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潜龙湾下
一念间,在金丹境已然浸淫多年的公孙牧便感觉遍体生寒,无论怎么挪移身形,身后仿若都被无形的黑眸凝视一般,无法挣脱。
那黑眸虽然无缘得见,但他确信那凶物一定就在左近,甚至听得见那无声的喘息,体味得到那微热的气浪。他不由得背后冷汗涔涔,汇作令人心躁的溪流汩汩流下。修士的直觉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已然成了强者眼中的猎物。
无法挣脱么?
心如电转,求生的**压住了纷乱的猜度和侥幸,公孙牧右手猝然催动,早已扣好的一枚半透桃心玉片登时激发,弹指间,温润却凝实的五彩华光从周身各处奔涌而出,将其团团护住,不留一丝匝缝。
这是他压箱子底的宝贝,平素藏在一枚朴实无华的袖扣之中,因而躲过了元婴修士田义成以及司马寇南的探视,当然,他知道自己的手段绝无半点高明,一切的根源在于,对方未将自己这等实力放在眼里。
否则那枚得自无量城北的古怪碎片,也不可能幸免。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手腕上,原本流淌釉青斑纹的手环,此时此刻,那斑纹竟然已经尽数变淡。
被那古怪的碎片最终破坏了么?
公孙牧既惊又喜,手腕处灵力喷涌,那限制自己的骨玉手环登时因劲力崩解,化作大小不一的碎块,而与此同时,他忽然听得下方一阵潮水涌动的急响。
噗!
一只接近二阶的海兽猛然向上跃起,头部的触须根根耸立,激发大团冰冷的水花,四外飞溅。刚刚摆脱手环窠臼的公孙牧下意识动用手段弹压,周身的五彩护罩给了他些许安全感的同时,更能增强术法的威能,这也是他心中得意所在。
然而更多的海兽,如惊弓之鸟,接踵跃起。
公孙牧方寸大乱,赶紧催动周身灵力,想要遁离此间,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凝实如缎,稠密感更胜下方翻腾的海水。
血雾!
他睁裂的眼角,只来得及瞥见那最下方的杂色海兽,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伴随着裹挟齑粉的血块,成为另外一种生机尽失的存在,那血雾迅速蒸腾,不断向上延伸,直到公孙牧自己也被吞没。
那引以为傲的五彩护罩,也如泡沫般消融于无形。
此刻风竟然停了。
在这时间几乎凝固的片刻,在空茫且晦暗,混杂着无数海兽血肉碎片的大海中央,一枚赤红的,只得拳头大小的珍珠冉冉升出,那抹赤红来的娇艳,裹挟着少许但却凝重的灵气,充斥着躁动的生命气息,偶尔跃起,偶尔翻腾,犹如不定性,纵情玩耍的顽童。
一声低沉的浅唱,又似令人无法理解的念诵,从那宝珠之上泛起,如音波却又不可名状,让人无法直视的魑形花纹在宝珠上绽放,点点星芒飞溅,周围的血气似乎沾染上了这种没来由的狂躁,又似已然找到早已命中注定的主宰,疯狂的向那宝珠扑来,迅速堆叠,化作一团蠕动的红黑色血肉,直到最终凝练成八尺长的人形。
那空无一物的白净脸上,旋即有了五官的形状,初时,竟有几分公孙牧的模样,然而待周围的禁锢散去,却又混杂了敕力玄虎心的相貌,他似乎对此有些不满,修长的右手在脸上随性的揉了揉,登时便改了形貌,再无之前的半点痕迹。
“这才是我!”
“皮囊虽然差了些,也不完整,但终归是我自己的,和那弃我而去的敕力玄虎心,再无半点牵扯。”
他的声音锐利,却有些许荒古的意味,仿若已经活在世上千年,环顾四周,他正待离开,却感知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向自己飞掠而来。
“有意思。”初生为人,他似乎喜欢上了自言自语。
“虽然时间不多,也没有趁手的法器,但还是陪你玩玩吧。他们应该还没发现我,只有一个元婴的话,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身形未动,便有无数死气从这皮囊中奔涌而出,倏忽间便凝练成数十丈方圆的结界。
“嗯?”
他随即瞥见了原本应该完美无缺的结界,竟有一丝缝隙残余,堪堪容得下半人通过,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其与周遭重合。
轻抚胸口,趁着来者未到的短暂间隙,他遍查周身,似乎有所感应,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只有那兀自无法合拢的缺口告诉他,问题似乎不小。
“无聊!”
他并未在意,直奔那充满挑衅意味的气息而去。
…………
就这么离开潜龙湾了?
眼前的景致枯燥,单调,似无尽头的深邃黑暗也让人无从辨别方向
,江枫知道自己此行的去处,当是万灵邪君的洞府,只不过和自己使用“玄黄灵隐纸符”传送带来的眩晕感不同,今日之途缓慢且寂寥。
身侧两人走的似乎是事先打通,并已然加固的空间裂隙,这是江枫的猜测,盖因其无论是对空间术法,还是阵法,都一窍不通。
他也曾经试想过,动用影子的“无痕之手”强行操控,或者至少干扰昆太斗操控杂色珊瑚法器,再动用其他手段脱身,但对方毕竟修为境界堪比伪天,方才又是在占据地利的水中作战,且有龙俊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动手,恐怕胜算全无。
而如今在这疑似空间通道的甬路之中,他更是不敢动手,否则便很有可能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熄了无用的杂念,江枫正试图搭讪,随意聊些话题,好探视下两人的底细,以及与万灵邪君真正的关系,比如之前昆太斗无意中说走嘴的“葵集君”,是否便是万灵邪君的真名。这一念头涌起之时,却忽然感到周身骤然一紧,再去感知,竟已经从那无边的黑暗中悄然遁出。
原来出口并不在甬路尽头。
眼前是熟悉的洞府。
只不过似乎和之前每次来的时候,又有些区别。江枫旋即发现,洞府原本鲜有附着的石壁之上,多了不少无名的血色藤蔓,说是藤蔓,却无任何叶片,更无根系,追溯其来源,只看得出其从墙壁中钻出,仔细分辨时,竟然发现石壁本身,也有些许蠕动。
似突然有了生命一般。
万灵老鬼改造了这里?
江枫心中疑窦丛生,身侧裹挟着自己的二人却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匆匆对视一眼,昆太斗便收了珊瑚,右手一招,那“玄黄灵隐纸符”便如遇到主人一般,自动从江枫的袖中脱出,昆太斗开裂到双颊的大嘴一张,那纸符便化作细小如指尖的纸片,隐入他的舌下,再无踪迹。
这……
江枫双瞳内敛,遍体生寒。心中暗想,难不成一开始寻到这宝物,便是几人早就设计好的诡计不成?江枫原本还将机缘巧合获得的此物,作为自己避祸的手段之一,没料想这竟然是一个局。
话说这个局不知道布置了多少年,又如何设计到自己的呢,是巧合,还是必然呢?
心如电转,他登时忆起,或许自己扔入潜龙湾中部的竹简,上面承载的信息才是关键,而这触发的良机,是万灵邪君选定,又由自己亲自执行的。
这算不算得是作茧自缚,抑或是割肉饲虎呢?
匆忙间,江枫顾不得自责,头上的那丝络牵绊的血色藤蔓间,已然浮现出一片如星河般旋转的璀璨光团,正是万灵邪君的模样。
“跟我来!”
身侧两人并未回应,只是裹挟江枫的手更抓紧了些。
“葵集君!”江枫脱口而出。
万灵邪君藏身的光团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即一声嗤笑传来,“江枫,你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昆太斗,是你不小心说走了嘴吧?”
“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昆太斗面色未变,颇不以为然,江枫却感觉对方的指甲,登时延长了不少,刺入了自己的上臂,虽然这等疼痛他能忍,但还是佯装不敌,整个人就要瘫软下来。
“行了,别装了!能承载古宝的皮囊,不至于此!”一股磅礴的灵力从昆太斗的掌心喷涌而出,直入江枫的四肢百骸。
此番才是真痛。
不过江枫忍了下来,此番试探,他已然有所明悟,这几人此行全无一点善意,而且针对的,应是自己身上的古宝“永恒之塔”,这么说来,自己多半是十死无生了,心中便再不计较其他暗藏的秘辛,只想着怎么才能离开此处,如今没了“玄黄灵隐纸符”,倒是麻烦了许多,而即便现在将此物归还给自己,他也不敢用。
那东西明显是昆太斗的法器,只是那祭炼的手段非凡,自己从未发现上面有什么灵魂印记。
不对!
昆太斗操控法器的本事看起来稀松平常,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手段呢?
这东西或许应该是万灵邪君的遗藏,而这名曰“葵集君”,自称“万灵邪君”的家伙,以及眼前这模样粗陋的二人,应该都是窃据洞府的宵小,只不过,他们似乎得到了不少万灵邪君的传承甚至是记忆碎片,所以才有了当初的那些判断,比如发现自己身上“千面紫苏真君”的气息,以及黑蛇气息的异常,诸如此类。
江枫旋即忆起当初黑小子英歌那句“你不是万灵邪君,他没你这么聒噪”的话,现在看来,黑小子的判断没有错,试想他跟着流波帝君那么
多年,本事没学到多少,眼光应该还是毒辣的。
话说我想这个干嘛?
江枫念头急速回转,心头寒波涌现,顿时警醒起来,甚至怀疑自己的思绪,是不是受到了误导。
我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脱困才是,他在心中暗自念诵了十遍,才初步摆脱了杂念,不再关注三人身上暗藏的秘辛,余光瞥了身旁一直默然不语,但却浓眉凝结的龙俊,心道或许是这家伙一直在捣鬼。
…………
“田义成!”
浪花翻涌的海面之上,来者已经报上名号,但那八尺身上的初生修士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抹浅笑挂在嘴角,他方才似乎思索了半天。
“田孤星!”
“你便是‘天煞孤星’化为的妖物吧,竟然还有名字,还妄想骗我,你也配姓田?”
“自家人不打自家人。你要是觉得别扭,叫我孤星帝君也可以,总之,辈分大你很多,毕竟我存在时,做你祖先牌位的那棵树,或许还没立在此间。”身长八尺的孤星,话语间一脸严肃,像是在认真的讲道理,但又像是调戏对方一般。
“竖子尔敢!”
田义成怒目圆睁,但身上气息却并未现出半点波动,只是右手中旋即多了一物,却是一件看似平淡,并无多少灵气外泄的木柄拂尘,只是上面均是细密的金丝而非银发,但见他袖中劲风鼓动,精纯无匹的灵气透体而出,而那拂尘上的金丝借此助力迎风而涨,根根扭曲,不断延伸,如精芒般向孤星冲涌而来。
孤星却并未感知到此物有何危险。
因为即便周遭的灵气,也并未因此有半点躁动,不过他还是打算谨慎应对,虽然对方只是名元婴级修士,仅仅搜刮识海表层,他便能从中筛选出近十名同阶强者,其中半数来自敕力玄虎心的记忆遗留,余下则属于更早的主人。
主人?
他心中涌出这个词汇,便迅速的将其掐灭了。
此番我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他心中颇为自傲,但又颇有些不自在的暗想道。念头急转间,原本萦绕周身的死气化作缕缕凝实的黑色绳索,宛若吐信毒蛇般,向那冲涌而来的金丝缠绕而去。
金丝竟然了无痕迹的穿透了死气,但也未对死气造成任何影响,仿若它们从未存在一般。反而那如绳索般游动的死气到了那田义成脚下,便被一道无形的障壁拦住了,只听得嘶嘶的溶蚀声,那是死气在与对方身上的护体罩障在纠缠,短时间看,似乎没有突破的迹象。
小伎俩!
孤星白净的面皮上彤色涌动,他的双瞳旋即消散,只留下通体灰白的眼底,弹指间,那眼底上便多了一层晶亮,空茫一片的同时,映出了田义成的模样。
凌空而立的田义成骤然感到一阵心悸,仿若心脏被人擒住握紧了一般,以至于无法呼吸,平静的识海骤然炸裂,似被一道巨剑凌空斩断,激起向两侧翻腾的滚滚气浪,须臾间就要被撕裂成两处,好在他头上的青玉发簪,应激放射出一道冷冽气息,蓝芒冲涌入体,将那疯狂的气浪瞬间冻住,才得以幸免。
不过,他手中原本控制精准的“太乙本源拂尘”却因而失了方寸,颤动不已,根根密匝的金丝崩断了少许,好在他似乎对此也有应对,左手连续催动,两道苍白纸符从手中飞出,飘摇间迅速胀大。
其中一道纸符化作一头通体银白的双翅巨虎,另一道则化为一青袍道人模样,面目与田义成竟有三分相似,那瘦削的道人跳脱间跃上虎背,手持一件斗大铜镜,只用了一个虚晃,那镜中便多了一只硕大的漆黑眸子,信手一甩,那溢满灵性的眸子如宝珠般飞出,直奔孤星的白眼而去。
孤星一惊,赶紧闭锁双目,那眸子短暂失却了目标,灵性大失,在空中急转,不辨方向,得此间隙,闭目的孤星右手凌空一甩,那手掌如壁虎断尾般脱体,裹挟着凝固不化的死气,直奔那漆黑的宝珠抓去。
青袍道人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胯下白虎振翅一跃,便挡住了孤星甩出手掌的去向,如铁鞭般的巨尾凌空一甩,直奔手掌而去,后者却不退反进,迎风裂成数十段,每段均幻化成一只小上许多的手掌,如只只受惊的游鱼,从各个方向,向那凌空轻颤的宝珠摄去。
砰!
就在一只手掌行将抓住宝珠的瞬间,那宝珠陡然碎裂,化作缕缕烟尘,而那空无一物的斗大铜镜之上,再度出现了一只黑眸,只是照先前相比,小上了一圈。
得此空闲,那拂尘衍化的扭曲金丝,再度借机延伸,终于将孤星困拢在了中央。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一团浆糊
孤星面上颜色略显慌乱,不过还不至于乱了方寸。
事到如今,眼前这名曰“田义成”的元婴修士祭出的手段,很明显都是针对自己而特殊准备的。他经年累月潜踪沉眠在这潜龙湾深处,刚刚苏醒不久,仅仅因为好奇分神关注了下那疑似蕴藏天道的古宝,因而与“敕力玄虎心”那剪不断的牵扯不小心产生了共鸣,便被众多强者锁定,被迫遁走。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特设的局。
只不过仅凭一名元婴就让他退却,实数不可能。
而且,我也要试试我的灵通才行。
这便是叫做“任性”吧,这才是正常生灵应该有的情绪,他心中念想道。
镇住身上因那古怪金丝靠近,而莫名涌动,行将失去掌控的气息,孤星悬浮在空中的数十枚断掌骤然消散,湮灭于无形,缕缕浓烈不散的黑雾在断手处萦绕,须臾间便恢复了原本模样。与此同时,他的胸口开始急速内陷,形同溶蚀的血色洞口霍然洞穿,却看道道碧波徜徉其间,似由最精纯的灵力凝结而成,伴随一口血气吐出,那粘滞的碧波随即开始快速旋转,不一会儿便产生极大的吸力,暴躁的气息开始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向那洞口急速涌去。
“宿命!”
孤星低喝一声,吐出两个平淡无奇的字,但行将聚集在胸前的缕缕躁动,却忽然寻到了命运交错的源头,登时反转,逆流幻化成道道光华,将不远处的元婴修士田义成笼罩其中,进退维艰。
田义成原本温润无痕的面部,纵横交错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生命的气息快速流逝,恐怕不需多久,便可如凡人般变成一抔黄土。
田义成此刻形同灰败的雕塑,唯有那双还算灵动的双眸兀自转了转,向上一瞥,微胖的身形,便连同正飞在一旁,由纸人幻化的骑虎道人,如朽木危墙般崩解,孤星也立刻洞穿了这一切,微微侧身,便发现了对方的身影,在自己左前方显现。
如此炮制。
几次三番过后,田义成犹在,除了气息略显虚浮,并未受到什么实质伤害,但孤星却失去了耐性,因为那诡异的金丝已经进一步贴近了,并且沿着周遭死气的诡异缺口蔓延而来,速度不慢反增。
该死!
孤星不再试图故技重施,而是尝试身体上浮,摆脱窠臼,同时手中连续催动,将死气凝结成团团挥之不散的气浪,直奔那死气的诡异缺口堵去。
“海兽和修士血肉凝结的身体,与修士本身相比,终归还是有差别的!”一直形色还算沉稳的田义成说话了,手中却丝毫没停,祭出一件护体法器,又连续甩出三道符箓,漫天飞舞的雷光顿时驱散了不少奔袭而来的死气,周围一片清明。
似乎为了节约灵力和时间,这些品级不低,至少有四阶的符箓催动的极快,似乎事先便加持了奇特手段,并无法器和符箓傍身的孤星方寸尽失,在有限的空间内连续腾挪,然而仍有小半数金丝得此间隙,洞穿了他的脚踝和双肩。
“如此手段,根本不是你等实力可以使用的。卑鄙!”
“你只是枚天道,何必想那么多?”田义成神色郑重,一边劝说干扰对方,一边分神操控,从符箓到法器,没有丝毫停歇,布置看似纷乱,但实则多有计较。“手段的确不是我的,臣服于我,伴我成就大道,我会好好待你!”
“痴心妄想!”
“敕力玄虎心可以,为何我便不可?天道存世,不就是为我等修士所用才能发挥出价值么?凭你这几分灵智,又如何在这世间行走?”两人你来我往,相互躲着金丝抽打和死气突袭,嘴上却没停。
“凭什么修士可得大道,我便不可!修士便高人一等么?”
“问题很好,可惜你没有机会了。”田义成忽然停下脚步,至少八道分身从原身上抽离,分立不同方位,气息均一无二,他们或掐指念诵,或动用法器,或主动吸纳死气,但已经突入孤星周遭缺口的金丝,却陡然光芒大盛,幻化成六道金光灿然的法符,每一道法符都飞快扭曲转动,再去看时,已然是六个人的样貌。
这,不好!
已经看出最清晰之人样貌乃是前主人敕力玄虎心的孤星,暗道一声不妙,正要想办法脱身遁走,那六道虚影却已然开始动作,他们或沉思,或低语,或端详,或迷失,或睥睨,或傲娇,千百漩涡在周遭凭空生成,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团,每一道都渐显深沉,渐入内敛,但却彼此清晰,界限分明。
归来兮!
冥冥之中,孤星只听得这声音在耳边阵阵回荡,绵绵不绝。
霎时间,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得自前主人传承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顺序错乱,
消于无形,留给自己的只有饥饿,只有孤独,只有痛楚,只有**,只有那些灵智不高生物的本能,就像自己刚刚从天道之中醒来,生来就有的那些一般。
嘶,逃为上策!
此獠太了解我!
如今要抽离的,恐怕是我那些与修士无二的记忆,一旦成功,我将变成纯粹无暇的天道,即便能残留些灵智,也与那些浑浑噩噩的生灵无二。
不,我不愿!绝不!
他心中这么想着,随即这个念头便被抽离了,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方才所想,不过好在另一个相似的念头恰巧涌现,他赶紧收束周围还受自己控制的死气,凝结成两道纯黑的屏障,一内一外,仿若两道软壳,将自己彻底围拢起来,试图摒除那金丝触发影像的影响,即便声音也无法贯穿。
归来兮!
归来兮!
然而那声音依旧,影响犹在,只是抽离记忆的力度弱了三分。
孤星再不敢有丝毫任性,即便这分犹豫的思绪,也说不定很快便被抽离。显而易见,这拂尘法器专为克制自己而打造,要说将自己陨灭,他试问此间恐怕无人能做到,但想要让自己回归本源,原本他以为也是不容易的,而如今看来,自己的意志,与这天道“天煞孤星”,或者说是自己的本源,融合的还不甚好。
眼下拥有的灵智,大多是外物,均是得自六位前主人的残余记忆。
这才是我!
呵,孤星自嘲的笑了一声,暗道自己不久前这句自言自语的幼稚,但很快便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好在避祸的念头与生俱来,他迅速做了决断,右手在左臂一抓,片片血肉飘落,露出一块如手掌大小,尖牙形状的白骨来。
那块白骨生得蹊跷,垂直嵌合在上臂的肱骨之中,随着血肉剥离,白骨上扭曲的花纹登时绽放出一团冰冷的黑火,孤星一把抓住这块诡异的白骨,拍在身前,那里涌动的碧波小半冲出,与其融在一处,电光火石间,便溶蚀了周遭空间,幻化出一道不知通向何方,但他却知晓指向何人的门。
那门的边缘如虫咬般扭曲,疯狂的抵抗着周围空间的挤压。
也只有这样了,孤星心中念想到,虽然还是不甘心,但他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一个纵身就要钻进这空间裂隙。
这个时候,那原本围拢在周围的第一道黑气屏障,却毫无缘由的崩裂内卷,先一步被扯进了那空间裂隙,随着此物的填充,那空间裂隙登时缩了太半,尖牙形状的白骨,也突然失去了支撑,脱落飞离,孤星赶紧将此物收起。
不幸的是,空间裂隙再度缩小,转瞬间便消弭无形。
这……
运气怎么会如此不好?
孤星双眸深锁,正要思索其中的原因,这个念头却忽然消失了,只剩下自己矗立在消散的空间裂隙前,他不敢怠慢,趁着还有一道外层黑壳屏蔽对方窥视,再度尝试,为了避免被田义成干扰,实际上他也知道对方无暇分神,一方面,对于自己凝结的屏障,颇有自信,另一方面,他知道对方必须奋力控制那刚刚祭出的几件护身法器,并同时舞弄金丝抽离自己的记忆,精力已经捉襟见肘。
手段虽然锐烈,可惜不是自己的,这也是对手看似万全的准备中,存在的唯一软肋。
他心中哼了一声,随即又忘了方才所想,只留下莫名的情绪。
嗯?我刚才又胡乱想了什么?
孤星只觉得识海如同一团粘稠的浆糊,赶紧趁着自己逃生的念头尚在,再度尝试激发那尖牙白骨,此番他不再敢心存侥幸,空间裂隙甫一张开,便弃了半个身子,一头钻了进去。
…………
万灵邪君的洞府。
不知道“云星上人”到底算什么样的存在呢?是万灵的昔日奴仆,还是这鹊巢鸠占的“葵集君”的随从呢,抑或是“葵集君”本人,还是可能是眼前这两位类似的存在,只是位高级的喽啰呢?
洞府中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宝物呢?
用什么和万灵交易,才能顺利拿到呢?
江枫不由自主的想到,他随即又掐了一把右手食指,感受到身侧真实触感的挟持,便从如迷梦般的憧憬回到现实中来,他现在已经确信,身侧的这位妖族龙俊,相比昆太斗,才是更恐怖的存在,他能干扰自己的思绪,让自己不自觉忽略当前的险境。
换句话说,他或许战斗的本事稀松平常,但却能让你识海混沌,如同一团浆糊,不自觉的忘记最重要的事。
不对,我想他的战斗本事如何干什么,我是要逃走,无形之中,再次被施加影响了么?只要动了念头,就会被扭曲么?江枫赶紧再次掐了一
下食指,微弱的痛感让他重回现实,这也是他刚刚摸索出来的对抗手段,只要按照规律不断的给自己点小小的痛楚,便可以重新找回自我。
眼下已经接近甬路尽头,这条路江枫从未走过,或许是之前掩盖在某个暗门之后的,前方是一处空荡荡的祭台,唯有一张丈余长短,六尺宽窄的石床,待走近了看,上有一处人形的凹痕,见到此物,身侧挟持自己的两人这才松了手。
“躺上去。”
江枫无法拒绝,他发现这凹痕和自己很配,似乎是早就准备的。这东西有什么用,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啊,他随即掐了自己一下,趁着还未被再次影响,赶紧问了一句:
“葵集君,你要怎样?”江枫现在只想拖延,因为每次思绪正常,都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他试过,持续靠痛感维持念头清明,效果更差。
“取宝,”一旁的昆太斗似乎一点也不想遮掩此行的目的,抢先说道,“你不会立即死,我会将你炼成妖傀为我而战,但如果你敢挣扎反抗,我就将你交给他处理。”他指了指一旁眉头不展的龙俊,“他会把你炼成丹药。”
“但他手段很差,而且喜欢用活人精血炼制,虽然这样你可能活的更长。”昆太斗嘴角开裂的补充道,言毕他收了珊瑚法器,隔空对那万灵邪君藏身的光团道,“葵集君,别躲了,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他嘿然笑道,不似龙俊那般深沉内敛,一路行来,没有一点严肃的模样。
长得丑能有多丑,丑又不影响实力。
江枫再次掐了下手指,才摒除这纷扰的无用杂念,他扭头看了一眼光团,一道不足四尺的矮小身形从那光团中跳脱而出,却看此獠面目赤红,一头卷发纷乱,鼻孔粗大,几乎占据了半个脸盘,最重要的是,他有一条近丈长的尾巴,似蛇尾但却无鳞,上面布满斑斓的凸起,乍看上去,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寒意。
果然很丑。
如今我该怎么脱身?念头回转,江枫奋力自救道,“葵集君,不论你是否真的是万灵邪君,我都可以为你做事,我们先前有约定的。”
“的确有约定。”万灵的声音变得沙哑,似乎无需再遮掩旧迹,“可惜你修炼的进境太慢,又不止一人觊觎你的古宝,我已然有些等不及。况且,冥冥之中,我有些预感,有大事行将发生,困守此间,只会坐以待毙。”
大事?
