姊就不会责罚我了。”
而李荩忱瞥过来。
这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这都不忘把自己拉过来做个证明,毕竟乐昌是要给自己面子的。
“姊夫,我好喜欢你”
陈宣华又忍不住攀了上来,醉醺醺的说道。
李荩忱咽了一口吐沫。
而房门再次推开,杨妙和蔡容联袂而来。
陈宣华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吞吞的躺回去。
即使是喝醉了,她还是要点脸的。
杨妙将热水盆放下:“陛下,臣妾来吧。”
李荩忱微微颔首,他怕自己擦着擦着忍不住做坏事。
毕竟陈宣华现在肌肤泛红,已经很诱人了。
第一八六二章 如果只是醉酒的话
至于蔡容,一身素衣,披散着秀发,揉着眼睛,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给拽起来的,这几天医院的事情总算是少了,她抓紧抓住机会补觉,不然之后河东战事爆发,恐怕又要连轴转。
“如果只是醉酒的事,下次能不能不要找我。”蔡容不满的说道。
都是自家人,小病小患当然自己可以打包票。
但是醉个酒都要自己来看一眼,你们过分了吧?
李荩忱尴尬的笑了笑。
他知道蔡容说的是上次自己和裴子烈、萧世廉喝醉了的事。
不过蔡容还是伸手把了一下脉搏,旋即俏脸变了变。
“怎么了?”李荩忱本来就目不转睛的看着。
蔡容闭目确定了了一下,旋即笑道:“臣妾恭喜陛下了。”
“有喜了?”李荩忱顿时反应过来,搓了搓手。
蔡容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
“那你高兴什么?”
“不就是让妾身来确认一下有没有事的么?”蔡容一本正经的说道,“没事不应该高兴么?”
李荩忱想了想,也对,若是现在拿出来了喜脉,那就是说两个月前怀上的,那个时候陈宣华根本不在自己身边,自己才应该摸摸头顶觉得事情不对才是。
蔡容肯定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是在报复自己把睡得好好的她给拽起来。
那她完了。
这一夜,陈宣华睡得很安稳。
给内府解决了长期资金来源不足的问题,陈宣华算是立下了大功。
当然李荩忱也知道这背后肯定也是钱庄们卖给自己面子,陛下虽然没有开口,但是陈宣华开口了,就等于代表陛下开口借钱。
北面在抢钱,咱们这里还只是借钱,知足常乐,干嘛不给?
更何况内府的资金链强壮起来之后,这钱还愁还不上?而且就算真的还不上,国库又不是不能给内府拨款,毕竟内府的钱也都用在了国家稳定和发展上,真到了喝西北风的时候,户部当然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个功劳是实打实的。
不过蔡容和杨妙就睡得不安稳了,尉迟贞还小,于是在李荩忱面前晃悠的她们两个自然就成了目标。
尤其是蔡容,报复了李荩忱的小题大做之后,果然又被李荩忱给报复了回来。
陈宣华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
这是在哪儿?
还好,她还没有迷糊到认不出来自己卧室的地步。
赤着脚跳到地上,陈宣华伸了一个懒腰向外走去。
婢女们急忙迎上来,这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实在是有损形象啊。
而陈宣华已经自己拿起来牙刷,沾上细盐刷牙。
古人刷牙都是用竹枝,这东西的确可以刷牙,但是作为一个后世人,李荩忱还是不得不吐槽不怎么方便不说,而且能不能起到刷牙的作用他也很怀疑,所以后来工部针对陛下的要求对牙刷进行了改进,当然归根结底,在这个没有塑料的时代,再改进也就是在外形上做一些改良罢了,不过至少能够让李荩忱接受。
工部作为大汉的工业中枢,所负责的当然不仅仅是战争器械,或者准确说重工业的制造,轻工业也是大汉成立之后工部重点发展的方向之一,大到出行用的马车舟船,小到牙刷镜子之类的,都在工部的研发范围之内,不然这帮家伙也不至于天天嚷嚷着要经费。
无论是研究什么东西,都是一个烧钱的过程。
此时在陈宣华对面的洗手池上就悬挂着一个半透明的镜子,这镜子便是使用工部最新烧制出来的琉璃打造的,背后镀了一层银,起到反光的作用。在大汉成立之初,工部就曾经尝试着烧制出琉璃,但是那是真的彩色的玻璃,而且因为有大量的杂质而不美观,现在经过一代一代的改进,琉璃的颜色已经逐渐透明,不过里面依然有不少杂质和气泡,却要比当初的好很多了。
当然了,这种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投产,在市面上并没有流传,也就是宫中有一些工部敬献上来的试验品,比如陈宣华面前这一个,就是长安工坊两个月前烧制出来的失败品。
不过即使是失败品,有总比没有好。
这东西到底是透明的,相比之下
眯着眼睛看到镜子中有些狼狈的自己,陈宣华无动于衷。
反正又没有人看到。
“衣服都不穿好?不怕冻着?”男人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陈宣华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敞开的领子,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伸手一把推开男人:“你快出去!”
李荩忱很是诧异:“怎么了?”
“哎呀,丑死了。”陈宣华捂住脸。
没有梳洗打扮,怎么见人?
李荩忱笑了一声:“这不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
“昨天?”陈宣华有些茫然。
她都喝断片了,哪里还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心中顿时好忐忑,没有丢人吧?
