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前往二郎神殿
“那边是什么?”我问道。
月老笑笑,“三生石。”
“原来那就是三生石啊!”
赤凤眼里的神采一下子绽放起来,不自觉得就想要往闪光的方向靠近,可还没抬脚,就被月老拽着胳膊给拉了回来。
“小凤凰,三生石可是天地神石,便是神仙也不能窥探石头上的秘密,否则……”
“否则如何?”
赤凤撅着嘴,眼巴巴望着石头那边。
月老沉声道:“擅自窥视三生石,等同自毁姻缘。”
啊?
赤凤呆呆得转过脸来,“这么严重?那,那我还是不看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那副讳莫如深的神态,十分逗趣,月老瞬间大笑起来。
我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便问道:“如此说来,月老爷爷您在此七万万年,从未有过自己的姻缘吗?”
月老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已经变幻巴掌大小的酒坛,“小老儿有它,便足矣。”
……
从山洞里出来,月老又带着我们绕到浮峰的另一侧,正值夜晚,我只觉得眼前豁然阴沉下来,像是谁拿了只大毛笔在夜幕上撒下大片大片的浓墨。
再走近些,便能看出那些浓墨是连绵的密林,几乎将整个浮峰的背面完全覆盖,目力所及,再无一片空地。
“下次你们白日里过来,我这儿的凤羽树和陀罗蔓可是整个三十三天城里最壮观的!”
月老喜滋滋道。
凤羽树和陀罗蔓?
我再往那林子里瞧了瞧,那些树叶和藤蔓的形状,可不就是我曾经在下界见过的嘛,只不过那时所见,都被邪气侵染,再无眼前这些植物的仙气和灵气罢了。
“月老爷爷,这两种植物,除了你这儿,其他仙家的住所也有吗?”我问道。
月老道:“自然是有的,不过要说这长势最好的,那还得算是我这儿和二郎神那小子府上,我记得天界的第一颗
凤羽树,便是二郎神的母亲从无量山带回来,后来谁要是也想栽种这树,必得从母树上取枝移植,否则绝不能成活。”
“不能成活?那若是送往人界栽种呢?”我又追问。
月老不由一笑,“傻孩子,凤羽树与陀罗蔓都是天界的植物,吸收天上的灵气而生长,离开了灵气便会化为灰烬,怎么可能在人界成活。”
“从母树上取枝,会否有可能?”我显得有点儿执着。
月老收敛笑意,眼神古怪得打量我一眼,却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摇摇头道:“小老儿认为,没有可能,人界的灵气几乎已经不存在,况且空气污染的情况日益严重,除非……”
几乎是一瞬间,我脑海中骤然闪现出一个想法,与月老不约而同道:“除非凤羽树不以灵气为食。”
是的,我在人界见过的凤羽树和陀罗蔓就不是吸收灵气,而是……邪气。
“小倾倾,你是不是想要移栽凤羽树回地府啊?”赤凤全然没有明白我心里所想,只是看我连番追问,便忍不住猜测起来。
我笑了笑,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凤羽树还挺好看的。”
赤凤又兴奋起来,“那我们去二郎叔父的府上找他要母树的树枝不就成了?”
“这……”不好吧。
几个时辰之前,我可是刚惹了二郎神不痛快啊!
赤凤不以为意,摇晃着我的胳膊道:“去吧,去吧,我正发愁你明日离开天宫,我要送什么礼物给你,如今你既然想要一颗凤羽树,我自然得为你要来,你放心,二郎叔父虽说刻板无趣,但还是挺大方的,他一定不会拒绝咱们。”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
“还是说你有别的想要的?那你告诉我,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我……”我对上那双比星子闪烁得还要灿烂的眼睛,舔了舔嘴皮子,咬牙道:“凤羽树,正是东倾所愿!”
……
离开月老府的时候,赤凤还带走了一壶酒。
正是这次月老从无量山带回来的,送去给
二郎显圣真君,也算是借花献佛,这丫头坐在云朵上,将碧绿色的酒壶小心翼翼护在怀里,那模样可与方才来找月老时截然不同。
“公主,咱们就这么冒昧去二郎神的府邸,是不是不太妥当?”我故意逗她。
赤凤急忙道:“怎么冒昧了,咱们不是得了一壶好酒,要给他送去嘛!”
“也对,平日里可少有这样的好借口呢。”
“可不是嘛……”
赤凤正说着,回过味儿来,气鼓鼓得嘟起嘴,“你怎的又取笑我了!”
“公主,其实你大可不必每次见到二郎神就故意与他置气,有时候温柔一些,关怀几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虽说恋爱经验不丰富,可叶定稀对待我的那些招式,我最为受用的还是那些温言软语,有时候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坐在我身旁说说话,我都觉得心里酥酥痒痒,好不欢喜。
所以,二郎神应该也是受用的吧?
我估摸着,便这般传授经验与赤凤。
赤凤听来似懂非懂,沉吟片刻才又问道:“如何温柔啊?我每回看到二郎叔父那张冰山脸,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那些故意激怒他的话不由自主得从肚子里跑出来。”
“你可以试着关心他啊,”我继续循循善诱道:“比如你看啊,二郎神今日巡查天界十分辛苦,你是不是该慰问几句,不要以天族公主的身份,而是以赤凤的身份。”
“天族公主,赤凤,不都是我吗?”
赤凤呆呆地望着我。
“这个……”
我扶额,一边冥思苦想一边解释,“这就像是二郎神去紫火宫关心你,他说公主啊,你要保护好自己,否则我身为天界守护者,难辞其咎,你听到这话时是不是心里有点儿不太舒服?”