江枫不敢深想,也想不明白,好在龙俊此番没有干扰自己的思绪,但昆太斗似乎没听进去,面上反而多了几分嘲讽,“葵集君,你那狗屁预感,根本不准。怎么,这洞府传承,我们三人你虽得的最多,就以为自己是万灵邪君本身了?呸!我和你说,万事最终还得靠我们兄弟齐心。自己枯坐在这钻研,无人在旁印证,是成不了大道的。这么多年不在海里,我看你都不会分水踏浪了吧?哈哈哈,修炼时会不会把这个忘了?”
“闭嘴!”
葵集君的气息随着这道冰冷恫吓脱体而出,眼前的三人,都同时感到心头一颤,似乎被人擒住了脖颈,呼吸困难,命不久矣,甚至冥冥中生出消极厌世,想要自我了断,不再修炼的念头来。
“呵,本事有进步!”
身侧的龙俊第一个摆脱这个影响,蹙在一处的眉头这回彻底舒展开来,“葵集君,虽然你修为在我们三人中一向最高,但别忘了,当初结义时,我才是大哥。”
“是,大哥!”葵集君顿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泄了气,“是三弟昆太斗嘴太碎,我担心说出来太多秘密,恐怕不妙。”
“一个昏迷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昆太斗第二个醒转,争辩道。
“他还没死,而且也没昏迷。”龙俊瞥了一眼昆太斗,后者便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见龙俊一把拍在江枫脸上,“别装,我知道永恒之塔在帮你,你一早就醒了。”
江枫只好睁开眼,佯装无辜的看着眼前三人,因为永恒之塔的缘故,他的确马上就醒转了,摆脱了那种令人昏聩甚至致命的影响,但他知道眼前二人很快也会醒转,故此也干脆没有趁机逃生,毕竟还有那个假万灵葵集君在一旁呢。
不过,趁着龙俊没动用手段干扰自己,他赶紧道,“古宝永恒之塔与我已经融合,强行拿取,只会对其有害,况且,它还没有彻底修复,你拿了也没有用。”
“那是我的事,我自有计较。”面目丑陋的葵集君上前一步,布满青斑的手从袖袍中脱出,又细又长的五指,在江枫身上上下摸索了许久。
“这副身体应该承受得住。”
“二哥,你传信叫我们来,不会想用那种手段吧?”嘴急的昆太斗先一步看出了端倪。
第五百三十七章 其中变数
“溶血之术。”
“大哥,三弟,你们二人强行注入自身血脉到他身上,驳杂的血脉必然导致他身体产生变化,进而与古宝产生排斥,到时候再借着祭台的阵法之力,将其驱离,之后我自有办法收服此宝。只要我成功,借着之前万灵邪君的传承,至多三年,我便可突破伪天,成就天级境界。”
“呸,你现在连真正的伪天都不算,和我们二人一样,只是虚架子。”嘴直的昆太斗不以为然,“躲在这里,应该还欠不少丹论吧?”
“我自有计较。”身材矮小的葵集君没理他,而是望向昔日结拜三人中的大哥龙俊,他也知道,最终能做出决定的,并非嘴碎的昆太斗。
“二弟,倘若这些年你一直与我们二人在一起,我们自然可以毫无顾虑的助你一臂之力,但如今,你已经成了洞府的主人……”龙俊面露狐疑,没有掩饰自己的担忧,“你欠缺的丹论,不会想用我们二人补齐吧?”
“什么,你这混蛋,竟然不顾兄弟情义,存此念想?”
珊瑚法器陡然出现在昆太斗手中,斗法的架势一气呵成,而龙俊却只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乖乖的收了阵仗,喃喃道,“怎么,大哥,你不是这个意思,葵集君这个混蛋,不是想向我们动手么?”
他们这是要打起来可多好,最好动手快点,激烈一些,有些死伤,躺在那里不敢动的江枫真希望这场内斗能持续下去,至少这个时候没有龙俊来干涉自己的想法,在这短暂的空隙,他思来想去,逐一排查了自己手中尚存的手段。
得自楚弈鸣的符宝“焰锋炫光枝”首先排除,这东西虽然对于伪天也有震慑作用,之前也曾经验证过确有实效,但他知道此物实则没什么伤害,不利于自己逃出升天。
蔡求真打造的四阶下品法器“虚无侦宝金梭”,此物适合逃亡,但有三人锁定自己,逃生的概率不大,而且此洞府乃是几乎密闭的空间,除非自己有能力将其破坏。
以力取胜,这就想多了。
由赤霞门掌门曾宝贤作保,从天理门修士徐希道处租借的四阶灵兽“金壳玉霓龙蜥”,应该能起到一些干扰作用,之前在逃命时也曾用过,后来被这“假万灵”葵集君干扰而失效,如今藏在灵兽袋中,应该还能用一次,不过逃跑的话,牺牲掉换些逃命时间应是更好的选择,左右不是自己饲喂多年的灵兽,江枫自问不会留下什么有伤道心的隐患,至于赔偿,有命在,自有办法解决,欠账总比被做成妖傀或者丹引要好得多。
得自尹都的符宝“清风无影”能快速激发,并逃脱到附近百丈之内,也是个逃生手段,只是此物更适合在空中遁逃,如今这洞府是否换了地方,倒是个未知数,倘若因此陷入绝境,倒有些尴尬,不过真到了生死关头,倒是可以一试。
对了,我纳戒之中,还有一件棺材,白世铎给我的,此宝必然不是他的,而是来自他背后之人……可惜只能试一次。
倘若有幸逃出升天,是不是要返回洞府,搜刮下宝物呢,毕竟富贵险中求,或者再择机返回潜龙湾看看,修士不求机缘,又如何进境?
嗯?
我又在想什么,为什么会考虑这么不着边际的事情,江枫赶紧再次掐了下食指,这才从胡思乱想回到现实中来,且听龙俊道:
“我们之前的赌局,分润万灵邪君传承的方案,需要重新定一下。”
“对,需要重新定一下。”听闻此话的昆太斗目露精芒,马上应和道,“之前明明是葵集君你暗中作弊,才拿到了七成。”
“如果你们助我拿到古宝,我便立即离开此地,万灵的传承,由大哥和三弟平分,或者如何定夺,你们二人自行决定,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先一步拿走?”昆太斗争辩道。
“三弟你这就错怪我了,万灵邪君的遗存,当年能打包带走的,大多被你二人拿走,余者比如那‘传承之书’,你们也想出了办法,强行记录了数页,份额甚至没有算到我们的赌约之中,至于其他,要么晦涩难懂,要么修习可能存在危险,这么多年,我能领悟通透的,也是极少。”
“胡说!万灵邪君寄存元神碎片的法器,不是明明被你吸纳炼化了么?怎么会无法领悟?”
“倘若我真的尽数领悟,今日还需我求二位兄弟帮忙么?”葵集君被昆太斗问出了火气,他瞥了一眼在侧默然不语的龙俊,语气又缓和下来,“元神碎片之中,的确有十几道丹论遗存,但更多的乃是他生前的见闻。”
“我信你。”
龙俊阻止了想继续争辩,讨价还价的昆太斗,“二弟,既然如此,就按照这个
条件,立下灵魂誓言,一旦我们助你,这洞府便归我们二人所有。顾念兄弟之情,在潜龙湾的‘黑纹洞府’,同样隐蔽,可借予你修炼,三年之期到了再归还我等,相信那时你若登临天级,也不需要那等层次的洞府了。”
“黑纹洞府的灵地不能破坏!”昆太斗似乎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
“三弟请放心。”葵集君也不犹豫,立即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方古旧的香案,以及一众似乎用过的陈设,“大哥,三弟,你们看,当年结拜之物,这么多年我还留着,请放心,我葵集君必然不负二位。”
他先一步郑重的立下誓言,而另两位,也依次发下誓言,趁这三人睹物思旧的良机,江枫正待激发“清风无影”符宝,却忽然感觉眉心一阵搅痛。
万灵邪君的遗存到底还有什么呢,为什么他们都如此看重此洞府,之前那些蠕动的血色藤蔓,又说明了些什么呢?我应该查看一下,也算不虚此行。
江枫识海中有如滚沸,不由自主的就开启了“玲珑宝光”,仰头环顾周遭,但见洞府依旧灰濛一片,并无多少异常,再看海妖三兄弟中的昆太斗,背后珊瑚法器橙光璀璨,他不由得怀疑此物也得自此间,反观龙俊身上,除了腰间玉带紫光氤氲,倒无多少异常……只是袍服衣角,为何会有点点宝光呢,倒是鲜见的法器,还缝合在内衬之上。
我关心这个干嘛?
江枫下意识的掐动食指,此番这些杂念却没有立刻消散,用了许久方将其排遣,他这才意识到,这是龙俊用了全力的缘故,眉心的痛楚多半因此而生,但见葵集君指尖一弹,便有一团紫火飞到江枫头顶,顿时,他感到自己仰卧的凹槽中一片冰冷,刺入四肢百骸,一时间竟无法动弹分毫。
但头脑却因而清醒了很多。
“此物名曰‘永生祭台’,并非万灵邪君的遗存。”葵集君娓娓道来,“这洞府后续会交给大哥和三弟,所以我解释一下,或许以后有些作用,尤其是对于大哥你,辅助固定人形丹引,或有奇效。说来此器,乃云星上人研习制作而成,也就是我找的第三个试验品。”
“你总是这么恶趣味……”昆太斗下意识出言讽刺,却看大哥龙俊没有置评,只是专心在听,便赶紧噤声,心道这洞府也有我一份,确实不能错过这些细节。
“那孤云子和风云上人又是谁?”
血气都要凝结的江枫插嘴道,如今他只是想拖延点时间,这诡异石台上的寒气过盛,来的也突然,思绪混乱的他,甚至来不及凝集一点灵气在手,不过他奋力尝试了一下,倘若不择细流,还是能凝聚成功,倘若有时间积攒,仍能成功触发符宝“清风无影”,不论传送的结果如何,他如今都得认命了,总比受人宰割要好。
早一点决定好了,还是犹豫了,不过这也是那龙俊在作怪,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或者方才就扔出那只能尝试一次的“太阴槐灵棺椁”,说不定此间已经变数陡生,思及此处,他不经意瞟了一眼龙俊的衣角,发现那里的确有一些不明显的脏污,只是如今“玲珑宝光”无法动用,倒无法二次确认了。
“孤云子、风云上人,自然是第一个以及第二个试验品,他们替我行走世间,验证此间秘辛,而你是第四个。”葵集君嗤笑一声,“可惜江枫你是最差的一个,几乎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事后想来,也可能是云星上人那小子故意为之,敛藏了我放出去的线索,隔断了有缘之人。说起来,他是三人中资质最超绝的一人,甚至留了复生的后手。”
“正因为我资质差,所以你要杀我取宝么?”
“杀你的是他们,不是我,我只要永恒之塔便可。”葵集君随手收了香案,“怎么,拖延了这么多时间,还没有想出逃生之法么?”
我……江枫霍然被看穿,登时去触碰指尖凝结的灵气,发现距离能够激发“清风无影”符宝,着实还差了小半,但这已接近自己能够调用的极限。
他正要出言混淆视听,争取更多的时间,却感知到那缕苦苦收集的灵力,陡然如水入细沙,被身下石台吸收,再无踪迹。且听葵集君道,“你在拖延时间,我又何尝不是在等你出手,如今,你未冻结的那些灵力,便只有这么多了吧?倘若不让你自己用心收集,想动用溶血之术,恐怕还要等上三天三夜。云星上人这小子最终还是留了后手,只有他能完美的使用此物,可惜我想到了破解之法。”
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收走我的储物袋,甚至灵兽袋也留给了我,江枫心中恨意如火,但又偏偏无可奈何。如今,便只能坐等其中变数了。
“大哥,三弟,开始吧!”
三人分处
三个方位站好,葵集君先一步打出数道银光符印,江枫顿时便觉得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觉,且见龙俊和昆太斗各自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水晶,操控灵力将其浮于胸前,十指环扣其上,不一会儿,那原本晶莹剔透的水晶,便充斥蓝芒,鲜艳欲滴。
血气竟然不似常人般红润,这两名妖族,还真是异于凡类。
江枫唯有念头尚在,好在龙俊似乎已经无心干扰自己,倒是能亲眼目睹这场针对自己的仪式,想来倒也悲哉。潜龙湾一行,最终竟然以如此方式结束。
话说这应该是门禁术,江枫苦中行乐,思来想去,识海中竟然清澈无浪,他忽然想到,难不成你这古宝也就此认命了么?
难不成,相比自己,永恒之塔更倾向于这丑陋的海妖异类葵集君么?
你怎么能这样?
不,不可能,你看重的的确是资质,但我们也算同甘共苦过,要讲点真感情不是,对,说起来是共苦居多,同甘着实太少。
“快,救我!”江枫顾不得脸面了。
平静无波,一片死寂的识海中艰难的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便被无处不在的寒意抚平,只有一道晦涩的声音在江枫识海中回荡:
“我……没……办法。”
什么,连你也被冻结封印了么,江枫心中涌起阵阵恶寒,忽然想到,这石台乃云星上人研习“真万灵邪君”的传承打造,手段必然卓绝,况且此獠用修士都能炼制器灵,压制古宝说不定也极为擅长,这么说来,即便自己能够凝结足够的灵力,说不定也很难激发符宝“清风无影”。
一开始便是徒劳么?
难不成只能等其中变数?
江枫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如鲠在喉,却见那两枚蓝光水晶,已经被神色疲惫的二人抛到自己身前,如流水般的血气,在葵集君激发之下,直奔自己倾泻而来。
…………
潜龙湾中南部。
浊浪正急。
孤星的疲惫身形从虚空中遁出,身形扭曲,衣袍快速幻化,残存的身体,登时变为一五尺童子模样。他只是匆匆一瞥,便见到了故人。
敕力玄虎心。
这便是他肩部骨片蕴藏的秘辛,也是这位前主人留给他的锚定方式。他来不及寒暄,因为敕力玄虎心现下的境况也十分狼狈。
与此同时,敕力玄虎心也同样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
“先逃为上!”
孤星未做回应,先一步向远处逃遁,他比敕力玄虎心更担忧自己的安全,显而易见,今日之局是针对自己的,而非敕力玄虎心,这位故主,只是一个寻找自己的诱饵,以及牵扯的手段。
这些人赌的是两人的故交羁绊,而其中变数,是自己如今已经是“自己”,而非昔日的纯粹天道“天煞孤星”,他自问完全可以不顾敕力玄虎心的死活,抛其而去,但因为先前的任性,不敌早有准备的元婴田义成,才不得不用仅存的手段锚定敕力玄虎心的方位,借此遁走。
还好,他还没死,孤星暗想道,侥幸和纠结的复杂情绪同时在识海中翻滚,正如脚下的浊浪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没出现,围攻的众人才故意留了一手,饶了他一条性命。
嗖!
心如电转间,一道卷曳着雷光的锐利之箭,从身侧飞过,孤星不敢回头,暗中庆幸对方准头太差,而自己腾挪的时机又足够精准。念头初起,却忽然感到右脚抽动,灵气运转晦涩,似乎是方才腾挪的动作太大了些。
怎么会这样?
即便刚掌控了这副躯壳,我有那么笨么?
“是谁在作怪?”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我!”一个声音及时的回应道,并未报上自己的名号。
“你待如何?”孤星弃了阻碍行动的右脚,身形再度变幻,重复完整,但缩小了几分,他随即想到当初粉碎那些海兽和金丹修士时的情境,那时也的确捕捉到一丝异常,只不过未来得及探查……
“我那死气屏障的缺口,也是你做的怪吧?”
“是我。”那声音直截了当的承认了,“撕裂空间失败也是因为我,方才抽筋也是。放心,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我合作。”
“做你的天道支撑?”
孤星想起了之前的元婴田义成,以及身后那些追者,他们的目的均是如此。思及此处,他甚至想到了弃掉这副身体,以规避体内潜藏的诡异,只不过,那样他便无法自由行事,很快就会落于敌手。
“只有一个要求,很简单。”那声音说的简练而直接。
第五百三十八章 命运安排
缕缕蓝芒在仪式催动下,如游蛇般浸透肌肤,深入四肢百骸。
除了感受到一丝酥痒,江枫竟感受不到疼痛,他已经被身下的“永生祭台”彻底封印,失去了本应有的痛觉,但他能想象得到,体内的血脉正因异物的侵入,变得沸腾,暴躁,尽管自己也出身妖族,但与眼前的昆太斗和龙俊,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暂时还不受太多拘束的眼眸中,映出那两位已经略显疲态的身影,相比“假万灵”葵集君,两位算得上相貌出众,但以天元北陆的审美来看,两人多半会孤独助老。
唉!
江枫在心中长叹一声,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接受命运的安排,甚至不如一块砧板上尚能跳脱的河鱼。
数不清的人,或熟悉,或生疏,或爱恋,或仇怨,在眼前飘来荡去,如云雾般时而凝聚,密如山峦,时而飘散无迹,风轻云淡,但江枫知道这不是人之将死的回忆,而是自己已然因为异血的涌入,出现了幻觉。
呵。
怎么可能?
即便是追忆,或者说死之前的遗憾,宋紫熏也是绝无可能排在慕晴川之前的,我对她根本就没有过那种念想……
这算是没有得到,心有不甘么?
…………
鲸海群岛,白鹭星洲,夜雨稀疏。
见性,英歌,宋紫熏,慕晴川正围坐在“钟鸣乾元理气鼎”前,查阅各岛上呈的账目,并商讨近来发生的事。此鼎乃是一件四阶法器,堪比法宝,对于地阶同境界修士排除体内杂质,促进修为进境有不小的妙用,但今日四人,却没有什么心思修炼。
因为江枫的徒弟江之问,刚刚被诃云未明带走了。
代价就是这件宝鼎。
这名伪天级修士,当初曾经帮助过四人,斥退实力不凡的外来修士鸣信都,并且间接助力四人击杀濮阳峻,形式上一统白鹭星洲,当然,这个前提是,白鹭星洲承认诃云家族对此间的宗主权。
这并不算难以接受,因为纳贡的费用不算高,只比“半袒尊者”仆固云召尚在的时候,略高了一成而已,这对于本就是外来者、并无根基的四人,不算太亏,毕竟有了诃云家族的照拂,此间着实可以享受一段时间的太平了。
这应是稳定未来商路需要,无需细酌,作为四人主心骨的慕晴川便勘破了其中端倪,不过商路总不是一天可以建成的,且涉及走私大罪,她需要问过江枫的意见才是,虽然她已经越俎代庖,提前应允了诃云家族的请求。
对方一直没有使用武力威吓,说起来,即便交锋,自己一方也不是这一有着天级修士荫庇的本地家族对手,即便将浅山宗的实力全部搬到这鲸海群岛,也不行。
也不知道夫君现下境况如何,诃云未明带走江之问又是何故呢?难不成是因为当初江之问性命危在旦夕之际,伤及鸣信都的狐火?
然而诃云未明当时为何没提出这个要求,而是事后又专程来取呢?甚至连开通商路的进度,都轻描淡写没有过问太多,反而对这件事如此重视呢?
理由是资质优秀,代为培养?
这是说我们有眼无珠,那么当日的他又如何呢?
话说夫君到底在哪里捡到的这个徒弟?我倒是忘了问。这修为进展缓慢,越来越调皮没大没小的毛头小子,身上又潜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呢?
轻抚隆起的小腹,慕晴川觉得这或许不是件坏事,冥冥之中,或许这便是江之问早就被安排好的命运。
环顾四周,发现宋紫熏的模样竟愈发出落了,这个不省心的主儿,先前就被鸣信都一眼看中,如今还不知道收敛藏拙,嘱咐她几次也是无用。
打扮给谁看呢,鲸海没有适合她的人族修士。
难不成是眼前的见性?
没可能,两人故意隔着黑小子坐呢。
慕晴川心中唏嘘片刻,随即将这个念头掐灭了,万事和为贵,看不惯是看不惯,不必为这种小瑕疵找事,诸事繁冗,我这心态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想要经营好这白鹭星洲,少一分力量都不行。感受着体内丝丝悸动,
心道这不负责任的死鬼,最近也没个消息,她甚至想,要不要激活方金禄备下的法阵,回一趟浅山宗。
或许可以再等等。
毕竟诃云未明也没有催,而且可供交易的物产和购置清单,也没有最后定下来。妄自开启商路交易,只会害了江枫,这事还需细细周旋。
她盈盈起身,却听窗外,雨已经停了。
…………
“还不够!”
朦胧间,江枫听得一声沙哑之音,打断了自己脱缰的散乱思绪,却是“假万灵”葵集君,这个时候,他陡然发现自己平静的识海,被身下祭台拘束得如同坚冰般的表面,正不断的膨胀开裂,无数“冰凌”翘起,相互堆积挤压,如同此起彼伏的狂浪。
发生了什么?
缕缕躁动的气息,在浑浑噩噩的体内胡乱游走,这种感觉,和自己每次修为提升之际类似,只不过昔日那些气息多数受到自己约束,而眼下这些,却是昆太斗和龙俊强行注入的,狼奔豕突,毫无章法,撕扯着一切阻碍,倘若不是“永生祭台”屏蔽了痛觉,恐怕这种疼痛,便不是轻易可以抚平的。
“已经被我们兄弟注入的血脉之力提升到地级四重,还不够么?”
一旁的昆太斗气息紊乱,看起来这种“溶血之术”并不是只有仪式和抽取自己血液那么简单,必然会耗费修为积存,否则他们二人也不会心存忧虑,让葵集君先一步立下灵魂誓言了。
“古宝只是有些松动。”
葵集君连续打出七道法印,同时凝练出三滴精血,令其悬浮在半空,倏忽间化为一缺口向下的血色牢笼,如同随波逐流的低阶海兽,呼吸间产生极大的吸力,江枫瞬间瞥见自己的胸口一阵涌动,整个人甚至连同身下的石台,都似乎要被那牢笼提摄,然而石板上陡然涌出如湍流般的蓝光,当年云星上人的布置被外力激发,一时间,整座洞府都疯狂的摇晃,直到一股莫名的亘古威压来袭,那祭台连同江枫本人,都被巨力凌压,无法动弹分毫。
地级四重么?
想不到此番提升,竟然是这种无法拒绝的“机缘”。
带着碎肉的血沫从江枫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溢出,无需探视,也无法探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接连受挫,五脏六腑间,应有无数暗伤,如今只靠一皮囊维持表面的光鲜,倘若只是这些还好,自己如能重获自由,或许靠“觉生血袍”加上丹药之力,也能缓慢修复内伤,但如今身陷囹圄,恐怕……
这个时候,他身体上方,血色牢笼之下,已然凝结出一团古宝永恒之塔的虚影,只是它似乎不愿意就此放弃,缕缕银光牵扯如同丝络般,与江枫的身体紧密相连,不愿断开。
看起来是真的不想走。
江枫的思路有些滞涩,不过他还是勉强依靠着默念清心口诀,保持着些许的意识清明,古宝永恒之塔遁出体内可谓来去自由,特别是在受伤之前,如今即便没有完全修复,江枫相信对方只需要想,还是可以随时离开的。
念头到此,他忽然感觉自己眼角有些湿润,竟然不受掌控的凝出一滴热泪。
呵!
待到那些或美好,或真诚,或动人心魄的回忆,正要注满他的视界,却听得古宝永恒之塔在识海中断断续续的声响。
“我……好……饿。”
这……江枫顿时觉得眼角那滴清泪有些粘稠,如果不是手不能动,他早就一拳轰了过去,不,不行,此时此刻,我不能刺激它,他心中暗想道,倘若古宝真的离开,我就真的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了,一念至此,他登时紧锁自己的思绪,生怕葵集君能够从自己的识海中发现一丝端倪。
“快动用精血!”葵集君又尝试了片刻,额头上虚汗涔涔,他已经用了全力,但还是未能得到古宝。
“那怎么行?代价太大!”首先反对的是昆太斗。
“师叔的笔记!”如此关键时刻,葵集君自然明白对方的反对,暗藏的只是代价。
“先给我们!”
