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杨愔
同时杨自己也走到了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又是顾命大臣,其当时在北朝的地位要比现在徐陵在南陈的地位还要高上很多,只可惜杨忠诚于少帝高殷,结果在计划铲除意图谋反的常山王高演的时候失败被杀,死后追赠司空。
虽然杨最后身死,但是他也依旧是北朝曾经有过的数一数二的能臣和贤臣,也是南朝一度的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是高演也对这个政敌很是尊重,在不得以杀死杨之后后悔再三,由此杨此人的胸怀、性格、能力等可见一斑。
南北朝横跨三百年,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在风云变化和时代更迭之中,都是英雄辈出、枭雄遍地,但是有如杨这样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一个家族和一个王朝的臣子,却是屈指可数。
至少现在整个南陈,包括徐陵在内,还没有人有自信能够和杨相比,哪怕他是对手和敌人,也值得尊敬。
因此此时看到杨的印章,包括沈君高在内,所有人都多少有些激动,如果这印章是真的,一来能够说明这幅画的真实性更高能入杨法眼的,是假货的可能性更低,二来由于杨虽死,弘农杨氏却还在,所以他本人的藏品后来流传于世的也并不多,此画上加盖杨的印章,更是使得这幅画有了超出其本身的价值。
“此印章应当为真,”沈君高沉声说道,“杨遵彦专用于收藏之印章,不用其表字‘遵彦’,而用小字‘秦王’,同时这印章上文字之写法,于‘秦’字一撇一捺两处藏锋收笔,以表示此‘秦王’非真‘秦王’,乃杨避嫌之用,笔锋纯熟流畅,唯有习惯于此写法的人才能够轻松写出。”
“沈公博学多识,小老儿佩服。”那聚宝斋掌柜的急忙一拱手。
沈君高微微点头,算是承认了这样的恭维,同时伸手指着画卷说道:“这画卷某也看过了,应当为汉代宫廷画师所留,且有杨遵彦之印章于其上,就算是某看走了眼,杨遵彦也不会看走眼。”
沈君高这几句话相比于之前,掷地有声,算是有了一个定论:“只是敢问聚宝斋,这画卷又是如何流落到梁郡的?杨遵彦为北朝汉人,终身仕于北朝蛮夷,其收藏之画作应当主要都还留在弘农才对”
掌柜的显然早就已经料到沈君高会有如此一问:“当时他们也好奇于此,方才知道当年虽然北朝蛮夷赦免了杨的家人,但是家中妇孺还是害怕北朝蛮夷会翻脸报复,毕竟弘农杨氏有上一次尔朱荣之乱的前车之鉴,所以家中妇孺收拾细软,挑选忠心仆人,准备南渡。”
所有人都怔住了,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对,整个北朝在北齐高氏的统治下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正常的皇帝,如果真的要算起来,或许杀害杨的高演已经是明君圣主,可惜高演在位一年就撒手人寰。
因此皇帝本身的禽兽以及皇位更迭的混乱和快速,使得杨家人对曾经的罪过的高演和高演篡位的帮凶、其继承者高湛没有一点儿信心,也是在情理之中。
对于杨家人,在当时趁着朝廷放松对他们的警惕和杀心,趁机南下,也应当算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弘农杨氏经不起第二场灭门之祸,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基业没有了,还可以依靠一代代的人来积攒,但是要是连后人都没有了,那就是真的完蛋了。
沈君高皱了皱眉:“算起来杨遇害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吧。”
“是啊,”掌柜的也感慨道,“奈何当时南下正逢战乱,原本人数颇多的队伍也因此走散。那几名想要变卖画作的,正是当年负责在后面运送行李的仆人,他们和走在前面的妇孺失去联系,最后艰难逃出生天,在梁郡落脚,做些小本生意,这些年家道中落,不得不拿出来这画卷以及家中不少家具,想要变卖。”
“原来如此”沈君高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触摸这画卷,毕竟这画卷已经不仅仅是承载着汉代宫廷记忆的画卷,还见证了一个家庭更或者说一个家族的兴衰,也见证了这个时代的悲欢离合。
不过当要触及画卷的时候,沈君高还是停下了,只是叹息了一声:“不知道那些妇孺又去了哪里,杨一代能臣,某还真是好奇,其后裔会成长为怎样的人物?”
话刚刚说完,沈君高便自失的摇了摇头。
这乱世之中,几名妇孺在战乱里,甚至都没有仆人保护,身上也没多少金银细软,又能够走到哪里?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北朝对于这几个妇孺并未多加阻拦她们想要自寻死路,那么当时的皇帝高演何乐而不为呢?
恐怕杨就算是真的有孩子被带了出来,也早就没于兵荒马乱之中,二十年来,恐怕已经化为一黄土了。
想到这里,沈君高不由得自嘲一笑,什么时候自己都变得如此悲天悯地了?当下里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画作上:
“聚宝斋既然说不想私藏这画作,那就是打算转手他人了,不知道多少价钱能够买下?”
掌柜的登时眼前一亮,自己之前费尽心思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可不就是希望眼前这位以及黑暗之中的诸位达官贵人们能够怦然心动么,现在沈君高如此开口,掌柜的却不慌不忙的说道:
“沈公为天下有名文学大家,沈公觉得这画卷应当价值几何?”
眉毛一挑,沈君高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如此一问,斟酌说道:“单单论价值,应当为无价之宝。”
掌柜的喝了一声彩:“好一个无价之宝!正是因为这是无价之宝,聚宝斋也不敢善做主张为其估价,而且观此画,在场怦然心动者肯定不在少数,不若就请诸位心仪此画卷者各自出价,最后价最高者就当为此画卷之主人,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掌柜的话尚未说完,黑暗中就传来一阵阵附和声。
而李荩忱忍不住微微皱眉,哪怕是这些声音不是聚宝斋的“托”发出来的,眼前这样卖东西的形式还是让李荩忱感叹一声,这聚宝斋还是很有头脑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争夺
且不管这样的形式和后世的拍卖有多少异同之处,对于现在的聚宝斋来说都是颇为不错的选择。
毕竟这幅画不是聚宝斋其余的商品,而今日在场的也不是普通客人,如果此时聚宝斋的楼倒塌,恐怕南陈的朝会都不用开了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被埋在聚宝斋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哪怕聚宝斋背后有徐陵,也不得不小心为上,而小心为上的首要目的就是各不得罪,徐陵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和手段,也不可能真的和朝堂上所有文武作对。
因此聚宝斋索性连这画卷的价格都不标出了。
正如沈君高所说,既然这幅画是实打实的无价之宝,那么聚宝斋也不好标价格,如果标的高了,最后无人问津,未免有些尴尬;而如果标的低了,很多人都有意向,那么最后花落谁家可就足够聚宝斋头疼的了,尤其是在这些人聚宝斋都不好得罪的情况下。
所以让有意向的人自己叫价,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来聚宝斋最多只是做个中间过渡和调解的作用,不用担心因为价格的问题而引起哪位朝中重臣对聚宝斋的不满,同时也能够将这一块“烫手山芋”以不错的价格送出去,对于聚宝斋,何乐而不为?
周围的烛火已经依次点亮,现在已经无需营造神秘感,接下来的竞价不需要这种神秘感,就算是没有烛火,钱币的光芒也会将这聚宝斋还有徐家的财库照亮。
“一千贯。”沈君高淡淡说道。沈家也算是建康府的豪门望族,尤其是到了沈君理和沈君高这一代,更是走到了巅峰,随着沈家和东宫的紧密结合,流入东宫的钱财,实际上也是在流入沈家。
因此对于沈家而言,这些钱虽然不少,但是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这也是为什么沈君高会平淡的说出来。
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千贯,一贯就是一千文,用后世的算法,就是一千两白银。这个价格虽然算不得高,但是开头就是以前管,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预料,毕竟他们的底线也就是比这高一些。
经过上一次侯景之乱,很多曾经的大世家都轰然倒塌,南陈的统治基础是在一群新世家身上建立起来的,比如徐陵的徐家,又比如吴明彻的吴家,而新世家意味着发展时间尚且很短,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太多的钱财投资到这么一幅不知道有没有涨幅空间的画卷上。
沈君高这是对这幅画势在必得,根本不打算给别人机会的架势。
一道道目光落在沈君高身上,这位沈家的现任家主、未来的廷尉卿、东宫太子的舅父,无论是哪个身份,都是举足轻重,而加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沈君高平日里一向是闲云野鹤的模样,对人也是乐呵呵的,但是此时他挺直腰杆站在台上,很多人放才意识到,这位沈公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心向山林的隐士!
几名想要加价的官员看了看沈君高的身影,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他们此时站出来加价,就等于在向沈君高挑衅,他们当然也不傻,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么一幅画,不但下血本,还要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
而沈君高的目光在一张张脸颊上扫过,对于这一幅刚才莫名触动他心弦的画卷,他势在必得。
“沈公且不要慌张。”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人群下意识的向两侧分开,露出声音的正主。
沈君高眉头微皱,正是陈伯固开口说的话:“陈侍中有何见教?”