“是……”赤凤垂头道。
“但若是他说,公主啊,你要保护好自己,否则我会担心的,你又作何感想?”我紧接着问。
赤凤抬起眼来,先愣了愣,又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东倾,我好像懂了呢!”
第六百六十五章 被吞了!
二郎神殿。
这是我在三十三天城里见过最不像神殿的地方。
宽阔的空地,一颗大树伴着深灰石雕的宫殿并列而立,在夜色下,这儿就像一座废弃在辽辽沙漠里的遗址,苍凉刚毅又孤独。
“这里的凤羽母树果然很壮观啊!”
刚落在空地上,我已经被那看成巨型的大树所震惊,月老那边的凤羽树林茂密宽广,但树的高度普遍与人界的百年绿树差不多。
眼前这颗就截然不同了,巨树穿过层层云雾,便是竭力仰头远眺,也无法看到其生长延伸的尽头,枝叶浓密而繁茂,几乎将大半个二郎神殿笼罩在树荫之下。
如此一来,本就灰暗的宫殿更显沉闷,我打眼一瞧,宫殿外壁什么装饰也没有,倒是有不少刀劈斧砍的痕迹遍布其上。
赤凤并未回应我,只是专注得盯着那颗凤羽母树,好像看入迷了似的。
“怎么了?”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赤凤倏然一惊,疑惑得看向我,“东倾,刚才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不由一笑,“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你要是没看到我才奇怪呢!”
“不是,是树里!”
赤凤指着那颗凤羽母树的树干,表情十分肯定道:“方才,我就在这颗树里看到你,一定不会错!”
是吗?
我自然知道赤凤不会骗我,可这颗凤羽母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它与我也不熟啊。
这般想着,我已经情不自禁往前走去,凤羽母树的树干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陀罗蔓,依存又共生似的,从根部开始紧密缠绕相连,一路往枝丫上延伸铺展开来,哪怕是细枝末梢,也悬挂着向下垂落的藤蔓,若不仔细些看,就像是挂了满树的蛇。
“东倾,你看到了吗?”
赤凤追过来。
我又往树干看了一眼,“没有,除了枝干和陀罗蔓,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
赤凤呢喃,“以往我来二郎神殿,也见过这
母树,可从来没有看到过树里的幻象,而且许久不来,今日再见凤羽树,怎么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我停下脚步,脚边到处是交叠在一起的陀罗蔓。
赤凤想了想,道:“凤羽母树的灵气很弱,生命力却依旧那么旺盛,还有那些陀罗蔓,比以前多了不少。”
我犹豫着该不该把在人界也见过这两种植物的事情告诉赤凤,却又听到她先开口道:“要不我们去找二郎叔父打听一下可好?”
“这样也好。”
我点点头,正要转身之际,猛然感觉脚踝一阵刺痛传来。
“啊!”
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我整个身子就被冰冷的藤蔓缠绕倒吊着往凤羽母树上甩去。
“东倾!”
赤凤一声惊呼,飞身扑来想要将我抓住,可她的速度竟然比不上那些蹿动的陀罗蔓,几乎是瞬间,成百上千的墨绿色长藤仿佛活了过来,唰唰得往赤凤那边冲去,仿佛形成了一道墙将她阻拦。
咚的一声闷响。
我被甩在树干上,眼前金星乱闪,脚踝的刺痛越来越强烈,我甚至有一种错觉,狗子还在咬我!连踹带踢得挣扎着,却丝毫没有脱离陀罗蔓的束缚。
更诡异的是,树干闪烁起柔和的灰褐色光晕之后,我就被一点点吞进树里,先是双腿,然后是身子,另一端仿佛吮吸似的力量,哪怕我以灵力为抵抗也是徒劳!
“东倾!”
我的头彻底没入树干前一瞬,眼前乍现一道暗紫流光,神色惊慌的赤凤终于冲破藤蔓向我扑来。
“赤凤……”
我被彻底吞噬到凤羽母树里,四周紧闭狭促,好像有什么力量从四面八方不断挤压而来,被狗子才咬过的脚腕如今被陀罗蔓缠住,疼得我浑身止不住颤栗。
这特么闹呢!
我像是陷入什么泥沼里不可自拔,挣扎了几下,居然连灵力也抽丝剥茧似的往外泄去,这样下去,还没等我得救,就该被这诡异的食人树消化了吧!
凤羽母树一定
是变异了。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问题,可为什么吞噬的是我,若是要吸食神仙的灵力,方才在我身旁的赤凤,与我可属云泥之别。
所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赤凤说她在树干里看到我的幻象……
我撑开眼皮往黑漆漆的四周打量。
什么画面也没有,浓墨似的黑暗仿佛只有一隅之地,又仿佛无边无际,我伸手往旁边推了推,像是打在强硬的肌肉组织上。
凤羽母树变异的情况,二郎神是否知情?
我很担心赤凤现在在外面心急火燎要救我,她会不会去找二郎神求救,可若是杨戬根本知道凤羽母树吞噬神灵的真相,那么……
赤凤又会如何?
心思一震,我也顾不得许多,咬紧后槽牙开始使劲蹬腿乱踢,从身体里发散的灵力被我强行封闭在丹田之中,既然无法用灵力,那我便将它们都提供为肉身的力量,一颗神树再变异,树的构造是不会改变的。
我还有机会!