一枚青色玉简立刻被抛了过来,昆太斗接住,正要细细查看,却听葵集君喊道,“这有什么信不过
,现在不动用精血,一会儿只会耗费更多!”他随即看向龙俊,“需要用‘升龙奇正唤灵丹’激发潜力方可,否则效用有限,务必确保一击必成。”
昆太斗不情愿的看了看脸色阴郁的葵集君,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龙俊,但见后者微微点头,并随手抛给他一枚丹青色的丹药,他只好讪讪的收了玉简,将那丹纹密匝之物一口吞下,只等须臾,右手食指凌空一点,两滴浑圆的蓝色血滴在半空快速凝结。
这两滴精血与先前的完全不同,蓝光夺目,只是观想,凌压便如烟波涌动,炽烈难歇。倏忽间,它便同龙俊依法炮制的一滴精血,一同飞向了葵集君凝结的血色牢笼之中。
两人原本已然疲惫的脸色,陡然变得枯黄灰败,空中一直勉力维持的水晶,陡然下坠崩裂,不留一刻缓冲,龙俊尚且还好,服用丹药,又多凝结了一滴纯正精血的昆太斗登时便开始打坐,连续磕了数枚丹药,躁动的气息方才平稳下来。
借助三滴精血的加持,与古宝永恒之塔角力的血色牢笼,顿时红光大盛,数不尽的血丝从其中涌动而出,径直缠向了徘徊不定的古宝,起初,那难驯的古宝尚且能够抵抗,血丝如蜡遇热火,消融成点点汁液落下,但那血丝却连绵不绝,很快便前赴后继,覆满了古宝周身,开始将其缓缓的拖离江枫的身体。
江枫并不好过。
那些被古宝消融的汁液,均落到了他的身上,轻易的便穿透了品阶不高的法袍,如油般渗入肌肤,虽然他现下没有痛感,但他看得见自己身体的变化。
数不清的棘突从周身各处如春笋般冒出,大片或蓝,或紫,或说不清楚颜色的瘢痕,此起彼伏的出现又消融,视野范围内,甚至有三枚莫名的粗大骨刺从胸口穿出,昆太斗和龙俊身体的部分特征,正随着精血的融入,在他身上以不寻常的方式体现。
我会变成怪物么?
“已经到地级五重了,制成妖傀一定不错,老子的精血可不能白费。”
江枫忽然听得昆太斗疲惫但却瘆人发寒的笑声。双瞳游走,他正要无奈的闭上眼,接受命运的安排,却忽然听得在旁修整的龙俊大叫一声,但见变故陡生,数道灰雾忽然从他袍服之间穿出,如流萤般飞向了更虚弱的昆太斗。
昆太斗大叫一声“何物”,却瞬间被那灰雾沾染,不得脱身,但见那雾气涌动,不断有黑色的甲虫飞出,而昆太斗的气息,因而弱了不少。无数的甲虫随即回转,扑向龙俊,只见他的腰间金光闪现,不断有甲虫尸体掉落,但那尸体很快便重新化作灰雾,融入了那团在昆太斗周身萦绕,愈来愈浓的存在之中。
“不好,是海中得的那贼婆娘,葵集君,快帮我!”
数不尽的甲虫海之中,传来龙俊的求救声,但葵集君此时正在分心收取那距离自己已然很近的古宝,他刚刚打出四道符箓,周身正被金光层层笼罩,这是护得自己以及古宝周全的必要准备。
他匆匆瞥了一眼,加大了收取的速度,至于龙俊,他看得出来,只付出一滴精血的对方只是暂时虚弱,这些甲虫虽然诡异,但却要不了他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相信城府极深的龙俊会留一手。
果然,在如潮的甲虫海中,很快便有一抹蓝光蹿出,在葵集君身后凝出一道人影,那人影飘忽片刻,便幻成一道与龙俊丝毫无二的身形。
“葵集君,你竟然见死不救!”龙俊右手一招,凝练出一道细软的,并无实质存在的碧蓝长鞭,径直向那甲虫最密的方向打去。
啪!
密匝的甲虫团被一分为二,簇簇蓝火纷飞,爆鸣之音连绵不绝,但那甲虫却没有半点畏惧退缩,随着数朵金光乍现,一个被解开禁制的储物袋显现出来,一缕更浓更密的黑雾从其中遁出,与那残存的甲虫混杂在一起,轻松避过了龙俊的长鞭,在不远处凝出一道人形。
须臾间,黑雾快速散去,幻成点点流萤飞舞,一道凹凸有致的妖娆身形在其中显现,她只是打了个响指,一枚储物袋便从昆太斗的腰间飞到她的手中。
“哈,看样子很乱啊,我不会来晚了吧?”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亦敌亦友
身形还未站定,来者便任性的拨弄了一下火云般的秀发,莲步轻移,笑靥如花,正是油乃部落的婕云夫人。
不过即便对掌控局面再有自信,她还是第一时间出于先手的考虑,甩出一团黑色物事,直奔已经接近成功的葵集君。
那物事迎风而涨,却是一只硕大的毛脚蜘蛛,甫一碰到葵集君周围的护身光罩,便发出溶蚀般的刺耳声响,受此干扰,原本进行顺利的仪式,变故陡生。
“大哥,帮我护法,我把真正的师叔传承交给你们!”
古宝此时已经距离葵集君足够近,缕缕波纹如石坠湖塘般荡开,正在外力的威压下,与葵集君的气息融合。这件宝物,只需片刻便可以融入到他张开的结界之中,进而成为他的囊中物,只不过,他仍然需要时间炼化。
“你还有脸认我做大哥?”
龙俊古井无波的脸上现出大朵的阴郁,尤其是他听到“真正的”三个字时,怒火更是溢于言表。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已经失去大半气力的昆太斗一眼,龙俊径直甩了一枚橙红丹药过去,身形倏忽间消失在原地,转瞬间出现在婕云夫人背后。
“你的对手是我!”怒归怒,他最终还是理性的做了妥协,相比毫无信用可言的葵集君,眼前此人必然只能是敌手。
“哦?那我倒是要讨教一二。”
婕云夫人没有回头,只是背后凭空多了一张苍白如雪的脸,“不过我只要古宝,和你们没有仇怨呢。”那毫无血色的脸突然弹了出来,变成一只展翅白蝶,在空中只是一振翅膀,便有无数晶莹的粉末,向四周飞舞而来。
两道或厚或薄的水波屏障在龙俊和昆太斗周身凝练而出,将那数不尽的细碎粉尘尽数吞噬,未得沾染,然而趁此间隙,婕云夫人身形一跃,腾挪到了葵集君身后,右手一探,便径直抓向了那道屏障。
“混蛋!”
葵集君再度被干扰,古宝借此良机,趁势摆脱羁绊,远离了他数寸,甚至震碎了数十枝缠绕其上的血丝。葵集君双瞳游走,余光瞥了一眼周遭情况,随手从腰间储物袋抽出一件树枝状法器,径直插在自己脚下,那干枯的树枝一遇地表,便登时长出了数枚嫩绿的叶片,须臾间便有无数粉红花朵在枝杈间呼之欲出,含苞待放。
婕云夫人似乎感受到了些许危机,身形再度化为一团黑雾隐去,与此同时,一只闪耀着蓝光的大手,忽然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正是龙俊。
“干扰思绪对我无用!”隔空里传来婕云夫人的嬉笑声,与此同时,不知何时就已经趴伏在石壁上方的数千只甲虫,径直如雨般洒落。
这些甲虫或大或小,分布毫无规律,或落在几人脚下,立刻隐遁不见行迹,或在半空之中振翅悬浮,变幻形态游走作战,或很快潜伏在无名角落,静静的释放令人心躁的气味。一时间,场面极其混乱,直到龙俊掷出一枚巨大蚌壳,那青白花纹的蚌壳立即张开,一枚接近一尺大小的黑色珍珠从中显现,光洁无痕的表面迅速映出无数虫豸的模样。
但凡被珍珠映出的虫豸,便蜷缩成一团,生机尽失,变为无害的黑色粉末,而那蚌珠上的光芒,因而便盛了一分,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那蚌壳也渐渐合拢,像是消耗了内藏气力,直到场内一片清明,再无半点虫豸乱舞。
仅余下那只斗大的蜘蛛,仍在奋力啃食着葵集君周围的护体光罩,短时间内不得寸进,不知何时,它已经孵化了近百只小蜘蛛,只是那小蜘蛛的实力一般,只能在光罩上留下点点光斑,并无多大效用。
短时间内,婕云夫人似乎很难突破葵集君和龙俊的联手,而那吞食丹药,在一旁打坐恢复的昆太斗,气息也渐渐平稳。
倘若他也参战,胜负必然会快速分晓,躺在那里坐等“被安排”的江枫不由得心中担忧道,随后却忽然意识到,即便婕云夫人侥幸胜了,她也是要夺自己的古宝的,和眼前情势似乎没什么本质区别。
正思忖着,忽然感觉到不知何物,潜到了自己身下。
下一刻,千百只黑色甲虫已然如涌泉般从江枫的身下钻出,覆满周身,它们有的开始喷吐灵气,有的用口器咬破肌肤注入不明汁液,有的化为无法言明的脉络,或长或短的贴附并穿插于周身各处,短时间内无法被江枫吸纳的灵气,正在其中穿行流淌,一时间,江枫竟觉得身轻体盈,被“永生祭台”祭台约束的身体,竟有些许复原的迹象。
他下意识的凝结灵气,发现尽管仍旧困难,但还是能够成功,便赶紧趁此间隙,强行激活袖中贴附的符宝“清风无影”,好在那“伪万灵”葵集君为了施计榨干自己的灵气,并未将自己身藏之外拿走。
光芒乍现。
符宝瞬间
被激活,如今已经顾不得传送到死地的可能,更无暇关注自己血脉被两名海妖污染的尴尬境地,趁着古宝还未被葵集君取走,江枫如今能做的就只有一个字:
逃!
然而变故骤生。
“永生祭台”上光芒跃动,随着符宝的激活,数道雷光迸射,直奔江枫袖中而来,试图阻止符宝撕开空间裂隙,然而那符宝似乎被强者加持,摄人心魄的凌压爆裂开来,将数道霹雳雷光尽数弹开,在江枫身侧,激荡出一道只能容许一人通过的传送门。
那蓝光传送门曲折的边缘震荡不歇,内里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马上就要将江枫和悬浮在半空中的古宝带走。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同时维系护身光罩和枝杈法宝,以及分心操控血色牢笼的葵集君,登时收了前者,所有精力尽数投放到血色牢笼之上,将那古宝捆缚的更加结实。
趁此空档,那原本趴伏在护身罩障之外的大小毛腿蜘蛛,尽数扑向了葵集君,将其周身覆满,不留一点匝缝,不过葵集君根本不想理会,任凭来者噬咬,自己只一心操控牢笼,对古宝势在必得。
受巨大的吸力影响,江枫身形上浮,正要脱离永生祭台,只见龙俊身形腾挪,一个箭步便到了近前,手中长鞭快速幻化成一把灵气大锤,迎面砸了过来,事到如今,他已经想到要牺牲江枫,换取此事顺利。然而正当那锤子行将落下时,在他身后漂浮的一只甲虫却忽然消散,婕云夫人借此甲虫,快速腾挪到了龙俊身后。
龙俊面色沉静,像是早有准备,身形快速回转,左手已然变成一道苍白的巨齿骨镰,借势径直挥洒而去,婕云夫人的身形再度如泡影般消散,贴近古宝飞舞的一只甲虫遽然消散,她的身形再度显现,直奔古宝抓去。
此时此刻,披覆在古宝上的粘稠血丝部分弹起,化成一副如渔网般的兜袋,直奔那匆匆摄来的白皙玉手卷去,弹指间,便将其切割为近百枚碎块,然而那碎块并无半点血迹沾染,纷纷扬扬,化为近百只飞舞白蝶,点点晶莹如雪般洒落,古宝上因而亮起点点微光,将那莫名的物事吸收殆尽。
“好……香……”
有如初春冰雪消融般的识海中,传来古宝永恒之塔的阵阵回响,借此触动,江枫将古宝锁定,靠着吸纳体表残存的灵气,换得一口气力,直奔那传送门而去。
这并非他自己的努力,而是有赖于场面的混乱,只在一息间,他的身侧便已只余黑白二色,他甚至瞥见这空间裂隙之中的另一抹光亮。
不错,运气不错,目标地点并非绝境。
我终于逃出升天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解决被污染的血脉,修为被迫提升地级五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或许在盟中的地位,也会有所提升吧?
不好!
他下意识的掐动食指,被龙俊干涉而生的纷乱念头一扫而空,然而下一息,他却发现周身都缠满了火红的发丝,那发丝绵长而坚韧,正将自己拖离这空间裂隙。
怎么可能?
却见非黑即白的空间裂隙中,骤然插入了一团纷乱的枝杈,那枝杈野蛮的伸张着,不断被空间裂隙暴躁的边缘消融,但却因此保证了空间裂隙的入口完整,不被关闭。
那诡异的火红发丝再度发力,江枫有心抵抗,但一阵剧烈难当的疼痛从周身各处冲涌而来,他不禁连吐两口血沫,身体恢复了自由的同时,也不受控制的向来时入口飞去。
啪嗒!
江枫只觉得自己像一团烂泥般被掷到了地上,再去看时,却发现这里仍是万灵邪君的洞府,永生祭台的光芒已经黯淡消散,应是方才被关闭所致,在不远处的地方,火红的发丝仍在涌动,正是婕云夫人的秀发衍变而成,而另一侧,葵集君和龙俊并肩而立,前者手中,尚有一根焦黑的枝杈状法器,看上去已成残品,在他们身后,气息平稳的昆太斗站了起来,立在龙俊身后,虎视眈眈的盯着婕云夫人。
以及猎物。
好在我这个猎物收回了古宝,感受到体内的悸动,江枫这才意识到方才两方都没有成功,而在自己即将逃出升天之际,双方临时合作,关闭了永生祭台,打断了自己的传送,将自己生生从空间裂隙中拉了回来。
双方为了自己的身家,真是亦敌亦友啊。
心中苦笑一声,连咳出几团粘稠的血肉,如今,未能逃脱的自己又在砧板上了,只是不知道这两方,到底会如何处置自己。再去感知袖中符宝“清风无影”,被仓促野蛮打断,如今正灼如火炭,短时间内,似乎无法再激活了。
不过既然双方看上去都不想放弃,江枫干脆大摇大摆的磕了几枚丹药,趁着短暂的灵气回流,祭出“觉生血袍”,开始治疗伤势,虽然慢了些,但
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没有“觉生血袍”压制,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因龙俊和昆太斗注入的血脉产生不可控的异变,轻抚肩头不断蠕动,试图再度穿体而出的骨刺,他不知道这样的平衡能维系多久,毕竟如今已经没了“永生祭台”的压制。
我或许会变成一团色彩斑斓的怪物,他心中暗想道。
“我不急。”
婕云夫人蓝眸清澈,微微一笑,就地打坐修整,但见数只米粒大小的金色甲虫落在她的掌中,消融无形,她面色微变,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江枫,我可以放弃古宝,许福宁应该给了你些宝贝吧,你我合力斩杀这三人,这间洞府归我,我放你离开,自此井水不犯河水。”
呵,许福宁,我的那个便宜挂名师父么?
他还真的没给我什么宝物,只有二师兄宇文浩齐跟来了,可惜也什么都没给,江枫心中苦笑一声,他不怕龙俊探得自己心思,毕竟对方只能做干扰,还不能解读。
“时机未到。”江枫只能故弄玄虚,“如果婕云夫人你诚心合作的话,不如赠我几粒能压制异血的丹药。”
“我有药,你敢吃么?”婕云夫人手中旋即多了一枚漆黑的丹药,上面丹纹密布如花,却在一息之间变成一只蠕动的黑虫,又一息,形态却又回转。
呵,这样子的丹药,我还真不敢吃。
江枫心中倒吸一口寒气,引发脏腑内阵阵剧痛,他自认从来不怕怂,更不怕被因此被嘲笑,虽然现在他已经被强行提升了两重修为,到了地级五重境界,算是踏入了地级中段,但还是场中修为最弱者,即便单独对上昆太斗,他也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完美胜之。
“胆小鬼!和许福宁的几个弟子还真是一个坯子印出来的呢!”婕云夫人也不计较,收了手中丹药,“怎么样,要合作么,他们三人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的没错,不过我也不信你。
江枫心中直截了当的回复道,要知道,眼前这危险的女人,可是从潜龙湾就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要说就这么轻言放弃,他是万万不信的,说不定打着过河拆桥的心思,先得这洞府和三人的私藏,再动手取宝也为未可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动心,即便立下灵魂誓言,恐怕也做不得数。
得了古宝和天道,便有机会勘破到天级,到了那时,又有什么道心上的担忧呢?试问首席李真龙和便宜师父许福宁,不也就是天级么?当年,朱谦牧被围杀,那几人之前就没有道心上的牵扯么,还不是为了利益,撕破脸皮赤膊上阵了么?
呸!
“我考虑一下。”
江枫也不敢贸然拒绝婕云夫人,那样他便毫无退路,一旦双方商量出合适的妥协方案,自己还是第一个被切碎吞掉的那位。好在现在双方毫无信任,倒是可以利用,至少他得以喘息片刻。
也不知道此番便宜师父是否会出现,说起来,二师兄如果愿意出手,应该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应该不知道我来了此间。
…………
天煞孤星的气息不见了。
海面之上,宇文浩齐逆风而立,感受着那场已经挪移到数百里外的激战,他知道师父语焉不详的那场战斗正在继续,那不是自己可以参与的。
问题是,师弟的气息也同样不见了。说起来,对于这位师弟的安危,他心中还是焦虑的,并且也得空向许福宁问过,虽然资质堪忧,实力不济,但他相信身怀古宝便是大气运,倘若有招一日一飞冲天,对于师父这一方,可谓是强大的助力。
“这种事,你无需担忧。”耳畔回荡起师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也对,虽然已经位列伪天,但因为担任着玄济院的院长,对于天级修士间的明争暗斗,他也只能作壁上观,并不能亲自下场搏杀。况且到了师父那等境界,位居九老,的确不会轻易动手,朱谦牧是个例外,因为他拒绝与九老为伍,扯断那些明面上的俗世牵挂,便只能被众人抛弃。
亦敌亦友。
或许到了那个境界和地位,相互之间,便只有这句话了吧,他心中登时涌出了这句似是而非的标准。
“我找袁益都占卜过了,无性命之忧。”
宇文浩齐随即想起了师父的另外一句交代,按他理解,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便是师父许福宁不会出手,而且自己也无需出手。
但古宝永恒之塔不能旁落他家。
这是他的底线,而如今,这个底线已经无迹可寻了。
师弟,此番便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宇文浩齐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去那更远处的乱流中一探,毕竟天级境界的争斗,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第五百四十章 借用外力
躁狂的风卷曳不息。
苍茫的海面上,却只有两个人影,以及在数十里外滞留围观的一众强者,而在无法窥探,甚至不可直视的远空之上,也隐藏着不愿露面的数人。
北陆风云人物,今日齐聚于此。
其中一人面色晦暗,宽大的袍服烈烈作响,七八簇粗辫洒落,斗志正盛,却隐隐落于下风,正是北陆天级强者鲁东来。而另一人,一袭贴身袍服装扮,凤眼中饱含沧桑疲惫,一直未报上名号,但所有人都在心中选中了那个曾经的强者名号。
千面紫苏真君。
双方激战缠斗已有数个时辰,仍然未分胜负,但鲁东来却隐隐觉察出了不安。天道“云机藏锋”正渐渐属意于这位前主人,这让他行动颇为掣肘,不得不减少利用天道出手的机会,以免中途被对手吸纳而去。不过即便没有这种情况,熟悉“云机藏锋”的紫苏,也很容易想出招式应对。
平复了下心中隐隐浮现的不安,鲁东来从储物袋中祭出一把造型古旧的铁剑,那剑身黯淡无光,平淡无奇,七尺长的剑身之上带着数处或大或小的缺口,挥舞间,有尖锐的啸声与之相伴。
鲁东来心中默想着铁剑主人当初的嘱咐,只敢让此物在自己手中停留数息,便迎头向对手掷去。
是件残破的古宝?
对面的紫苏并未真正看破此物,至少在她尚在北陆行走的时候,未曾见过此宝,然而她也未在意太多,这件古宝上已然没有天道残存的气息,即便有,也不多,并不会造成什么实质伤害,更无法借用。她信手一甩,精纯的灵力化作两道残影在身后显现,与自己形成犄角之势,相互守望,以策万全。
那铁剑只前行了数丈,便去势渐老,如入泥淖,顷刻间化作赤红色的铁水,那铁水初时来的不急如同涓涓细流,但很快便浩浩汤汤,连绵不绝,直奔紫苏真君的方向而去,但待到距离数十丈时,便悠悠的绕了过去,变长拉宽,直到最终将在场的二人,围拢在了中央。
约束行动的阵法?
还是本身还是那件法器,只是改换了形态?
紫苏弹指,一道弹丸状的法器直奔星河般的铁水,那铁水随即弹跳出一抹彤红的滴液,与那法器贴合在一处,随即一同融化沉入铁水之中,不见踪迹。而那缕缠绕其上的意念,也随之消散,并未如紫苏之愿,回归本体。
倒是有几分诡异,但也仅仅是诡异而已。
紫苏并不怕对手拘束自己的行动,相反,她希望鲁东来这样做,有限的空间内,她更容易与天道“云机藏锋”共鸣,进而将其夺走,思及此处,她暗中扣紧了手中物事,那是一块气息内敛的青色石片,这是她归来之际,能带出的有限几件物事之一,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段,不到罪城的修士,是万万不会有的。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如今作壁上观的众人,当初曾与自己有过约定,无法亲自下场干涉。
啪!
她陡然捏碎了手中石片,细碎的齑粉随着她鼓荡灵气,向四周急速扩散,与此同时,她连同身后的两道残影,气息迅速跌落,直到了灵级中段才停了下来。身体腾挪,那两道残影顺势与之融合在了一处,修为再度攀升,到了玄级初段。
鲁东来双瞳内敛,莫名的青色粉末甫一占身,他便登时感受到了危险,周身灵气涌动,想要依赖凝练罩障屏蔽这诡异的存在,那粉末却径直钻了进来,一时间,他只觉得周身经脉都已滞结,修为不可逆转的下降,直到了灵级中段才停了下来。
这?
他登时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再观紫苏,借助与事前准备的分身融合,修为明显高过自己一个境界,他很快猜测到这种手段并非此界所有,或许得自传言中的罪城。心如电转,他再不敢有丝毫托大,趁着体内灵气尚未因修为骤降而消散,登时激活了袖中符宝。
借用外力么?
我也会,只是比你慢了几分而已。
他心中一笑,未把修为骤降的事情放在心上,任凭石粉尽数入体,不留一丝一毫在周遭存滞,他坚信,如此逆天之物,对手应该并无第二块。只待少顷,袖中符宝便放射出七彩光芒,周遭的星河铁水也随之激荡铮鸣,迸射不息,释放出无数电芒,就在接近干涸之际,方才在半空之中凝练出一道紫电缭绕的光门。
嗯?
数道强者气息登时锁定了这凭空出现的光门,只听得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叹,随之气息便再次隐遁不见,似乎默认了这个事实。
却见一道枯瘦的矍铄身形,在那光门之中赫然显现,白发乱舞间,双瞳精芒外露,气息尽数内敛但却浑厚无匹。
“老夫跨越苍茫大海,踏空而来,只是因为先前欠鲁修士一个恩情,想必你们诸位不会在意吧?”那
老者仰望苍穹,微微一笑,声震九霄。
…………
此獠当是南陆的半圣强者银星吧?
隐遁在浮云之中,并未刻意潜藏气息的半圣宁立恒很快便认出了来者,他与负责南北陆贸易的马致远结盟,对于南陆的强者多少有些了解,只是之前并未得缘相见。这么说来,鲁东来之前隐形匿迹去了南陆周游,目的并不仅仅是猜测的那么简单,至少对于自己,是提前准备了后手。
以此推之,他应该一早便知道紫苏即将从罪城回归的事,至于如何得知,多半是袁益都在作怪,只是那几人先前就承诺了不出手,又不能毫无底线的将紫苏的家族后辈尽数灭杀,故此才只能借用外力,解决今日的麻烦。
有点意思了。
李真龙就这么看着南陆的修士,随意参与北陆的纠葛?他想起了方才那声轻叹,但似乎并不是出自首席李真龙,又会是谁呢?