而李荩忱一本正经的说道:“下次再喝成这样,朕就叫人过来把你的醉态都画下来给你姊姊看。”
“不要!”
“你说不要就不要?”李荩忱佯装生气。
陈宣华顿时扑到李荩忱的怀里:“姊夫”
“好了,那就不要吧。”李荩忱顿时头大,这丫头都让自己给宠坏了,看来真得发送回去让乐昌好好管教了,再过两年就是当妈妈的人了,母亲没个正行,怎么教导孩子?
陈宣华果断吻了李荩忱一下。
“还有酒味,再去刷一遍。”李荩忱说道。
“哦。”
“还有把鞋子穿上。”
“姊夫,你又凶我!”
“你不要撒娇,别眼泪汪汪的,凶你是因为你做错了。”李荩忱忍不住了,还上瘾了?当即他就给了陈宣华一个脑锛,“朕等你一起去吃早饭,麻利着点。”
陈宣华当然知道李荩忱的时间很宝贵,竟然还专门过来喊她,心中顿时暖暖的,动作也加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就简单的梳洗好,张嘴哈了一口气:“姊夫,还有味道么?”
“没有了,还有能不能不要叫姊夫了”李荩忱的负罪感又升了上来。
“那叫什么?”
“叫陛下。”
“好的,姊夫。”
“故意的?”
“对啊。”陈宣华得意的说道,不过旋即捂住了头。
李荩忱有些诧异。
“不打我?”
李荩忱当即又轻轻的给了她一个脑锛。
第一八六三章 破局之处仍在河东
陈宣华并没有纠缠李荩忱太长时间。
倒不是因为她多么懂事,而是吃早饭的时候她意识到应该在宫中的杨妙和蔡容都不在,顿时好奇的问了一句。
当得知她们两个昨天晚上帮自己承担了火力,现在还在赖床的时候,当即就乖乖吃饭不说话了。
李荩忱并没有再批评陈宣华,就事论事,内府财政问题短期内得到了解决并且找到了能够长期解决这个问题的途经,怎么来说都不是一件坏事,所以李荩忱还另外赏赐了陈宣华两件首饰。
当然了这丫头对首饰一向没有什么兴趣,要不是还需要出去见人,甚至有可能她一天之中都是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睡衣在宫里面乱晃,知道的是知道这是陈昭媛“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女鬼。
因此这首饰十有**明天就会出现在洛阳某个当铺中,然后掌柜的满头大汗的看着皇家御制的东西,不知道该给多少钱。
李荩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听到过类似的报告,对此也只能一笑了之。反正赐给她了,她想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李荩忱不管。这些钱最后肯定也都会落在医院或者药房上,又不是什么坏事。
今天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听取太尉府关于河东之战的报告。
还不等李荩忱走入御书房,李平就已经迎了上来:“启禀陛下,平城战报。”
“结束了?”李荩忱呼了一口气,李平虽然看不出来有多高兴,但是至少也没有多悲伤。而且战报并不是密封的,这就说明至少不是惨败,甚至不是失败,所以不用担心影响到士气。
“独孤永业退守北燕州(今涿鹿),依托水布置防线,并未再继续向前进攻,另外有一支偏师越过太行,经灵丘挺进繁(今浑源西南),威胁我军侧翼,所以韩将军并未主动进攻。”李平解释道。
李荩忱打开战报看了一眼,大体和李平所说无差。
韩擒虎并不是没有和独孤永业交手,相反,于玺的骑兵跑在前面,击退了独孤永业的前锋,应该也是因为汉军骑兵的出现,让独孤永业最终放弃了继续向平城进兵的打算。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独孤永业这一路偏师倒是神来之笔,从灵丘进入繁,意味着汉军沿着水南下白狼堆再进攻桑干郡和雁门关的道路已经位于北周这一路偏师兵锋下,从而形成和桑干郡宇文纯所部的遥相呼应,迫使李靖也不得不收拢兵马一路退回平城。
骑兵已经先返回支援平城,李靖不过带着三千步卒,要不是独孤永业那边也摸不清楚李靖到底有几斤几两,恐怕独孤永业会直接派遣偏师越过水截杀李靖。
到底还是白狼堆之战打断了北周两路兵马之间的联络,让独孤永业只知道宇文纯败了,却不知道宇文纯到底是为什么败得,当然只能小心为上,尤其是汉军骑兵的出现说明汉军并没有在白狼堆之战中元气大伤,因此独孤永业更不敢贸然前进。
要是独孤永业知道自己眼睁睁的放李靖三千步卒大摇大摆的回去了,又应该作何感想?