几乎是持以蛮力对抗周围不断施压的力量,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感觉我的双腿已经疼到麻木,像是绑在我腰上的两根木头,根本毫无知觉。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这狭促空间之中,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血量还挺充足,居然能在这种剧烈挣扎之下撑到现在。
不过,也就只是现在了。
“呼~呼~”
我实在无力,停下动作,蜷缩着身子大口大口得喘气,眼前没有任何变化,就连那些压迫也没有丝毫减退,只有我的左腿,被陀罗蔓死死缠绕着的脚腕,不断发出血液被吮吸的滋滋声。
我甚至能感觉到,这里的温度在逐渐升高,方才还冰凉的藤蔓也有了温度,凤羽母树好像真的活了过来。
“咕咕,咕咕。”
突然之间,一阵诡异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我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根本无法分别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或许这就是凤羽母树发出来的,它就快要完全吞噬我了。
一切,好像就要结束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焚天紫火
“真想不到,到头来,我居然客死异乡。”
眼皮沉重,我索性闭了眼,心里虚弱至极的声音自言自语般喃喃。
“死的有些仓促了,叶定稀的三七灵犀还没找回来,我还欠着他几百世的情债呢,还有老崔的那些大恩大德,我给他当一千遍孙子怕是也不够偿还的。”
好不甘心啊!
我咬了咬唇角,尝到一丝腥甜,方才挣扎的时候太激烈,竟然把自己的口舌给弄伤了。
也不知我那条腿是不是已经废了,罢了罢了,凤羽母树你要吞噬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敞开喝,敞开吸。
也算是……给我一个痛快。
我摸索着身体上那些被刮蹭的伤口,指甲剜进去,撕扯出一个个更大的裂口,血液染湿我的指间,一瞬间,血腥味浓郁至极。
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是神陨灭时的感受吧?我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感受着越来越多从四周窜出来的陀罗蔓缠住我的身躯,疯狂吮吸着我的血液和释放出来的灵气。
老老实实做个鬼不好吗?非得折腾,你看,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这句话我以为做我的墓志铭最为合适。
可惜啊,无人可知。
“咕咕~咕咕~”
诡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是规律的心跳,逐渐变得强劲有力。
我身子也越来越软弱无力,便也不再动作,闭着眼等待身死神灭的那一刻。
……
又等了一会儿,我居然还有点儿知觉,这特么就有点煎熬了。
我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臂,奇怪的是,方才紧逼四周的压迫之力居然减退了不少,若不是陀罗蔓缠绕着我的胳膊,我还能自如的来个伸展运动。
怎么回事?
我撑开一丝眼缝,一道强烈刺眼的红光冲进来,瞬间映得我脑海中也一片血红!
等我适应了那强光再睁眼,这才发现前一刻还黑漆漆的空间此刻已经充斥血红的光芒,仿佛正是那些光,强行以我为中心撑开
了一个光罩。
有了光,我才看清四周,地上横七竖八得散落着比我胳膊还要粗壮的陀罗蔓,像是一条条暗红的巨蟒无声匍匐着。
就在这时,又有一条滑腻的染满血水的陀罗蔓从我右臂上脱落,同样的,它也把自己吸收成了一条“巨蟒”,软弱无力得滑落在地上。
我瞧着另一侧胳膊和双腿上攀附着的藤蔓,有些明显是刚从四周窜出来的,缠绕着我的伤口一股一股吮吸血液,另一些已经膨胀起来的陀罗蔓吸收的速度很缓慢,差不多鼓胀到极限时便会自行脱落。
因为骤然涌现的红光,新的陀罗蔓也越来越少,很快,我身上还在吮吸的只剩下十几根并指粗细的藤蔓,再无新的出现。
红光越盛,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这是凤羽母树的枝干内部,空间并不大,红光之外便是枝干内壁,皱巴巴的树纹上纵横交错着密密麻麻的陀罗蔓,那画面实在触目惊心。
更为可怕的是,在藤蔓和树纹之上泛起一道道腥红的微光。
那些是……邪气。
凤羽母树竟然成了邪祟!
怪不得生长在天界也没有仙灵之气,怕是再过些时候,这充满枝干内部的邪气也要藏不住了吧!
我视线重回缠绕着左边脚腕的那一根陀罗蔓,不禁勾唇,邪魅一笑。
既然如此,那我可得来个大的了!
啪!
在那根陀罗蔓松懈,要脱离滑落的一瞬间,我猛的伸手抓住它,直接使出蛮力将它塞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身体里的血几乎都被抽干了,我便运转几乎耗空的灵气去吸收血红光照里的能量,穿过我身体的血光一股一股往陀罗蔓里输送,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吧嗒吧嗒。
十几根陀罗蔓齐刷刷掉落,地上流淌着粘稠的血浆,只剩下我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根在挣扎着脱离我。
哼,不让你吸,你吸的带劲儿,现在……可由不得你!
我咬着牙冷笑,拼尽全力往陀罗蔓里灌注能量和血液,反正我也活不成了,把你撑死也算我为六界略尽绵薄之力了!
就在这时,“咕咕~咕咕~”的声音越来越快,完全失去节奏似的疯狂跳动起来,攀附在枝干内壁上的陀罗蔓纷纷垂落下来砸向血红光照,却都被强光灼烧起来。
荜拨声此起彼伏,红光混着红焰翻涌在我头顶上空,我笑了,笑得癫狂又肆意。
好!
这几百年,我还没做过这么狂的事,今天,死的痛快了!
嘭!
笑声被一声巨响覆盖,冲天的火势骤然一散,仿佛是被什么外力炸开。
我只来得及往旁边瞥一眼,一个浑身冒着光的五彩凤凰朝我冲来,它口中喷出暗紫色的火焰,火势一路冲上凤羽母树的上半段,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之势,竟然将树冠之上的天穹都烧穿了。
这可是……焚天紫火啊!