陈伯固此时站出来,虽然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陈伯固今天不只是来站站场子的在场的大多数官员算起来都可以说是来站站场子,他是需要来给扬州刺史一派立威的。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东宫找茬,让东宫吃亏,这样既能够表示扬州刺史这边是不害怕东宫的,也能展现出来他们和东宫对抗的决心。
傅和周确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同时向前一步,沈君高虽然是以沈家家主的身份站出来,但是谁都知道沈君高的背后是东宫,更或者说沈君高本来就是代表的东宫。
因此陈伯固为难沈君高,从一定程度上来讲就是在挑衅东宫。
身为东宫重臣,傅和周确自然不能坐视。
“侍中有何见教?”沈君高不卑不亢的一拱手,他对于这来路颇为崎岖坎坷的画卷是势在必得,自然不想陈伯固来节外生枝,所以最好客客气气的将这位送走。
要是想要对抗的话,其余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沈君高都可以奉陪,但是今天晚上最好不要。
陈伯固手中的扇子猛地一收,指了指那幅画卷:“某出一千五百贯。”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陈伯固虽然是侍中、国子祭酒,也算得上朝中重臣,但是想要积攒下来一千五百贯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此时轻巧的说出来,更说明陈伯固的底线远远不止如此。
当然那些知道陈伯固的背后站着陈叔陵的人倒也不感到奇怪,陈伯固今天分明就是来拆台和立威的,无论他出多少,扬州刺史肯定都会帮着买单。
毕竟接连受挫的扬州刺史,现在实在是需要一个削弱东宫气焰的机会,这机会即使是用一千五百贯来买,也很值得。
李荩忱的目光一直落在陈伯固的身上,陈伯固拆台他是想到了的,只是没有想到陈伯固竟然是用如此粗暴简单的方法拆台。旋即李荩忱隐约感觉到什么,下意识的向徐陵所在的地方看去。
那个今天因为自己儿子的举动而一直脸色微微阴沉的老狐狸,此时此刻看着台上的景象,嘴角边浮现出一抹笑意。
只是在场的人注意力都被半路杀出的陈伯固吸引了,除了李荩忱并没有人注意到。而徐陵似乎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锋锐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旋即对上李荩忱的双眼。
徐陵脸上的笑容更盛,不知道是在赞扬李荩忱,还是因为自己的成功而难以掩饰喜悦。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想做尘埃
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李荩忱并没有回应徐陵,只是喃喃说道:“徐孝穆,火上浇油,这一手你还真是玩的纯熟。”
如果说之前,李荩忱还会并不怎么在意的把这当做一场热闹来看,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沈君高也好,陈伯固也罢,对于这画卷感兴趣也在情理之中,最后双方演变成对抗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大局。
毕竟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博弈是一场宏大的棋局,棋局上虽然经常因为一枚棋子的得失而有所改变,但是很显然这一幅《仕女图》的得失远远没有那么强大的效果。
不过现在李荩忱在看到徐陵那一个笑容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到,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对抗了,而是徐陵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料定了沈君高和陈伯固即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十有**会走进来的圈套。
本来随着陈顼的打压,整个朝堂已经重新变成一潭死水,但是无论是陈顼还是徐陵,所想要的实际上都不是一潭死水。一潭死水的朝堂意味着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扬州刺史继续在暗中积攒力量。
这对于一直对自己的二儿子陈叔陵有所忌惮、现在更是多有怀疑的陈顼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陈叔陵在扬州,天高皇帝远,即使是陈顼派遣和安插了很多眼线,他的一些暗中准备陈顼也是很难知道的,比如上一次瓜洲渡外的刺杀,陈顼也只是来得及知道消息,却已经无力阻拦。
可以说一潭死水下的陈叔陵才是更难对付的陈叔陵,所以陈顼想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诱使陈叔陵出手、再打压、再诱使,以此循环往复,随着陈叔陵的暗子逐步浮出水面,陈顼也就能够愈发清楚的摸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布下的脉络。
如果说之前陈顼的打压只是第一步,现在陈顼想要做的就是第二步。而作为整个南陈揣摩陈顼心思最清楚的徐陵,当然会抢先一步帮着陈顼做好这件事。
上一次是陈顼自己做成的,徐陵飞弹没有帮忙,反而因为自己的犹豫受到了陈顼的警告,所以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落后。
只能赶在陛下前面,而不能等陛下动了之后才动手。
而事实证明,徐陵布下的这个局效果相当不错。至少现在陈伯固的出现已经让这个画卷所在的展台彻底变成了擂台,无论是从心中对于这画卷的渴求,还是从东宫的声望和面子,沈君高都不会退缩。
另外从周确和傅坚定向前迈出的脚步来看,这两个东宫的顶梁柱也不允许沈君高退缩。
在场官宦众多,可以说能够在此处立足的,非富即贵,都是整个建康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沈君高此时退缩,就等于告诉这么多围观的官员,东宫甚至连陈伯固都对付不了,更不要说对付陈叔陵了。
或许这种单纯比拼财力的方式怎么看都有些偏颇,无论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孰强孰弱,肯定不仅仅通过财力来判断,但是这财力一来也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二来此时此刻出多少钱已经不仅仅是财力的象征,更是魄力和实力的象征。
这对于官员们站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
所以这一场简简单单的竞价,在转瞬之间就已经变的一点儿都不简单,而徐陵这么做,无异于火上浇油。
“鹬蚌相争,谁能得利?”李荩忱轻轻摩挲着下巴,沉声说道。
裴子烈和萧世廉都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李荩忱的意思,只能相视苦笑。现在的东宫和扬州刺史实际上就是鹬蚌相争,李荩忱这个形容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事实。
“纵然是鹬蚌相争,我们也得先赢下来这一场。”傅眯了眯眼,原本轻轻捻动佛珠串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死死攥紧,青筋暴露。
李荩忱轻轻叹息一声,正如傅所说,现在的东宫别无选择,既然已经走上了台,就没有退路。
实在是不想看着台上的情况,李荩忱的目光转而落在那一幅画上。聚宝斋掌柜的话还在他的耳畔回响着。
杨的家人么还真是传奇的经历。
“阿兄,你在想什么?”李怜儿此时低声问道。眼前的场面对于她一个山野之中走出来的女孩,当然甚是宏大,所以李怜儿自从重新点亮烛火,就一直缩在李荩忱的身后,此时方才怯生生的问道。
李荩忱微微皱起的眉头随即松弛下来,微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只是看这幅画还颇有些意思。”
“这画”李怜儿顺着李荩忱的目光看过去,轻轻拽住自家兄长的衣角,喃喃说道,“是啊,和我们一样的漂泊无定、颠沛”
说到这里,李怜儿想到什么,急忙停住。
阿兄现在为了两个人而拼搏,已经竭尽全力,自己这样说,无疑是在给他更多的压力。
“颠沛流离。”李荩忱沉声说出来。虽然李怜儿收的及时,但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现在虽然有了落脚之处,但是终究还是以客卿、幕僚的身份依附在萧家、依附在东宫。
菟丝子固然可以顽强的向上生长,但是终究没有办法长成大树,而且失去了能够依附的大树,不久就会枯萎。
从另一种角度来讲,现在李荩忱就是这菟丝子,就算不是“颠沛流离”,也依旧没有自己的根基。一旦萧家,或者东宫真的有什么意外,李荩忱甚至没有自保的余地,等待他的只有一起灭亡。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怜儿的肩膀,李荩忱的声音很是低沉:“怜儿你放心,某会尽力而为,什么颠沛流离,什么乱世人命如草芥,都会离开我们,远远的离开我们!”
李怜儿还想说什么,不过看到李荩忱的神情,只是郑重的颔首。
这个时候她再多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所能做的只有默默地支持兄长。照顾好兄长的日常,不给兄长惹麻烦,这是李怜儿现在能做的唯一。
而李荩忱的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缕精光。
乱世混乱,人如尘埃,随风飘散,但是李荩忱不想做那尘埃!
第一百六十七章 僵局
“两千贯。”沈君高一挥衣袖,“陈侍中真是好魄力,只是这画某是势在必得。”
“哦?”陈伯固饶有兴致的笑了一声,“两千一百贯。”
在他的目光之中,沈君高与其说是对手,倒不如说是猎物,无论沈君高咬着牙叫出来多少价格,陈伯固都是不慌不忙的再加上一百贯,不求压得沈君高死死地,只求让沈君高一脸不爽,却又无计可施。
沈君高眉毛一挑,这种购买东西的方式他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是不代表他看不清楚。显然这样永远只比你贵一口价的方式,很容易让人手足无措,只能无奈的不断向上加价,最后长期的拉锯之后,出价者很可能气火上头,给出一个自己之后想想都会后悔的价格。
这样跟价者就算是没有真的买下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让对手大出血一次,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没有吃亏。
现在陈伯固显然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就算是拿不下这画卷,只要能够让东宫下血本,陈伯固也算是有所斩获。
“陈侍中这又是何苦,你我这样拖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甚至不会有结果。”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某不过是对这画卷感兴趣罢了,若是陈侍中单纯是想要让某不快而向上加价,有何意义,这画卷落入侍中手中,便成了一张废纸。”
陈伯固不等沈君高话音落下,便冲着周围一拱手,朗声说道:“某陈伯固虽然比不上沈公学富五车,但是收藏鉴赏之眼力还是有的,若是这画卷能有幸入某手中,某自会‘怜香惜玉’,沈公大可放心,在场诸位亦大可放心!”
“对,陈侍中同样也是满腹经纶,沈公如此说话未免有些偏颇。”站在人群中的陆琼微笑着开口说道。
陆琼这一开口,周围不少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台上的争执,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这个本不是对一幅画的争执,而是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博弈的一部分,而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的事,陆琼不可能看不清楚,此时他开口帮助陈伯固,可就是意义非凡。
这代表陆琼已经亮明身份了。
顿时周围想起不少附和声,有诸如陈叔俭和陈叔澄这样明面上扬州刺史的人,也有一些想要趁此机会趋炎附势的。毕竟这样摆在明面上就等着大家选边站的博弈可是少之又少,所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正是把握住机会的时候。
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声音,只是因为东宫的周确和傅两位大人还在含笑围观,所以反对的声音并不多,毕竟东宫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大家也不好一个劲的向前面凑。
更何况陈伯固说的也没错,他虽然比不上沈君高,但是诗词文章也算是小有名气,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去执掌国子监,所以想要在这方面反驳和贬低他,可不简单。
还真是令人纠结的僵局。
裴子烈和萧世廉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君高,身为年轻人,他们也期望沈君高最后能够以合情合理的价格拿下这一幅画卷,既能够如愿以偿,也能够狠狠的打击陈伯固的嚣张气焰。
而李荩忱缓缓向前两步:“两位大人,沈公的底线到底是多少?”
此时台上沈君高已经开始再一次加价,显然他也明白在现在的价格下,陈伯固是不可能屈服的,所以索性继续抬高价格,而陈伯固虽然脸色越来越阴沉,但是追着加价的动作却是一直没有停。
“东宫成立已久,就算是沈家承担不了,东宫也可以帮助沈家分担,”傅斟酌说道,“只是沈公是文人,对这画卷本来就有爱好,又是心高气傲的主儿,谁知道他”
李荩忱低低叹息一声,而站在前方的周确此时也压低声音说道:“徐孝穆还真是用心良苦,抓住了每一个细节,甚至就连季高老弟的性格都拿捏的清楚,这是一个我们再怎么小心都会掉下去的圈套”
“周大人也看出来了?”李荩忱眉毛一挑。
周确微微点头:“之前这集会余就觉得蹊跷,这徐孝穆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在这个时候展出一幅颇为珍贵的画卷,不过既然受到了徐孝穆的邀请,自然也得来一趟,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还真的有猫腻。”
“现在沈公固然是被陈伯固死死咬住,陈伯固自己怕也是骑虎难下啊。”傅沉声说道,“现在已经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僵局了,就看沈公和陈伯固谁能撑得住。”
“无论是谁撑得住,谁撑不住,最后的损失肯定都少不了。”李荩忱缓缓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周确此时忍不住苦笑一声:“可惜这渔翁是陛下,就算是陛下得利,我等也无可奈何。”
还不等李荩忱想要开口,沈君高已经掷地有声的报出来了新的价格:“五千贯!”