杨素和鲍兴等人已经在御书房等着李荩忱,趁着李荩忱没有到,他们已经更新了沙盘上关于平城之战的指示,李荩忱看着沙盘,现在北周军队沿着水展开,虽然战线宽松,但是对平城依旧是夹击之态势,没有办法,平城的汉军数量并没有那么多,并不具备各个击破的能力,北周军队要想继续进攻,平城守军可能就找不到和白狼堆那样的机会了。
实际上白狼堆之战,主要是打了宇文纯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实际上宇文纯的损失也没有那么大,一万骑兵,最后收拢起来的应该也在五六千之上,至于没有了战马的败兵也应该有一两千,也就是说李靖这一番“大闹天宫”,对敌人造成的战损也就是两三千人。
不过此战宇文纯最大的损失就是战马。
北周骑兵的配置都是一人双马,甚至鲜卑骑兵之中的精锐已经达到了一人三马乃至于四马,这样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证骑兵的作战能力,而这一战,光是李靖缴获的战马就有三四千以上,再加上于玺收拢的千余匹游散的战马,汉军甚至都可以凭借这些战马扩充三千骑兵了,而最后也是凭着这些战马,李靖快速的带着人返回了平城,根本没有给独孤永业那一支偏师反应过来之后进攻自己的机会。
大部分逃出生天的北周骑兵,都只剩下了一匹战马,就算宇文纯后来派人渡过水又收拢了不少战马,但是也改变不了现在有些尴尬的局面,就是鲜卑骑兵已经不可能和之前的鲜卑骑兵那样纵横千里、来去如风,实现极快的战略移动。
因此现在的宇文纯也只能很郁闷的守着桑干郡,难以北上。
李荩忱看了一会儿沙盘,也只能叹息一声:“平城那边应当没有自己破局的办法,还得靠河东之战。”
独孤永业很聪明,保住了北周的步卒主力,只要独孤永业的大军还在,平城东边的威胁就一直存在。但是如果河东之战爆发,宇文纯有可能会南下增援,这样自然就减轻了平城南边的压力。
“按照太尉府的计划,从后天开始,我军择机突袭风陵渡。”杨素沉声说道,“另外蒲坂我军也会配合发起进攻,牵制蒲州守军,迫使敌人不能增援风陵渡战场。”
“关键不在于风陵渡和蒲州,而在于从河东打开局面之后能不能守住,”李荩忱径直说道,“拿下河东之后必须要坚守到明年开春甚至立夏,太尉府对此有什么规划?”
杨素径直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启禀陛下,臣之前已经和工部商量过此事,现在大河冰冻,南北运输物资方便,守住河东并不是难事,而等到开春之后,大河解冻,就需要仰仗水师。大汉北上所需船只众多,只是凭借渭水工坊无法满足需求,因此臣以为应当趁着这个冬天疏浚鸿沟,引淮水入河,届时水师就可以凭借鸿沟直入大河。”
第一八六四章 强权大汉与分权北周
鸿沟,对于先秦两汉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是淮水和大河之间的通道,是曾经楚汉的分野,也是中原的命脉,这条人工运河也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王朝帝国的兴衰。而到了汉末,鸿沟常年没有疏浚,逐渐荒废。
一直到历史上隋唐时期修建大运河,鸿沟摇身一变成为了通济渠,是隋唐大运河的中心河段,再到宋代又成为了汴河,是都城汴梁的血脉河流。
而现在的鸿沟,应该是历史上最消沉的状态。
如果能够疏浚鸿沟,当然不是说和隋炀帝那样直接把河道挖的都能走大龙舟,而是可以通行运送粮草的船只和水师的战船,就已经足够支撑北伐之战。
不过李荩忱对此也有所担忧。
现在大汉具有那么雄厚的国力么?
隋朝就是被一条大运河再加上高丽三征给玩脱了的。
现在的大汉甚至还没有完成对天下的统一,贸然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建设,即使是在农闲的时候,也会不会对国家的稳定产生影响?基础设施的建设从长远来看的确是服务于民生的,对社会自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但是从短期来看,自然就需要大量的投入,朝廷拿不出来,这投入自然就落到了民间。
杨素径直说道:“此事可行与否,非是臣下范畴之内,臣断不敢越庖代俎,行非臣所辖之事。但臣之前已与户部、工部以及商部商量过此事,相信他们在几天内应该会给陛下拿出初步的计划。”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了杨素一眼。
杨素到底是杨素,精明的很,只要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多过问的,鸿沟的疏浚固然是为了能够在未来服务于战事,但是更多地还是牵扯到民生社稷,和太尉府的关系自然不大。
即使是太尉府现在很期望这条运河能够修通,也只能看户部和工部那边的意见。
工部实际上好说,这帮家伙一向对军方是有求必应,关键还是户部,尤其是现在户部正在策划分割,新的部门名为“农部”,已经在筹建之中,顾名思义,这农部自然就是为了把户部所管辖的粮食这一部分内容拿走,并且把原本实际上下放地方的劝农等职责收敛上来,与此同时,包括新耕作技术的研究、新作物的培育等等都将由农部居中协调指挥,避免地方上各自为战。
看上去是户部这个庞然大物被拆分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李荩忱这是借着拆分进一步增大了中央朝廷的权力,换而言之,原本的户部是二,那么拆分之后的户部和农部各自占了一点五,加起来就变成了三,这多出来的一自然就是从地方上收拢起来的权力。
加强中央集权,这是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势必要去做的,李荩忱当然也不例外。不加强中央集权的话,难道等着地方上因为权力太大而最终自立为王?