赤凤,果然不是一般的凤凰,我咧嘴一笑,身子轻飘飘一晃,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再后来,我是被冰凉的水滴所惊醒。
我以为身死神灭,便是彻底在这天地间消散,可我还能感受到水滴,这表示我还没死。
睁开眼,我便看到淅淅沥沥如牛毛如细线飘落的雨丝。
我躺在赤凤的怀里,她哭得双目通红,伤心欲绝,一旁还站着几个身影,是二郎神和天兵天将。
这丫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去求助她的二郎叔父了,也好,既然我被救了,叔父该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神仙吧。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
赤凤瞬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得与我对视,“你,你醒了?!”
我没力气说话,冲她眨眨眼,想咧嘴笑一笑,嘴角一扯,疼得我天灵盖儿都要翻转过来了。
“你别动,先躺一会儿,你现在身上很烫,我唤了雨神来,替你布雨降温。”
赤凤笑起来,眼泪却还是流个不停。
我这才扬起头再看向天上那些乌云,云端上还真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
这得多荣幸啊,雨神亲自来为我布云施雨,回去地府,可够我吹嘘二三十年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一颗续灵丹
雨停了,雨神遥遥向着赤凤行礼便化为一道流光离去。
遮盖在二郎神殿上空的乌云缓缓退散,一缕金灿灿的光芒穿透云层照射而来,仿佛在黑夜之中悄然点亮的烛光。
“原来……已经天亮了啊。”
我眯着眼,视线缓缓从阳光洒下的方向看去,巨大的凤羽母树拦腰而断,下半截已经被烧成漆黑的木炭,高高耸立着,即便淋了雨,树干的缝隙里还有烟雾徐徐飘散出来。
上半截的那些枝叶几乎都被焚天紫火所毁,灰烬无存,只在爆炸的那一瞬间,有不少断枝飞散出来,此刻正与地上那些彻底枯萎焦黑的陀罗蔓混在一起。
赤凤将我扶坐起来,一脸自责道:“若不是我带你来这儿,你便不会成了这样,东倾,是我不好……”
“公主,你可别这么想,我做鬼的时候,运气就不好。”
我曾想,这大概就是天生体质,本命带丧吧。
“对了,这个,”赤凤右手手掌一翻,小小的铜骰便幻化出来,她压低声音悄悄道:“方才我救你出来的时候捡到的,似乎是它保护了你呢。”
“你说……这颗铜骰?”我略感惊讶,转念间又想起了被困在树干里时那一道红光。
赤凤点点头,“我捡到它的时候,它也烫的厉害,我只能用灵力暂时封印了它,而且你看上面的宝石,都变成血红色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铜骰上那些绿松石和红玛瑙都变成了血红色,其间还有古怪的力量仿佛活了一般徐徐流转着。
“不管怎样,它护得你,肯定就是认了你这个主人,这法器有灵性,还能抵挡凤羽母树里积攒了上百年的邪气,东倾啊,你可要好好收着。”
赤凤不待我说话,直接将铜骰塞进我的手里。
我捏着已经冰凉的小骰子,脑子里却嗡得震了震,眼神呆呆得望向赤凤,“你说,刚才我被困在树干里,是因为凤羽母树里有上百年的邪气?”
赤凤神色变了变,轻轻点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这件事,追根究底都是本上神的罪过,我会去向天君禀明一切,你的伤……本上神会负责。”
二郎神的声音突然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与赤凤不约而同看过去,二郎神就站在凤羽母树的残骸旁,身形威武高大,神情肃穆,眉宇间暗藏着似是失望,又像是哀伤的复杂情绪。
“二郎显圣真君言重了。”
我垂着眼眸,视线无意间瞥见自己双腿上那些无比狰狞的伤口,尤其左脚脚踝的白骨已经露出,血肉成糜混着些焦黑的痕迹,看起来的确凄惨又狼狈。
衣裙几乎形同破布,还是赤凤的袍子裹着,我才不至于失了仪态。
我瞥了一眼袍子底下蜿蜒散开的血痕,心里不禁生出感慨,我特么血量挺抗造的啊。
二郎神广袖一展,便甩过来一颗凝着洁白光泽的丹药,悬停在我的面前,他的声音清冷到没有一丝起伏,“明珠真君,这是疗伤圣药续灵丹,你先服下吧。”
赤凤略显苍白的脸被那光晕笼罩,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可是当年你法眼被毁,天君所赐啊!”
听起来就很贵重了。
我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偏过头朝着二郎神点头一笑,“多谢了。”
赤凤目瞪口呆,那神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痛快收下了?!’
我抬起生了些力气的胳膊,托着丹药送进嘴里,囫囵咽下后才低声解释:“若我不要,他便是欠了我的,你总不希望下回他去人间历劫轮回,还得给我还债吧,因果轮回,谁也逃不过的。”
这是我做鬼多年的经验。
赤凤还是一副愣愣的表情,似懂非懂,只嘟囔着,“续灵丹须得上百种万年以上的极品仙草炼制,十分珍贵,便是天君也只有三颗,当年二郎叔父法眼被伤,天君感念其功德特赐一颗给他,希望有助于他的第三只眼恢复,没想到……他居然没服下此丹。”
“若是服下此丹,他的法眼可
能恢复?”我问道。
赤凤摇头,“法眼是被邪气所伤,想要恢复,除非上古净化女神重生,可惜……”
说到邪气,我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凤羽母树那边,二郎神到底对这树变为邪祟一事知不知情啊?