周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价格是直接从四千贯跳上来的,说明沈君高是真的要下血本了,更或者说想要逼迫陈伯固亮出自己的底线。
这一次陈伯固也不由得皱了皱眉,神情变得凝重,显然沈君高这陡然的加价也让他有些吃惊,更重要的是沈君高这一次加价也算不上太多,若是陈伯固就此放弃的话,可是很难让沈君高吃亏。
沈君高挑衅的看了陈伯固一眼,而陈伯固哼了一声:“五千五百贯!”
你还来真的啊!沈君高心中暗暗骂了一声,如果他不是一个文人,而是一名将领,此时十有**已经挽起袖子冲上前去揍人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君高自然也清楚,现在这已经从原本的僵持变成了一场心理素质和意志的比拼。
“六千贯!”沈君高冷笑着说道,毫不犹豫的直接加了五百贯。
价格到了这个高度,五百贯有或无,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而沈君高说完,脸色也有些狰狞,毕竟相比于一开始的一千贯,现在这六千贯已经高出了六倍,而一切因果,皆是因为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
而陈伯固对沈君高的目光熟视无睹,刚想要继续开口,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万贯。”
切冰断雪。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落谁家
这三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声。
原本就因为沈君高和陈伯固之间激烈的博弈而震惊的人们,此时听到这声音,更是诧异的向四周观望,想看看这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毕竟这清脆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子。
而能够轻易说出一万贯的,又岂是寻常看客?
李荩忱下意识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二楼。要知道这天井的二楼都是聚宝斋自己盛放物品的房间,能够占据二楼这俯瞰全场的位置,来者非富即贵。
要知道诸如周确、沈君高以及陈伯固等人,都是站在台下的命,恐怕至少也得是吴明彻那样身份的人,才能够真的在二楼有一席之地。只不过徐陵都尚且在下面站着,就算是吴明彻真的有这个资格,也不会傻乎乎的去坐。
所以二楼那突然传来的声音,其主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而李荩忱皱了皱眉,这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不过却并不是他相熟的乐昌公主的声音,和乐昌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她的声音要比这还动听,清脆之中还带着女儿家的温婉,听之如沐甘霖。
“真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荩忱忍不住感慨一声。
“什么?”周确以及裴子烈等人都没有听清楚。
李荩忱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程咬金还没有出生呢,急忙轻轻咳嗽掩饰一下,方才说道:“半路杀出来个搅局的。”
“这搅局的也算是底气十足啊。”周确一边看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原来半掩的窗户已经被推开,而周确随之眯了眯眼。
就在周围议论声纷纷的时候,一名长相俏丽、作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窗户边:“我家主人出价一万贯,不知道还有别人想要加价么?”
这声音正是刚才开口的声音,显然那个“一万贯”正是出自她之口。这声音说完,议论声也随之平息。
此人不但身在二楼,而且还随身带着婢女,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了。在场的皇亲国戚也不是没有,陈伯固也好,陈叔俭和陈叔澄也罢,实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可是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来者不善。”傅死死捏紧一颗佛珠,眉头紧皱。
对方并没有自己露面,而是让婢女出面,一来有可能是想要隐藏身份,二来也有不把东宫而或者扬州刺史放在眼中的架势,算起来也就只有陈顼的人才会这么做,更或者是陈顼本人白鱼龙服,亲临这聚宝斋。
当然后一种可能性不大,陈顼在位多年,还真是从来没有白鱼龙服出宫过,对于本来就仇家不少,而且有生性多疑的陈顼,这种吸引仇家的事情还是能少则少、能无则无。
“非也,来者善。”李荩忱微微眯眼,沉声说道。
傅和周确都怔了一下,对视一眼,隐约明白李荩忱的意思。
“出手就是一万贯,就算是沈公和陈伯固,面对这样的价格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对方的身份难以琢磨,自然不能直接加价,那分明就是在和对方叫板,是自找不快。”李荩忱沉声说道。
沈君高和陈伯固就算是在气头上,也不会连这点儿现实都看不清楚,若是他们两个执意要继续加价,不知道还会招惹出来什么。
而傅也点了点头:“此人此时出手,也算是帮助我们破开了这个僵局,最后这画卷虽然没有落入沈公手中,却也没有被陈伯固所得,更重要的是,陈伯固抢夺画卷的本意,就是想要借着画卷来表明自己和东宫对阵的决心以及靠山的强大,是来出风头的,然而现在这风头怕是轮不到他来出了。”
对于东宫,这样的结果算不上最好,但是也是现在能接受结果之中最好的了。而陈伯固什么都没有收到,显然算是吃亏了。此人出手,且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还算是拉了东宫一把。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故作玄虚。”裴子烈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动,虽然知道对方应该并无恶意,此时出手也算是相助东宫一臂之力、但是裴子烈对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人并不抱好感。
谁知道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说不定东宫也只是被利用罢了。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意思,”李荩忱的声音很低,毕竟议论皇帝也不是什么小罪过。
对于陈顼,恐怕恨不得东宫陈叔宝和扬州刺史陈叔陵斗一个你死我活,只有这两个儿子不遗余力的和对方纠缠,陈顼才能对自己坐着的龙椅放心。
这种居中调和的事情,陈顼不可能做。
周确和傅想要开口反驳,却终究还是收住了话。
而在台上,沈君高冲着二楼那名露出半边身子的婢女一拱手,潇洒一笑,转身向台下走去,再也不看身后那幅之前让自己颇为牵挂的画卷一眼。
倒是陈伯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好不容易引着沈君高进入的僵局,现在就这么化解了,陈伯固当然不会傻到和这个不明身份的贵人相争执,就算是今天真的没有办法立威或者打击一下东宫,他也不得不放弃了。
当下里陈伯固也是一拱手,只不过相比于沈君高的洒脱,他的脚步慢了几分,对于今天多少有些不甘。
“到底是什么人?”沈君高甫一下台,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周确思忖片刻,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
“除了乐昌殿下,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做出这种事了。”李荩忱在一旁长叹一声。
“乐昌倒是符合乐昌一向的性子为人,只是乐昌这么做,怕是陛下会不同意啊。”沈君高眉头微皱。
李荩忱一摊手:“殿下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么做肯定有分寸的,当务之急是这陈伯固,到底会怎么找麻烦?”
顿了一下,李荩忱苦笑着说道:“这一潭死水没有活起来,还会不会继续暗流涌动?”
“今天算是了结了,但是这一场博弈,才刚刚开始。”沈君高轻声说道,陈伯固的斗志昂扬,多少也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而李荩忱下意识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二楼,在那里是不是真的端坐着那个如梦如幻、竟在印象中变得有些不真实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各怀心思
看着那名一步步走下楼的婢女,徐陵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目光还击转移到二楼那打开的窗户处,眉头紧皱,不过还是冲着看向自己的掌柜的微微颔首。
掌柜的得到徐陵准许,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捧起来那幅画卷放入托盘之中,交到婢女的手中。
“我家主人说了,一万贯已经着人去取,日出之前定然会送到聚宝斋。”婢女并没有着急接过来托盘,而是先躬身行礼说道,这等于是告诉对方,自家不会违约,也不会口出狂言。
接着婢女还小心的接过来托盘转身向楼上走去。
而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低低的赞叹声,这婢女如此有教养,其主人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徐陵的目光一直追着那婢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方才低声说道:“殿下你如此所为,怕不是陛下心中所想啊。”
与此同时,陈伯固脸色铁青的走到台下,陆琼、徐俭以及陈叔俭兄弟等人急忙拥上来。陆琼眯了眯眼,看着那名离去的婢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时插手。”
“不知道,不过肯定和某那个好叔叔有关。”陈伯固死死咬着牙,“以他一向猜忌的性子,定然不会亲临,但是派遣一个得力之人前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那肯定是乐昌。”陈叔俭哼了一声说道,对于这个害的他们兄弟二人颇为狼狈,甚至现在不得不沦为双面间谍的妹妹,他不只是没有好感,甚至恨之入骨,“父皇身边宠爱信任之人,不外乎乐昌和宁远这两个臭丫头,而宁远还小,肯定是乐昌代表他前来。”
陆琼脸色也是阴沉下来,转而看向徐俭:“徐兄,这聚宝斋是你家的地盘,难道你也不知道二楼的人是谁么?”
“家父这些日对于我可是百般提防,今日也是我私自前来,好在此处人多,家父未曾来得及责罚。”徐俭苦笑着说道,“所以这聚宝斋二楼到底是谁,是不是还有他人,我也不甚清楚。”
陈伯固一摆手:“刚才叔俭兄弟说的很有道理,陛下不会亲临,但是也不代表不会置之不理,让乐昌妹妹前来,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也就只有乐昌妹妹特殊的身份,才能让孝穆公破例开放二楼吧。”
徐俭等人都是微微颔首,而陆琼奇怪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对于陛下,看着东宫和我们斗的你死我活不应该才对么,为什么会派乐昌殿下来此处出面阻止?”
陈伯固眉毛一挑:“陆兄的意思是”
“乐昌殿下的所作所为,怕不是陛下所思所想啊。”陆琼轻声说道,“不过乐昌殿下和陛下之间如何,不是我等凡人能够插手,甚至根本无法得知的,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陈伯固点了点头,今天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扬名立威,但是谁曾想到被这第三人夺走了所有的风头。这说明现在还不是能够继续走下一步的时候,今天已经说明,现在扬州刺史除了最大的敌人东宫之外,还有很多变数和未知数。
在这些变数尚未浮出水面或者尚未选择站队之前,扬州刺史和东宫之间的任何角斗,都有可能被打断或者走向难以掌控的方向。
“现在且不慌,我们尽可以静观其变。”陈伯固沉声说道,“现在陛下估计已经坐不住了,既然陛下着急,那我们反倒是不用着急了,倒要看看陛下能够玩出什么花样。”
陆琼和徐俭等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颔首。此次陈顼既然出手阻止他们,倒不如看看陈顼的后手是什么。
“陈伯固又在算计什么?”看着窃窃私语的陈伯固等人,萧世廉忍不住皱眉说道,对于陈伯固,萧世廉现在自然是没有一点儿好感,“陆琼等人似乎在议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们在商量什么,”沈君高哼了一声,“今日受挫,他们肯定是在谋划下一次发难,咱们只要提高警惕,不露出破绽,这些家伙就算是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扬州刺史想要的是太子的位置,这就意味着如果双方一直保持一潭死水的情况,那么可很难将太子取而代之,所以至始至终东宫都是处于集结力量防守,而陈伯固或明或暗的在主导进攻。
“估计他们会消停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沉声说道,“这一次无论那二楼的人是谁,陈伯固都知道有人在阻止自己,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是难以捉摸的变数,此次还是小事,若是以后在某一次大事上还有人突兀的冒出来,那可就不只是今天这样草草收场那么简单了,所以在这变数尚未明了之前,陈伯固不会轻举妄动。”
“变数,到底是谁?”裴子烈轻声问道。
周确此时也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声音压低:“无论是陛下也好,乐昌殿下也罢,都可以算得上这变数。”
“变数,变局之数也。”李荩忱紧皱眉头喃喃说道,“想要尽最大可能减少变数带来的可能,最简单的方法恐怕就是化变数为自己人。”
“为自己人”傅的手轻轻捻着佛珠,“可是现在这变数”
按照李荩忱之前所说,这变数应该是陛下和乐昌殿下,陛下的态度实际上将会最终决定皇位的归属,而偏偏现在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恐怕就连徐陵这个老狐狸都揣摩不清楚,更不要说别人了。
无论是太子殿下也好、扬州刺史也罢,对于自己这个老爹的理解程度,恐怕还比不上臣子,也就更不必说了。
至于乐昌,这应该是现在唯一能够影响到陛下决策和态度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宁远公主,不过考虑到宁远公主的年龄,也就可以排除在外了。
想要将这两个变数化为自己人若是东宫有这个本事,根本就没有必要和扬州刺史一争高下了。
“陛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不代表乐昌殿下不可能。”李荩忱低声说道,目光不知不觉的看向二楼重新掩上的窗口,“大士兄、伯清兄,你们还记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二人是如何评价乐昌殿下的?”