尤其是现在的大汉,本来就是典型的强权政治,李荩忱作为皇帝在上,有着绝对的发言权和对整个朝野的控制权,这种发言权和控制权自然是建立在李荩忱对大汉军队有绝对掌控权以及在民间有至高无上的威望的基础上的,因此李荩忱想要怎么调整,朝中的官员们可以提出建议,但是地方的官员们是无法反驳的。
强权政治的坏处是可能因为一人的喜恶而导致整个王朝的辉煌或者衰败,而好处自然就是高效。高效的中枢机构带动下面地方机构,让整个大汉快速的运转。
现在李荩忱还很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带领这个王朝一步步的向前走,也有的是精力来判断一件事的是非好坏,所以李荩忱并不害怕。高效的大汉能够快速的完成天下一统,并且内部社会也会按照李荩忱的规划快速发展,等到李荩忱真的因为年迈而不得不放权的时候,大汉已经不再是个婴儿,而是个成年人了,自然不需要李荩忱的指挥也知道自己应该向哪里走。
相比之下,对面的北周就是明显的分权政治,世家掌握着不少的权力,因此宇文宪做什么事都有可能会受到阻碍,毕竟就算是符合一部分人的利益,也必然会损害另外一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不同意的话这件事就有可能做不成。
宇文宪肯定也羡慕大汉的强权和高效,可惜他没得选。
这一次动兵威慑世家,更是直接把世家推到了北周朝廷的对立面,宇文宪因此换来的短期内的国家高效运转,实际上是在强行催动这个国家动起来,在疯狂之后,必然是矛盾激化、最后支离破碎。
这也是李荩忱和杨素之前所谓的饮鸩止渴的更深层次所在。
当然了,宇文宪在这上面也没得选,不让北周抓紧动员起来,那么他有可能都见不到来年的冬天。
现在的户部名义上是在分割,实际上却是在帮助李荩忱加强中央集权。
毕竟就算是农部被分割出去,还是在六部,不,现在应该说是七部的序列之中,甚至就连办公地点都可以不变,换个牌子就是了,归根结底还是本来就处理农耕粮食事务的那一帮人继续做下去。
受伤的总归不是朝廷中枢。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涉及到很多材料的移交、人员的选拔和考核等等,还要接受御史台的监察,以确保这个过程中不会有人滥用私情或者藏污纳垢。
所以户部这几天应该也很忙。
能不能拿出来确切的计划,杨素自己也没有信心。不过和杨素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已经明确的告诉了陛下,我们太尉府有这样的计划,并且已经和户部、工部讨论过了。
他们办不好,那我们太尉府也爱莫能助啊。
李荩忱不再和杨素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杨素的精明性格就算是有再多的变化也没有办法改变,有些天性本来就是刻在骨子里的,反正这个家伙不会做对大汉不利的事情就好了,对于军方的未来掌门人,精明一点儿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然的话又如何才能算计的过敌人?
更何况历史上的杨素,本来也没有反骨,纵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很老实的。
第一八六五章 朕给你这个机会
固然奸诈,但是做事一向恢弘大度,再加上战功卓越,在那个时代的名声也不能算是特别坏。
说到大度,李荩忱也倍感有趣。先是破镜重圆,再是成人之美,最后又是红拂夜奔,这家伙的大度似乎都落在给自己戴帽子上了,怎么看这帽子都有点绿。
不过他儿子杨玄感倒是真的不怎么老实。
甚至隋朝基业的崩塌,都可以说是从杨玄感之乱开始的。
李荩忱并不害怕杨玄感,现在的杨玄感还年轻,可是李荩忱也还年轻,他就算是作乱,对上年轻的李荩忱,有什么用?更何况有野心也是因人而异,杨玄感对上的是在高丽浪的飞起的隋炀帝,有胆量发起动乱,面对对军权有着绝对掌控的李荩忱,他有这个胆量么?
因此李荩忱会重用杨素,也不会把杨玄感怎么样。
甚至杨玄感要进入仕途,李荩忱也不会阻拦,只要你能够通过科举考试,一切按照规矩来。
历史已经变了,时代也已经变了,纵然历史的惯性很强大,李荩忱也有信心在需要自己改变的时候改变一切。
更何况杨素在大汉的体系之内,也不可能和历史上的越国公一样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他最多只是走到武将的顶峰罢了,而在武将的顶峰上还有萧世廉和裴子烈两个人压着,因此可想而知,他的仕途终点就是太尉。
不过即使是太尉,那也是不容小觑的。
现在李荩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杨素商量:“爱卿,河东战事是太尉府一手策划,朕以为此战之重要当为冬日之首,因此有所担忧。爱卿是否愿意走一遭,替朕在前线把把关?”
杨素怔了一下,旋即心中狂喜。
周围的官员们也都露出异样的神色。
帮陛下把把关,这是陛下明确的表示要让杨素去坐镇指挥了。
换而言之,河东之战的主帅就落在杨素的身上了。
从整个战局来看,河东之战的难度实际上并不是非常高,洛阳到陈留一线的汉军牵制着大河对岸的北周主力,平城的汉军又牵制着晋阳和幽州的周军,因此河东这里本来就是双方防线上共同的薄弱点,现在汉军准备从这里进攻,暗地里又有河东世家的支持,除非是主帅真的无能或者突生变数,不然的话对于大汉来说胜率非常高。
因此李荩忱让杨素去坐镇河东,显而易见就是让杨素去镀金的。
身为太尉府的长史,杨素现在履历上最大的缺漏就在于几乎没有率军独当一面的经验。这也是他能够在太尉府中服众,却不能在军中服众的原因所在。
军队中就是最简单的拳头大、道理硬,将士们所认可的自然也都是有赫赫战功的名将。李荩忱之所以不常在军队之中也依旧能够保持着很高的威望,就是因为早年带着汉军取得的一次次辉煌胜利,让汉家将士们已经忍不住将他神化,所以就算李荩忱不露面,也不妨碍大家心中对他的敬仰和信服。
杨素所缺的,显然就是这个。
而这也是阻拦他从太尉府的长史变成太尉的最后一扇门。
推开这扇门,杨素就具有了升任太尉的资格。
现在的太尉府,名义上是以萧摩诃为尊,但是萧摩诃早就已经处于半退隐状态,就在几个军事书院之间来回跑动,以教书育人为乐,毕竟自家儿子萧世廉已经位极人臣,自己这个当爹的当然是要越低调越好,而且年纪大了,培养些桃李又没有什么坏处,跑出去和年轻人们争夺功劳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因此现在太尉府是杨素在执掌。太尉府内部,对杨素升任太尉当然没有什么意见,这是他应得的,所以只要杨素能够坐镇赢下河东之战,哪怕不是那么漂亮,也就算得到了军中的认可,自然就能够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尉。
“臣遵旨,”杨素郑重拱手,“臣当把控河东,为陛下开路!”