“二郎显圣真君,你可知这母树……”
想着想着,脑子里的问题竟然脱口而出。
二郎神侧眸望了我一眼,不置一词,像是在迟疑,倒是赤凤先开了口。
“二郎叔父定然也是不知情的,他若是知道,怎会任由这母树继续生长于天界,邪气向来是六界所摒弃的力量……”
“公主。”
杨戬语气稍显冷硬得打断赤凤的话,他蹙紧眉头,紧绷的唇线间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抱歉,我并非毫不知情。”
什么?!
赤凤惊得身形一晃,“叔父……你,你不该这样说,你怎么会知凤羽母树的邪气……”
杨戬眼神淡然得望了她一眼,低沉暗哑的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在诉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自从我的法眼受伤,凤羽母树便出现了一些变化,起初我并未在意,只是后来我发现树根之下,隐隐有奇怪的力量在蕴生,是我隐瞒了此事,没有及时向天君禀告,至今酿成大祸,我愿承担所有罪过。”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二郎神这番话,乍一听并无异常,可隐隐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急于担下此事的罪责。
凤羽母树就种在二郎神殿,神树成了邪祟,他自然逃不了干系,为何会如此着急?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我们来之前,明明看到哮天犬在下界办完事回来了,可是从昨晚我们来到这儿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见到那只天狗的半点身影。
它去哪儿了?
二郎神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哮天犬难道毫不知情?
思虑至此,我再看向二郎神双眸时,更觉得那其中暗藏的情绪更是古怪至极。
第六百六十八章 换主人的命
“二郎叔父,我这就带着东倾先回紫火宫了,待我们将伤势处理好之后,自会去与天君天后禀明一切,至于你的罪与罚,自有天君定夺。”
赤凤背对着二郎神,神色戚戚,看起来很是失望,可我却从她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底看到了不舍。
她对二郎叔父自有一份情意,只是再有情,也抵不过天条律例,二郎神任由神树变异生长百年,如今还差点酿成大祸,哪能从轻宽恕?
该是庆幸,神树伤得只是我这无名无分的小小鬼神,而非公主赤凤。
“公主……”二郎神走上前来,似是有话想说,但眼见赤凤的背影僵了僵,他的唇又轻轻闭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似的继续道:“我让部下护送你们回去。”
就在此时,那截断掉的凤羽母树底端突然发出嘶吼之声!
赤凤搀扶着我勉强撑起身子站稳,就被一道强光扑面而来,巨大的冲势瞬间将我们掀飞,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就感觉自己被那股力量冲得飞上了高空。
“你不能走!”
双肩被尖利的东西狠狠压住,好不容易凝合的伤口骤然撕裂,疼得我脑子里嗡一下炸了似的,等我看清压着我的东西时,更是惊讶无比。
“哮天犬?!”
那只神威大作的天狗此刻满身血迹,面目狰狞而暴躁,尤其是双眼冒出腥红的光焰来,正死死盯着我。
“只有你才可以救主人,我要用你,换主人的命!”
什么?!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感觉他那爪子嵌进我的身体里,像是要生生剜了我的神魂一般,痛苦猛烈如风暴席卷全身,我本能得抓住藏在袖笼边的那颗铜骰,朝着哮天犬用力砸过去。
“嗷~”
一声凄厉哀嚎。
双肩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只在霎时间,又有一道神力如墙一般隔在哮天犬与我之间,兵刃之上,淡青色的神光暴溢,竟是三尖两刃刀!
巨大的冲击力扫荡开来,我被飞身赶来的赤凤稳稳接住,她将我护在身后,
紧皱眉头。
“哮天犬,你这是做什么!”
哮天犬在三尖两刃刀袭来之前,已经察觉危险,临空后退避开了方才扫荡四散的神力,此刻它正与我们迎面对立,双瞳中迸发骇人的猩红光耀。
“吼!”
这只天狗发出的声音,竟然如残暴的魔兽怒喝。
“把她给我,主人就还有机会活下去!”
“你,你说什么?!”
赤凤震惊不已,便是此时,二郎神已经飞身而至,挡在我们身前,振臂一抓,那冒着神光的三尖两刃刀便自行回到他的手中。
一身银色甲胄的杨戬气势凛凛,咬字如冰,“哮天犬,你竟然执迷不悟,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我没有错!”
哮天犬仰头怒吼,凶狠的气力化为巨大的冲击,引得二郎神殿那座浮峰一阵颤动,更诡异的是,那截被焚烧成焦炭的凤羽母树,竟然好像受到的感应,从土地之中连根拔起。
紧接着,半截树干连带着盘根错节的根枝,和依附其上的陀罗蔓开始一层层蜕皮,无数焦黑的残渣脱落。
不过瞬息之间,神树蜕变成一颗黑色的心脏,正在微弱得跳动着,缓缓朝着哮天犬身后飞来。
哮天犬双目红光大作,看向二郎神时却好似本能般敬仰他,它浑身紧绷着,背后的肌肉膨胀鼓起,好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这就是你藏在凤羽母树里的东西?”
“咕咕~咕咕~”
那形似心脏的东西缓缓跳动,若有似无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原来就是它,让这棵神树成了邪祟,看来……这就是邪源了。
“哮天犬,在人界的凤羽树和陀罗蔓,也是你提供的吧?”我沉声问道。
人界?!
赤凤和二郎神同时面色一变。
“东倾,你说的可是真的?哮天犬真的将神界植物送去了人界?”赤凤不可置信得呢喃着,“这怎么可能,天上的植物如何能在人界存活……
“若它们只是吸收仙灵之气生长,自然不可能,但若是它们变异改为吸收邪气来作为养分,在人界便可生存。”
二郎神已经从瞬间的惊讶之中冷静下来,那双泛着寒意的眸子似是看穿一切,又或者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他望向我,问道:“你见到过的凤羽树,大概都成了邪物吧?”