第一百七十章 变天(上)
听到李荩忱如此一问,萧世廉和裴子烈都怔了一下,旋即裴子烈沉声说道:
“似乎在陈氏兄弟眼中,他们在石头山上的事情也好,后来在箍桶巷的遭遇也罢,都是乐昌殿下陷害的,尽是因为乐昌殿下在陛下面前夸大其词和诽谤”
“那两人确实对乐昌殿下出言不逊。”萧世廉也是露出恍然神情。
“如此说来他们怕是冤枉了乐昌殿下,世忠你的意思是?”沈君高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轻轻摩挲着下巴。
李荩忱眉毛一挑:“既然已经冤枉了,何不引导着他们继续将乐昌殿下看作陷害和诋毁他们的人?这样一来就算是乐昌殿下本意不想,也不得不站到东宫这边来。”
沈君高脸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色,乐昌算得上他最为熟悉的公主殿下了,这个女孩虽然聪慧,但是向来善良,如果按照李荩忱的做法,虽然还算不上将她往火坑中推,也有强人所难的感觉。
不过无论是沈君高也好,还是傅和周确等人,都知道李荩忱提出的实际上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东宫至少在这两个变数当中掌控其一,才有可能稳住局势,哪怕是没有办法彻底消灭扬州刺史的势力,只要能够支撑到陈叔宝登基,实际上东宫就胜利了。
更何况东宫和扬州刺史现在也算是多次交手,一直都是东宫处于防守的姿态,几次对扬州刺史的打压实际上都应该说是陈顼做出的,而不是东宫做出的。
世界上再强大的防线都有被攻破的一天,如果东宫再这样下去,难免会有把柄和破绽露出来,从而给对方以可乘之机,更或者会因为缺少进取之心而最终反而被陈顼抛弃。
所以现在东宫需要反击和进攻,今天陈伯固铩羽而归的背影无疑在高告诉沈君高等人,只有先保证这些可能出现的变数不会扰乱整个大局,才能够动手,否则谁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走吧,咱们先回去,这件事等到明天”沈君高斟酌说道,“那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是说要站到东宫这边么,这一次也可以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李荩忱点了点头,下意识的重新看向二楼窗户处,虽然他很清楚那窗户后面早就已经空无一人,但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驱使。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留下过曼妙剪影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或许是喜欢,或许只是仰慕。
正如《爱莲说》中所言,这如莲一般的女子,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过现在李荩忱不管自己心中对她有没有其余的心思,都要坚决的将乐昌拉下水,对于东宫来说,这个变数必须要掌握在手中。甚至在沈君高等人心中,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影响陈顼的乐昌公主,甚至要比陈叔宝还重要。
毕竟整个东宫和扬州刺史那边截然不同,真正在前线挽袖子的是沈君高他们,而陈叔宝在整个对决之中似乎都是闲人一个,到现在也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由孔范等人陪着吟诗作赋、游山玩水,这建康府中不断涌动的暗流似乎和他没有多少关系。
当然对于沈君高等人来说,这样的陈叔宝虽然比不上陈叔陵,但是也不算太坏,总比什么都不懂还要瞎指挥的主子来得好。陈叔宝对于他们是一百个放心对于别人可能也是这也给了他们很大的余地,无论是东宫的人手还是资源,都可以随意调动。
这样沈君高、周确等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证明,即使是没有陈叔宝,沈君高他们依旧可以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和扬州刺史分庭抗礼、毫不落下风。
而现在若是能够再多一个乐昌,就代表东宫彻彻底底的占据上风。
“阿兄,我们走吧!”李怜儿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显然这聚宝斋之中的场面和气氛都让她不想多待,更何况已经出来一天了,李怜儿也有些疲惫。
李荩忱“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急忙郑重颔首。
不过乐昌的身影却像是烟云盘旋环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散。
而与此同时的,还有今天晚上那杨收藏过的《仕女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李荩忱的眼前总是若有若无的浮现这幅图,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幅图自己还会再见到。
《仕女图》在烛光下缓缓展开,昏黄的灯光照耀着这已经历经数百年风雨坎坷的画卷,上面的仕女一如之前栩栩如生,而画卷上那杨的印章更是笼罩在烛火之中,分外醒目。
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死了;而有些人虽然已经死了,却还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或许杨就属于后一种,即使是二十年后,这个时代依旧还记着他。
纤纤手指轻轻放在画卷上,缓缓滑过,片刻之后又恋恋不舍的拿起来。乐昌坐在桌案前,端详着这一幅画卷。
在聚宝斋或许是因为自己一时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实在是不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两边为了这一幅画卷就大打出手,乐昌还是下定决心将这画卷买了回来。
一万贯对于一些世家豪门来说都不是小价钱,但是毕竟乐昌身后可不是世家,而是皇家,一万贯还算不上什么,一向宠着女儿的陈顼对此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因此真正让乐昌担心的,并不是钱财问题说句实在话,就算是她真的想要赖账,徐陵也不会傻乎乎的来要钱,甚至有可能就此做一个顺水人情,在这上面徐陵这个老狐狸拿捏得很清楚而是这画卷背后暗藏着的勾心斗角。
徐陵设下的圈套、陈伯固的全力以赴、沈君高的寸步不让各式各样的人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和利益,在那摇曳的灯火中斗智斗勇。今日因为有自己,而明日呢,后日呢?
看着《仕女图》,乐昌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和父皇聊一聊,现在父皇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想看着两个兄长斗得两败俱伤?
就当乐昌思绪万千的时候,“轰隆”一声惊雷从窗外炸响!
乐昌公主微微颤抖一下,霍然坐直,下意识的向窗外看去。
哗哗的雨倾城而来,天空中的明月已经消散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耀眼的电光。
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变天(下)
电光在天空中闪耀,狂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原本屋子中的烛火在风中挣扎摇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殿下,可要关上窗户?”那名在聚宝斋之中曾经开口打破僵局的婢女快步走过来,担忧的看着外面突变的天空。
乐昌公主缓缓站起来,正想要点头,突然间想起来什么,不顾交加的风雨,径直走到窗户旁边,向着窗户外的黑暗看去,御书房的方向依旧有灯光,在雷电耀眼的光芒下虽然微弱,却还在顽强的照耀周围黑暗。
几名婢女已经手忙脚乱的拿着披风和外衣进来,害怕随着风涌进来的雨水将乐昌单薄的衣衫打湿。
“关上窗户。”乐昌沉声说道,“走,我们去御书房!”
“殿下,这时候?”几名婢女脸色都是变了变。外面这突如其来的风雨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从乐昌的寝宫到御书房虽然道路不远、中间还有风雨长廊相连接,但是看着雷霆风雨的架势,无论是油纸伞也好、风雨长廊也罢,估计都起不到作用。
乐昌一边小心翼翼的亲自将那《仕女图》收起来,一边郑重的说道:“没错,就是现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婢女们不敢多犹豫,殿下虽然对人一向温和可亲,但是这也只是在不忤逆她的情况下,如果一味地反对殿下所坚持的,难免会引来殿下的火气。
尤其是现在,怎么看殿下心情都不好。
窗户缓缓关上,而乐昌只是静静的看着窗户留下的最后缝隙,那缝隙之中正是灯火摇晃的御书房所在,喃喃说道:
“父皇,这样的兄弟阋墙、两败俱伤,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天都已经变了,你的心还是那样坚硬如铁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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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密密的雨笼罩着街道,原本灯火通明的秦淮两岸也逐渐安静下来,沉寂在这潇潇雨声中。
大多数的街巷已经被黑暗所吞没,也就只有权贵豪门云集的乌衣巷到夫子庙一带,尚且有星星点点的灯火。
“嗒嗒”的马蹄声踏碎风雨,在街边两侧府邸的灯笼光芒中向前奔驰,忽明忽暗的光芒勉强指引着道路和方向。马蹄踏在青石板街道上,迸溅起水花。
灯笼在风中高低起伏飘荡,而萧摩诃府邸的大门已经打开,几名家丁撑着伞、打着灯笼着急的张望,看到一辆马车从黑暗之中冲出来,停在家门口,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纷纷迎上去。
“小心点儿。”李荩忱一把掀开车帘,冒着雨跳下马车,伸出手拽李怜儿下来,一对兄妹颇有些狼狈的跑到不远处屋檐下。
“头儿,您慢点儿!”李平这个李荩忱的亲兵手里撑着油纸伞,快步跟上来,李荩忱和李怜儿跑得太快,他都没有来得及反应,此时面带羞愧神色微微低头,不敢看李荩忱半边已经湿透的衣服。
刚才李荩忱伸出衣袖帮李怜儿挡住风雨,自然而然这边衣袖承受了大多数的风雨,不湿是不可能的。
李怜儿急忙拽住李荩忱的手腕:“阿兄,快快进屋,你衣服都湿了”
“无碍。”李荩忱看上去还有些心事,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无碍个什么,快走快走!”萧世廉和裴子烈从后面快步冲入房檐下,等候的仆人急忙迎上来,有拿着干衣服的,有举起灯笼的,一时间大门口一片手忙脚乱。
跺了跺脚,萧世廉一挥衣袖:“快快,回去再换衣服!世忠老弟,怜儿姑娘,失陪了!”
裴子烈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沙场征战已久的他来说,这点儿小雨还算不得什么。
“轰隆!”一声惊雷在天空之中炸开,闪电将整个建康府都照亮。
李荩忱霍然回头,看着雷鸣滚滚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变天了!