对于紫苏与鲁东来的纠葛,宁立恒倒是很想下场掺和一二,只要不那么倒霉,站在胜利一方,多少是会有些好处的,只是此事齐伯塬强烈反对,这才作罢。
这些在九老位置坐久的人,是最看不得变化的,他心中暗想道,不过他现下也想清楚了,这些人之所以不出手,多半是想看看前往罪城的紫苏,到底有什么变化,也好为自己将来攀升更高境界做些筹划。
呵!
心虽向之而身不愿,吾愿往之却力有未逮!
他顿时给那几个思想顽固的家伙下了一句判词,不过话说回来,真要让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前往罪城,他自问也是没有准备的,毕竟自己距离达到半圣高段,还早得很。另者,前往罪城之路,他还没有探明。这么多年来,从罪城回归者,也唯有紫苏一人而已。
今日之事的另一个可惜之处,便是错失了两枚天道。
方才,他已经探测到古宝永恒之塔忽然消失之后,再次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不过很快便被遮掩无形。
许福宁的徒弟?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条自己先前没有真正花心思重视的线,一旦经营起来,似乎也要硕果累累了。
呵!
引动“清风无影”,说明正身处危机之中,想要逃遁脱困,但气息消散,说明并未成功。这多半是件好事,倘若他再大胆一点,使用那件物事且不幸身陨,携带“合济阴阳”天道的古宝,便多半是我的了。
…………
万灵邪君昔日的洞府之中。
场中对峙的双方气息缓慢攀升,唯有江枫稳稳的滞留在原地。
这不但是因为他有伤在身,更是因为他要全力的压制体内异血,随着经脉重新畅通,那些原本滞涩在各处的外物,与自己的本源之血彻底融合,一方面释放出的精纯能量,将其修为稳定在地级五重,另一方面,却持续的酝酿身体的异变,倘若江枫不是妖族,他一早便是团人见人憎的怪物了。
也不知道晏殊佳和慕晴川看了我这副模样,会不会嫌弃,倘若郑可仪还在的话,应该是不会,至于邱真真,除非他怀了我的骨肉……
混蛋!
江枫再度用力掐了自己的食指,摆脱了游走不定的思绪,就在这飘飞的一瞬间,他的右脚脚掌之上,便隆起了一道七寸高的凸起,他赶紧分心压制,花费了数息才镇压下来,抬头瞥了一眼龙俊,但见其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的恨意便又加了三分。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打不过。
“你们有什么可交换?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婕云夫人先一步打破僵局。
“我们有地利,不急。”回话的是葵集君,他已经快要打坐完毕,除了手中那枯败的枝杈状法器,尽数复原到争斗之前的最佳状态。
“但你们似乎心不齐啊。”
婕云夫人试图挑拨,她也知道对方知道自己在挑拨,但她还是要试试,毕竟空口白牙,没什么损失,况且裂痕的确存在,就在方才,那矮个子的丑八怪才把一枚玉简交给龙俊。
话说这场中,勉强可称作“良品”的,便只有这个快要压制不了体内异变的小掌门了吧?可惜了,痛苦还在后面。她心中是知道这种异血入体后果的,思忖间,一只金色甲虫从她的秀发中钻出,径直掉在地上,化为一团粉末。
“说了多少次,干扰思绪对我无用。”婕云夫人杏目圆睁,余光瞟了眼江枫,“怎么样,想好了没,与我合作,还是我们各凭本事分了你?”
“替我护法!”江枫已然下定了决心,场中双方没可能达成妥协,那么今日的变数,便只能是自己了。
“哦?许福宁果然还是护短的。”婕云夫人连退了数步,袖中飞出一团黑影,在江枫和那三人之间化为一道低矮的墙。
就这?
江枫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低矮的墙,竟然离自己更近,这么看来,婕云夫人应是留了一手。
对付我这等修士,还有什么可防备的?
心中冷哼一声,拇指登时在右手掌心划了一道,一时间鲜血如注,他必须要借用痛感,来暂时屏蔽龙俊的干扰,否则此番出手,恐怕多有不顺。
金壳玉霓龙蜥!
江枫陡然将这四阶妖兽放了出来,还未等他下达释放“炎流惊雷”的指令,便有三道寒光,连同那黑甲虫凝结的纽带直奔自己而来,对此他早有准备,闪身退后一步,心道果然如自己所料,这四人看似没有防备,实则更担心的是猎物逃走。于是手中更是不敢有半点停歇,直接抹去纳戒上的禁制,将白世铎交给自己的“太阴槐灵棺椁”扔了出来。
并且登时便撕去了禁制!
可怜的金壳玉霓龙蜥还未伸展身体,便被锁定,甚至嘶鸣都还未来得及,便化为一团血肉纷飞四溅,江枫心中一凛,趁着棺椁还未落地,一脚将那棺盖踢飞。
白世铎不是个好人。
所以他给的,应该也不是好东西,至少我要离远点,他瞬间跳脱回去,原来所站的方位,应是此刻最安全的所在。
能对付千面紫苏真君降临的宝物,应该有不俗的实力,方才在恢复元气的间隙,江枫一一排查,使用符宝“清风无影”逃遁的方式已经用了一次,双方必有所防备,多半不会成功,而自己手中的其他手段,能有些效用的便只有此物了。
他在赌,赌这诡异的棺椁,或许能借用外力,带来改变。而他,为此还搭上了一只租来的四阶妖兽。
漆黑的棺盖滑落,几枚彩色晶石随之飞溅开来,那看似浅薄,但却幽深的棺椁之中,陡然释放出一团死气,在空中停滞片刻,便再度落下,随即便有无尽的吸力传来,只在数息间,便卷走了场中所有的人。
以及几乎所有的布置。
即便那云星上人布置的永生祭台,石壁上纵横交织的血藤,地上的散碎的模糊血肉,化为粉末的甲虫尸体,都未能幸免。只留下空荡荡的洞府,以及几枚似乎不受那吸力影响的彩色晶石。
以及空荡荡的寂寥。
…………
“这里便是月山北湾。你等小心行事,完成宗门任务,我在此亭等你们的消息。”十万大山余脉,晏殊佳带着六名徒弟一行七人,低调赶路,经历两天一夜,才到达这处偏远的任务地点。
“是,师父,弟子领命!”
还算整齐的声音响起,满是稚嫩,正如自己昔日模样,初为人师的晏殊佳心中感慨了片刻,便随手一挥,斥退态度恭谨的众人,独自端坐这颇有些破败的凉亭之内,等候弟子们的消息。
至于打算送给师父的“金鳞锦纹鲑鱼”,她已经亲自收集,并装入特制的灵兽袋中,确保鲜活,这份能治疗腰痛的礼物,已经提前报给师母,为此,她还得了一份宝物临时傍身,只是师父却因此有些不悦,倒不知道为何。
想不清楚的道理,便不要去想,否则大道徒增困扰。
她随即想到了师父曾经交代自己的那句话,眉梢一蹙,忽然忆起夫君那句“你师父对你很好的样子”,心中不禁暖意涌动,想来他也是有了名师的人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听得进去教诲,又是否因此有所进境呢?
可惜此地物产不丰,否则倒是可以寻些奇物,助他一臂之力。说起来,借用外力,在达到地级境界之后,效果倒是不甚明显,夺天地造化之物,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寻?不过宗内可供交易的丹坊中,最近倒是挂出了几枚效果不错的丹药,对他或许有用,只是自从开府有了徒弟之后,手头反而见拙,一时间竟然无法拿下,颇有些遗憾。
希望别人也嫌太贵,不会买走吧,她兀自想到。
思绪飘飞,她忽然身形一转,手中多了一枚巴掌大的金叶子,正是师娘借给自己的隐遁之物,倏忽间便融入了周遭环境,再无一点气息外泄。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在山峦间显现,苍白骨翼上下舞动,似乎有所发现。他悬浮在半空之中,细心感受了许久,最终只探得几道微弱的气息。
兜了这么大圈子,就是为了安全。不过只是几枚练气,倒无需节外生枝了。那修士停留片刻,直奔十万大山深处飞去。又过了数息,便再次回转过来,细细探测了片刻,结果仍然如旧。
“你小心的样子,像个傻鸟。”
“说脏话折寿。”他反驳道,这一次,真的径直向远方急速遁去了。
又过了许久,晏殊佳才从隐没中现出身来。果然,多等一会是对的,她心中暗想道。不过此人乃是御风宗长老,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倒是罕见。
第五百四十一章 学会妥协
冯既明。
晏殊佳知道这个名字,作为拥有开府收徒资格的“列土言师”,她自然也同时获得了很多参详情报的机会,这并不是说她之前就没有,作为齐正风的高徒,她一早便有机会在旁阅览很多情报部门收集的秘辛,只是眼前更名正言顺了而已。
话说他一个御风宗的庶务长老,出现在距离宗门数千里之外的十万大山余脉,怎么看都极不正常,并且看上去行事又极为小心隐秘。
此獠曾在元楚尊者秘地,幸运的获得冰荒雪女的部分传承,在某些层面,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有传闻他最近在宗内接受了一次不算严苛的调查,如今地位更胜从前,仅仅低于掌门凌飞度和执法长老周宝卷,当然,具体的细节晏殊佳无从知晓,有关御风宗的情报,重要性在齐国并不高,远低于天理门、七盟故地各宗和天罗门,甚至比不上距离更远的力宗。
可惜浅山宗在七盟故地各宗之中,情报的重要性不高……对此,晏殊佳还是颇有些遗憾的,往往寻踪追迹,也很难找到一条相关的情报。
不知道此獠在此出现,是否与齐国有关,或者会与夫君的浅山宗产生什么瓜葛,晏殊佳计划将今日所见汇报给宗门,虽然只是件小事,但多少值一点宗门贡献。
积少成多。
总不能凡事都靠师父荫庇,有关自己的风言风语已经够多了,她自问已经学会妥协,一方面,随那些酸葡萄怎么说,另一方面,自强才是硬道理。
…………
并不是没有光,只是有些黯淡。
并不是没有灵气,只是略有些稀薄。
江枫发现自己只是昏迷了少顷,身上的痛楚尚在,这一方面说明他还活着,另一方面,说明自己的境况也不甚好。
环顾四望,这是一处略有些窒息的空间,借着高空之上的些许微光,他发现这是一处不知名的回廊,并不算宽,几乎不足一丈,冰冷的地上没有任何植被,随手摸起一块砾石,干燥,棱角磨平,触感又像是某种妖兽的骸骨,略带血腥气息,想来应是如此。揣度间,他忽然感知到数道气息向这边飞掠而来。
前面几道,均是熟悉的气息,乃是先前是敌非友的四人,但有一股生疏而强大的灰败气息紧随其后。
发生了什么?
江枫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一边分心压制身体的异变,一边趁着清醒连续吞服各色丹药,试图调用灵气,先一步远遁获得主动,但很快他便见到了那几个略有疲惫的身影,为首的是婕云夫人,之后是龙俊和葵集君,昆太斗则落在最后,而在四人身后,则是一个如小山般的身影。
那接近五丈高的人形怪物通体黢黑,身体肥硕,几乎挤满了回廊,四臂两短两长,遍布如钢针般的芒刺,空茫的脸上只有一只斗大红眼,瞳中紫纹密布,空洞的心口周围有数道新鲜的伤痕,应是这几人的成果,而在肥厚的腹部,则有一张不断涌出死气的血盆大口,尖锐但却稀疏的牙齿,似乎在不断的咀嚼着什么,仔细一看,竟是昆太斗的半只手臂。
没有人停下来,尽管他们先前都一直觊觎,现在也应该没有放弃自己身上的古宝。
这足以说明了怪物的危险程度,江枫拔腿就跑,手中灵气遽然凝结,就要激活“清风无影”符宝,却发现此物不可用,暗忖理应如此,否则这几位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便赶紧祭出“逆风如意飞舟”,想要飞到灰雾弥漫的高空,快速拉开距离。
然而劲风舞动,飘摇直上时,他忽然发现原本追着四人的怪物,转而盯上了自己。
嗯?
状况最为凄惨的昆太斗面露喜色,一个侧身翻滚,短暂脱离了怪物的视线,但见那怪物红眼中陡然放射出一道电芒,直奔空中而来。
不好!
看起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形同挑衅,以这怪物的高度,空中才是最危险的所在。江枫也顾不得平稳降落,半空中直接收了飞舟,借着脚踝上还残存的低阶铁环法器,加速坠落,还未落到地上,便登时开启“虚影护体”,尝试抵消巨大的冲力,现在他的身体还甚为虚弱,倘若伤势加重,几人之中,他便可能第一个掉队,成为牺牲品了。
这个时候,刚刚脱离怪物视线,距离江枫最近的昆太斗扔出一道寒冰符,直奔江枫的落点而来,身形受限,去势已老,江枫根本无处可躲,只能任凭那符箓击中自己,登时感觉脚裸处一抹冰寒凝结,逃遁的速度又慢了三分。
和我玩“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套路么?
江枫也不甘示弱,好在方才吞服的丹药已经初见成效,体内灵力还算充裕,登时激发“尖啸护符”,
此物他早已熟悉节奏,一息便醒转过来,他随即勉强奋力一跃,与那切肤可及的怪物拉开了距离,再次将短暂失神的昆太斗留在了身后。
不过他不敢心存侥幸,连续催动灵力加速逃逸,昆太斗实力接近伪天,过不了多久便可醒转,而那疑似某种缝合尸傀的怪物,关注点还未从自己身上脱离。余光偶然瞥见龙俊眉头一皱,他赶紧下意识的掐了一下血肉接近溃烂的右手食指,第一时间扼杀了思绪飘飞的冲动。
就在这时,数只甲虫从队伍前方飘了过来,迅速胀大,幻化为半尺见方的扁平形状,试图借势贴附在几人身上,只有葵集君早有准备,手中光芒猝发,用一道品质不凡的金光符轻松化解,余下三人,因为方才在互相算计拆台,无暇顾及其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扁平甲虫贴附在身上,那物事甫一得逞,便伸出无数触手,透过法袍直接将自己固化在血肉之中,阵阵酥麻,游走周身,一时间奇痒难止,几人的逃遁速度,未免降低了许多。
龙俊第一个停了下来,手中多了一把锈色短匕,径直插在了那甲虫的贴合之处,只待须臾,那伤口处燃起一团腥臭的黑火,连同那甲虫和附近的血肉,尽数化为灰烬脱落,他的气息迅速下挫,虽然伤敌,但也自损八百,江枫相信他不是没有其他手段应对,只是时间紧迫,只能采取最激进最有效的手段。
江枫可没有这般手段和决心。他的关注重点,仍在尸傀上,即便动用“虚无侦宝金梭”,也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并且虚影位置随机,在这相对狭小又绵长的空间内,对已经盯上自己的尸傀完全无用。很快,他和昆太斗便成了难兄难弟,成为尸傀追杀的首要目标。
“与我联手!”熟悉的声音再度从逃亡的队伍前方传来。
“好!”
江枫别无选择,此等危急时刻,他必须要学会妥协,那怪物已然试图袭击了自己和昆太斗两次,如果不是他及时激发了“清影福依袖扣”的轻身效果,或许早已血溅当场,但他不敢保证,自己第三次也足够幸运。
最重要的是,昆太斗明显更皮糙肉厚,断了一只手臂尚且无碍,即便被同时击中,受挫导致无法行动的多半也是自己。思忖间,只觉得身体一轻,那贴附身上的扁平甲虫随即传来阵阵暖流,脚下速度不减反增,迅速的与昆太斗拉开了距离。
逃亡了这么久,江枫已然发现,这回廊看似悠长,没有尽头,但实则并非如此。他曾在最初醒来的地方留下一抹印记,如今已经途径了一次,这说明此间多半是处幻阵,只是不知道那幻阵的阵眼在哪里,是否破坏之后,便可以使用“清风无影”离开,他正要出言询问婕云夫人这位临时的盟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不敢分心去看,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窥探一二,还未等看清,这处诡异的空间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心跳的声响,感知到那巨大尸傀似乎停了下来,江枫这才微微扭头,看清了一切。
尸傀空洞的心口处,一枚初生的心脏正汩汩而动,周围的死气尽数敛藏,再不复之前景象,而整个空间,也开始急剧缩小,并不算清晰的视野,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幻阵的力量似乎正在消散。
难不成这一切的关键,是有人要死在这里么?却见那怪物肚皮之上的血盆大口,正咬着昆太斗的残尸,那块块被撕碎的血肉,正快速的与尸傀融合在一处,与此同时,尸傀的身体不断缩小,而这处空间,似乎也马上便要坍塌。
要发生变化了么?
原本拼命逃亡,相互算计的众人,此刻同时停了下来,只等那尸傀,连同这处空间发生改变,冰冷的墙壁骤然坍塌,化为最纯粹的黑暗,然而此间的灵气却仿佛受到拘束,进一步浓缩,最终与那缩小到不足三尺的尸傀融合在一处,继而被无形的力捏成一团,就这么突兀的悬浮在几人身侧。
四外都是无尽的黑暗,深邃不辨方向。
“清风无影”还是无法使用,江枫只得再次弃了遁离此间的幻想,但见那混杂死气与灵气的血肉之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啼。
正在几人恍惚间,那团血肉却不见了,眼前景物疯狂变幻,汩汩的水声由远及近,数息之后,眼前便多了一处宽阔的河流。
那河流清澈但不见底,偶尔平稳如镜,偶尔波浪翻滚,一旦观想,识海中便多了各色的情绪,或悲伤,或欣喜,或迷茫,或恐慌,不由得心生慨叹,凉薄与挚爱纠缠,纵情与离欢交织,久久不能自拔。
“不可直视。”
善于掌控情绪的龙俊第一个醒转,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只提醒葵集君,但已经晚了,不过他随即自问能从这忘我的漩涡中
脱离,已属不易。
几人正不知道如何自处,却见远方烟波浩渺之处,摇来了一艘古旧的渡船。
…………
“阁下还是离开吧,北陆之事,我们自会商议解决。”
潜龙湾上,银星还未出手,隔空中便有道裂隙凭空衍生,一个高大身形从中显现,正是华帝门天级修士吕之勉。
他的面目清晰可辨,但每个看过的人,都记不起他的样貌,想到这些传闻,银星马上便认出了来者:
“吕道友有礼。”
“久仰大名。”吕之勉不卑不亢,虽然他修为比眼前的银星略低一筹,“多谢阁下之前的告诫。”
“原来是道友一直在尝试。”听闻这句,银星马上便意识到,算计荒原的人,便是眼前这位了,但他身处南陆,不可能时时对北陆施加影响,能做的只是劝说,“那件事很危险,涉及到此间苍生的宿命,还请道友权衡一二。”言毕,他隔空对鲁东来拱了拱手,转眼间便如云烟般消散,再无一点踪迹。
这并非真身降临。
吕之勉非常明白对方退去的原因,倘若他不舍下颜面出来调停,银星必然会帮鲁东来压制住紫苏,但只要任何一位作壁上观的强者出手,银星这具跨越万水千山的分身投影,都不是对手。
也不知道他的预言是否为真,他想起来那句鲁东来转述给自己的话:“极渊中物,且勿动用”,诚然,自己在没有积攒够足够的实力之前,的确不能尝试,这一点,他心中还是有所计较的。
“两位,不如就此罢战言和,可好?”
“天道只有一份。”紫苏似乎不想放弃,银星撤去分身投影之后,她便还是占据绝对优势。
“试问七个时辰之内,是否可见分晓?”
吕之勉这句话无疑命中了紫苏的痛处,虽然没有明说,但“七个时辰”这么确定的时间,说明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弱点,紫苏冷峻薄情的脸上旋即添了一抹惆怅,的确,她以这副“真身”降临,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而方才的缠斗,已然浪费了五个时辰。倘若不及时的与自己所寄之物融合,那么此次降临将最终失败,留给自己的,是进退两难。
“还需要我继续点破么?”
“但此事必须有个结果,先前的约定,总不能无端蒙尘。”
“未来的事情,想必你也多少知晓,何必执着于天道一途?你从罪城脱身,回归本源,想必是未能勘破玄机,既如此,我等便在这凡世让你一步便是了,至少你还有时间固化本源,迎接那分机缘。”
“可他们……”紫苏不由得仰头望天,那里了无一物,但却又似满庭皆宾。
“昔日的荣光,你可取回一半,他们也是同意的。”
四野万籁俱寂,无声的回应似乎肯定了吕之勉的条件,他伸手一敛,一枚纳戒随之拈在手中,“拿去,倘若你有心,降服此三物也是一样的,至少可以帮你续命,只不过要自己来做。”
紫苏信手摄来,只是观想片刻,心中便有了计较,吕之勉给的条件的确足够优厚,即便当年自己前往罪城之前,也曾想对那三只古兽染指一二,但囿于群雄环伺,未敢计较,如今得到众人首肯,那只需小心一二,此物便是囊中植物了。
“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她随即想起了银星与吕之勉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姑且算是双赢。”
紫苏琢磨片刻,余光瞥了一眼伫立远方的鲁东来,略有不甘的点点头,随即便随一阵清风,无了踪迹。
“散了吧。”吕之勉隔空喊话,悠悠数言,声透九霄。
“我帮你们解决了一件麻烦,你们也不要来管我的事。”吕之勉叹息一声,“放心,我自会小心从事。”
…………
无尽的海面之下,寻常修士难以窥探的永眠之地。
一道微光在布满细沙的黑暗中显现出来,逐渐化为人形,正是脱离战场的千面紫苏真君,她右手作拈花状散开,一个蜷缩成小人模样的光团赫然显现,那光团随即伸展开来,左顾右盼,终于选定了一块平淡无奇的岩石,钻了进去。
紫苏的目光随即变得有些呆滞,直到那石板之后,一副略有些单薄的身影推开那隔绝一切神识的石板,将另一团幽暗的光团呈了上来。
那光团随即汇入了紫苏的身体,她的双瞳很快恢复了神采和威严,因为缠斗,略有些躁动不安的气息也真正平复下来。
“走吧!我已留了一份机缘给你。”紫苏收了石板,“今日开始,你便还是你。”
“是,老祖!”
第五百四十二章 黄泉之路
水花四溅。
无泥无垢,但这冰冷的水却泛着些许暗黄。
古旧斑驳的渡船在一处砾石浅滩靠岸,那身高七尺有余的摇撸之人扔了草帽,登时就从腰间断成两截,原来却是两个孩童叠在了一处。
怪不得远远看去,手臂出奇的短。
这么想的不止江枫一人,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中遇到人已属不易,还遇到这样奇怪的两个人,一旁的婕云夫人俯身拾起草帽,发现编织此物的材料自己从未见过,但江枫只是匆匆一瞥,便发现这通体黑色的草帽,竟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只是一时间忘记了在哪里见过。
“请问这是哪里?”
几人都未说话,只有江枫先一步问道,他也知道这三人甚是小心,在畏惧所谓的“因果之力”,大师兄赵吉元就常常用这个借口吓唬自己,可惜现在自己早想开了,一枚小小地级修士,怕也是没用的。
“来了便是缘分。”原本组成渡者上半身的孩童回答道。
“不必问。”另一个孩童接踵说道,他说话的腔调比先前的那个孩童更为老成,不止江枫,众人都看出了两人并非是真正的童子之身,而是用秘术禁锢了自己的身体,而在这短小的身体之中,蕴藏着精纯的力量,只是并未显露出来。
我都能体会到,他们几人应该也可以,江枫暗想道,原本担忧安全的他,一时心情好了许多,自从渡船出现,龙俊也从未用下作的手段干扰自己的思绪,倒是件好事。
“你们二位怎么称呼?”继续问话的仍是江枫。
“可以叫我六字。”
“我三字。”
你们这名字很奇怪啊,“听起来很古怪。”江枫直截了当给了评语,他看出来两人似乎对自己一众并无敌意,虽然没有告知此地的名号,但态度还是挺客气的。
“我只能说六字。”
“我三字。”
懂了……又不懂,这算是某种“闭口禅”么,可毕竟能说话,算是某种执念,还是勉强算是一种术法?
“我猜你们是六兄弟,从‘一字’到‘六字’,是也不是?”