“是。”
我点头道:“它们不仅吸收邪气生长,而且……它们还吞噬生灵的精元和血肉。”
“怎么会……”
赤凤显然无法接受自己认识了几千年的凤羽树,成了一颗彻头彻尾的邪祟,她看着二郎神,似乎想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可对方却沉默了。
另一边,哮天犬身后的那颗邪源似乎已经不再跳动,只有微弱如丝的邪气隐隐发散出来。
哮天犬咬紧牙关,混着粘稠血液的口水从獠牙间流下来,它到底在克制什么,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你与人界那些神秘组织合作的吧?”
我视线紧盯着它的反应,继续抛出自己所知的线索,“那些神秘组织在研究血液和邪气,而你正好也需要这些,但你是天界神兽,若是由你出面,或许立即就会被天界所察觉,所以你才需要借助他们的能力,而代价就是为他们提供可以源源不绝吸收血液和邪气的植物。”
“哼,那时,我并未料到会有一日在天界遇见你,否则……在山上的时候,我早该亲手解决了你们,以除后患。”
哮天犬咬牙切齿道。
我只觉得震惊无比,“你那时也在?”
在发现凤羽树和陀罗蔓的那座山上,居然还有一个神兽藏身其中,或许它一直躲在暗处秘密监视着我们和威廉他们的对峙,可它自始至终都把自己藏得那么好,毫无痕迹和破绽。
哪怕是叶定稀,都不曾觉察到它的存在。
“不,你不会动手的。”
我冷冷看着哮天犬,语气十分肯定,“你宁可放弃威廉和贾雨生这两个盟友,也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你绝不会向我们出手。”
第六百六十九章 釜底抽薪
想到此,我又反应过来另一件事。
“你在人界还有其他的合作对象!正因如此,你才会那么轻易的看着那座山上的一切被我们摧毁,你……还在不断吸收邪气!”
我再看向它身后漂浮着的那颗邪源,应该就是为了供养它,哮天犬才会在人界与那些秘密组织合作,我们只捣毁了一个据点,那么其他的呢?
人界,到底还隐藏着多少这样肮脏又邪恶的秘密实验点?
“你是有点小聪明。”
哮天犬冷哼一声,闪烁着红光的双眼看起来愈发邪恶恐怖,它轻嗤一声道:“否则……也不会隐瞒赤凤公主至今,你和九尾星狐合谋想要偷走九转结魄灯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向公主坦白?”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瞬间感觉搀扶着我的手一抖,赤凤那张小脸猝然一白,再与我四目相对时,双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水光。
她在等我,等我矢口否认,大声斥责哮天犬的诬陷。
我甚至看到了她失了颜色的薄唇止不住得轻颤。
是啊,在她心目中,我可一直是在广寒宫里奋不顾身救她的那个下界鬼神呢,为此,她视我为救命恩人,把我当最好的朋友,同床共寝,让我陪她泡神汤,一起吃饭赏月,为了维护我,三番两次与她的二郎叔父甩脸色……
堂堂天界公主,为了我这样一个朋友,做了那么多,可我却只想偷她的九转结魄灯。
也是够渣的。
我咧了咧嘴,实在有些无地自容,垂眸道:“赤凤公主,真是抱歉了。”
胳膊上把持的力道骤然一松,我的手臂无力得垂落下来,身子随之一颤,差点儿就要跌下云头,在我晃动时,赤凤眼神一紧像是想要来抓我,等我踉跄着站稳,她又迅速收回动作,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一旁,二郎神打量我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古怪。
不得不说,哮天犬这一招够狠,在这种时候来诛心,杀伤力是任何时候的百倍以上。
可我也无法解释,无从辩驳,九转结
魄灯,哪怕就是此时,我仍旧是想要的。
“公主,若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只此一句,我已无法开口再为自己多说什么。
赤凤低着头,长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轻轻颤动着,我似乎看到了她眼角的水光,还是那么清澈,那么纯净无暇。
另一边,哮天犬忽然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吼声。
吼~
它的前肢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折,半个身子匍匐下去,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眼神仍旧直勾勾得看着二郎神的方向。
“主人,那个鬼神,她体内藏有一种力量,可以净化这颗邪源里的邪气,只要你把它们融合再吞噬,你的法眼就能破除封印,你就不用再承受邪气侵蚀的痛苦!”
痛苦?
我不禁看相二郎神,难道从几百年前那一战之后,他一直因为法眼被封而承受着什么?
二郎神神色微敛,眉间蹙紧,“这就是你不断与人界那些掌控邪气的人合作,向他们提供凤羽树和陀罗蔓的原因?”
“是。”
哮天犬的唇齿间不断渗出粘稠的血水来,它的身体好像已经失控,而随之变化的还有它身后那颗心脏形状的邪源,它正在逐渐缓慢得恢复跳动。
“咕咕~咕咕~”
我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邪源,正在吸收哮天犬的神力?!
哮天犬强忍着痛苦道:“主人,你相信我,不是我要打她的主意,是这颗邪源看中了她,只要融合这个女鬼神,你就会重获新生,也不会被邪气控制,她只不过是个下界鬼神,哪能和尊贵的天界上神……”
“够了。”
二郎神眼神冷漠,手臂忽而一振,三尖两刃刀化成一道摧枯拉朽的神光直冲而去,堪堪停在了哮天犬和邪源上方不足一掌的距离。
哮天犬浑身抽搐不止,整个身子已经匍匐在地上,紧紧蜷缩着扭曲在一起的四肢,唯独眼睛仍旧只注视着二郎神。
“主人
,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便再也不会有了!”