距离太尉只有一步之遥,杨素必然会全力以赴。
李荩忱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杨素和历史上的杨素又有所不同,历史上的杨素早早地就参与到了北周对南陈的战争中,包括北周进攻淮南之战,而之后又以蜀地主帅的身份伐陈,立下赫赫战功。而这个时代的杨素,自然一直没有统率一方的机会,毕竟李荩忱就没有给北周进攻淮南的机会,而且那个时候的杨素心早就已经飞到李荩忱这边了,想的都是挑拨离间宇文宪和杨坚。
没有入过军中,对于杨素来说一直都是一个遗憾,也让他底气不足,现在李荩忱不妨给他这个机会。
风陵渡对岸,天色昏暗。
曾经波涛澎湃的大河,此时已经完全冰封,就像是一条巨龙被困在厚厚冰层之下,就算是有千般怒吼、万般不甘,也只能委屈的盘着。
因为之前那一场雪的缘故,河上的冰不算薄,汉军斥候曾经试着开凿过,那厚度就算是马上去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驻扎在风陵渡对岸弘农郡的是鹰扬军的黄玩,这一次进军河东也是以鹰扬军为主,李荩忱抽掉了黄玩所部并鲁广达麾下小半数人马,兵力在两万人上下,另外还有配合的骑兵三千人,并民夫上万,也算得上声势浩大了。
这几天汉军一直在秘密集结,在内部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中基层将领实际上并不知情,对外宣称也都是清一色的正常军事调动和拉练。
拉练是汉军很常见的军事训练方式,军队长途行军并且选择空旷区域进行操演,以提高军队的快速行军能力和快速投入战场的能力。因此汉军内部将领们也没有觉得什么好奇怪的,大冬天的真的天天窝在营房里,这帮家伙怕不是懒成猪了,出来拉练一下没有坏处。
汉军内部尚且保密,对岸的北周军队更是没有察觉到什么风声。
除了汉军调动的理由无可质疑之外,也是拜平城之战所赐。
平城汉军的粮食器械都是通过河洛、关中北上转运,因此有粮草车队之类的大量经过,并不足以让北周军队提高警惕。
短短三天,汉军已经完成了所有的部署。
第一八六六章 这个长史很不错
天气寒冷,上一次的雪还没有消融。
杨素就带着十几名随从,顶着风来到弘农阌乡汉军大营
黄玩已经在营门外迎接。
这位长史已经加封河东巡抚,假节,是不折不扣的上官,因此黄玩不敢怠慢。更重要的是,众所周知这位是来镀金的,打了这一仗拍拍屁股走人,回去加官晋爵,因此黄玩更没有必要得罪他,甚至伺候好了这位未来的太尉,以后军中器械粮食还不都是优先补充?
太尉虽然不掌兵,但是军队的调动、补给、招募以及作战方略之类的,不都是太尉说了算?
“末将参见长史!”黄玩郑重拱手。
杨素虽然加河东巡抚,但是这巡抚是文官,不是武将,他真正能够号令三军的权力源于节杖,因此黄玩还是称呼杨素的武将官职,也就是太尉府长史,这样就能够表明黄玩不因为杨素的主官职是文官而要和他保持距离,相反,大家都是武将,那就是自己人。
杨素也是聪明人,当然察觉得到个中意味,这个黄玩到底是将门世家出身,这点儿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当即下马拱手,笑道:“镇东将军客气,称呼某之表字处道便是。”
黄玩因为北伐战功,从之前的平南将军转镇东将军,原本的镇东将军鲁广达则也已经升征西将军,而原本的征西将军曹忠早就转为后方巡抚了,自然不适合再担任四征将军。
巡抚作为一方大员,说高一点和四征是平起平坐的,说低一点也要比四镇高,杨素有河东巡抚的职位在身,当然要比黄玩的镇东将军高一头,此时让黄玩称呼自己表字,自然是表示在军中先以军中官衔辈分论,如此一来太尉府长史自然是和四镇相同的,两人互相称呼表字并无大碍。
黄玩顿时对这个谋面不多的长史心生好感,之前的时候,他们这些东南将门出身的人对于这么一个北方来的家伙一下子成了太尉府的主持者,主要是还取代了原本足以代表整个东南将门的吴明彻和萧摩诃,更是让他们多有不忿,如果不是杨素早早地投靠李荩忱,从龙之早更在他们之上,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抗议呢。
现在来看,这位杨长史不管才能有多少,性格还是很不错的。
东南将门出身的,自然多是军旅中人,性格本来就豪爽豁达,杨素这么谦虚,又坚决将自己看做和军中将领们是一路人,自然让黄玩心中的厌恶荡然无存。
“长史请!”黄玩恭敬的做了一个礼让的手势。
投桃报李,杨素客气,他更要恭敬,不管怎么说杨素都是上官呢。
杨素微微一笑,对于黄玩的性格他早就已经清楚,一番对答不过是信手拈来。对上这种豪爽人物,自然没有必要和在朝中都中那样随时小心,只要你敞开胸怀,对面肯定也是坦荡对之。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舒服。
“现在北岸应该还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意图。”黄玩引着杨素步入营帐,开门见山,“根据我军斥候以及北岸白袍传回来的消息,风陵渡的守军数量在五千上下,但是这五千之中有三千是河东世家的部曲,诸如汾阴薛氏、太原王氏等等,这些河东部曲不过是各家族的私兵乡民罢了,别说被甲,手中兵刃都多不齐全,再加上这些天邺城那边对冀州世家动手,已经引起了河东世家的警惕,这些家族的部曲还能有多少斗志可想而知。”
“剩下的两千人呢?”