“你还真是啰嗦。”
“上船吧。”
“可以不上么?”江枫见婕云夫人、葵集君和龙俊三人都顺从的上了船,心中暗想换个角度看,倘若自己不跟着走,不就重获自由了么,余下的问题只剩下如何离开,虽然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但看起来没什么危险,不至于立即丢了性命。
“早晚会涨水的。”
“会没命。”
好吧,你们虽然惜字如金,但应该没有骗我的必要,即使你们真的骗我,我可能也打不过你们,毕竟那三位修为更高的都已经被迫上船了,估测也是觉得不是这两名“假孩童”的对手。江枫只好讪讪的上了船,却见窄小的船舱之中,只容得下葵集君和龙俊,便只得和婕云夫人一样立在船头。
“你师父许福宁没有交代么?”船行数里,无惊无险,沉默许久的婕云夫人终于开口,她信手将火云般的秀发挽起,须臾间便梳成丸子状,白皙的双颊更添几分诱惑。
“你不怕因果之力么?”江枫顾左右而言他,未敢对上伊的目光,生怕对方会某种瞳术,就像萧明真触碰自己,便会知道某些秘辛一般,倘若让对方知道许福宁只是自己的挂名师父,那“留自己一条命”这种底线恐怕都会击穿。
“我们是盟友,虽然只是暂时的。”婕云夫人瞟了一眼船舱,里面的二人似乎也在商议着什么,但只用唇语,并没有声音传来。
“这里诡计无用。”说话的是六字。
“要习惯。”三字跟着应和,一脸惜字如金的模样。
江枫和婕云夫人登时便觉得诧异,就连船舱中的二人也一齐看了过来,且见这船正通过一处荒芜的渡口,那里也并无任何旅客等待,但过了渡口,两岸的浅滩却逐渐被低矮的乱石替代。
四人很快便觉察出了不同。
一身修为正不断下降,灵气也变得稀薄起来,腰间的各类法器,符箓接连失去了响应,很快,几人便从超越地级境界,变为尚未修行的模样,空余一身气力,与凡俗无二。
江枫也有同感,但他旋即发现了些许不同。
身体的异变同时被封印,就好像那两股海妖的异血,从未注入到自己体内一般,他尝试动用耗费灵力不多的“玲珑宝光”,发现也无门可入,尝试一二,最终发现只有“虚影护体”和“无痕之手”可用,与古宝永恒之塔的联系,也
未受到影响,这使得他仍然能残存一丝修者气息,至少还可以打开储物袋。
既如此,江枫向船舱内一瞥,动用“无痕之手”,在葵集君怒目相向的情况下,轻松摄来了他背后的那根残枝法器,志得意满的扔进了储物袋。此物品质不凡,或许炼化之后可以用来饲喂永恒之塔,识海中的欣喜,也足以佐证这一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勿欺少年穷。
江枫想起了某游记中的豪言,苦中作乐,久困阴霾的心情忽然好上了许多。正待摄取龙俊手中法器,他却将其坐在了身下,江枫只得无奈的叹口气,准备再寻机会。
“你与这里有缘。”六字在江枫身上仔细打量,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江枫却觉察出了异样,盖因手臂上的黑蛇之灵,正开始躁动不安,不过江枫没让它贸然出现,毕竟这涉及到不少秘密,比如大荒镇的先民。
“你,下船!”三字手握竹篙,指向江枫。
嗯?为何只让我独自下船,江枫登时觉得诧异,但见不远处的岸边,似乎有一条不明显的小径,心中正蹊跷,船却已经靠岸。
“我能一同下船么?”婕云夫人虽不明其意,不过还是尝试问询,却见葵集君和龙俊也一同起身,后者紧紧抓住手中法器,如今储物袋根本无法打开,而他只剩一身蛮力,不似江枫,尚存一丝修者气息。
应该是那古宝蕴含天道的缘故,龙俊心道,将那手中法器更握紧了些。
“你们必须留下。”六字面无表情,一口拒绝了众人。
“暂时的。”三字目送江枫离开,似安抚但实则是命令,继续撑船,随口留下三个字。
…………
晦暗寂寥的万灵邪君洞府之内。
一道紫光如电般乱窜,最终汇聚成一道俊美的人形,正是半圣宁立恒。
看来我来晚了。
他身形闪跃,来到了一处布置蹊跷的所在,那是几枚看似随意摆放的彩色晶石,半数已经光彩尽失,在那晶石的中心,一枚黑色的条形物事正摆在那里,闪烁着微光,正是缩小的“太阴槐灵棺椁”。
“我的猜测没错,生死,天道,才是打开黄泉之门的必要条件。”他自言自语道,“这次赌局我又赢了。如此说来,当初清道子也是有人帮忙,方能进入黄泉之地,最终到达罪城。可惜了,那几人虽然去了罪城,但仅凭‘清风无影’却无法传递消息出来。”
不,以清道子伪天的实力,无人暗中照拂还是很难真正到达罪城。宁立恒思索片刻,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环顾四周,他发现这处所在,竟有些特别。
不错,着实不错,虽然此番算计未能得到天道,但这也算是件不错的收获。
宁立恒几步向前,右手触及到冰冷的墙壁,无尽华光在他掌心汇聚,数息之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缕残存的意志,但也不愿意屈服么?可惜已经被污染了,炼化只会乱了我的道心。”他呵然一笑,不再去尝试炼化这座洞府,细心感受片刻,一眨眼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手中已多了本传承之书。
“云星上人的真正秘密就是如此吧,天纵奇才之外,还与这亘古存在有些牵扯。”手握那本古旧的书册,宁立恒微微一笑,“竟然可以借此查勘到‘真视之瞳’的位置所在,果是件奇物,还好,知道的还不算晚,否则事情暴露,便不好解释了。”
他尝试将这本奇异的旧书放入储物袋,却不可得,甚至有若有若无的牵扯,在阻止他这么做。
“已死之人,何来那么些牵挂!”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手中雷光闪烁,噼啪的响声不绝于耳,随即,他便把那件覆满雷光之物,径直塞入了储物袋,只待须臾,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
“这里是黄泉。”
僻静的小径之上,待到那木船行远,黑蛇之灵太华便主动离体而出,徘徊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黄泉……江枫霍然想到了许多,其中包括清道子曾经讲过的一些秘辛,举目四顾,并没有发现与其描述的相似特征,但见四野烟波浩渺,灰雾弥漫,不辨方向,心道或许这里很大,景致自然也各不相同。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太阴槐灵棺椁”崩坏之际最终开启的,岂不就是黄泉之门?
我竟然和清道子来到了同一个地方,只不过他游荡片刻便走了,而且动用了特别的手段庇护才得以前行,而我竟然这么容易就来了,并且安然无恙。
这不合理。
或者
说,对于我们四人而言,这不合理。即便我身上有些特别的东西,比如蕴含天道的古宝永恒之塔,但那三人,手段虽然非比寻常,但身上似乎并没有太过奇异的存在。一时间,他完全想不通其中因由。
“是因为你么,所以六字才说我与这里有缘。”
“我想大概是的。”太华在附近逡巡片刻,“黄泉这个名字,并非是来自我的记忆,因为我没有来过,但我想和蛇应该来过,而且停留了许久,所以作为与他有所牵扯的存在,冥冥之中我也得了些印象。”
和蛇……江枫沉思片刻,再度想起了大荒村,想起了那些先民。
“跟我来。”
江枫也不多问,跟随黑蛇之灵一路向前,崎岖的山路愈发难行,过了许久,干燥的空气终于润湿下来,是到了那条河的上游么?江枫暗想道,一人一蛇不禁加快了脚步,穿过只能最多容许两人通过的狭窄缝隙,很快,便有一眼湖泊呈在眼前。
湖面无波无痕,似亘古千年的古井,又似清冽无月的夜空,黑蛇之灵弓身停了下来,江枫却直接迈步向前,踏在那贯穿湖面,疑似未名黑竹打造的吊桥之上,吊桥轻颤,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是黄泉海!
他骤然想到了在七盟大战时,自己濒死昏迷时,在余莽草甸时做的那个清晰可辨的梦,郑可仪告知自己来到了黄泉海,要自己快走以保周全。
佳人已殁,空留余音。
俯身掬起一捧清冷的湖水,那湖水果然如梦境中所见,不着一点痕迹,如干燥的流沙般,化为纯黑珍珠般的水滴,点点坠落,不落一点声息,更没有一丝涟漪激起。
但此时却不是梦境。
“是黄泉海,也称黑草海。”太华与江枫的心思紧密相通,自然晓得江枫的判断,“你看那边!”
沿着黑蛇之灵所指,果然,在不远处的湖滨,便生有稀疏的黑草,根根直立,俞到远处,俞是密集宽广,正如了无边际的大海一般,摆渡二人的草帽,便是此物所编,怪不得初看有些似曾相识,原来是在梦境中见过。
“走吧!这么说来,那里便是罪城。”
无需多言,那在远方天边,吊桥尽头露出峥嵘一角的孤城,便应该是传言中的罪城了,此地的秘辛,应该在那里能得到解答。
…………
“首席,我已经尽力了。”
一身疲惫的袁益都本想要拒绝,但看了看李真龙一脸期冀,饱含鼓励和坚决的眼神,他只得再度掏出一片完整无缺的龟甲,重新布置占卜仪式,烟波袅袅间,他枯败的脸色又加重了三分。
“他们或许去了罪城。”
望着毫无启示的龟甲,袁益都没有怀疑自己的秘术失灵,而是首先猜测对方目前的位置,并不在自己占卜的范围内,就好比事关天元南陆的种种一样。比如,今日南陆强者银星的出现,便不在他的占卜之中,至少事前没有明确的占卜结果。
只不过这件事,他并没有提前告知李真龙。
不能怪我,你也没有问。
袁益都暗想道,知道的越多,为求细节,便需占卜的更多,我可没有那么多寿元可消耗,天地奇物,能补益寿元的李真龙几乎已经都给过自己,服用再多也是无用,不过天元南陆倒是应有,只是今日这种局面,他也没有办法和银星私自联络。
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对方也无所求,这才是最麻烦的。
“既然两枚天道都不知去向,那结果就很显然了。你说天煞孤星与一股异样的气息混在一起,是么?”
“对,虽然只是残存了一些在现场,但非本界的存在,我还是认得出的。从他们的行迹来看,我猜测他们去了鲸海群岛。”
“非本界的存在,鲸海群岛……”李真龙默念这几个字,心中随即有了计较,“或许是那些先前进入本界的人在作怪,毕竟通路偶尔会打开,只是我无缘得见。益都,你看……”
“首席,最近我真的已经无法再占卜了。”袁益都面容枯槁,虽然并未真正到极限,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油尽灯枯的可怜模样。
“好吧,过度占卜也会影响结果。你去我的道宫休息片刻,再返回‘见微山庄’便是。”他挥手斥退袁益都,转身进了密室,更衣踏入一汪冷泉之中。
那冷泉之水顿时汩汩如沸。
有时候,猎人和猎物,只是力道不同而已,我只需仔细筹备,尽快将源灵集满,迎接这场变局便是。他心中暗想道,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五百四十三章 故地重游
鲸海群岛,耶罗新洲。
一高、一胖、一矮,三名修士,一同立在云端。
“这里便是你们的故乡了吧?”说话的是胖修士,他双目无神,脸上扭曲的痛苦仿若凝固了一般。
“是他的。”弃了半具身体,以至于身形接近孩童的孤星瞟了眼敕力玄虎心,两人隔着胖子,即使一路合作到此,也略显生疏。
“这不重要。”一脸疲惫的敕力玄虎心并未计较细节,自己当年融合天道的地点的确是在鲸海群岛,但却不是在耶罗新洲,只是相隔并不算远。
说起来,能够从诸多修士的围剿中逃出升天,身侧这名曰“禾伯”的存在,的确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但他和孤星二人,也不是一点力没出,正如“禾伯”自己所言,绝对的幸运,只会带来绝对的不幸。所以,一路行来,他们只是遭遇了无数的小幸运,而对方,只是偶然遇到了一些小不幸,比如本应顺利催动的法器,莫名慢了一息,本该命中要害的攻击,又恰巧偏了那么一分,诸如此类,当积累了足够多的幸运之后,他们一行终于逃进了雾海,彻底甩开了所有觊觎天道的敌手。
至于穿越雾海的艰辛,他现在根本不想去回忆,只想找个地方睡上十天十夜。
“既然算是故地重游,那么便以你的旧有关系网推进,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
“未改的只是乡音,其他的不好讲。”敕力玄虎心明白禾伯的意思,对方救自己和孤星的前提,便是为其前驱效命,至于期限,约定是十年,而十年之后,禾伯说可以换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合作方式,虽然语焉不详,但敕力玄虎心知道对方也是存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毕竟禾伯要做的事,干系太大,牵扯太广,算计太多也是无用,就比如当年自己抛弃天道求存,最终还是未能躲过该有的劫难。
“在此之前,需要找具合适的衣钵,容纳我和孤星。与我而言,只需达到伪天境界即可,而孤星就麻烦一些,最好是厄难之体。”
厄难之体……敕力玄虎心熟悉这个名字,其实在当初容纳天道“天煞孤星”的时候,他也尝试过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体质,只是未能成功,这种体质能规避掉一些“天煞孤星”的缺点,倘若法相也合适的话,那么就堪称完美了。
“厄难之体的话,我知道一个部族,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有后人。”敕力玄虎心没有提能容纳禾伯的存在,鲸海群岛虽然不及天元南陆和北陆,但想找个伪天同境界修士,还是容易的,只是在遴选时,注意别惹下太多麻烦便是,至于拥有“厄难之体”的那个部族,他当年曾经前往求亲,只是未能成功。
“修整三日,你们切莫离开,遮掩修为的同时又隐藏天道存在,我只能最多维持在十里之内,我们暂时不宜节外生枝。”禾伯扭曲的脸抖动数下,这具身体是临时充数的,仅仅是为了容纳而已,并没有仔细选择,事实上,仓促之间,也没什么选择,毕竟在雾海边缘生存的散修,着实不多。
…………
黑草海比想象的还要宽广,江枫和黑蛇之灵行进了两个时辰,才到达吊桥的尽头,江枫收了黑蛇之灵,他已经感受到了那几人的气息。
看起来他们先一步到达了这里。
“你们在此等待。”六字一如既往,谨守着奇怪的规则,绝不多言,将几人留在这片乱石嶙峋的所在,只留三字一人看守,这里的色调与周围格格不入,除了乱了点,倒像是处正经的休息地。
“路上可有什么发现?”为了避免被问,江枫先一步开口,不过他没指望眼前这几人回答,尤其是葵集君和龙俊。
“这里应是黄泉之路。”
“嗯。”江枫觉的自己没必要扮作不知,“我已经知道了。”
“岸边有些奇物,可惜无缘采摘。”婕云夫人谈起这个甚是惋惜。
江枫拿出一缕黑草,还未等婕云夫人接过,便缩回手来,“这是我发现的奇物,但只能用
来交换。如果你们二人愿意,也可以。”
这句话让相隔不远的葵集君和龙俊投来关注的目光,龙俊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两块晶莹的石头,一大一小,取了其中一枚小的,只有拇指大小。
“水中之物。”他实话实说,因为婕云夫人也有见到,只是没有抢到。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此物有何妙用,因为他一身修为已经受限,现在只是个空有蛮力的武夫,采集此物,只凭直觉,江枫手中这黑草他有印象,是那六字头顶草帽的材料,但黄泉两侧并未见到,想来是罕有之物。
两人同时交换,江枫凝出一缕极细微的灵气,注入到那晶莹的石头之中,随即一抹清凉反馈回来,虽没什么明显的效用,但这说明此物乃是一件不错的炼器材料,只是以他的见地,是没法辨识的。
或许将来可以问问蔡求真,他心中暗想道。
“请问,这东西有何妙用?”龙俊没有问江枫,而是直接问了一旁的看守三字。
“编草帽。”
这……龙俊登时感觉吃瘪,但偏偏无处发泄,他抬头一看,江枫已然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大堆黑草,和他手里这缕没有任何区别。
江枫一笑,这也是他的优势,其他几人没法动用储物袋,此时所有新发现的东西,都只能带在身上。
“此地禁止打斗!”
六字的声音及时传来,他的出现让龙俊没了火气,只能恨恨的看了江枫一言,江枫倒没在意,收了黑草,倘若有机会离开此间,这稀罕之物说不定还能骗点什么。
“我们可以走了。”六字带队,三字留在队尾,一行人鱼贯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处,此处有一名枯瘦老者看守。
“你们终于来了。”
老者看似没有张口说话,但声音却传了出来,江枫观他唇角翕动,知道这是腹语,听起来,这老者像是早就知道几人到来一般,却听这老者接着说道,“再来晚点,我就要关城门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进去吧,各凭机缘。五位镇守在等着你们,至于能走到几层,便看造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答,“前辈如何称呼?”
“此地即便有礼貌也是无用,你们都不到天级,甚至只是地级。”他瞟了一眼问话的江枫,“算是来早了,能走到这里,说明至少有一位镇守需要你们的帮助,至于前路如何,那便自己去探探吧。”
“可以回头么?”
问话的是葵集君,方才他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安,思来想去,应是洞府出了变故,冥冥之中有了感应。
“可以。”老者一挥手,在众人身后,便赫然现出那道黄泉,只是此时已然波涛汹涌,没了之前模样,想要横渡却是极难。几人都知这是幻觉,但只能弃了回头的想法。
于是只能前行。
临近了看,这座城并不像外面所见,如同凡俗手段堆磊的坚城,而更像是一座楼阁,楼有六层,最高一层明显是装饰用,而实际可用者,只有五层。
几人沿着宽大的台阶向上,这些台阶之上,布满晶莹的石块,与龙俊在黄泉之中捡到的,样貌并没什么不同,这让被骗的他,心中顿时平复了许多,他不禁抬头向上望去,这近百道台阶仄仄不平,又曲折蜿蜒,便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当年初入道门的艰辛。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神色不禁有些恍惚,愁云密布,纷乱的意念在识海中乱窜,直到一把手捏痛了他的上臂,他这才醒转过来。
我方才竟然道心失守了。
龙俊不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却见一旁的三人,也同样如此,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他赶紧弃了观想的念头,如凡人登楼一般,只耗气力。
很快,众人便到了这栋楼阁的入口。一层是个还算宽敞的方厅,右侧是向上的楼梯,而左侧则是造型繁复,至少十层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
的奇物,每一件都像是不凡的法器,但有了方才的经验,众人都不敢去妄自揣度,只把心思用在眼前之人身上。
紫袍修士正站在书案之前,仔细描摹一幅画卷,时而研墨,时而润笔,偶尔运笔雕琢,周身泄露的气息,足有筑基初段,这是位人族修士。能在此间保持筑基修为,可见其在外界修为定然不俗,至少比眼前几位,要高得多。
“你们并不是我要找的人。”过了许久,那紫袍修士终于弃了笔,在身侧一石盆中洗了洗手,转过身来,在几人身上打量片刻,“我来此地之前,唤做幽城。”
没听说过……江枫心中做出了判断,随即想到,这人并不一定是天元北陆的人,且听一旁的婕云夫人道,“前辈应是南陆光云宗的前辈吧?”
“正是。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那紫袍修士面露温润,“既然你认出我,便是有缘,他随手从案几上拈来一封书信,替我带给后辈,他们自会谢你。”
婕云夫人接过,江枫余光瞟了一眼,发现只是封普通的书信,暗忖自己猜到了,只是被婕云夫人抢了先,不过换做自己,是不知道有“光云宗”这种门派的,说不定也会错失这场造化,不过说到送信,也不一定就是好事,譬如自己帮师兄送信到鲸海群岛,还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如今落到如此田地,前路如何还不知晓。
各凭机缘。
江枫忽然想起看门人那句话,心中便不再计较。书案和书架之上,奇物众多,江枫能感受到古宝永恒之塔的渴望,但眼前并不是求取这些物事的时候,他便息了索取的心思,第一个直奔二楼。
幽城虽未言明,但已经开始研墨,这也是送客的意思,他那句“并不是我要找的人”说明,能庇佑几人来此的,应在楼上。
第一层安全通过,无疑开了个好头,余下三人也不再犹豫,紧随江枫,直奔二楼。但此时江枫却不急了,速度刻意慢了下来,但那几人却没有超过自己的意思,而是只隔了几步之遥,既安全,又不会失却可能的机会。
都是人精!
江枫心中哼了一声,干脆也不急了,他隐隐觉得,二层的镇守似乎会与自己有些瓜葛,只是结果是好是坏,还无从知晓。
…………
力宗,东极城西部的萧家先祖之地北缘。
萧明真犹记得这处传说中的古井,她曾经和侍女一早迎着晨风,到这里来查看未来夫君的面目,结果却不可得,只窥得一片金光绚烂,并无半点人影。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又是一番滋味。
他仍是他,我也仍是我,只是看起来愈发疏远了,想起过往种种,她不禁有些失落,不过待她看见手中玉符,心中的坚强便胜了过往。
而如今,借着老祖提供的机缘和遴选的丹论,她已经突破原有窠臼,待过些时日,修为稳固之后,便能问鼎地级,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契机。
此番,色胚会不会乖乖就范呢?她心中不止一遍的问过自己,但以她对江枫的了解,她还得不到准确的答案。
聚少离多,人心总会变的。
这时候,一道身影凌空降落,正是司马寇南,萧明真展示手中玉符,以为对证。
“这便是老祖所言的奖励?”司马寇南只看见了一口井,除了井栏看上去久经岁月之外,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暗道我冒险放置道标,就是这么个奖励么,不过他旋即释然,心道千面紫苏真君这等人物,应该不会食言,知道我需要什么。
“是的,前辈。”
萧明真不卑不亢,事实上,见过玉符之后,眼前这位修为内敛的修士便收起了轻视的目光,“不过,我需要提前做些准备。”言毕,她向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两枚平淡无奇的灵石,扔入了井中。
井中泛起阵阵涟漪。
金光依旧。
朵朵绚烂之中,隐隐透出一道人影,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分明。
第五百四十四章 优势所在
罪城。
向上的楼梯仄仄,远比想象的悠长繁复,原本,从看门人处眺望巍峨的罪城,目测只有百丈左右,而今几人一路行来,至少已有数十里,可是仍没有到达二楼的迹象。
这并不是座普通的楼阁。
相比其他三人,江枫并没有感到疲惫,凭仗古宝永恒之塔蕴含的天道,他还保持着一缕修士气息,能勉强维持在灵级初段。
可惜这种优势不能马上转化为实力,其余三人虽然被这青石堆磊的罪城压制为凡人之身,但仓促之间想要击杀,还是有些难度,修士并非只修炼元神,身体淬炼也同样重要,这一点在婕云夫人身上体现的不够明显,但在两名海妖身上,还是清晰可辨的。
要是能将几人分开,或许能有些机会,江枫忍不住暗想道。
就在此时,身侧不知从何处飘来不少白雾,将周围一切景致尽数遮掩,江枫赶紧屏住呼吸,暗忖这白雾来的如此蹊跷,不知是否有害。再观左右前后,原本缀着自己,保持距离又生怕被落下的三人,已经不见了行迹。
幻觉?
这是江枫的第一感觉,他赶紧停了脚步,但不敢挪动身形以免偏离原本行进的方向,仅靠自己的修士直觉,细细体味周遭的变化。
没错,那三个凡人的气息真的消失了。
停在原地数息,江枫忍不住心中暗想,倘若眼下只是感觉错乱,那三人应该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自己一样可以与他们分开,正思忖着,却有一只玉手穿透迷雾,陡然抓住了自己。
“他们已经走远了。”是婕云夫人的声音。
倒是忘了她还有手段留在自己身上了,江枫忽然记起那黑色甲虫化作的诡异薄片,此时那团温热还紧紧贴在身上,尚未分开。一时间,江枫忽然有些慌张,不过他随即一抖,便挣脱了婕云夫人。
开什么玩笑。
我现在可是修士之身。正等你们几人分开呢,眼下这不就是机会么?
“还敢反抗?”熟悉的声音再度穿透迷雾,“这是翅膀硬了啊,没错,我是被压制了修为,但不代表打不过你。”婕云夫人的身形彻底从迷雾中挣脱,呈现在江枫眼前,正巧立在江枫前方两个台阶之上。
“原本我也是想赶路的,不过相比此间的机缘,古宝更是不能错过。”她补了一句,“话说只是灵级的话,许福宁留给你的手段,也没法用吧?”
你真是想多了,我那师父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什么手段护身,江枫心中苦笑,但嘴上却不能示弱,“你待如何?”