二郎神沉默,但三尖两刃刀尖端最锋利的部分已经对准了邪源,只要落下,便可狠狠贯穿那颗充满邪气的‘心脏’。
哮天犬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终于垂下头,无法再看着它追随了数千年的,唯一的主人。
可是那些呜咽听起来,却比刚才一次又一次急切的催促更颤动人心。
它这几百年来的所作所为,从来无关自己。
“哮天犬,你可知罪?”冷酷到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从二郎神的嗓子里挤出来,却失了往日的那份沉稳和从容。
哮天犬垂着头,生息一点点流逝,它完全可以在尚可脱离控制时摧毁邪源,保全自身,但它却坚持到了现在,把这个选择的权利交给二郎神。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二郎神还要问出这样的话。
哮天犬,你可知罪?
是什么在让他坚持,又是什么在让哮天犬义无反顾?
或许从我真正了解他们之间这数千年的故事和情分后,我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感同身受吧。
哮天犬夹杂着痛苦哀嚎的声音徐徐传来。
“哮天,知罪。”
“好。”
二郎神闭了闭眼,指尖轻点,那三尖两刃刀便骤然刺向那颗跳动的‘心脏’,只听咔的一声,邪源如一颗坚硬的石头,骤然四分五裂。
几道黑色的邪气四散逃窜,很快没入云层消失不见,但那颗邪源已经化为齑粉随风飘散而去,顷刻间,便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哮天犬也停下了颤抖,身子瘫软得好像已经死去。
这时,天穹更上空忽然传来宛如雷霆般的号令,“二郎显圣真君听令,哮天犬触犯天条,毁坏凤羽母树,供养邪源,罪无可恕,天君判其受九道洪荒天雷以示惩戒,由尔亲自监刑,还不速速领命!”
二郎神身形微微一晃,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跪下,俯身一拜,朗声道:“杨戬,领命。”
第六百七十章 陪我下棋
后来,哮天犬是如何受了那九道天雷的情形,我便无缘得知了。
我受了伤,且是在天界被神树所伤,自然没有将我就这样交回给地府阎君的道理,天后把我安排在月老府养伤。
赤凤回了紫火宫,不再见我,但我知道,让我在月老府养伤一定是她向天后求来的,旁的神仙,她不放心。
月老爷爷虽说是个老酒鬼,可他认了我的好。
我听月老说,哮天犬被押送到惩仙台的时候,几乎已经气绝,二郎神还是把它送上去生生受了两道天雷,当场劈得哮天犬连仙身都没保下,彻底化为一把灰烬。
后来的七道天雷,是二郎神代受了的,他说自己是哮天犬的主人,此番哮天犬酿成大祸他不可逃避,不过七道天雷,弥补不了什么。
他受雷刑的时候,好些神仙去看了,月老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老头儿,自然也赶去凑了凑,二郎神从封神时就是个硬骨头,现在依旧如此,七道天雷劈在身上,一声不吭,看得一众神仙唏嘘不已。
赤凤倒是没去,自从回了紫火宫,就像是闭关似的,彻底再没有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也没听说有她宫里的仙娥去二郎神殿慰问。
不过……慰问只怕也是无门。
二郎神回到自己宫殿之前,拖着满身血痕的身子去了一趟凌霄殿门前,跪叩天君,辞去一切职务,得天君恩准后便回了神殿闭门不出。
时至今日,已经整整三日过去,二郎神殿的大门像是彻底被封印了,再无一丝动静。
“小倾倾啊,你把那个铜骰子拿出来,小老儿陪你下棋啊!”
踉踉跄跄走进山洞里来的月老笑眯眯道。
我睡在一片干草垛上,翻了个身,懒洋洋看着他,“月老爷爷,到底谁陪谁下棋啊,那个棋局实在太难了,您可饶了我吧。”
那是我被送来月老府的第一日,有仙娥伺候我更衣梳洗,铜骰掉落在地上被月老给捡到,
老头儿当时就跟见了大宝贝似的,稀罕得不得了,还从一个土坑里刨出来一张很大的土灰色棋盘,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棋子,拉着我就要下棋。
这日复一日的,我竟然真的在这儿陪着他一边养伤,一边连下三日棋。
期间,月老明着暗着的想要从我这儿骗走铜骰,可奈何那铜骰认主,我就算交给月老,过不了一会儿它也会自行飞回到我的手里。
即便月老用法器给封着藏着,也没用。
关于这一点,着实把老头儿气得吹胡瞪眼,连喝了好几坛酒闷闷睡了两个大夜才缓过来,这不,这刚睡醒,又醉醺醺得找我下棋了。
“小倾倾啊,你可不知道,这铜骰十分难得,便是放眼整个仙界,也找不出第二颗,否则我这六芒星棋盘又怎会埋起来呢?你看啊,要不你与这铜骰说道说道,让它换个主人,若是能成,我立即送你一颗碧玉清元丹,保证你这一身伤眨眼便能恢复,马上就能出了南天门回你的地府老家!”
“哟呵,月老爷爷,藏着那么好的丹药不给我吃,到这会儿才来诱惑我呢?”
我撇撇嘴,很是不乐意,“这颗铜骰来历不明,说实话,我也不想要,奈何人家就是认了我当主人,扔不掉也给不了,我也是无奈啊!”
“你你你,你这丫头,哼!”月老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蒲团上,袖子一甩,棋盘就凭空出现,“不给我铜骰,就陪我下棋,否则,别想安生睡觉!”
说实话,我也睡够了,吃了二郎神给的续灵丹,我的神魂和灵力到第二日就恢复得七七八八,如今就剩下一些外伤,尤其是左脚脚腕最严重的地方,还难以活动,否则也不会借着月老的山洞躺着。
他刚才提的什么清元丹,其实我还挺想要的,我在这儿实在待的厌烦,天界更是处处与我八字不合,我早就想回地府了。
可铜骰有自己的想法,我能怎么办?