而马蹄声从远处黑暗之中响起,萧世廉和裴子烈等人眉头微皱,都心生警惕,这个时候在街巷之中策马狂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李荩忱伸手将李怜儿护在身后,微微皱眉看向黑暗。
马蹄踏碎风雨,轰隆隆的雷声和耀眼的电光笼罩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几名骑士一直冲到萧摩诃府邸大门口。
裴子烈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搭在剑柄上,而其余萧家仆人也都是警惕看着来人,这些仆人之中有不少都是追随萧摩诃征战沙场的亲卫,因为年老或者受伤之后不得不从沙场上退下来,方才到萧家做了仆役,哪怕是岁月消磨,这刻入骨子当中的杀人本事都还是在的。
当先一名骑士狠狠一拽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哗哗流淌到蓑衣和马背上,而骑士毫不在意的伸手一扯斗笠,将斗笠直接扔给门口一名严阵以待的萧家仆人,那仆人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而虽然隔着风雨,萧世廉也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得惊喜的喊道:“阿爹,你怎么回来了?”
萧摩诃翻下马背,径直走入大门,他的脸色凝重,握住佩剑剑柄的手一直在有些紧张和着急的微微跳动,此时听到萧世廉的话,沉声说道:“人都在啊,走,回去说!”
李荩忱和裴子烈惊讶的对视一眼,而萧家仆人都松了一口气,敢情是老爷回来了,倒是虚惊一场。
“萧将军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裴子烈眉毛一挑。
要知道萧摩诃这几天一直在城外军营,训练新兵、调集辎重、筹备粮草等等诸多事宜颇为繁重,虽然每一项都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是也需要他的居中调度指挥,所以萧摩诃干脆就住在军营,建康府中的家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近来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中,甚至就连徐陵这等人物都已经被卷了进来,却看不到萧摩诃的身影。
而现在萧摩诃不惜冒着大雨从军营回来,说明肯定有大事发生了。
李荩忱一摊手,萧摩诃既然说要进去说,现在他们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用,倒不如赶快跟上萧摩诃的步伐。
转身冲着李怜儿打了一个手势,让妹妹自己先回去休息,李荩忱径直一扯裴子烈和萧世廉,两人此时也回过神来,追上萧摩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毫无疑问,要变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盛怒
御书房之中烛火摇曳,在这后宫之中大多数的宫殿都已经陷入黑暗的风雨夜里,御书房的灯火尽最大可能驱散着周围无声无息的黑暗和丝丝缕缕、沁人肌骨的寒意。
清脆而单调的脚步声在御书房外响起,紧闭的房门缓缓推开,乐昌公主一挥手让婢女留下,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举步进入灯火尚且明亮的御书房。
一如既往,御书房之中的宦官早就让对宦官并无什么好感的陈顼屏退,只有几个伺候的婢女畏畏缩缩的站在帘幕一侧,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以陛下的脾气,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她们倒霉。
而陈顼正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本奏章,眉头紧锁,此时听到脚步声,随手将奏章往桌子上一拍:“朕不是说了么,让你们不要走来走去!都没有带耳朵么?!”
话音未落,陈顼才发现走进来的是乐昌,脸上愤怒的神情方才有些收敛,沉声问道:“乐儿,时候不早了,外面又是风雨交加,你此时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乐昌躬身行礼:“女儿前来,是向父皇请罪的。女儿未经父皇应允,私自以万贯之价买下聚宝斋今日展出之《仕女图》,还请父皇恕罪。”
陈顼原本拿向下一本奏章的手缓缓收住,面色愈发阴冷:“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本来朕只道是你不懂事顽劣,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过听你所言,似乎乐昌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错在哪里。”
陈顼对于乐昌、宁远这几个女儿素来宠爱,就算是平日里在气头上,也会温言相向,此时语气之冰冷,已经超出乐昌的预料,乐昌向后缩了缩,不知道自家父皇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伸手敲了敲桌子,陈顼冷声说道:“乐昌你做的最大的错事,不是花了多少钱买回来那一幅《仕女图》,只要你喜欢,别说万贯,就算是五万贯、十万贯,父皇都不会说一个不字,皇室虽然也不是富得流油,但是这点儿钱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你错就错在是从沈君高和陈伯固的手下买回来的这幅画!”
乐昌打了一个寒颤,聚宝斋的情况显然现在陈顼都已经了如指掌,也不知道是有人早早的就给陈顼通风报信,还是陈顼本来在聚宝斋就安排了眼线。现在乐昌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陈顼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雷霆在她的心头炸响。
果然父皇是想看着东宫和扬州刺史斗得两败俱伤。
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乐昌霍然抬起头,迎着陈顼锋锐的目光:“父皇,女儿愚钝,不明白为什么父皇非得要唆使长兄和二哥自相残杀,就算是他们真的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父皇的事情,终究也是父皇的骨血这样斗下去,现在还是沈公和陈侍中之间的斗争,或许过不了都就是长兄和二哥之间的斗争了!”
顿了一下,乐昌不等陈顼开口,接着说道:“女儿敢问父皇,这样的骨肉残杀、兄弟阋墙,本来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父皇为何不但不阻止,反而还在放纵孝穆公设下今日之圈套?!”
“放肆!”陈顼一拍桌子,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结巴,伸手指着乐昌,“乐昌,你你是在批评指责父皇了?!”
乐昌急忙后退一步,躬身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说了心中所思所想罢了。”
“乐昌啊乐昌,你心地善良不假,但是现在心地善良,就是糊涂!”陈顼哼了一声,“在你看来,这是你长兄和二哥,是陈叔宝和陈叔陵之间的斗争,可是你并没有想过,他们除了是你兄长,还有另外的身份,另外让他们更为之痴狂的身份!”
乐昌诧异的看着陈顼,而陈顼的手转而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龙椅:“他们还是大陈的太子和扬州刺史,是皇子,是有身份和有能力争夺这龙椅的人!”
陈顼的话掷地有声,而乐昌脸色变了变,自家父皇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遮拦了,现在东宫和扬州刺史打的如火如荼,双方在这建康府中勾心斗角,到头来所为的可不就是这一张龙椅么。
这是权力的象征,是整个大陈至高无上的位置,为了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乐儿,你太善良了。”陈顼的脸色虽然依旧阴沉,但是声音总算是缓和下来,对于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他终究还是不可能一直绷着脸。
在这一刻,陈顼多少也有些懊悔,或许这么多年来自己还是太宠爱乐昌了,虽然乐昌并没有因为这种宠爱、更甚至已经可以说是溺爱而变成诸如南朝宋等朝代的公主,将自己变成放浪形骸又或者其余难以理解的模样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南朝宋的山阴公主刘楚玉但是也造成她的性格温柔,尤其是面对这帝王之位的争斗,自然也无法理解。
乐昌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径直向前一步:“父皇,长兄和二哥本来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了,父皇又何必何必更添一把火?”
不等陈顼回答,乐昌双腿一弯,径直跪倒在地上:“父皇,女儿斗胆,恳请你且罢手吧!”
“乐昌!”陈顼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来的,显然陈顼已经到了气头上,“你你还是要说朕做得不对么,朕的所思所想、所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乐昌直视着陈顼的目光,义正言辞的说道:“父皇所做,女儿一清二楚,只是女儿坚持认为,父皇所作所为不过是让”
“住口!”陈顼又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伸手指着乐昌说道,“你滚,给朕滚!朕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儿!”
“如果父皇所谓的不知好歹,是为了让东宫和扬州之间不再自相残杀,是为了整个大陈不再内耗,那女儿便是不知好歹!”乐昌朝着陈顼的方向拜倒。
可惜须发尽张的陈顼此时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乐昌所说,伸手直指着大门:“你给朕出去,自己去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什么时候来见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雨如晦
乐昌公主缓缓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眸之中已经有晶莹闪动,梨花带雨,令人怜惜。不过乐昌坚持着缓缓站起来,直接用衣袖抹了抹眼角,转身径直向着门口走去。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
“开门,给她开门,以后没有朕的准许,她不,所有人,都不准随意进入御书房!”陈顼不耐烦的声音从乐昌身后炸响,旋即可以听见花盆瓷器碎裂的声音,显然陈顼又到了气头上,而且这一次并没有因为乐昌的在场而有所收敛。
等候在御书房门口的婢女不敢多言,甚至一点儿动静都不敢发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旋即躬身退下。
丝丝冷雨伴着风吹卷进来,扑打在乐昌的衣袖上、秀发上以及脸颊上,不过乐昌对于这冷意无动于衷,整个人摇摇晃晃的迈过门槛,几名跟着她过来的婢女急忙迎上来。
“轰隆!”一声闷雷在天空中炸响。
耀眼的电光刺破黑暗,无数的闪电顺着乌云的缝隙不断地扩张,蜿蜒如火蛇。
电光照耀在乐昌的俏脸上,让毫无表情的脸颊变得忽明忽暗。
“我们回去。”乐昌轻轻摆了摆手,看也不看身后御书房中摇曳的烛火。
而敞开的大门此时也被宫女缓缓合上。
“殿下。”一名婢女有些担心的看着乐昌,相比于刚才,乐昌的俏脸不但阴沉,而且更多几分疲惫、愤怒和无奈,而刚才陛下的吼声她们也都听到了,要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没事。”乐昌低声说道,直到此时她似乎才鼓起勇气缓缓回头,不过所看到的就只有紧闭的御书房。
这一刻,乐昌觉得这个自己从小就万分熟悉的御书房,还有御书房中那个兢兢业业批改奏章的父皇,都变得那么疏远和陌生。
明明是触手可及,却仿佛隔着天涯。
而乐昌并不知道,此时御书房中,陈顼似乎被抽调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坐倒在那不知多少人眼热的龙椅上,他脸上的皱纹刹那间看上去更深了几分,整个人显得愈发苍老和病态。
闭上眼睛,陈顼缓缓拿过来下一本奏章,却并没有着急打开,而是喃喃说道:
“乐儿,你的心思爹爹明白,陈叔宝和陈叔陵是你的兄长不假,是朕的儿子也不假,但是他们更主要的还是太子和扬州刺史,当然还有一句话爹爹应该告诉你,相比于一个父亲,爹爹更重要的,还是大陈的皇帝”
话音在御书房中缓缓回荡着,只不过那一闪看上去并不是很厚的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雨,也挡住了陈顼这一段话。
而陈顼霍然睁开眼睛,微微颤抖着打开手中的奏章,轻声说道:“乐儿,愿你来世莫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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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晦,议事堂中烛火摇曳。
萧摩诃伸手从衣袖中掏出来一份军报:“这是八百里加急从淮北送过来的消息,宇文邕正在调集全国兵马,准备北上讨伐突厥,在其调动的军队当中,主要都是北周之前讨伐北齐的军队,另外还有淮北的小部分驻军以及襄阳一带的绝大多数兵马。”
李荩忱三人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萧世廉兴奋的看向李荩忱:“世忠,没有想到还真被你料中了!”