他向后连退两步,沿着粗糙的青石墙壁挪移,与婕云夫人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虽然最初忘记了身上仍有甲虫残留,不过就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刻,江枫已经动用体表灵力,将那些沦为普通甲虫的存在清除,但他不保证自己体内没有残余。为了保险,他手中还多了把一阶法剑,这种品质的垃圾,他储物袋中还有不少,相比其他三人,这也勉强算是优势吧,毕竟伪天境界的高手,一般不会携带这么低阶的法器。
可惜自己还是个穷掌门,储物袋中需要随时准备些赏赐宗内新人的东西。至于那些高阶法器,修为受限,此时根本没法使用。
“一起走!放心,我现在还不想夺你的古宝。”婕云夫人嫣然一笑,露出无害的笑容,但江枫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道能达到伪天境界的修士,可不是易于之辈,而且此女可是玩虫子的高手,半路但凡有机会,自己变成一堆白骨都极有可能。
“凭什么?”
江枫急速后退,将自己彻底隐没在白雾之中,恍惚间,婕云夫人的身形也再度消失在近前,心道我惹不起,还是躲得起,他不相信婕云夫人会放弃前面的机缘,只等自己,蕴含天道的永恒之塔,的确是对方觊觎之物,但方才如果她真的可以直接夺走,根本就不会和自己废话。
“无胆鬼!”
迷雾之中飘荡着婕云夫人的轻斥,那声音随即消散,隐没在稠密如练的白雾之中。只待须臾,那缕凡人的气息也不见了,江枫静处片刻,这才再度前行,半炷香之后,两条岔路同时出现在江枫眼前。
从外表看,两个方向没有任何区别,但其中一条边缘却有一团黑沙样的物事残留,走近一看,乃是一堆黑甲虫的尸体。
“我走这边了。”尸体恰巧堆成五个字的模样。
什么意思,是让我也走这边么,不,我偏不,相比还有操控甲虫这等手段,那海妖兄弟二人倒
没有什么新奇的手段展露,说不定走另外一条更安全些。
江枫弃了眼前岔路,忽然想到,这不会是个阳谋吧?倘若婕云夫人判断自己不会跟她选同一条路,那么她在另一条路上留下干扰信息,结果不也是一样么?
这么想,问题便无解。
那就干脆信她一次吧。
江枫心中嘿然一笑,直接就选了另外一条岔路,此番,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白雾忽然变淡,只留地表数尺,如泉涌动间,狭窄的通路霍然开朗。
眼前景致,终于与罪城一层有些相似之处,只是案几和书架上空空如也,无任何宝物残留,也没有向上的楼梯,更没有半个人影。
举目四望,江枫发现没有半个人影的判断是不准确的,在书架的背后,一个蒲团之上,正隐隐端坐着一团虚影,只是虚影看上去并不明显,倘若不细心观察,便会错过。
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江枫远观片刻,除了体会到些许道意残存,并无其他发现,这才上前,绕到了那团虚影的正面。
这……
怎么与萧明真有些神似,只是年纪大了些,颇有些半老徐娘的韵味。江枫忽然记起了这位可人,不想节外生枝,空耗心神,便压住心中波澜,继续寻找线索。这团虚影,应是此间主人印象,他登时想起了萧家的先祖“千面紫苏真君”,暗忖她应该回归成功了吧,自己可是违背了事前的约定,把对方坑了的。
不,不,我还是答应给前辈您找源灵的,没有失信,只是久久没有线索,实在是没办法,况且我修为低微,这不是到罪城来亲自向您赔罪了么?江枫在心中默念,暗道您大人有雅量,不要和我计较了便是。
他随即觉得背后一阵凛寒,不由得退后一步,却被什么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却是一枚碗口大小的玉盘,俯身想要拾起,那玉盘却仿若长在地上,分毫不动。
什么情况?
江枫左右腾挪,换了几个角度观察,发现这处布置竟由十六枚玉盘组成,尽数围绕在这团虚影周围,大小不一,但都只有半指高度,故此方才掩盖在地表的薄雾之中,未能第一时间发现。
玉盘之上花纹繁复,有些尚有灵气涌动,但并不多,更有半数玉盘已经崩坏,仅靠本身的韧性得以保全,但看上去只需轻轻用力,便会碎解,江枫没去妄自尝试,一一查看玉盘,却忽然从其中一枚之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嗯?
灵力不由自主的向那玉盘涌去,不一会儿,便模糊的现出一团虚影,里面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却是萧明真,一袭裙装的她此时似乎正站在某处荒野,在她身边,只有一口枯井,别无他物,他正待细看,那虚影却霍然溃散了。
咔!
手边的那口玉盘,也同时添了更多裂隙。
…………
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萧家先祖之地北缘,古井之侧,萧明真隐隐觉得异常,就好似被剥光了一般,不过那羞耻的感觉,倏忽间便消散了。
她下意识收拢莲裙,环顾四望,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时候,古井之中忽然传来连续不歇的崩裂之音。她记得老祖事前的教诲,没去妄自查看,只待须臾,一道气息凌厉的人影便从古井之中蹿了出来,正是司马寇南。但见他品质不凡的袍服已然崩裂,但眼眸之中,却有两团闪烁不定的金光显现。
“果然是份好机缘。”司马寇南不顾身上伤势,狡黠的笑将眼角皱纹都尽数散结,“紫苏前辈诚不欺我!”他只是瞟了一眼萧明真,便道:
“小姑娘,你距离突破地级不远了!”
能粗略判断未来之事么?
联想到古井先前的特殊之处,萧明真顿时有了判断,她不由得有些惋惜,倘若自己获得这种能力,会不会更好呢?不过她随即想到,能预测未来也没什么好的,知晓真实才是最重要的。
呵!只可惜那色胚毫无胆量!
话说先前所见的那团模糊金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浅淡的躬身道了一声恭喜前辈,再去看那口虽然奇异,但华光已被吸纳殆尽的古井。
古井中水波荡漾,一如既往,还好司马寇南并不口渴,她不由得想起了些恶趣味,这种事只有穷色胚才会干吧?
可惜井中再无半点清奇。
思忖片刻,她再度抛了三枚灵石进去,闭目遐思片刻,许下了一个愿望,随即蓦然转过身形,再没
去看那井中影像。
三枚为敬。
老祖说,在掌中的,方是道。
…………
这便是“真视道标”的真正含义吧?
罪城之中,白雾即将散尽的第二层,江枫已然冒险坐到那蒲团之上,这并不是他忽然来了勇气,而是他发现,唯有端坐在蒲团之上,周围的那些玉盘,才不会隐隐吸纳自己的灵气,而是吸纳周围的灵气反哺自己。
这半旧的蒲团由黑草编织而成,坐在其上,原本受到束缚的灵力,会隐隐挣脱桎梏,但不至于太多,就江枫自己而言,只会达到灵级初段的巅峰。
可惜的是,灵级初段巅峰,还是灵级初段。
不过这说明黑草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决定,在离开此间时,将这黑草编织的蒲团带走,至于它有什么大用,除了自己证明来过罪城之外,现在还未发现。
这段经历已经很逆天了,足以在一众强者吹嘘,至少将来公孙锴问自己,如何解释“真视道标”,他便可以直接把这黑草蒲团扔到他的脸上,让他自行领悟。
我好像有点“过于超脱”了,是谁给我的勇气,敢这么对待一名强者呢?江枫赶紧起身,这种莫名的自大才消失了大半。
呵,这蒲团,竟然能让自己“以强者的角度”思考问题,是我本就轻狂,还是被千面紫苏真君留下的气息污染了?
江枫怀疑是后者,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这层的主人便是千面紫苏真君,而眼前的这些玉盘,便一一勾连她在凡间布置的后手,也就是所谓的“真视道标”。
这并不是他悟性高,而是一旦坐到这个蒲团之上,无处不在、似乎还被拘束此间的道意,便会不由自主的冲涌入体,倘若不是有饥饿的古宝帮忙,恐怕那些记忆、情绪和印刻,会瞬间让自己的识海崩溃决口,疯在当场。
真视道标,便是进入罪城的强者,留在凡俗界的羁绊。真视,便是在此角度,可以时时窥探那些道标的状态,甚至干涉一二。
千面紫苏真君留了十六处这样的布置,虽然有些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可以确定的是,有四处事关狐族,也就是有着她血脉的后裔,这也包括萧明真;六处指向了祭拜她的宗庙,但有四处已经荒废,一处隐没在深海之中,从玉盘上的裂纹来看,荒废和隐没无人祭拜者,都已经没了效用。两件指向了器灵法器,从这里残存的情绪分析,两枚器灵均以因各种原因崩解消散,余者,均是空白,江枫分析这是组成阵法的需要,或许本身指向了自己无法窥探的所在。
其中一枚空白的道标比较特殊,颜色与其他区分明显,江枫怀疑,千面紫苏真君,便是凭此离开了罪城。
至于千面紫苏真君离开的主要原因,从古宝的反馈分析,乃是因她事前布置的“真视道标”已经快要失效殆尽,而她还没有在此勘破大道,寻到进入更高境界的法门。
凡俗界的羁绊……
要说羁绊,我也是有的,不就是浅山宗的万千子民么?
江枫忍不住心道,身体不由自主的落在蒲团之上,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其中一枚空白的玉盘,与自己产生了某种勾连,恍惚间,无数的散碎心念,不知道从何而来,虽然涓细如丝,虽然时而断续,但却真切存在,沿着无处不在的裂隙,纷涌而至。
那一刻,他好似获得了莫名的强大力量,整层房间,细碎到每一个角落,都在他的所见之内,婕云夫人,正与之对峙的葵集君、龙俊,即便他们身在他处,与此并不相连,都在他的视野之中。
他们的力量,看起来是那么渺小,不值得一提。
嗬!
意念之中,他只是伸手一摄,便有一只苍白巨手,恣意妄为的向对峙中优势一方的葵集君罩去,但见那葵集君周遭的空气顿时凝滞,一时间便被困在无形的枷锁之中,江枫只是一捏,便见那痛苦的表情现在那张可憎的脸上。
咔!
忽然听得身侧玉盘陡然崩裂,化为纷乱飞扬的齑粉,江枫一个激灵,登时便跳脱开来,那种豪迈的强者意念顿时如潮水般退散。
环顾四周,却有一道清晰可辨的身影,不知何时浮现,正浑然立在身侧。
“你很特别!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不过这很危险!”那声音似远还近,不似这个身影般真切。
“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体味到那堪比玄级的浑厚气息,江枫知道,眼前这位并不简单。
第五百四十五章 心结未平
“流波。”
“流波帝君?”江枫登时便想起了黑小子英歌一直心心念念不忘的流波帝君,他早就知道流波帝君去了罪城,心中想到或许下一层便会遇到,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找来了。
“你认识我?”
那人影窸窸窣窣间变得真切起来,却失却了原本的伟岸形貌,变成一个矮胖修士,甫一靠近,便道,“原来你遇到了英歌。”
这真身的样貌怎么感觉是另一个英歌?只是肤色不那么黑。这与之前的期待,以及英歌的描述严重不符。
初次见面,就知道英歌与我有些瓜葛,难不成是另一个萧明真?
江枫下意识的后退,却听流波帝君道,“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一枚道标的痕迹,只是有些浅淡,看来你和英歌有些交集,可愿讲给我听?”
此情此景,我似乎没法不愿……江枫暗想道,不过好在对方并不是像萧明真一般,能够利用秘法探查一切,而是通过道标来推测,想来英歌或许是他在外界锚定之物,但应该不是唯一。
“他是我已经放弃的道标。”
“原来如此。”江枫不知道应该为英歌感到幸运还是不幸,但既然对方要求自己讲,他便把与英歌有关的事和盘托出,并且将其在鲸海群岛修炼的事情悉数告知。
“鲸海群岛,熟知此地的便只有七曜了,他在四层。”
“七曜前辈是来自鲸海群岛的强者?”这个名号江枫并未听过,当然,遇到黑小子英歌之前,“流波”的名号江枫也不知真义,根据之前的调查,遁离尘世的强者,大多名声不显,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更多的,似乎是当世强者刻意隐去其事迹所致。
“他原本生于南陆,只是喜欢四处游历,天赋又佳,精通各类秘术,原本是这里见闻最为广博者。”
“也就是说,留下了无数的真视道标?”
“看来你从这里知道了很多,与你而言,这并无多少好处,念头瘀滞太多,总会心结难平。”流波随手一弹,一道劲力便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迅速冲涌而去,“紫苏留下了太多不该留下的东西。”
江枫顿时觉得周遭那些印记和回忆,都如云烟般被涤荡消散,再也没有半点踪迹可寻,不过在古宝的助力下,他已经破解的足够多,至于是否有好处,因果之力他都已经不在乎了,何况这些,他心中不由得暗想道。
俗话说,债多不压身。
“七曜的所有道标都已经崩坏殆尽,加上他已经时日不多,所以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你到四层的时候,要务必小心。”
这……怪不得千面紫苏真君要趁着完整的道标尚在,从这罪城遁离,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是也得想办法速速离开此间,“帝君,看在英歌的情分上,我是否可以离开?我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才误入这里的。”
“偶然中,也有必然。”流波帝君身形攒动,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遗落在四周的玉盘一一收起,“如果你不是与这罪城有些牵扯,以你的修为,只会被那黄泉吞没,变成一滴了无牵绊的河水。”
“是帝君您一直在帮忙?”
“并不是。”流波帝君伸手一摄,原本蛰伏在江枫手臂上的黑蛇之灵,便被拉扯出来,“我想,应该是它的原因。”
“帝君知道‘和蛇’?”被点破秘密,江枫并未慌张,一方面,流波帝君并未表露出恶意,另一方面,对方的实力摆在那,反抗遮掩也是徒劳。
“你着实知道的不少。”流波帝君对此却甚是意外,“和蛇原本在三层,不过他一早便离开了,至于如何‘正确的’离开,我们几人也想知道,倘若你真的勘破了三层的秘密,记得告知我们。作为酬谢,此间你能见到的秘宝,可以任取一件带走。”
能见到,也就是说还有很多见不到的,江枫果断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关键。不过更重要的是,和蛇的确是从这里离开的,而所有的秘密,都集中在三层。
可是,这里似乎没有通往三层的楼梯。
江枫左顾右盼,周遭除了玉盘被流波帝君带走,与方才并无二致,看来寻找向上的楼梯,还得花费一番功夫,心意相通间,听得“一直不敢动,也不敢言”的黑蛇之灵在识海中给了一句明确的讯号,便不再为此事担忧。
“帝君方才为何不让我灭杀葵集君,难不成他也很重要?”
“原本,我是希望他们中的
二人为我做一件事的,但我现在有了更好的人选。”
“是谁?”
“自然是你。”
“也就是说,其余三人,有合适机会的话,我还是可以灭杀两人。”江枫话刚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借力的玉盘,已经被流波收走了,不过只要流波不从中作梗,他相信以自己的修士之身,捉到机会,还是会得手的,否则,一旦那三人脱离罪城,还是要早晚与自己为敌,并且,回到天元北陆,考虑浅山宗,自己的弱点只多不少。
“我需要备选,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另者,我之所以拦住你,是因为你一旦试图使用紫苏的布置,借用你在凡俗界锚定的信仰之力,那么他们或许都会被紫苏的意志浸染,反受其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个掌门,对吧?”
“帝君明鉴。”江枫谈及英歌的时候,有关自己的身份并未多言,至于流波帝君所说的凡俗界的信仰,应该来自浅山宗的数万子民。
“锚定凡俗信众的信仰之力,的确是个稳固修为的极好方法。不过过度使用,只会对凡俗产生不可逆转的损害,影响他们的气运,乃至寿元。而此术一旦施展成了习惯,便很难舍弃,毕竟在我们修真之人眼中,凡俗的性命与蝼蚁并无二致。”
“小子并不这么认为。”
“你境界还太低,在尘世间行走的时间又太短。”流波帝君轻蔑一笑,“等你有朝一日登临伪天,换个角度去看,就会有不同的认识。当你拥有足够悠长的寿元,即便心性再愚笨顽劣,也已看破人性红尘,弹指间天地变色,叱咤间万骨枯荣,试问那个时候,你又靠什么羁绊排遣心结,做到与芸芸众生平起平坐呢?”
江枫一时语塞。
“所以,为了修真界的万古长青,根基不至于崩坏,才有了共同的约定,但凡登临天级者,便需远离凡俗,不允许再以凡俗信仰之流,锚定自己的大道。”
“这就是九老存在的原因?”
“在北陆是如此。即便有些修士可以例外,也有特别的原因。”
“比如朱谦牧和吕之勉?”江枫很快便想到了这两个例外。
“你应该知道,朱谦牧的死并非偶然,而吕之勉,则镇守着十万大山,这并不是毫无羁绊的天级修士可以做到的。”
镇守十万大山,话说这信息量很大……为何要和我讲这么多,话说前辈,我的道心的确被你搅乱了,江枫不由得心生疑虑,甚至有些后怕,却听流波帝君似乎勘破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很久没有看到后辈,忍不住提携罢了,你无需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哪有那么简单!
他正要继续问点什么,流波帝君的身影却遽然变淡,“我在五层等你,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记住,那个女子不可杀。”
婕云夫人不能杀?
江枫心中哼了一声,忽然想到,倘若自己杀掉葵集君和龙俊,成了唯一的人选,那么是不是流波会保护自己安全到达五层呢?四层的七曜已经疯掉,难不成危险在那里?
“走吧!”
想的太多也是无用,江枫挥手,示意黑蛇之灵带路,不一会儿,便触碰到一处透明的屏障,却见一道纤薄无比的悬梯,呈现在一人一蛇面前。
希望那几人找不到类似的存在,江枫暗想道。
…………
力宗,西部,拓源城。
“我自然是不能做这玄灵宗掌门的。”
千面紫苏真君伫立在高耸的遮云楼上,再一次否定了背后诸人的建议,“这一点是有规矩的,你们公推一人便可,我不持意见。”她随即停顿了一下,略有意动,冥冥中感知到了在罪城遗留的种种变化。
人走茶凉。
回身望去,见这一众血脉与自己或稀、或无的后辈修士,不禁心中再度唏嘘,花费了数息,才将心结抚平。
“朱谦牧的事情并非偶然。”
她用一句话止住了这个话题,同时也再度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华帝门吕之勉虽然居中调停,让自己获得了分割力宗故地的权利,但“天级修士担任掌门”这种违背规矩的事,她还不敢妄自逾越,虽然她缺少天道支撑,不日之后或许会跌落伪天,但倘若能在一年内,将吕之勉提供的洪荒三兽收取,那么稳在天级初段,也不是没有可能。
提前避嫌还是必要的,曲中求进,况且一旦位列掌门,诸多
凡俗事务缠身,也不是件好事,太上掌门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但身前一众似乎并不这么想,至少到现在,没有人张口提及这个建议。
场内无论谁当掌门,总是不喜还有个太上掌门指手画脚的。
可惜与自己心意还算相通的萧明真未能登临地级,无法进入这个团体,至于其他萧家人,也只是姓萧而已。
生疏便是生疏了。
她瞥见了在人群中左右逢源的司马寇南,这个“外人”已经初步融入了这个利益小团体,据说已经私下里与人谈成了数桩联姻。
久离凡俗,不滞于俗,但也失去了很多。
她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她相信这个太上掌门的职位早晚是自己的,只是获得的方式不同,或者只是换了个更冠冕堂皇的名号。思及此处,她不再计较,而是话锋一转,交代起拉拢原力宗境内,重要的炼器家族、御兽家族以及大型商会的事情来。
可惜仓促筹建班底,总有些职位,比如幕僚,缺少合适的人选。这并不是说不能用萧家的人,而是不能尽用,此为平衡之道。
纵使自己登临天级,也不可能全凭实力化解。
分割力宗,或许不会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必要的准备还是要的。至少合议现在还没有签,想让人放弃手中既有利益,不妄动干戈,想来也是困难重重。她自问心中有所准备,但她着实不想等太久,以免收取洪荒三兽的事因此耽搁,九老之中,觊觎此物的大有人在,倘若被捷足先登,那便被动了。
何况洪荒三兽,虽不涉及天元南陆,但鲸海群岛是躲不过的,这远比只在天元北陆行事要复杂得多。
…………
鲸海群岛,渔樵西洲,北亭港。
原本应该停留在东洲的宝船,据说因为风浪太急的原因,偏离了近百里,改在这里登陆,据船上的消息灵通人士讲,此地比东洲还要繁华,算是一个好消息,并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在船上供职的修士,可以下船采买。
好消息?
好事成双?
何玉鼻息中哼了一句,那好消息也太不值钱了吧?如今,他有六个时辰可以逗留,但不能离开北亭港,采买物品价值不能超过二十枚三阶,至于售出,倒是没有限制。
可惜值钱的物事,要么见不得光,要么就留在天元北陆了。
不过何玉并没有为此惋惜,他摸了摸腰间的一枚身份玉牌,又蹑手蹑手的合上门,余光瞥见了那名尚在屋内酣睡不醒的同阶修士陈二狗,暗道一声还好,虽然因为更换港口耽搁了半个时辰,但这药效还是不错的。应该能维持到六个时辰之后。
“我出去一下!”何玉绕了一个弯,赶上下船杂役排队不多不少的时候,递上了那枚属于陈二狗的玉牌。
“出去耍也不换件衣服。”那守卫调笑道,只瞥了一眼便放了行。
“等不及了。”何玉没试图辩解,在守卫的笑声中下了船,便直接扎进了最为喧嚣的杂货市场,来自四方各岛的草药,炼器材料和中低阶符箓,都汇集在这里,至于成品法器,鲸海群岛自产的少,需求量也少,故此只有到了正规的宝阁,方有售卖。当然,此间不乏坑蒙拐骗的勾当,不过这些与何玉无关。
他走街串巷,偶尔随意的蹲下挑挑拣拣,不一会儿,便隐没在纷乱的嘈杂声中,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换了两身衣服,修者的气息也遮盖了大半,便踱到杂货市场的边缘,打算沿着官道,大摇大摆的离开,那里正有许多租赁的岩牛车,同为低阶驼兽,岩牛车比角马车慢,但胜在平稳,在雨季也更受欢迎。
“去东洲,摸鱼岛。”
何玉早有计较,扔给那面目粗糙的驾车人五枚明灿珠,这是他方才逛摊的时候用灵石换的,在此间更为实用,此时储物袋中尚有百枚。
“是!”
价钱合适,驾车人也不犹豫,弃了一众闲谈看客,甩鞭直奔摸鱼岛,至于中间水路换船,自然还由坐车人出钱,这是此间的规矩。
行了半日,天色渐暗,何玉一颗高悬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正要嘱咐车夫找家店投宿,毕竟据他所知,渔樵西洲的夜晚,还是有些危险的。
忽然,他只觉得一股凉风吹过,再一看,身侧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正是他用药迷翻的陈二狗,他仍在沉睡,斜依在那里,如软泥一般,鼾声如雷。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一帘惊梦
何玉登时只觉得背后冷风涔涔,似被莫名的强大存在锁住了七魂六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逾越,心如电转,他决定按照最常规、也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唤醒眼前这位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同船修士。
“二狗?”
他轻声呼唤,准备去摇醒对方,轻抚对方品阶不高的道袍,只觉得入手触感真实,并无任何幻觉的痕迹,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不是幻觉,其二便是对手太强大,超出了自己的应对能力。
他不禁心中暗忖,该来的总会来,并不会因为如何处理而改变了结果,能隔绝甚至迷惑自己神识,将一名修士放在自己身边而全程不被发现,这种情况多半属于后者。
既然没有能力反抗,那就默默享受吧。
“二狗,快醒醒!”
他再度低声呼唤,那名曰“陈二狗”的修士却只是翻身换了个方向,随后睁开眼,一双晦暗无神的眼勉强睁开,映出了何玉还算英俊的白净面皮。
白雾苍茫,人影绰绰。
眨眼间,何玉便来了一处还算恢弘壮观的楼观附近,熊熊烈火似远还近,在混乱的喧嚣声中,在狼奔豕突的乱流中,叫骂、嘶喊、哭泣、哀求的声音不绝于耳,他见到数名刚刚认识的同宗修士,也见到不少入侵者火红或橘黄的袍服,穿着在那看似矫捷灵动的身影之上,他心中忍不住嗤笑一声,却见一个虚胖的身影向自己奔来。
那人影脏污的袍服上,已然有多处破损,正手执一把染着微黄光芒的法剑,跌跌撞撞的飞掠过断壁残垣,用了数十息,才到了近前。
“何玉,快走吧,忘秦门已经亡了!”