“这两千人也多是河东兵户出身,现在隶属于蒲州辛永达管辖,昨日蒲坂我军已经有所动作,不过辛永达现在应该还没有抽调风陵渡守军前去支援的意图。”黄玩解释道,“但是这两千步卒也已经经年未有操练,到底有多少战力固然不知道,却也应该不足为虑。”
杨素点了点头,并不是因为他们轻敌,而是对手太弱,实在是让人根本提不起来多少尊重之心。
“长史执掌太尉府,应当也清楚,只要我们能够登上北岸,此战便已经无有反复,关键在于登上北岸之后应该何去何从。”黄玩径直说道。对上这样的对手,如果还不能快速突破的话,那他黄玩可以提着脑袋去向李荩忱请罪了,当务之急,自然就是弄清楚上岸了之后要往哪里去。
他们这一路兵马几乎是大汉发动河东之战所能动用的所有兵马了,接下来的去向自然就非常重要。
“先下蒲州,再趋闻喜,”杨素径直说道,“闻喜裴氏现在仍然受困乡中,我们稳定河东离不开裴氏的助力,所以拿下蒲州以接应蒲坂我军之后,便要先解救裴氏。”
黄玩微微颔首,目前的河东世家应该是历史上比较虚弱的时期,一来不少世家衣冠南渡,留在北方的本家少数人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二来曾经的不少大世家也都在连年的战乱之中灰飞烟灭。当然了,还有个温县司马,那是自己当皇帝去了,司马氏覆灭,这个家族自然也就没有再崛起的可能。
因此曾经在河东世家之中只算是并列前排的闻喜裴氏,现在已经成了河东一等一的存在,甚是说是一家独大也没有任何问题。诸如薛氏、柳氏、王氏等等,只能望其项背。
当然了,宇文宪想要从河东世家那里获得好处,闻喜裴氏也首当其冲。
所以保护好闻喜裴氏,就是等于把河东世家拉到自己这一边。
闻喜在整个河东的地理布局上算不上什么战略要冲,但是拿下闻喜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因此控制住蒲州之后直接进攻闻喜是必然的。
不过从蒲州再到闻喜,不知道裴氏还能不能撑得住?
“早前羽林骑已经北上,有羽林骑保护,裴氏就算是有凶险倒也不至于直接面临灭顶之灾。”杨素看出了黄玩的担忧,宽慰一句,“我们只要按部就班向前便是。”
黄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陛下派出了羽林骑,再加上白袍,足可见对闻喜裴氏的重视,重视裴氏,自然就是重视河东。
河东之战,自己的压力不小啊。
“伯悦(黄玩表字)打算何时进攻?”杨素径直问道。
第一八六七章 夜色下的风陵渡
“非是今夜,便是明朝。”黄玩急忙说道,“长史入营,动静虽然不大,但是难免对面哨探也会有所察觉,再等下去可能会生变故,所以尽快而为。”
杨素点了点头:“可以带某走一走军营么?某既携带皇命而来,当激励将士、奋勇杀敌。”
“这是自然。”黄玩笑道,“不过还是等天黑之后,大军将行之时,长史意下如何?”