“这宇文邕年轻气盛,肯定见不得突厥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所以举兵北上也在情理之中。”李荩忱不慌不忙的说道,“现在不管北周蛮夷到底能和突厥打成什么样子,这个好机会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萧摩诃点了点头,一边将军报递给李荩忱几人,一边沉声说道:“这军报某已经看过,此次调集北上的都是原来就属于北周的兵马,留下来防守各处防线的则是收编的北齐兵马,在淮北的守将还是‘老熟人’王轨。”
“老熟人”这三个字萧摩诃咬得死死的,对于王轨这个对手,萧摩诃显然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上一次在吕梁,南陈数十年积攒的本钱险些就葬送在王轨手中,这“恩情”萧摩诃可忘不了。
“王轨在淮北,说明北周蛮夷对于淮北还是不会掉以轻心,”裴子烈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到军情面前,他就会变得比平素还要冷静,甚至可以说冷漠,“那就算是抽调了襄阳一带守军,也会留下来一个足够分量的大将驻守”
“尉迟迥。”萧摩诃沉声说道,“以尉迟迥替换杨坚,而杨坚和韦孝宽将会作为大军的左右副帅,追随宇文邕北上。”
“看来对于杨坚这个亲家,宇文邕并不怎么放心啊。”李荩忱轻笑一声说道。杨坚的女儿是宇文邕太子宇文的正妻,杨坚和宇文邕是不折不扣的亲家。
不过此时宇文邕御驾亲征,刻意以尉迟迥替换杨坚,与其说是赏识杨坚的能力,倒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个一向心怀鬼胎的亲家并不怎么信任。
众所周知,所谓的御驾亲征,皇帝陛下是主帅,而其余就算是再怎么战功赫赫的将领,也都只有给皇帝陛下打下手的选择,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执行其余命令,都要受制于陛下,而等到战争结束,功劳首先是陛下的,如果不幸打败了,肯定背锅的都是左右随驾将领。
所以对于皇帝,御驾亲征是很威风,但是对于朝中随驾文武,这可就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活计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大多数皇帝御驾亲征,都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皇帝本身亲临一线很危险是一个方面,他们对自己心有担忧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方面。
尤其是杨坚此人,相比于征伐作战,更善于处理政务,在他统筹治理下的襄阳颇有繁华景象,此时临阵将尉迟迥这个年迈老将换成杨坚,强行让杨坚从一个出镇地方的文官再变成武将,多少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是北周蛮夷之间的矛盾,我们无从插手。不过现在他们临阵换将,对于我们可是好事。”萧摩诃淡淡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弃子
“杨坚这人不仅仅年轻力盛,而且一直是个有野心的家伙,”萧世廉显然在这之前也下了功课,他虽然性格随意,但是并不是那种无所作为的公子哥,关于敌人的资料早就已经在心里背得烂熟,“之前宇文邕那家伙进攻北齐也用了杨坚,此人不可小觑,被调走了也是好事。”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是伯清你一贯的作风啊。”李荩忱忍不住轻笑一声。萧世廉的性格大家可都清楚,还真是少见他对什么人如此忌惮。
不过萧世廉的忌惮,李荩忱当然也理解,杨坚是什么人,李荩忱可要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而杨坚现在实际上就已经展露出来枭雄之姿,只不过一直都有宇文邕压制着,所以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据传闻宇文邕还曾经派出相面之人给杨坚相面,最后却并没有在意相面之人颇有些担忧的结果,只是说了一句“听天由命”便草草了事,可能当时的宇文邕也没有想到,比自己还要年长两岁、现在更是被自己死死压制的杨坚,竟然会有一天将北周的天下取而代之吧。
毕竟宇文邕怎么都不会料到,自己竟然只活了三十五年。
“某这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罢了,那杨坚是不好对付。”萧世廉不忿的说道,“但是他要是真的敢来,咱们照样杀的他丢盔弃甲!”
而萧摩诃此时重重咳嗽一声,不满的瞪了自己儿子一样,旋即说道:“尉迟迥是北周蛮夷之中成名已久的老将,当年率军入蜀平定萧纪的雷霆手段,想必你们也知道,万万不可因为杨坚的离开而掉以轻心。”
裴子烈和李荩忱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
正如萧摩诃所说,这尉迟迥虽然是老将,但是也是有着辉煌战绩的老将,当年尉迟迥奉北周开国皇帝宇文泰之命进攻空虚的川蜀,以奇兵长驱栈道,星夜兼程,数日便杀到剑阁,吓得毫无准备的川蜀萧纪麾下各州府望风而降,真可谓是雷霆手段。
而十六年前,宇文护率兵东征,面对北齐来势汹汹的反扑,北周各部惊慌失措,唯有尉迟迥率兵逆行突进,使得大军得以平安撤退,而这也是尉迟迥最后一次身临战场。
之后的尉迟迥因为年事已高,逐步退出一线,随着韦孝宽、杨坚、王轨等新一代将领逐步成长起来,已经用不到尉迟迥再征战沙场,而他的主要任务也变成了奔波各地、镇守后方。
毕竟相比于那些年轻将领,还是尉迟迥这等成名已久、战功赫赫的老将更有震慑力。
因此此次宇文邕临阵换将,把杨坚换成尉迟迥,确实耐人寻味,却并不代表尉迟迥就是好相与之辈,说句不好听的,萧摩诃还在嗷嗷待哺的时候,尉迟迥就已经开始在沙场之中摸爬滚打,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也是为什么萧摩诃专门强调一遍,对于尉迟迥,必须保持和对于杨坚一样的决定和谨慎。
“尉迟迥所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裴子烈想起来什么,急忙问道,“宇文邕既然要北上进攻突厥,那么留给他的军队必然不会多。”
萧摩诃微微颔首:“具体有多少军队并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原本的襄阳驻军应该被抽调走了大半,剩下的军队数量应该不会超过五万,而且这五万当中还有不少是北齐的降军整编之后的队伍,其斗志可想而知。更何况我们这一次的目标并不是襄阳,而是江陵。”
李荩忱和萧世廉等人都有些诧异的互相看了一眼,宇文邕如此安排布置,固然可以集中最多的兵力,给突厥致命一击,但是也会让原本的全面防御变成重点防御,毕竟北周的兵力再多,终究是有一定数量的,而很显然宇文邕对于刚刚整编没有多久的北齐军队并不信任。
他这是在赌博,赌的是南陈会继续进攻淮北而不是荆襄。
“宇文邕这是打算放弃西梁了。”李荩忱缓缓说道。
萧世廉哼了一声说道:“西梁蕞尔小国,不过只是北朝蛮夷的附庸罢了,横竖不出江陵周围几城的地方,上一次吴司空进攻江陵,如果不是北周横插一手,现在西梁早就是我们的了。”
对于这一点,显然萧摩诃和裴子烈也很是赞同,南陈最大的敌人是北周,西梁最多只能算北周的一个马前卒,而且是很虚弱的马前卒,只要没有北周,萧摩诃有信心将西梁直接“斩于马下”。
这一次宇文邕既然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北上,自然就得做好有所牺牲的准备,而从现在来看,显然宇文邕并不想放弃淮北这个可以直下江南的跳板,所以并不直接属于自己统辖、这些年更是非但没有建树反而总是惹麻烦的西梁,就成了宇文邕最好的牺牲品。
如果南陈还在一如既往地进攻淮北,那自然是最好,就算是南陈转而进攻西梁,只要尉迟迥能够守住襄阳一带,保住北周在荆州境内的势力存在,那宇文邕十有**就不会在意西梁的存亡。
“此事已经告知陛下了么?”李荩忱想起来什么。
萧摩诃摇了摇头:“这军报是从淮北直接送入大营的,应该再由某转交给陛下。”
“事不宜迟,请将军现在就入宫面见陛下,”李荩忱沉声说道,“若是时间拖得久了,陛下从别的地方得知这个消息,对将军、甚至对整个东宫都没有好处,另外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对手是谁,剩下的也不是将军以及你我所能够决定的了。”
之前萧摩诃向陈顼担保宇文邕会出兵北上,现在时机已到,南陈自从吕梁战后,潜心准备了这么久,可不能再无所事事了。上一次北周以雷霆万钧之势吞并北齐、导致南陈连汤都没有喝上一口的教训,萧摩诃可记得清楚,想必陈顼更是永远不可能忘。
萧摩诃径直伸手去拿自己的蓑衣和斗笠:“世忠此言不假,某现在就入宫,事不宜迟,你们也准备一下,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准备出征了!”
李荩忱三人同时郑重一拱手。
吕梁之战仓皇撤退的耻辱,必须要用血火来湔雪!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夜
李荩忱缓步走出议事堂,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雨丝,带来凉意。而李荩忱深深呼了一口气,之前因为逛了一天街而刻满脸颊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
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也已经有几个月了,转眼之间已经从春天到了夏天,可以说从李荩忱在那吕梁山中的小村落的竹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就仿佛有一只命运的手在背后操控着他,让他就算是对这个时代并非不无了解,也不得不跟着命运已经划定好的轨道前进。
李荩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村落毁灭在血火中,只能看着南陈军队不得不从吕梁撤退,他所能主动去做的很少,被命运操控着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看的却有很多。
这个战火笼罩下沉闷的时代,让李荩忱总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作为一个前世没有什么作为、只能闲散过日子的小白领,李荩忱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沉重的压力,不过也正是这样的压力,在不断的打磨着他,磨练着他的思维、也磨练着他的意志。
而到了今天,这个雨夜,萧摩诃带着北周开始进攻突厥的消息回来,让李荩忱第一次感受到,这漫卷的风中,自己似乎终于开始抓住命运的咽喉。
北周此战开始,就意味着宇文邕距离“英年早逝”已经不远了,北周短暂的繁荣和强盛,将会在尉迟迥和杨坚等人的勾心斗角之中灰飞烟灭,整个时代将会进入三百年来最后的大混乱之中。
或许对于世家、对于贵族,一个和平的时代才是他们能够稳定统治和延续血脉的好时代,但是对于李荩忱这样的寒家子弟来说,乱世,也只有乱世,才能够让他们崭露头角,才能够让他们找到晋身的机会。
或许李荩忱受到了萧摩诃、吴明彻甚至是徐陵的青睐,并且已经算东宫的一员,但是他的爹爹李成在带给他这些的时候,却没有能带给他贵族的身份,所以李荩忱还是需要寻找更多能够让自己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既然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一辈子都只是萧摩诃幕府之中一个幕僚,更何况无论是李成还是那二百多村民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允许他这样。
所以现在的李荩忱,比任何人都憎恨乱世,但是也比任何人都期待乱世。
他只有投身入一场场血火之中,才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甚至是整个时代命运的脉搏,才能够终止这已经三百年的乱世!