何玉下意识的想要听从,大厦将倾,宗门覆灭存亡之际,他一个修为低微,只加入宗门才三天的小修士,不跑还能做什么?他知道这是幻觉,虽然这事情真切存在过,但还未等他出声应和,却有另一个声音从识海之中自动翻涌而出。
“不,我不走!”决绝的神色,正是曾经的自己。
“你——”
那人影明显怔了一下,似乎期盼的答案并未出现,他用那热忱而又坚定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何玉一番,“先避到大库,那里有护山法阵庇护,多半能坚持到明日,待到此间事了,和我一同去投奔云岚宗,他们答应给我们重新选一块领地,虽然只能带三千领民。”
领民?
何玉的思路陡然有些凝固了,似乎回忆起什么,他正想要抓住来者,这位刚刚被任命为掌门的男子,那修者气息低微的人影,却瞬间如烟尘般溃散了,眼前景物飞快旋转,破碎,仿若一道本来坚韧的外壳一般,碾成齑粉,不复存在。
白雾再度蔓延,待到再次清晰时,鼻翼间却已先被海风卷来的潮气填满。
那是无边无际的海。
各色海鸟成群结队,或翱翔天际,或落于余晖洒满的沙滩,寻着当日的食饵。
鲸海群岛,摸鱼岛。
正是他此行的去处,一个让他心存感恩,又存着复杂情愫的存在。可惜了,物是人非,眼角的清泪还未凝结,他却看见了两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阚福师兄?如琳师妹?
“师弟你可回来了,延误了两天,我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样,掌门交代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青川宗还不错吧?他们是否有认掌门的印信,带你去藏经阁?是不是大宗大派就和我们不一样?”
“对啊对啊,玉师兄,快给我们讲讲,听闻大宗派的人和我们这小岛上的小门户不同呢,女修衣裙下摆和袖口都有特别的讲究,我嘱咐你帮忙看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绘成图样,我好和周师姐一起研究。”
两人一左一右,问个不停。
何玉却觉得有些恍惚,青川宗诚然是不错的,有更好的传承,有更多的典籍,更纯净的灵气,更重要的是,有修为更高,可以指点自己大道的师父,虽然自己的资质在这摸鱼岛上数一数二,但到了青川宗,却只能算落得上乘,好在那位李师伯,似乎很看重自己,几次三番的邀请自己加入青川宗,可是这摸鱼岛的一切……
天空碧蓝如洗,水清如练。有着善良的师兄,慈祥的师父,宽容的掌门,以及还算可人,对自己也甚好的师妹。
呵。
不过我
好像忘记了如琳师妹的交代,青川宗的女修,似乎腿更白,更长的样子,以至于忘了去观察那些平素也不甚注意的细节,虽然她们看自己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了乡下人,但只要随同的东方师兄介绍自己的资质,并伪称自己是李师伯新收的弟子,她们的态度登时就改观了很多,变得热络起来,甚至邀请自己去她们的洞府做客。
“我是来辞行的。”
恍惚间,另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突兀响起,替他做出了回答,围在一旁的阚福师兄和如琳师妹顿时便如泥塑一般,变得晦暗无神,接踵崩裂于前,眼前的景物再度飞快旋转,迷乱,失却了原本的色彩。
白雾再度蔓延,待到再清晰时,他已被稀薄的灵气萦绕,那是山间清晨偶尔才会浮现的,不仔细感知根本不会觉察出的存在,他忽然记起来,这里已算是血煞宗后山灵气最为浓郁的修炼地,也是太上掌门平日的居所。
而自己所居的茅屋,必须要时时借助祭炼生灵,方可勉强修炼。
何玉此时却只看得见冰冷的地面,因为他正跪在一人身前,浑厚的长者气息,虽然并不压抑,但却真实的将他层层包裹,毫无匝缝。
元真境,不知何年何月,需要血炼多少生灵,我方能修炼到太上掌门这等境界。
“既然你已经借我炼制的天奴血丹,到了破天境,那便去替我做件事。此事事关宗门未来福祉,或许需要数十年方有结果,但你既是我的亲传弟子,这一使命便是你的命运。”
“你只需将这件物事纳入识海,待穿过这道门,修为道法便会被我设下的禁制封印,以便承继另一名修士之命运,但务必谨守本心,记住我交给你的使命,将另一界的信息完整记录,以助我遴选合适的地点迁移本宗。”
“倘若我不幸沦为蝼蚁……”何玉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便如你的四位师兄一般,我会另行派人前往,但天奴血丹炼制不易,或许……已经没有下次了。”那声音听起来无奈且苍老,随即长叹一声,“好在你到了异界,尚有两次机会再度改换命运,附着魂魄到极远处的人身上,不至于如你的四位师兄一般,待到事情圆满,你触发身上的禁制,我自会召你回来。待到那时,便是我血煞宗改换命运,整体迁移到另一界的良机。”
“是,何玉定不辱使命!”
那道声音还未消散,却有一股巨力,如潮水般涌来,将那一切都浑然抹去了,只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如此!改换数次身份,你果然并非本界中人!”
眼前景物快速消逝,冥冥中无数记忆碎片飞快聚合,又快速离散,有一只金光绚烂的巨手,凌空飞掠过来,像是抓取了什么,末了只听得一声脆响,似乎有某种牵扯,被忽然斩断了。
“元真境?尚且不及半圣,也敢染指本界!”
那声音苍凉而恢弘,与方才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出于同一人,但随后的一声轻笑,更像是出自第三人,随而出言嘲笑,何必选一个妖族做内应,诸如此类,何玉听得真切,但却不敢动,更不敢出言辩驳,双瞳游走,佯做战栗,待到半晌之后,他只瞥得一道身影由远及近,看不清面目,更看不透修为。
“你与过去的一切,已被我彻底斩断,我会抹去你身上的禁制,但从今日起,你要为我做事。”
那声音还未彻底消散,眼前景象便紧随着一段传音消散无际,何玉只觉得眼前一黑,登时觉得周身赤热难当,恨不得找一冰窟投入其中,他赶紧静心屏气凝神,却只觉得修为一路攀升,澎湃的灵气疯狂涌入四肢百骸,待到再度睁眼时,已到了玄级圆满。
可惜了,运气一直不好,每次使用太上掌门赐予的手段,都未能附身到修为更高的人身上,以至于自己一身修为都未能承继。
太上掌门?
姓甚名谁来着?他忽然记不起来这段前尘往事,只记得冥冥中那道身影交代自己,快速赶奔鲸海群岛的一处所在,去投靠那名曰“孤星”的强者。
“接受他的指点,突破玄级到地级,取得他的信任。”
那声音细密如丝,但却真切入耳。何玉痴了许久,终于定下心来,暗忖还是坦然接受命运,往事如一帘惊梦,如今只成泡影。思来想去,似乎只有浅山宗这最后一段经历,
他似乎还记得分明。末了只得暗自长叹一声命运多舛,轻抚胸口,想要平息体内因窠臼崩坏而泛滥的乱流,却浑然发现自己周身衣袍均已焚毁。
而眼前的陈二狗,也因方才自己冲破桎梏的热流,变得寸缕皆无,此刻刚刚醒转,正瞪着眼,看着同样不着衣物,周身血色淋漓的自己。
马车早已不见踪迹,四野俱寂,空有月色撩人。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何玉登时化掌为锤,打晕了神色异常的陈二狗,他忽然记起,那位无名高人似乎额外叮嘱过自己,不允许杀掉此人。
…………
罪城。
向上的扶梯冰冷而晶莹,即便能借助修士体魄的便利,江枫一路行来,也觉得甚是疲惫,不难发现,这里似乎不止有身体的锤锻,而更有精神的磨练。
经历了罪城一层和二层,江枫已然有了些认知,每一层的世界都各自不同,这与每层的主人息息相关。一层幽城的布置并无多少特殊,因为他对众人没有什么索求,只是要求找个送信人而已,而在紫苏离去的二层,更像是个隐遁了出口的修炼地,以及锚定“真视道标”的道场,更是引诱后来人的陷阱。
只不过因为流波帝君的出现,自己并未深度卷入,这不得不说是个幸运,但也说明,流波帝君对自己一行的关注度,远高于他人。
能够照拂自己的,是引路的黑蛇之灵,这一点,流波帝君点破,江枫信,但也不完全信,他相信对方那句“更好的选择”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眼下并不是辨明这些的时候。
几乎垂直向上的扶梯已经到了尽头,而眼前的景致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不过这又是哪里?
体表贴附的灵气迅速流失,这明显是一处灵气空乏的所在,眼前白茫茫一片,湿润微凉的气息紧紧的包覆周身,但江枫却能感受到一抹纯真,无味,无害。
“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冥冥之中,我觉得这里与我的身世有些牵扯。”黑蛇之灵左右徘徊,凭借直觉辨明了方向,“我们走这边!”
江枫移步,尾随黑蛇之灵太华,脚下的路渐渐有些泥泞,视线只得在左右一丈,即便借着灵力探视,那抹灵力也会很快消散,融入到这水润的氛围之中,偶尔有滴答的水落声,但江枫猜测那并非有生灵在作怪。
这似乎是一处罕有人际的荒芜。
目力所及,根本没有一棵杂草,或者虫豸存活,即便残骸也无,直到行了近三个时辰,待到精神甚是疲倦,昏昏欲睡之时,那无尽的白雾,方才有了一处明显的缺口。
江枫一脚踏入,只觉得耳边风声如割,目力所及之处,青山如障,绿草如茵,数十个村庄鳞次栉比的罗列在前,炊烟袅袅,一副田园景象。
多少有点大荒镇的感觉,这种印象刚刚滋生,那景致便衍生得更加真切,仿佛画卷之中添了点睛之笔,池塘之中多了游鱼鸣蛙一般,变得灵动鲜活起来。
“这里便是此地原初的模样。”黑蛇之灵太华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黑影,那黑影与黑蛇之灵有些相似,但更接近于人形,只是弓着背,气息亘古而苍凉。
“你便是真正的和蛇吧?”
感受到那抹熟悉却陌生的气息,江枫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留在此地的一抹残影,好比夕阳映照下,波澜处扭动的落日残影。”那身影自嘲道,没有否定江枫的猜测,“跟我走吧,我来讲讲这里的因果,或许能助你解决此界的困境,虽然我今日见到你之后,发现这只是奢望。”
他回转身,只露出两只漆黑模糊的眼眸,但却似乎洞穿了一切,江枫瞬间有种身体被彻底剖开的感觉,识海中,永恒之塔轻颤铮鸣,旋即被一抹不知源自何处的气息抚平,再无波动。
“当然,倘若你有机会,也可以讲给那些人。”
“哪些人?”
“身居高位,生灵覆灭之际,需要挺身而出的人。他们比你似乎更靠谱,虽然这些因果也因他们而生。”和蛇说的玄奥,江枫听得一知半解,但他知道眼前并不是多问的时机,有和蛇带领,几息之间,他们便跨越数道有形或无形的障碍,进了一处村落。
这里与普通的凡人村落,并无二致。
第五百四十七章 某种意义
生机尽显。
这是此地与凡人村落的相同之处,上有耄耋,下至黄髫,奔走嬉闹间,田园风光中,尽显天伦悠乐气象,但待江枫闭目感知,却只有十二道不同的气息,分化为或大或小,或浓或疏,或远或近的片段,彼此交错分布,虽灵动鲜活,但却唯独缺少个性。
“看来你已经发现了。”
和蛇此话一出,待到江枫睁眼,却发现原本错落分布的数个村落已然消失,只余眼前数十丈方圆之内,残存数座屋宇楼舍,与先前不同,这些房屋无论造型,还是用材,均与之前所见截然不同,甚至有从未见过的物料掺杂其中,一时间竟然无法分辨出到底是罕有的天地灵材,还是普通材料通过特殊的手段加工而成。
“我们先民并不像你们那样,通过异性结合繁衍生息,我们依赖壮大自己的神识,进而分化出更多的自我,来达到扩增族群的目的。”
话说这有什么意义,即使分裂千百次,我不还是我,江枫忍不住心中唏嘘,暗忖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么。
“至少行动力在增加,每一缕自我,都可以独立修炼壮大。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有着亘古悠长,接近永恒的寿元,如此繁衍,实则是为了减少族群的数量,并避免内斗,这是你们妖族和人族最擅长的事。”
“并且,长久的分化,也会让每一个自我,都萌生出相对独立的意识,与真实的个体并无多少差异,你之所以能发现此间的秘密,实则是因为此间种种,均由我的意念所生,并非真实存在。”
怪不得,当初在大荒镇,似乎没有发现今日之事,反观黑蛇之灵太华,与眼前这缕和蛇残影相比,细品不论气息还是意念,尽管有很多相似之处,但的确有不小的差异。
“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知你两件事:其一,你身边之物,是我,但也不完全是我,其二,我并不会因为它与你产生了认同,便会因而得到我或者先民的庇护,从而踏破虚空,走上一条无上的大道。”
“我没这么想。”
江枫心中未免呵然,“从未有过。”他额外补充强调了一句,心中不由得对于眼前这缕和蛇残影,产生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厌恶。怎么,因为与你这种亘古的老不死产生了牵连,就觉得自己大道通天了么,我从未有此奢望,我只是在想这黑蛇之灵和我的身世,到底有什么扯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那种鸡犬升天的奇遇,只有在引人妄想的荒谬游记小说中,才会经常出现。
“那便好。”
和蛇似乎也不在意江枫的感受,自顾自的继续回忆,“我们先民来到此间,本是寻找一处幽静的世外桃源,事实上此界最初也是如此。不过,旷日持久,我,当然也是和蛇的最初本体,厌倦了分化的缓慢,于是我通过重启‘极渊之物’,将妖族和人族从外界引诱至此。”
原来我们并非本界的原住民。
江枫登时想到先前曾经看过的种种,暗忖那些记录,似乎大多数都是伪作,当然,眼前之人也可能撒谎,但一副残影,似乎没必要这么做。
“这么说来,妖族和人族,只是充作苦力?”联想之前和蛇所言,江枫不难做出这样的推断。
“只是为了方便探索本界,寻找快速壮大本我的存在,但事情的发展,很快便出乎我的意料。”
“在探索过程中,人族和妖族诞生了你们无法对抗的强者,并且相互争斗?”江枫再次想到了各种记载。
“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此间天道的发掘,引来了不少觊觎本界的外来者。这也是我为何很快离去,遁离本界的原因。”
“你害怕了?”
“不,当你见到我这残影之时,我或许已经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和蛇转身,模糊的眼眸渐显深邃,“虽然在罪城停留了许久,并分化放弃了无数个自己,但仍然没有躲开力量的诱惑。”
“我不明白,那些存在,不是觊觎本界么?”
“渴望是相互的,追求极致的完美,是彼此的愿景。永恒,是每个修道人的最终追求,这一切,我猜测尽在荒级甚至还在其上,方能臻于完美。”
可惜与我而言,即便荒级,也着实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江枫多少知道这个概念,忽然记起来真灵圣者和李真龙的故事,“原本大荒镇,不是有半部荒级传承么?”
“那是先民的臆想之作。”
原来如此,看起来真灵圣者多半要堕
入魔道了,不知道我这个被裹挟的门徒,是不是应该找机会告诉他真相,不过想来他对自己也只是利用,而将来也只能是利用,这种“做个好人”的想法还是弃掉为上。
“那源灵呢?”江枫犹记得李真龙和千面紫苏真君的诉求。
“只是利于不同力量之间,彼此容纳的基石。”
“在这罪城枯坐也是无用?”江枫想到了更多的强者。
“褪去凡念的牢笼同样重要,待你到了第五层,或许能知道更多。”和蛇娓娓道来,“当然这只是我的感悟。你们听到了么?”
你们?
江枫不由得左右查看,却见缕缕如璀璨星光般的芒刺,自袍服从他体内遁出,织成那件有若凡物的先民葛衣,光芒彼此交织汇聚,最终凝练出十一道影像,正是大荒镇中的先民模样。
“和蛇,看起来所有的因果皆由你而生,而你确实也是从此地,成功遁离了本界。”和龙端详残影片刻,他是先民的头领,他伸手将先民葛衣收起,“果然,与李真龙的猜测基本相符。”
“这些知识对我们有用,但也无用。毕竟我们之中只有你,才期待融合实质的纯粹力量。你事前把万千自我,通过空间裂隙脱出,最终便只剩得这缕残念,看起来也维持不了多久。问题是,我们如何得知你的去向?”
“那要问他。”和蛇指了指黑蛇之灵太华,“这具残躯,应是我遁离本界之后,分出的一枚自我,返回本界衍化而生。不过,他已经失却了本心,空留本能,以此推之,荒级的奥秘或许并非我等可以窥探。”
“或许是完美的代价,当然,你也有可能失败了,被觊觎本界的那些存在吞噬,成为他们的食粮。”一个身形如猿猴般矫捷的身影分析道,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再次撬动‘极渊之物’,虽然我们会有短暂的间隙趁机离开,但倘若失败,定然万劫不复。”另一道身影连续发问,“还是干脆离开这个是非地,毕竟只需要我们在另一界寻到你的分身,你终究还会是你。”
“我建议你们离开。”和蛇的残影已经几近崩溃,“即便没有我留下残影相告此中情由,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大限将至。”
“但这很不负责任,此间万物虽然并非我们亲手缔造,但开拓近万载……”和龙似乎在犹豫。
“我们何时考虑过这些毫无缘由的牵扯。”先前那个身影嗤笑道,“而且我们根本没有力量抵御,即便留下,也只会成为他们的食饵。”
“我们回大荒镇?”
“不,我们先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去处……”和龙迟疑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但他只是瞥了一眼江枫,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给了周围数人一个“你们都懂”的眼神,“既然和蛇你从头搅动了这一切,那一切因果,便理应由你自己来承受。”他伸手彻底抹去了行将消散的和蛇残影,又瞥了一眼黑蛇之灵太华,“好自为之。倘若你在大限之前,改变计划,可以和我们同行。”
“什么意思?和蛇惹得祸端,和我有什么关系?”太华忍不住叫道,“而且我凭什么要与你们同行?”。
“同行只是为了传承,虽然你弱不禁风,但毕竟是和蛇一脉,带上你,总好过将来找不到替代品。”
“我才不会和你们这些人为伍!”太华被对方的“替代品”的托词气坏了,不过那十一人也没有和它计较的打算,身影逐渐变淡,再无一点印记残留。
他们似乎本就是局外人,或者认为自己是局外人……
虽然无论是本界的强者,还是觊觎此间的那些力量,抑或是荒级境界,以及不知所云的“极渊之物”,江枫都感觉甚是遥远,但冥冥之中,对于“大限将至”这个字样的表面理解,让他浑然意识到,或许有一场无法抵御的危机,在悄然酝酿。
而作为这些的始作俑者,先民,似乎先一步逃离了,纵使没有逃脱,也打算彻底置之事外,毕竟于他们而言,这里只是一处曾经的桃源地,只需遁离此界,任何一缕自我,都能再次修炼出本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永恒吧,只是听起来,和蛇和他们不同,追求融合了实质的纯粹力量,故此才有今日之事。
江枫只知道,这场或许不久将至的变故一定会影响到自己,波及到自己的至亲之人,触及到浅山宗的每个人,以及一草一木。
而他,又当如何自处?
他顿时感
觉肩上的担子沉重,更重要的是,这担子似乎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能承受的,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是和蛇,而他的一缕自我,正在自己身边,与自己的命运紧密相关。
白雾苍茫,坍塌内敛,最终汇成一指光点,凝聚于黑蛇之灵太华身前。
“这三层残余的布置,似乎短时间归我掌控了,话说,这应该算是认同吧?”
太华嗤笑一声,对于自己这十一位“至亲”甚是失望,江枫与其心意相通,能感受到那种情愫,如同族之人作恶,今日,它也为之感觉蒙羞。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江枫和黑蛇之灵太华同时感到心中积郁难消,目力所及之处,一个身影刚刚浮现,踏入了三层。
…………
浅山宗,西部,伏元镇附近,无名洞穴。
一声来自洞穴深处的叹息之声忽然响起,原本被黑暗吞没的此间随即华光大盛,一尊纯白无暇的骸骨,正呈在中间,骤然收缩成一团光点,那光点快速上浮,融入到一团虚影之中,那虚影只是一个挣扎,便化作一青年修士模样。
正是真灵圣者。
“时机似乎到了。”
他暗自低语,那本应散播不远的声响,却在空冥的洞穴之中激起万千气浪,每一处阴霾,每一处灰烬,每一处残骸,每一处印记,都被涤荡一空,化作点点微光,汇入到他的身体之中,那浑厚无匹的威压随即从中央逸散开来,奔涌到每个角落。
“可笑的荒级传承,还给你们!”他那由至纯灵气凝结的袖袍中,遽然飞出一团竹简,那竹简带着噬人的流光,直奔洞穴更深处飞去,数息之后,只听得一声巨响,他的身形随之闪跃,不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光罩之前。
那竹简嵌在其中,进退不能。
真灵圣者右手微张,径直抓住那流光攒动的竹简,只是用力一扯,那光罩便顿时摇曳不停,随时可能都会崩坏,他冷哼一声,稍微加大了力度,整个人便穿透那光罩,轻甩衣袖,那光罩便如泡影般破碎,再无半点痕迹。
“既然已经走了,那便再无玄妙可言。我当拿回我期冀之物。”他随手甩出近百道流萤般的灵光,点点光影流转,化作无数灯盏模样。
“去!”
随着一声令喝,那百道灯盏便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直奔各个角落,穿透还未散净的白雾,直奔不远处的荒村而去。
就在这时,那宛若实质的荒村陡然变幻,一道如铜镜般的存在赫然凌空显现,映出了真灵圣者本人,映出了点点流萤,但却缺失了他背后的入口。
只在一息间,光芒流转,真灵圣者便已身在荒村之中,而在远方的山坡上,那古旧的铜镜再度浮现,原本在影像中缺失的深邃晦暗入口,独自呈现其中,随即只听得一声崩裂,那洞口连同铜镜,化作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片,消散在真灵圣者眼前。
此间似乎被彻底隔绝了。
这时候,整个荒村之中,忽然响起一声由远及近的嘶鸣,整个地面猛烈震颤,宛若罕见的雷霆地动一般,真灵圣者一甩衣袖,整个人浮在半空之中,这个时候,他真切的感受到上方存在数道或坚韧,或粘稠的罩障,不过他并未在意,一道紫晕在其周身浮现,将那些已经似乎失却力量支撑的存在隔离在外,不给自己带来一丝干扰。
炽热的气浪无处不在,真灵圣者余光扫过,一头通体赤红,周身遍覆火焰的烈焰之马,正喷吐着炙人的气浪,挡在了自己面前。
“哦?看来有客人到了。”
真灵圣者只是瞥见了那烈焰之马四蹄上品阶不凡的漆黑印刻,便知道今日之局,似乎被人先入为主了,他右手快速攒动,须臾间便多了一把八尺有余的黑金棍棒,盈盈灯盏再度浮现,每一盏上光芒攒动,在他脚下映出团团虚影,那虚影快速驶离本体,跳脱到灯盏之上,倏忽间与其融为一体,灯盏的光芒随之变盛,凛人的杀气有若实质般躁动,但见它们急速旋转,在真灵圣者周围,激起如湍流的气浪屏障。
这个时候,那烈焰之马振蹄一跃,到了真灵圣者近前,停留在气浪边缘的不远处,只见那无鞍的马背上,浑然多了一名蟒袍修士的身影,他并未理会真灵圣者的郑重,而是瞥了一眼那原本应该藏有入口的远方。
“宁兄,何必作壁上观呢,据我所料,此间有价值的东西足够多,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第五百四十八章 投石问路
葵集君还在奋力挣扎,即便在胜利者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徒劳。
江枫想不到自己能有这样一天,也这种方式去面对自己曾经仰望过的存在,这一切有赖于罪城的特殊,将天级以下境界的修士,都拉平到凡人的层次,而自己侥幸拥有古宝永恒之塔,虽然没有彻底炼化,但其蕴藏的“阴阳合济”天道,却让自己能侥幸在这罪城范围内,跻身于修者行列。
当然,仅凭这点,他还困不住葵集君,这位曾经窃据“万灵邪君”衣钵的强者,不但有着强横的肉身,精神上的淬炼也远超常人,江枫看得出黑蛇之灵太华的艰难,它此时正勉力维系着那光点幻化成的大网,不断有黑色的火焰从葵集君身体之中窜出,试图融化绷紧的金色绳索,几次三番,他甚至偶尔能获得成功。
手中的法器不能说完全无用,在葵集君身上不断制造或长或短的伤口,但只要碰到要害之处,往往难以立功。这海妖的身体,虽然进化的并不纯粹,也不美观,但抵御外物侵袭的天性,保留的甚好。心口前后的鳞片,都非普通修士可比。并且,他巧妙的将自己的矮小身体缩成一团,将头部等大多数要害敛藏其中。
他应该是在等龙俊。
江枫心知肚明,尝试了数件法器,但限于修为,他很难操控二阶以上的法器,即便动用“无痕之手”加持,也难以催动。
“此间的残存布置,开始衰退了。”黑蛇之灵太华提醒道。
甩出两道品阶不高的金光符,江枫收起法剑,再度尝试另一件并不熟稔的法器,这个时候,他瞥见了一枚极不显眼的黑色光点,飞向了那罩网中的葵集君,钻进了一处开裂的伤口之中。
跟来了么?