杨素没有再说什么,他实际上也是在试探一下黄玩,黄玩比想象之中的要谨慎,现在正是需要安静、保持一切如常的时候,犒赏激励将士这种事情,还是放在战斗即将开始的时候吧。
北面一直没有察觉,应该也不只是大汉找出来的理由合情合理,也因为黄玩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
这杨素就放心了。
此次孤军北上,若是打得好了,保不齐能够一路向北杀向晋阳,可是如果打得不好了,有可能河东再没有汉军立锥之地。尤其是他们要一直坚持到明年开春才能获得水师的支援,更是一切需要慎重。
若是黄玩连这点儿谨慎之意都没有,那杨素心里可得盘算盘算了。
黄玩倒是没有意识到杨素是在试探自己,见杨素并没有强求,心中更是对这位上官满意,毕竟杨素在军旅指挥方面的确没有多少经验,之前黄玩最害怕的就是杨素会不会纸上谈兵、胡乱指挥,最后导致汉军功败垂成。
天色昏暗,雷首山下寒风阵阵。
北周平虏校尉、领河北郡太守王隆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
雷首山是中条山脉直抵大河的最后一座山,也是中条山脉最南端的一座山。雷首壶口,天下奇险,壶口之所以险要,除了本身水流湍急之外,还因为背靠着雷首山。
雷首山并不算高,却是蒲坂和风陵渡这河东两个重要渡口之间的主要联系纽带,道路从山谷之中穿行而过,将这两个渡口连在一起。现在自然也是北周军队重要的屯扎防御之处。
河北郡的郡治并不在雷首山,还要向东,只不过对岸汉军的动作让河北郡太守王隆心中惴惴,所以专门跑到这雷首山南麓来看看情况,以求能够尽快摸排清楚敌情。
王隆,从姓氏就知道,出身太原王氏,即使是这个时代太原王氏已经不能算是河东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是王隆这个家中嫡长也依然足够代表整个家族,没有人敢小觑。
当然了,王隆在历史上留名,实际上还是拜他那个一手开创“河汾门下”、隋唐名臣非友即徒的儿子王通所赐,只不过现在王通还在牙牙学语,王隆当然从儿子那里讨不到什么好。
实际上王隆这个河北郡太守也很憋屈,他手上基本没有多少实权,尤其是宇文宪现在开始对冀州世家下手,不管是真是假,冀州世家已经叫苦不迭,而河东世家和北周朝廷之间也早就已经貌合神离,因此宇文宪接下来对河东世家出手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身为太原王氏的核心人物,王隆自然就变成了空头太守,真正的兵权都掌握在驻扎河北郡的韩果手中,甚至就连民政也都被韩果接手了大半。
正是因为孤身在河北郡城中没有了安全感,所以王隆干脆以劳军之名跑到了风陵渡来。风陵渡这里的五千守军,其中大半都是河东世家的部曲,当然听从于他的命令。
不过这种安全感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对岸阌乡汉军的聚集已经引起了王隆的警惕。
汉军想干什么,他作为一个半吊子武将并不清楚,而且就算是汉军真的要进攻风陵渡,那也应该是佯攻,因为已经听说蒲坂那边的汉军有异动,在王隆看来,风陵渡的背后是一片荒野,要向东至少百里才能抵达河北郡,向北则要越过雷首山才能抵达蒲州,而东北方向的正平郡更远。
怎么看进攻风陵渡都不划算。
几名偏将和校尉跟在王隆身边,他们多数都是河东世家出身,对于这位王氏的未来掌门人自然是客客气气。现在这种情况下,河东世家内部自然是先丢掉矛盾、抱团取暖,更何况大多数家族之间本来就是世交姻亲。
“对面没有什么动静?”王隆问道。
他虽然很笃定敌人不会选择风陵渡作为突破口,但是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这种惴惴和在河北郡之中的惴惴几乎相同。
总有刁民想害我的感觉。
“没有,一切如常。”一名校尉微笑道。
他们都觉得王隆是不是在河北郡被韩果给吓破胆子了,对面兵马人数不过数千人,而且只是拉练经过阌乡罢了,能够掀起来什么风浪。当然了这些将领们并不知道,汉军实际上人数已经上万,还有很多兵马屯驻在阌乡以西的潼关,只不过他们的斥候根本没有胆量靠近潼关这要冲关城,因此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情报罢了。
甚至北周斥候渡过大河,白袍和汉军斥候已经完全掌握了他们的动态,他们能够看到什么,都是汉军给他们安排好的。
这些河东世家部曲之中选拔出来的斥候,对上汉军斥候,连叫爷爷的机会都没有,双方的战场经验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汉军完全可以轻松的将他们耍的团团转,甚至还能把各种假情报通过他们之手交给对岸的周军。
当然了,在河东部曲将领们看来,敌人显然只是正常的调动和拉练,虽然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但是的确和他们没有多大关系。
而且他们也有着和王隆相同的想法,要打也是在蒲坂开打,他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成了王隆避难之处了,怎么会开战?
而不等几名将领准备引着王隆去军营之中小坐,顺便喝点酒暖暖身子,对岸的黑暗之中突然光芒一闪。
王隆的心中咯噔一声。
“怎么回事?”
“咚咚咚!”鼓声骤然炸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从山坡上向下看去,黑漆漆的河面上,突然一点光芒亮起,紧接着是两点、三点、千万点。
这是火把的光芒,把整个河面都照亮!
这个时候,王隆才惊诧的发现,敌人,河面上都是敌人,而且他们最快的已经行进到了距离河北岸不过十数丈的距离。
第一八六八章 大军渡河
十数丈的距离,意味着即使是在冰面上也就是几十步的距离。
因为再往前的话,放哨的北周士卒就算是瞎子也应该能够看到黑暗之中的绰绰人影,所以汉军干脆直接点亮火把,发动强攻!
很快,王隆就发现,几十步,实在是太低估汉军了。
在冰面上,他们如履平地,虽然不能奔跑,但是走得很快!