这是三百年来一代代人的夙愿,而现在落在了李荩忱的肩膀上。
“世忠,想什么呢?”萧世廉缓步走到李荩忱身边,微微眯眼看着这斜斜编织的珠帘雨幕,他不由得感慨一声,“这么大的雨还真是好久没有见到了呢。”
李荩忱回过神来,微笑着说道:“毕竟要变天了呢!”
“这不是已经变天了么。”萧世廉诧异的说道,显然并没有理解李荩忱的意思,“好啦,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回去早早休息,刚才某和大士兄商量过了,明天最好就到军营当中去看看。”
顿了一下,想起来什么,萧世廉接着说道:“对了,之前爹爹就说过,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抽调一队人马交给你指挥,照我看也不用别的,就把我原来那一幢人马交给你,反正我既然当了参军,也没有办法一直领兵了,那一幢人马交给别人我也不舍得。”
不等李荩忱回答,萧世廉自顾自的盘算道:“不过我这一幢人马在山里就丢了大半,后来虽然经过补充,但也在吕梁水战损不少,应该还有二三十人的缺口,这样吧,咱们明天直接去找大士兄,想必大士兄也不介意把自己的人调一部分补充给你,反正他那里人多!”
李荩忱眉毛一挑,哭笑不得的说道:“敢情在你那里大士兄就是一个辎重营将领,缺什么都可以找他要?”
萧世廉顿时正色说道:“大士兄的为人,外冷内热,平素鲜与人深交,但是只要被他引为知己的,必然会真诚以待,现在你既然麾下需要兵马,而大士兄那里人又多,找他要点儿人,大士兄肯定不会反对。”
“哈哈哈,”李荩忱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拍了拍萧世廉的肩膀,“伯清啊伯清,你可要小心了,你这样算计大士兄,说不定他一气之下就和你绝交了呢!”
萧世廉也是哈哈笑着点头,也不知道是肯定李荩忱的说法,还是有信心裴子烈不是那样的人,不过他笑了几声就收住了,旋即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世忠你也早休息吧。”
李荩忱摆了摆手:“不,在咱们临走之前,可还有点儿事要办呢。”
“嗯?你是说?”萧世廉怔了一下。
李荩忱伸手向远处风雨茫茫中的楼台屋舍一指:“咱们这一走,东宫的人手可就少了不少,到时候陈伯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现在倒不如给他们找点儿麻烦,让他们暂时顾不上东宫。”
“你的意思是”萧世廉皱眉说道,旋即想到李荩忱在聚宝斋所说过的话,连连点头,“说的也对,咱们这一走,这一群跳梁小丑肯定不会消停,所以就让他们先把注意转移到乐昌殿下身上,至少沈公他们也可以安生一点儿。”
“是啊,乐昌殿下这样的对手,虽然很好对付,但是却没有办法彻底击败,毕竟站在殿下背后的可是陛下,陈伯固无论想要做什么,肯定都会有所顾虑,”李荩忱沉声说道,“现在就到了陈叔俭和陈叔澄履行他们诺言的时候了。”
萧世廉一摊手:“世忠你就这么肯定这两个家伙会听你的话?”
李荩忱冷哼一声,显然对于陈叔俭和陈叔澄,他也并没有真的怎么看得起,这两个家伙当时哭泣求饶的情景,让李荩忱对于这些龙子龙孙、世家子弟是什么德行,早就已经看得清楚:
“或许说别的他们还会犹豫,甚至有可能直接向陈伯固表明以求邀功,但是对付乐昌殿下却是不一样,毕竟这两个家伙之前对于乐昌殿下就怀恨在心,现在我们只需要加一把火就是了。”
话音落下,那一道倩影刹那间在李荩忱脑海中一闪即逝。
而李荩忱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对不起了,不过某还是会这么做。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泼墨
风从窗户缝中呼啸吹进来,带着沁人肌骨的寒意,虽然已经入夏,但是这一场瓢泼大雨似乎洗刷掉了多日来所有的意,恍惚间又回到了早春时节。
几名婢女站在风中微微发抖,却不敢上前关窗户。
风吹动着乐昌公主的衣袖,天空中不断有雷霆炸响。如果不是之前走的时候就用镇纸压住,恐怕桌子上那些昂贵的“丹纸”就会四处飘飞。
而乐昌对于那些依旧在风中卷动的书籍和纸张并不感兴趣,自从失魂落魄一般从御书房回来,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一幅价值万贯的《仕女图》上,整个人静静的站着,似乎感受不到一丝风的凉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婢女都是久跟在乐昌身边的,这还是她们第一次看到自家殿下如此,一时间都屏住呼吸不敢向前。诸如殿下这种一向温柔性子的人,谁知道一旦发起火来会怎么样,物极必反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殿下。”跟在乐昌身边最久的婢女江离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
“你们先退下吧。”乐昌无力的摆了摆手,她的声音早就没有了之前的清脆,此时听上去有些喑哑和低沉。
江离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几名婢女伸手拦住。而乐昌想起来什么:“秋兰,落英,你们去烧些水,本宫要沐浴。”
婢女们急忙应是退下,而乐昌重新看向那一幅《仕女图》,手有些颤抖的缓缓伸出来,按住桌子上的砚台,之前磨好的新墨还没有干,风吹动墨水,荡漾着微小的涟漪。
乐昌深深呼了一口气,眼前的这一幅《仕女图》让她在今天这个风雨夜中彻彻底底的看清楚了整个皇室。太子和扬州刺史之间残酷的斗争,还有时时刻刻想要让自己两个儿子两败俱伤的父皇。
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冷血,那本来弥足珍贵的亲情,在他们的眼中一文不值。
手颤抖着将砚台端起来,乐昌秀眉微蹙,终究还是重新将砚台放下。她清楚自己只要一扬手,墨水就会飞出去,将这见证了手足相残之罪恶的画卷彻底染黑。
不过就算是将这画卷泼黑了又有何用,东宫和扬州刺史之间的斗争依旧会你死我活,而乐昌就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也没有办法阻挡。
转过身看向风雨交加的窗外,乐昌沉默不语。
哪怕是身为皇室公主,也终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入这呼啸的风雨和无边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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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的信。”陈叔澄难得脸上没有笑容,缓步走到陈叔俭身边,将手中的信件送到陈叔俭眼皮子底下,“刚才有人直接送到门外的,阿兄你自己看看吧。”
从陈叔澄的声音之中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已经昏昏欲睡的陈叔俭打起精神,伸手接过来那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件,信件只是用信封草草的装了一下,有些地方甚至都被雨水打湿了,而信上只有草草几个字,龙飞凤舞,显然有些着急。
“乐昌又去了御书房?”陈叔俭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就是微变。
上一次在石头山,他们和乐昌相遇不久之后,父皇就知道了他们二人耍威风的事情;还有那一次在箍桶巷,也是想要教训李荩忱,结果被乐昌拦下之后,父皇也知道了他们不知悔改,结果干脆利落的直接让他们两个禁足在家读书,而且这两次也连累的母亲都快失宠了。
可以说每一次遇到了乐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倒霉,而偏偏乐昌就是那等能够在父皇身边说得上话的存在,所以容不得陈叔俭和陈叔澄不怀疑她。
得知乐昌去了御书房,兄弟二人自然而然就想到必然是这个“好妹妹”去给父皇进谗言了。
陈叔澄咬着牙点了点头:“是母亲身边的宦官送过来的消息。”
“乐昌还真是咱们的好妹妹啊,”陈叔俭冷声说道,“好在有了之前的教训,早就让母亲派人盯住她,否则什么时候被她陷害的,咱们都不知道。”
陈叔澄来回踱步:“兄长你说,这乐昌和咱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总是和我们过不去?”
“这”陈叔俭皱了皱眉,他现在显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的好心情,当下里不耐烦的将那一封信直接拍在桌子上,“无论如何,乐昌既然已经把咱们作为敌人,那就容不得咱们也对不住她了。一而再,再而三,难道还真的以为我们兄弟二人是好欺负的?!”
陈叔澄郑重一点头,显然他就等兄长这一句话。而不等陈叔澄接着开口,房门就再一次被人敲响,一名侍从低声说道:“两位殿下,外面有人敲门求见。”
“有人?”陈叔澄和陈叔俭都是怔住了。
这大半夜、下着雨,母亲派来的人也就算了,毕竟事出紧急,可是还能有谁在这个时候来?
“他自称自称是左卫将军麾下。”那名侍从急忙说道。
“左卫将军?”陈叔澄一惊,“萧摩诃?!”
陈叔俭也是霍然站起来,沉声说道:“不,想来是李荩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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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摩诃站在御书房昏暗的灯火中,微微躬身,一言不发。
豆大的水珠顺着他的额头经过脸颊,滑落到下巴,也不知道是之前在外策马奔驰留下的雨水还是汗珠。
陈顼缓缓的合上萧摩诃送上来的军报,他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空,在这一刻桌子上其余的奏章都变得无足轻重,而陈顼双手捧着的这一份军报价值千金。
“消息准确么?”这是萧摩诃呈递上军报之后陈顼说的第一句话。
萧摩诃急忙一拱手说道:“此为军中精锐斥候刺探所得,为此军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因此臣能担保,千真万确!”
最后四个字落在地上,铿锵有力,而陈顼听到之后,霍然站起来,双眸之中有精光闪动,用军报轻轻敲打着手掌:“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陛下,时机已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臣恳请陛下,下诏书进攻西梁!”萧摩诃向前迈出一步,朗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诏书
“终于等到了。”陈顼微笑着说道,这应该是他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而他脸上的轻松,更是在上一次吕梁之战后再也没有显露出来过。
上天曾经给过他一次北伐的机会,可惜宇文邕的动作太快,等陈顼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机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局势也出乎意料的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看是恶化。
而现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第二次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只要能够拿下西梁,南陈向东可以威胁淮北,向西可以虎视川蜀,而向北更是可以直逼中原,这个战略节点现在正暴露在陈顼的面前。
这一次机会,陈顼坚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爱卿有几成把握?”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陈顼的嘴唇都有些颤抖,声音更是颤抖。
虽然这个问题之前他已经问过萧摩诃不止一次,但是今天还是又问了一遍。
萧摩诃霍然抬头,沉声说道:“现在进兵,北周蛮夷防卫空虚,再加上杨坚离开,尉迟迥新官上任,对襄樊一带不甚熟悉,就算是西梁早有防备,臣也有八成把握,但是如果拖下去”
“出兵!”陈顼伸手一拍桌子,声音之中洋溢着杀气,“八成把握,已经足够!”