江枫暗忖,手中尝试未停,同时身形攒动,不断变换位置,原本,他只需要保持安全距离,规避对方可能潜藏的手段,如今,倒是要防备潜伏在暗中的婕云夫人了。
鹬蚌相争,必须时时小心婕云夫人坐收渔利。
并且,即便太华短暂获得了和蛇残留在此间的些许手段,也正因为此,江枫和太华初时都有些头脑发热,在葵集君一出现便第一时间制住了对方,但在对峙了半个时辰之后,一人一蛇现在都清醒了许多。
即便有修为压制,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葵集君和婕云夫人。
“我愿意合作!”
江枫隔空喊话,率先表明了态度,同时急掠向前,手中擒住一爪状法器,暗令太华打开些许缝隙,径直穿透那兜网,直入方才割裂的一处新伤之中。
不过他有小心,并没有选择那黑色光点钻入的那处伤口,另者,心意相通间,他已让黑蛇之灵太华随时做出应对,一旦自己被攻击,则立即放弃对兜网的控制,将受困的葵集君放出来,至少,对方和婕云夫人结盟对付自己的可能性不大。
深入甚是艰难,江枫唯有指尖没入伤口,再想行进半寸,便有如探入坚石之中,不顾法器的损伤,江枫只是奋力一搅,便登时感受到了那蜷缩身体的轻微战栗。
此番尝试,似乎会有所建树。
江枫正这样想着,却见那伤口处忽然涌动出无数的短小触须,直奔自己的手腕而来,而原本刺入艰难的前方,骤然失去了阻挡,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向葵集君的身体中钻去,而那红黑两色的触须,毫无悬念的缠上了手臂,好在有灵气阻挡,那些触须短时间内,还未能探入江枫的手臂,并且太半被灵力切割崩散,但随之而来的收缩,却让他难以抽身回退。
以伤换伤么?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
江枫并未惊讶,手中暗藏的四枚金光符骤然激发,他随即感受到指尖爆裂的巨大苦楚,但随之而来的,是网中那团身体,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的急剧战栗和扭曲,江枫毫不犹豫,趁此机会抽身后退,再去看时,右手已然血肉模糊,好在他早有准备,迅速吞服了数枚丹药,“暖魂木灵金栎”品阶又低,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自己仍可以复原。
其实,倘若不是修为所限,江枫更想尝试魂器“八角细竹妆奁”附着的“遁绝流火”,爆裂效果应该更佳,只是眼下此物太难催动,不得不冒险使用多枚低阶金光符,且见那副身体扭曲数下,竟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蜷缩的身体也舒展开来。
正是好机会。
江枫正要祭出法器,攻击葵集君暴露的头部,以求一击建功,那副身体周身,却忽然钻出数只拇指大小的甲虫。
“你倒是舍得自残身体!”婕云夫人的笑声回荡在四周,江枫登时令太华收了匝网,平铺开来,向四周快速蔓延,以求探测到对方的真实方位。
“看起
来躲不过了呢!”在近十丈远的地方,婕云夫人的身形显露出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两道甲虫凝练成的壁障,看起来她也相当小心,伊正要起身前行,却发现脚下的网并没有半点停歇之意,直奔自己后方围拢而去。
“你这小子还真是无趣!”
婕云夫人娇斥一声,随即便有三道甲虫群分别出现在她的后方,其中一团金光熠熠,密密匝匝,正在疯狂的撕咬着什么。
“你应该感谢我,眼前所见,只能算是这海妖的躯壳,就在你以伤换伤的时候,他已经逃脱了。”婕云夫人莲步轻移,玉手探入那团金光,抓起了一枚透明肉球,那球生有一双短小的腿,正在奋力挣扎,而在不远处,正是进入三层的入口。
“婕云,你我并无不可化解的仇怨,何必以死相逼?我立誓放弃争夺那古宝便是。”那肉球上忽然多了一张无牙的嘴,口吐人言。
“的确没有仇怨,不过我的小可爱们也饿了呢,它们可不喜欢吃死物。”婕云夫人咯咯一笑,几只甲虫从她的肩头隐秘处飞出,落在那肉球之上,化作一滩黑水,很快便将其溶穿,一枚储物袋掉了出来,而那肉球上的生命气息,登时弱了三分。
“我可以用一处隐秘来交换,昔日万灵邪君的遗留。”那受伤的肉球颤抖收缩,再次给出了条件。
“不感兴趣。我更关心的,是有人死在这罪城,到底会怎么样。余下的人,是不是生的机会就更多了呢?姑且算是投石问路吧!”她的身形迅速瓦解,化为漫天飞舞的虫豸,将那肉球彻底包围,不一会儿便被蚕食干净。
江枫向后连退三步,避入黑蛇之灵操控的金光大网中央,就在方才,太华已经无力维系其蔓延到整层,便只能退缩到前后三丈方圆,虽然无法探明婕云夫人是否仍然躲在暗处,但相对而言,缩小的金网更加安全。
“四层才是讲条件的地方。”
留给江枫的只有余音,以及再度消散无形,化为黑气的虫豸,整座三层,再度宁静下来,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
白骨崩散,紫火蔓延,久久不熄。
“宁兄,你竟然受伤了。”骑坐在烈焰马上的许福宁面露微笑,身上激荡的气息,比对方早一息平复下来。
这里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你有马,我比不了。”
宁立恒并未在意对方的嘲讽,更没有去试图复原伤口,那里的紫火与殷红的血液交融在一处,既没有变得焦黑,更没有消散的迹象,他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需要等待的,只是天道“天纵多能”之上,真灵圣者气息的彻底陨灭。
这需要炼化,但这不能由自己完成。
能够得到“天纵多能”天道,也是他敢拼的结果,这个端坐在马上的家伙,更喜欢稳扎稳打,那只会拖慢节奏,引来更多人的关注。
虽然看起来,能来的也都来了。
徘徊四顾,这里早已不复之前的模样,所有的遮罩早已崩塌,波及方圆数十里,他能感受到不少凡俗的生命,消散在这场不顾一切,只求结果的战斗之中。
但眼前的荒村,数座屋舍,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先民掌握的力量,与我们果然不同。”宁立恒感慨了一句,对自己说,也对许福宁,说实话,他不想和对方合作,但倘若没有对方在旁策应,今日之局,即便胜,也只能算是惨胜。
这个时候,宁立恒血色充斥的眸中现出数道身影,闪现在许福宁身后,他认得这些人,也与自己先前感知的并无二致。其一,玄济院的院长,伪天修士宇文浩齐,其二,赤龙门的伪天修士,擅长占卜的袁益都,其三,则是清道子,夜樊国的旧客。
当然,宁立恒也不是形单影只,这也是他方才敢于拼命的凭仗。天理门元婴周泉桐,通衢院的元婴胡福荃分立他的左右,虽然比对方少了一人,但以他对于许福宁的了解,双方算是旗鼓相当。
“宋湘弘也认可这件事?”
宁立恒没去计较身居要职的宇文浩齐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规矩,因为己方的胡福荃也同样如此,只是位置高低的不同而已。他的目光落在清道子身上,这位原本并不属于李真龙一派的伪天修士,今日在此见到,他心中多半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为清道子提供黄泉之路探索天道支持的,多半不是金圣熙、宋湘弘、庆裕之流,而是李真龙,也只有他,对于黄泉之路,对于罪城,才更了解。
了解,便意味着尝试深入。
而清道子的尝试,应该是某种投石问路,不止对于罪城的诸位,也对于这先民的居所,只是自己对于此间所知甚少,不及修
为更高,身具高位更久的李真龙。
“算是吧。”
清道子目光随意,“在下与真灵圣者有些牵扯,恰巧又在附近,因而心生感应而来。”他信手一张,那碎裂的骸骨之中,便有数枚灰濛的气息脱出,融入到他的掌心,“事发仓促,算是请示过了,倘若能得到天道,或许宋前辈能更认可今日之事。”
“天道已经认主。”宁立恒手中飞出一抹苍白,落入天理门元婴周泉桐之手,“既然来了,空手而归终归是不合适的。”他瞥了一眼仍然嵌在半空虚无之中的竹简,心中明了,倘若不是此物作梗羁绊,纵使有自己和许福宁,以及一众修士环伺,那真灵恐怕多半能逃得一命,但宝物就是宝物,只是有缘无分。
“按照先前的约定,探索此处,所得之物,你们先挑。”
“善!”
许福宁只道一声,敛藏了所有气息,他身后的袁益都抛出一团散碎甲片,那甲片跳脱间分散开来,构建出一道流光闪烁的法阵。
众人无不屏息,看向了这完全看不透的破阵之法。
…………
赤霞门,郎谷镇西,御风宗、赤霞门和浅山宗交界处。
“陈道友,苏掌门,今日我算得有诚意了吧?”赤霞门掌门曾宝贤凌空而立,衣袍在细雨之中闪烁着点点微光,“把地点选在我赤霞门地界,说起来,也算是投名状了吧?”
“勉强。”陈昆在一旁轻哼了一声,“这也就是江枫那小子不在,否则,我等只需前行数里,便是他来背锅了。”
“他去哪了?”曾宝贤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鬼知道,可能在哪做新女婿吧!”不远处的碧云宗掌门郑家声应和了一句,自己的独子郑建柏,少不经事,非要跑到浅山宗当差,他是捏了鼻子才认可的,但江枫却把他发配到荒原上的野原镇上去了,这笔账,还没算清对方就躲了起来,偏偏此事还让眼前这几位知道了,为此算是丢了不少脸面。
“你得庆幸,你有儿子,送到浅山宗的也是儿子,否则,做新岳父的就是你了。”黄龙派掌门左子蝉插了句嘴,貌似随意实则有意的瞥了眼苏黎清。
众人无不齐声笑了起来。
只有苏黎清沉着脸,一脸不悦,当然,他心中没那么憋屈,只是还不敢辩解自己已经有了男性子嗣的事,只能闷在心中。
懒得和你们计较,希望一会儿打起来,你们有命活到下一个时辰。极目四望,苏黎清仍然没有看见万禹亭的身影,暗忖倘若今日之事他不参与,身后这十几名地级同境界修士,多半也是白给,纵使自己修为最高,但也难敌对手。
至于曾宝贤,虽然也带了人马来,但这种还没有入盟的见风草,说不定会中途倒戈,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回想当年落英门旧事,苏黎清心中的忧虑更添了三分。
只是方才,浅山宗西部传来的声声巨响,到底是缘何呢,身在宗门之外,情报系统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这毫无征兆,突然降临的濛濛细雨,似乎说明了点什么。
难不成有天级修士陨落?
他心中忍不住猜测道,但没有实证。这个时候,他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后,便见一旁的众人,也都面露喜色。
是万禹亭到了。
“盟主,发生了什么事?”苏黎清知道伪天级的万禹亭必然知道真相。
“似乎有隐秘的,堪比天级的修士陨落。”
隐秘……尚且有这样的事么,苏黎清和众人心中一阵唏嘘,不少人为之变色,但随即平复下来,除了万禹亭本人,天级与众人似乎过于遥远。
“对我们的计划影响不大,另一名元婴修士待我们动手之后,自会到场相助。”万禹亭环顾四望,似乎在评估场中众人的实力能有多大助力,他随即望向陈昆,“开始准备吧!”
“是!”
陈昆手中随即多了一件折扇,他不甚熟练的将其展开,便有一线浓墨从中抖出,迅速弥散,将周围几十里都变得灰濛一片,原本伫立空中的众人,连同陈昆本人,纷纷被抹去了存在感,再无半点声息外泄,那折扇随即飞起,在空中打出一潭漩涡,露出曾宝贤的身影,他一把擎住了折扇,匆匆将其塞入袖中。
投名状。
哎,不好做啊,这恶人还得我来当,他心中慨叹一声,径直飞向了浅山宗方向,那也是情报显示,今日要伏击的那名元婴修士回返的必经之路。
而他,便是饵。
倘若有江枫在此便好了,曾宝贤心中暗道,至少事成之后,对于商路以及信誉的破坏,更没有存在感的浅山宗不辞多让。
第五百四十九章 被遗忘者
罪城,一层。
流波帝君的身影在殿中徘徊了许久,方才等到气定神闲的幽城放下手中的笔。
“老友,你的静气仍然需要修炼。”幽城并没有嘲讽的意味,只是平淡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即使死了一个人,我想对于你的后续计划也没有什么影响,不是么?”
“话虽如此,但按此趋势,或许最后到了第五层,我便没有更多的选择,甚至没有可用的人。”
“这不取决于你,除非你愿意冒险去四层,那才是此间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七曜那里还是算了,我怕他污染了我的心智。”
“或许放弃心智是唯一在这里保持境界不变的方法,在此滞留这么多年,你我也不过取得一点点微小的进境,甚至还不如紫苏。”
“别提那个疯女人。”流波瞳中露出些许不快,但旋即便消散了,似乎某些往事已经不值得再提。
“别这样,不就是不愿意和你合作么,每个人总有自己的执着和坚持。况且,尝试本身同样也有风险。”幽城笑了笑,“怎么样,三层的和蛇气息已经消散了,看起来那有缘的小子,已经了结那里的因果,你我要不要去看看?”
“三日之后或许可以。”流波帝君比幽城想象的还要谨慎。
“我还是要问,你的锐气呢?”幽城道。
“如果动还不如不动,你觉得我会选择不断尝试么,倘若不是朱谦牧从这里路过的时候,顺便卖了个人情给我,我也不会重启六境的尝试。”
“依我所见,自我牺牲才是唯一通途。和蛇抛却自我,化成万缕分身,以数量换机缘,最终合并为一,成功突破并遁离此地,七曜自绝后路,虽谈不上绝圣弃智,但至少保持了天级修为,这两者或许都有可取之处。”
“那你为何不愿?”流波帝君反问道。
“我的真视道标还很多,很坚实,不急。回想我当年在外界的游历,至今仍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地方,那里的生灵,也仍然有不少族群,还信仰着我。”
“那是你没有遴选。”
“人族和妖族不足为信,不是么?他们总是习惯性的评估自己的得失,方才会做出理智的选择,但那些低等生灵便不一样。相比较而言,我在天元南陆锚定的道标,已经崩坏了十之**,而在雾海之中,尚有七成尚存。”
“你这个不挑食的品性,我可比不了。”
流波帝君笑了笑,不敢苟同,即便他心中想要认同,如今也没了尝试的机会,除非他放弃眼前,回到外界,但他和紫苏又不一样,他如今能尝试的,便只剩下在五层之上的六境,他自己曾经冒险探索过其三,修为不慎下降但却无所得,倘若不是朱谦牧侥幸有些收获,他或许早就放弃了这条路。
如今这几人的误入,倒是给他增加了一些希望。不用亲身涉险,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件好事。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了。
流波帝君也时常这样问自己,世人已经遗忘了我,我似乎也快遗忘了自己曾经的模样。执迷大道,这种沉浸,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右手凌空虚点,灵力汇成一道晶莹的法镜,映出他被时光锁定的眉目,他端详了许久,在一声叹息之中,身形消散,没了踪迹。
…………
浅山宗,罗川。
“再探!再报!”
传功长老魏若光遣散身前的三名年轻修士,令其再度前往西南方,查看评估这场灾情的影响,倘若不是庶务长老郑鲁达和苦寂寺住持弘知拦住了自己,他一早便已经驾驭飞剑,直奔伏元镇方向看个究竟。
伏元镇、北原镇、观泉镇、岚木镇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之中,化为一片废墟,其中最核心的位置伏元镇,如今已经是最深处达近百丈,方圆近四十里的深坑,而就在事故前,这里连同周围地区,都是群山起伏连绵、沟壑纵横之地,为此,宗内还特别为此抽调人力物资,费心构建连通这里的道路。
如今,这些尽数成了泡影。
这在浅山宗历史上,都从未有过。在场的众人,连同传功长老卢天明、给事中顾延巳都不相信这是场简单的“地动”,而多半是修士斗法导致,且层次极高。只是状况之惨烈,损失之严重,不忍直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他已经责令发文前往各郡各镇,按照“地动”的口径
,处理此事以及后续事宜。至于实际情况以及造成的损失,最终只有镇守和执事以上的宗内修士,方有权利知晓。
“余波多半还未散尽,宗内修士,除非探查需要,都应该严禁前往。”给事中顾延巳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宗内谋主,掌门江枫不在,他的权威性自是大打折扣,但代行掌门之位的传功长老魏若光也觉得有道理,毕竟从目前上报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三名灵级修士和两名练气修士,不幸在这场变故中身陨。
而且他们当时还不在这场事故的核心伏元镇,而仅仅是在周边路过。
至于在此地生活的一众凡俗,魏若光相信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
据说力宗毗邻的区域,也未能幸免,这是明镜司执事郑轶雨从罗川刚刚收集到的情报,闭目遐思片刻,魏若光觉得还是应该先想办法安抚临近几镇的凡俗,拨付灵石救灾,并将此事尽快上报盟内,至少可以想办法获得一些救灾物资。
必须合理的利用制度。
可惜掌门不在,否则他多半能借此机会做更多的事,他忍不住暗想道。
…………
鲸海群岛东部,扎龙多洲,诃云家族的独领地。
族长诃云未明小心翼翼的下了船,上了哥哥诃云穆多修炼的“碧波蓝绮岛”,这是此间大岛上的一个方圆仅十里的湖心岛,平素幽静清凉,虽然灵气大多同样不够纯净,但借助此间构建的阵法,可以将这种恶劣的影响降到最低。
即便身为伪天级,他也是羡慕这种待遇的,但他并不嫉妒,因为诃云穆多的资质更好,否则也不会仅仅年长他二十五载,便可登临天级了。
“进度怎么样?”
相比其他族人,诃云穆多对眼前这位弟弟还算客气,事实上,诃云未明不但资质不错,算得是同辈中的翘楚,并且将族内事务处理得也相当好,这让他能安心的在此修炼,不受世俗琐事的干扰。
“按照您提供的秘法,江之问身上已经出现了两处斑痕,但昨日,突然直接增加到了六处,与目标仅差一处。不过,这种斑痕持续存在,似乎会消耗他的元神。”
“用天材地宝补足便是,不用计较代价。”
“这样会不会引起那一方势力的反弹?”
“注意保密。如果真的瞒不住,抹去也是个办法,只不过不知道他们背后,到底为何方势力,到底风险几何,我已分出一缕分身关注白鹭星洲,倘若那传送阵再度开启,自会知晓。”从即日起,你每隔半个月便去询问下商路的事宜,或者做些必要的配合,这样可以分散他们的关注度。商路的事情的确重要,但相比此事,还差的多,这涉及到我的大道。”
“小弟斗胆问一下……”
“真视道标。我本不想瞒你。这小子身上有一抹真视道标的痕迹,但却被封印了,我也是从你的描述之中,意识到这个问题,待到分身去查探,发现的确如此。这涉及到此间的一处隐秘地——罪城。”他娓娓道来,将自己所知尽数告知诃云未明。
“他指向的强者,多半身在罪城,但从这封印的情况来看,应是家族的传承,就如同我们的血脉传承一般,也就是说,他所在的家族,世世代代信奉这名身在罪城的强者,但却被隐秘的力量屏蔽了。”言及此处,他忽然起身,右手在空中凌空一点,一副画面顿时呈现在两人身前。
正是被阵法束缚的江之问,此刻,他正处于深度昏迷之中,**的上身,有多处碗口大小的斑痕。
“突然破禁,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封印的施展者,意识到我们在破解,故意为之,想反向侦测我们的身份和所在;其二,便是他本身发生了什么变故。你速去调查,在天元南陆和北陆,到底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当然,没有结果也没有关系,依我看,三日内,封印必然会被我的秘法粉碎。可惜了,无法借用龙隐家族的力量,否则,这封印早就破除了。”
“这件事,龙隐家族即便知道也问题不大吧?”诃云未明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毕竟龙隐智芸是他的上一任道侣,并且育有两名子嗣,虽然并不出众。
“龙隐伯彦修为只差我一步。”
“我懂了。不过,兄长您一旦去了罪城……”
“非也,我自是不会去的。”诃云穆多笑了笑,“我赌的,是此人是那名身在罪城的天级修士,唯一现存的道标。这才是我们在
鲸海更进一步的可能。”
更进一步?诃云未明在心中默念,字面的意思他是懂的,但具体的方法,他还是一头雾水,不过他随即想到兄长常说的那句话: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
也罢。
“我们鲸海还是太闭塞了。”诃云穆多忽然感慨了一句,“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份机缘的重要性。冥冥中,我隐隐觉得这方世界,很快就会有大事发生,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
…………
“你似乎被遗忘了很久。”
“听说你叫二熊?”
“这银平隘这么冷,你还长的这么胖,是不是那些蛮人的血脉影响了你?”
“你这是刚学会走吧?”
十万大山北麓,冯既明看着眼前蹒跚学步的小孩,心中除了惊奇,便还是惊奇,按照情报寻找,这便是转生之后的朱谦牧了,除了比人族小孩早一步学走路,身形也更大之外,找这个人有什么用?
他甚至连修士都还不是。
最重要的,根本没法沟通。
算了,按计划行事便是。冯既明转身打出一道四阶隔音符,将周围左近隔绝,事实上,他已经用一件法器,让周围百丈之内的人沉睡,而独留眼前这个孩童。随后,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枚血迹未干的头颅,这个倒霉鬼死在一炷香之前,是个路过此间的灵级修士,为了在这荒野人迹罕至之地找到他,冯既明振翅飞行了数十里,方才成功寻觅到合适的目标。
“来来来,不要怕!”冯既明将那血淋淋的头颅放在孩童身前,将他那稚嫩的小手放在发际线略高的头颅之上。
头颅之上早已贴好的符箓顿时被血红的光芒浸染,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早已枯干的双眸忽然有了神采。
“你给我带来了麻烦。”那头颅忽然张口说话了。
“呵,这死人头果然有用!”
“闭嘴,说正事!”另一个声音抢着说道,“是麻烦也是机会。”
“你自己便在麻烦之中。”头颅的脸上现出一抹邪异的笑,“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冯既明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看似平淡无奇的小石子,塞到了对方的手里,随后,便后退了三步,这是良渚的交代,因为以他目前的修为,还对付不了这个小孩。
开什么玩笑,他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
“小心为上!”
“闭嘴吧你!”
“这似乎是个机会,但不是什么好机会,我不想与所有人为敌。”死人头双眉费力的拧成一团,这让它业已僵硬的面皮出现了些许裂痕,“我本可以置身事外的,还是请回吧!”
“我们会留在这里。”冯既明对此已有了合适的应答,虽然他也只是转述。
“留在这里……”
“您还有时间考虑。为了表达诚意,我会帮您弄副更完美的身体。”
“伪天同阶便可,退而求其次的话,人族元婴也可以。”这时,死人头周围萦绕的黑气忽然内敛,随同那头颅变得干瘪,失却了所有生机,而那婴孩,却也像是耗尽了体能,跌坐在地,似乎睡着了。
“果然很费头,还好说的快。”
“我们走吧,这小孩子很危险,如果他醒了,看中了我们这副身体,可就惨了。”
“放心,我离的足够远。”
“是我们!”
“伪天同阶的身体,哪有那么容易获得?”
“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
冯既明转身出了帐篷,一代天级强者朱谦牧落到今日这份田地,还受到良渚的如此重视,也是鲜见,从最近对方要求自己所做的事情来看,这位隐秘强者虽然还有手段未出,但似乎已经尽了全力,当然,这不是说自己就可以背叛对方。
有后台总比没有的强,慕芊雪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倘若不是良渚帮他,或许太上长老凌之云暗中布下的考验,自己都很难过关。
感恩?
我要做的,应是时刻保持清醒,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只不过,仍需时时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他张开骨翼,低调行进了百里,随后一飞冲天,直奔乱石海北缘而去。
…………
罪城,三层。
离开前,江枫在黑蛇之灵太华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些似乎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