“御敌,御敌!”王隆大喊道,声嘶力竭。
整个风陵渡周军营寨顿时完全陷入慌乱之中。
前排的汉军火枪手已经开始放枪,哨楼上的北周士卒纷纷惨叫着倒下,而弓弩手更是点燃火折子,进而引燃火矢,无数的火矢落入周军营寨中,大火顺着鼓荡的北风熊熊而起。
后面更多的汉军将士,则趁着北周军队完全自乱阵脚的时候,快速向前推进。
若是此时哨楼上还有周军士卒,抬头向外看去,可以看到从南岸到北岸,整个大河冰面都被火把的光点覆盖,而火光摇曳之中,黑压压的汉军将士快速向前推进,这火光汇聚在一起,像是横跨大河的一条光的河流。
此时南岸,杨素正在换鞋。
能让汉军将士在冰面上如履平地的鞋子是工坊最新打造的钉鞋,顾名思义,鞋底被细小的圆锥钉子覆盖,抓地牢固,最适合在这种光滑的地上前进。当然了前提肯定是冰面足够厚。
这种东西造价也不便宜,实际上只有前排的汉军将士有换装,以求万一被敌人发现之后,能够快速向前突击,不然的话漫长的大河冰面,将是汉军的死地。
作为此战主将,杨素当然也有穿上钉鞋的权利,本来他是不想穿的,毕竟包括黄玩等人在内,都果断的将自己的钉鞋交给了前线的将士,换上了防滑效果并没有那么好的草鞋,这草鞋自然不是说只有鞋垫和绳子的草鞋,而是在战靴的外面裹了一层草而已。
但是黄玩他们看看杨素的身板,这就是个实打实的文人,就算是穿上钉鞋过河,大家心里也有些忐忑,更何况钉鞋都不穿呢,要是摔一跤可怎么给陛下交代?毕竟武将五大三粗的不怕摔跤,但是文人们最宝贵的就是脑袋,可不能摔坏了。
“过河?”杨素也就没有再推辞,换好了之后站起来。
黄玩已经在等候了。
虽然对杨长史的身板并不怎么看好,黄玩还是不敢轻视这位主将的,今夜的袭击本来就是杨素制定的,从战略层次和战术层次上来讲基本都没有可以挑剔的,当然了具体的排兵布阵还是黄玩来负责的,但是主帅嘛,如果连兵卒调遣、事无巨细都要动脑子的话,那还要下面的人干什么?
“过河!”黄玩果断的挥手,后续的汉军将士走上冰面。
过河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挑战性,只要循着前面袍泽的足迹继续走就可以了,而两侧的士卒则尽可能的散开,勘查冰面厚度,因为中军之后还有后军辎重,那一个个沉重的雪橇踏在冰上保不齐会发生什么,事先肯定要先遴选出来最佳的道路。
此时北岸的战斗已经向前推进到了营寨之中,走在河上,除了呼啸的寒风砭人肌骨之外,几乎感受不到战争的气息,似乎只有远处跃动的火光在提醒着大家,前方就是战场。
王隆感受到了绝望。
从大河上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汉军将士正逐渐向这边压迫过来,前面的火枪手和弓弩手都已经依托栅栏和营帐等等射击,而后面的刀盾手则掩护着长矛手向前冲。
到底是久经战火的鹰扬军,千军万马散入营寨之中,刀盾手在前掩护,长矛手在后寻找目标,而一个弓弩手配合一个火枪手在背后远距离射杀可能对前面两人小组形成威胁的目标,一个个战斗小组就这么不断地向前推进,就像是锥子一样,一次又一次的凿穿敌人的防线。
至于北周军队,本来就在睡梦之中,事发突然,甚至就连自家哨卒预警的时间都不够,有不少士卒都是在睡梦之中被汉军给撵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被押送到营寨外成为俘虏。而营寨之中即使是回过神来仓皇备战的北周士卒,又如何能够挡得住汉军如此强劲的突进?
即使是换做鲜卑劲卒,被这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恐怕也很难发挥出来多少真本事。
王隆在几名亲卫的掩护下仓皇后退到雷首山脚下。
实际上他刚才就在雷首山脚下,听闻袭击之后快速的跑了过来以求能够主持战事,结果没有想到又反过来被汉军给直接推出了营寨。
风陵渡除了渡口之外,也就是这个北周军队的营寨能够作为防守的依凭了,高大的雷首山因为险峻的地势,反倒是没有防备力量,主要还是因为北周军队思想的松懈,根本就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一反常态的选择这里作为突破口,甚至雷首山上还专门修建了亭子,作为军中统带河东部曲的世家子弟们平时附庸风雅的地方。
此时这亭子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王隆落脚的地方。
数百名太原王氏的部曲围绕着王隆,看着渡口处的冲天火光,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我们要反击!”王隆咬着牙说道。
“太守,不可啊!”一名王氏出身的仗主急忙拦住他,“黑暗之中,敌情未明,但是听这声势,也应该在上万,我们不过数百人,如何能够反攻?”
“那难道在此,坐以待毙?”王隆冷哼道。
那仗主急忙叫不敢,但是也没有打算领命。
王隆瞪了他一眼,当然也知道仗主说的没错,他现在不过是有气没出撒罢了。王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很心疼啊。
这些将士基本上都是河东世家的部曲,换而言之,在现在这个河东世家同仇敌忾、抱团取暖的情况下,这就是自家步卒,他们折损了,自己肉疼不说,还不好向其他家族交代。
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战已经不好挽回了。
北周军队,败势已成。
马蹄声阵阵,这是驻扎在风陵渡北侧一两里开外的鲜卑骑兵收到了消息赶来,他们的人数不过两三百人,其实主要是作为斥候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