这一刻陈顼的脸看上去有些狰狞,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不需要萧摩诃再做过多的解释。
萧摩诃怔了一下,郑重的点了点头:“臣遵旨,必当不辱使命!”
“是李荩忱着人送来的信。”陈叔俭沉声说道,相比于刚才的愤怒,此时他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神情。
对于李荩忱,要说兄弟二人没有一点儿怨恨之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陈顼责罚,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李荩忱,如果没有李荩忱的话,就算是乐昌再怎么能够进谗言,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也没有用。
不过话说回来,上一次在酒楼,也是李荩忱答应了要通过东宫向陛下求情,从而免去他们被禁足的惩罚。事实证明李荩忱应该还是言之有数的,陈叔俭和陈叔澄可不相信仅仅凭着陈伯固的一份奏章,那个脾气倔强、性格多疑的老头子就会轻易放过他们。
而现在李荩忱着人送来书信,明显就是想要让他们两个履行之前许下的诺言了。
“兄长,这应该如何是好?”陈叔澄看着那一封书信。
陈叔俭握着书信,就像是握着火炭:“如果这姓李的只是让咱们听听风声,打探打探口风,那就算是答应他也无妨,以避免把咱们的丑事抖露出去,但是要是真的想要让我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咱们就得去找陈侍中言明此事了,否则一旦以后李荩忱和我们还有来往,引起陈侍中的猜忌,可就不好脱身了。”
小心翼翼的拆开之后,他方才发现这书信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
陈叔澄凑上前一看,顿时怔了一下:“李荩忱让我们小心乐昌?”
深深吸了一口气,陈叔俭冷声说道:“这李荩忱一向狡猾,这一次又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轻轻摩挲着下巴,陈叔澄伸手指着那封同样字迹潦草,显然是不久之前写好的信件说道:“兄长你说,这李荩忱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让我们小心乐昌?除非是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乐昌在向父皇进谗言!”陈叔俭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可是母亲派出的耳目前脚把消息送过来,这李荩忱的信件后脚也过来了,这根本不合情理啊,难道李荩忱不,东宫也在乐昌身边布下了耳目么?”
“就算是东宫在乐昌身边有人,那这消息肯定也是先送到东宫周确或者傅那里,再由他们转交给李荩忱,速度不可能这么快!”陈叔澄脸涨得通红,他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楚,“阿兄,这说明李荩忱早就知道这件事!”
陈叔俭脸色阴沉:“如此说来向陛下进谗言是乐昌和东宫早就已经商量好了的,而所对准的目标肯定不只是我们两个了,估计还有陈侍中、陆侍郎等人。”
“没有想到乐昌还真的站到了东宫那一边。”陈叔澄愤懑的说道,“之前扬州刺史也没有得罪过她,她为什么会如此坚决的和我们作对?!真是不可理喻!”
摆了摆手,陈叔俭冷声说道:“人心不可测,乐昌怎么想的我们无从得知,但是现在乐昌与我们为敌却是实打实的。这一次李荩忱告诉我们此事,便是为了让我们早有防备,说明至少在李荩忱的心中,还是信任我们的,否则定然不会将此事告知。”
陈叔澄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
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个自然就是真的从此成为东宫的暗子,想来乐昌就算是真的惩罚他们,东宫也不会袖手旁观;而另外一个选择自然就是将这个消息直接去告诉陈伯固,这样一来估计下一次和李荩忱而或者乐昌公主见面的时候,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陈叔澄紧张的看着自家兄长,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做出选择,所以还是想听兄长的。
“咱们得吸取教训,脚踩一条船不保险啊。”陈叔俭目光阴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无论我们站在哪一边,很显然都会遭到对方最先的打击,所以坚决不能真的摆明立场、一条路走到黑。”
这也怨不得别人,他们两人之前确实有不少把柄,甚至根本用不着费力去搜集,所以无论他们站在哪一边,对方肯定都会抓住他们先进攻。之前两次就已经是充足的教训了,陈叔俭当然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阿兄你的意思是?”陈叔澄虽然已经将事情的因果联系想的清楚,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有些手足无措。
毕竟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怎么去妥善解决是两个问题。
“这消息谁都不能告诉。”陈叔俭伸手将信件干脆利落的扔到火炉当中,“今天的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静观其变。那李荩忱若是不来找我们便好,若是再有什么要求,咱们视情况而动。”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雨停
ps:在从瑞典回国的路上,这几天写论文比较忙,码的字就比较少了,所以一共就只有这些存稿,今天就一更,回国等作者恢复元气之后再补回来吧望大家见谅。正好这一章结束第二卷。
“那乐昌针对我们的事情”陈叔澄眉毛一挑,对于兄长其余的话,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是归根结底这件事情最为急迫的不在于别的,而在于乐昌还在盯着他们。
谁知道他们这个好妹妹“口无遮拦”的能够说出来什么。
“乐昌针对的可不是我们,而是扬州刺史,这件事啊,就让陈侍中头疼去吧。”陈叔俭声音之中带着冷意,“咱们现在也算不上马前卒,也不是最高的,这天塌下来轮不到我们去顶。”
陈叔澄怔了一下,会意的点了点头。
而陈叔俭不慌不忙的接着说道:“更何况老弟你不觉得,现在或许我们二人避避风头才是上策么?”
“兄长是说闭门读书?”陈叔澄虽然并不算聪明人,但是和陈叔俭一起长大,陈叔俭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是啊,这几日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建康府的水实在是太浑了,咱们两个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陈叔俭眯着眼睛说道,而此时窗外的风雨虽然已经小了不少,却还在下着,“不管是东宫也好,扬州刺史也罢,而或者乐昌如何,只要我们二人不动,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陈叔澄郑重的点了点头:“阿兄此言在理,咱们就先看上两天戏!”
雨还在回廊外细细密密的斜织着,水滴顺着屋檐滴落,砸在地上水洼中,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只要陈叔俭和陈叔澄兄弟不蹦,东宫就还有安生日子过,”李荩忱伸手撑着栏杆,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是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儿困意,“若是这兄弟二人再有什么歪心思,在中间煽风点火,恐怕沈公他们就得头疼了。”
萧世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听到李荩忱所言,微微颔首。
陈伯固也好,乐昌公主也罢,都不是那种做事全凭一时兴起的人,陈伯固本来就性子稳重、老谋深算,而乐昌公主现在更是被李荩忱强行扯入到这漩涡之中,所以现在李荩忱就等于在扬州刺史和乐昌公主之间糊上了一层窗户纸,只要没有人去主动捅破这一层窗户纸,谁都不知道对面那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思,自然也就只能相互猜忌和提防。
而很显然陈叔俭和陈叔澄就是最有可能捅破这窗户纸的人,对于李荩忱来说,或许这两个家伙才算得上真正的变数,因为这种做事不过脑子的家伙,最是让人拿捏不清楚。
陈叔俭还好,陈叔澄就不好说了,所以李荩忱不能拿着东宫的命运做赌注,他必须要尽力控制住这兄弟二人,而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让他们知难而退,好好安生一段日子。
这样或许扬州刺史和乐昌之间的矛盾和敌视就不会被人点破。而陈叔陵也好、陈伯固也罢,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到底准备好什么套路和陷阱的时候,肯定不会主动钻进去。
而偏偏乐昌实际上什么陷阱和套路都没有,这只会让陈叔陵他们更加疑神疑鬼。
这样一来李荩忱拖延时间直到灭掉西梁之战结束的计划就可以平稳的实施下去。
“这建康府应该会稳定一段时间了,”李荩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看着栏杆外淅淅沥沥逐渐变小的雨水,“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你我所能够预测的了。”
萧世廉沉沉颔首,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在朝中吴明彻等老臣都还在观望而或者只是暗地里有所表示的时候,他们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毕竟对于现在的东宫来说,随着周确、傅和沈君高等臣子的聚集,虽然依旧有大大小小的问题和隐患亟待解决,但是至少比之前的一盘散沙要好的太多,而面对扬州刺史的挑衅时候,也不至于自乱阵脚。
现在李荩忱已经帮东宫打造了最好的局面,以周确和沈君高等人的本事,肯定不会白白浪费了这等好局面。
剩下的就要看他们的了。
“雨停了。”李荩忱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而萧世廉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笼罩着整个建康府的风雨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丝丝凉意还在随风传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是啊,雨停了。”萧世廉微笑着说道,“世忠,咱们就此别过,明日早上见!”
李荩忱郑重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萧世廉的意思。
风雨停息,又是一场新的大戏将要上演。
李荩忱冲着萧世廉一拱手,转身向着自己居住的侧院走去。而萧世廉看着李荩忱的背影,嘴角的微微一扬。
风雨之后,满地狼藉,树木的枝叶零零落落散在地上,而很多低洼处也有积水。
李荩忱并没有绕远走风雨长廊,而是直接穿过庭院,当走到侧院门口的时候,他轻轻含住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伸手推开院子的门
看到院子之中已经没有烛火,李荩忱松了一口气,这说明李怜儿已经先休息了。不过不等李荩忱走上台阶,便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原本以为已经睡觉了的自家妹子伸手推开房门,拿着一件外衣走出来:“阿兄,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一边说着,李怜儿一边将外衣递给李荩忱,看着李荩忱的模样,忍不住嗔道:“刚才下雨的时候那么冷,阿兄穿的不多,也不知道先回来拿一件衣服!”
李荩忱心中一暖,微笑着扬了扬手:“你看你阿兄如此强壮,怎地会怕了这点儿小风小雨。”
“好啦好啦,”李怜儿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干脆直接伸手给李荩忱披上衣服,“知道你厉害了。”
李荩忱一摊手:“都什么时候了,怜儿你怎么还没有睡。”
“这不是等你回来么,”李怜儿扬起头看着李荩忱,“阿兄,是不是要打仗了,竟然让萧将军如此匆忙的回来。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清楚,我今夜是如何都睡不下的!”
怔了一下,李荩忱并没有打算瞒着自己妹妹,也没有瞒着的必要:“是啊,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出征了。战机转瞬即逝,容不得我们过多犹豫,否则萧将军也不会这样着急。”
“打仗的事情,我一个女儿家不懂,”李怜儿伸手帮李荩忱系紧扣子,“但是怜儿还是希望阿兄可以平安凯旋。”
看着瞪大眼睛说出这句话的妹妹,李荩忱心中一片火热,当即正色说道:“怜儿放心,阿兄必然如此!”
风轻轻吹过,兄妹二人站在风中,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无比郑重。
第二卷秦淮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