“月老爷爷,你想要这颗铜骰,当真只是为了下棋?”我一边扔棋子,一边
假装随意问道。
月老捋须眯眼,装模作样得研究着棋盘上的局面,笑嘻嘻道:“当然,小老儿在天界这么些年,也就见过两回这种铜骰,一次是八千多年前,小老儿去长生海送葬,凑巧碰见了在无量山休养的上古净化女神,她手里也有这么一颗铜骰,不过不是用来下棋的。”
又是那位女战神啊?
“那她用铜骰干嘛?”我继续问道。
月老笑道:“当然是赌啊!她和上古火神一个古灵精怪,一个刻板严肃,一个生性属水,一个乃是天地间第一缕奇火,彼此相生相克,就连制造的圣器神器,也是截然不同。”
“你是说,她做圣器神器,都是用来玩儿的?”我不禁更好奇了。
月老点点头,专心致志得走了两步棋才继续道:“不过小老儿也就在无量山有缘见过她一次,她乃是上古神尊,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行迹飘渺,难以捉摸,要不是后来……”
他又戛然停住声音。
其实月老不说我也知道,后来上古第一魔兽大闹天宫,天君无奈休书一封请那位女战神来对付狗子,两人打去了地府,最后狗子就被镇压在无间地狱的黑河对岸,直至几百年前才解开封印。
不过女战神后来也陨灭了,实在有点儿可惜,若她还存在,二郎神的法眼应该也能被治好,哮天犬就不至于为了主人做出那些事情,最后惨死成一捧灰烬。
哎。
我忍不住幽幽一叹。
月老神秘一笑,似是漫不经心道:“这天上地下,万事万物,自有因果,小倾倾又何须为已去的叹息,要知这来来去去,本就是天道轮回罢了,来者来,去者去,从来到无,从无到有,一生二,而生万物,周而复始,又有何须感怀?”
“您倒是想的开。”
我撇撇嘴,低头瞧了一眼棋面,我特么居然又被阴了一把,正想悔棋重来,就瞥见山洞口有一抹身影一闪而过。
第六百七十一章 可别贪杯
“哟,你又输了。”
月老不动声色占了高地,这才装着突然发现似的捋须一笑。
真是索然无味的游戏啊。
我哼哼两声,随手将铜骰子往棋盘上一扔,“月老爷爷,方才我好像看到来客人了。”
月老笑眯眯得捏起那颗铜骰把玩,言道:“是来找你的。”
呃?
“您可别逗了,”我翻了个白眼,蹬腿抻腰懒洋洋得打了个哈欠,“我在天上认识的神仙,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不是献身给了银河,就是用自己祭了灯,除了你,我也就认识……”
我突然停住,脑子里骤然闪现刚才看到的那一抹身影,仿佛有淡淡的紫色光晕。
“赤凤?”
“小老儿今日还得去南极仙翁的府上讨酒吃,你这颗铜骰可否借我半日,不,顶多两个时辰,如何?”
月老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得将棋盘收进袖笼里,另一只手举着铜骰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又往门口看了一眼,便是半点儿带紫色的光都没看见,随即又对上月老的眼神。
他咧着嘴,压低声音乐呵呵道:“来了有一会儿了,怕是小老儿在这儿,不好意思进来,你把铜骰借我,我去找南极仙翁那老家伙炫耀一番,把月老府留给你们。”
说罢,还冲我挤了挤眼。
我这才反应过来,愣愣得点了点头,还不忘拉住月老的衣袖道:“你给我们留点儿酒!”
月老瞬间抽了抽眉角,一脸肉痛的表情,但还是从怀里掏心掏肺似的摸出来一只酒壶。
“可别贪杯哟!”
他叮嘱了两句,哼着小曲儿晃晃悠悠得走出山洞,我盯着那白底点翠镶金叶子的酒壶看了半天,视线又移到洞门前,这么来回转了三四次,也没看到赤凤走进来。
该不会是已经回去了吧?
我脚腕上的伤还没好,想要活动自如还有点儿难度,不然我早就出门去寻了。
骨碌碌。
一颗小石子被踢了进来,我身形一闪,坐得规规矩矩,正襟
肃容,暗自提了一口气才张望过去。
“我……”赤凤缓缓探出头来,表情那叫一个尴尬,眼神飘忽闪烁,“我只是路过。”
“月老爷爷出门了。”我抿了抿嘴道。
赤凤走出来,一袭飘逸柔美的浅紫广袖纱裙,并无旁的装饰,唯有腰间镶嵌一圈的珍珠串串颗颗圆润晶莹,跟鸽子蛋似的,真是平素间隐隐透着富贵。
“哦,那,那我改日再来……”
她作势要走,一扭身子,腰间那一圈鸽子蛋叮叮当当撞在一起,看得我一阵肉痛。
“既然来了,休息片刻再走吧,紫火宫距离这儿挺远的。”我故作淡然道。
赤凤侧目盯着我看了看,才勉为其难似的点了点头,“那便……坐坐吧。”
……
“你……”
两个沉默了不知多久的人同时开口。
山洞里连吸一口气都是尴尬的味儿,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瞥见赤凤盯着那只酒壶看了好半天,我便故作若无其事道:“公主是不是渴了?要不……喝两杯?”
“也好。”
赤凤紧绷的肩膀偷偷松懈了些。
我俯身斟酒,却又因为左腿搭在草垛上有些不便,酒杯捧起却送不过去,胳膊挺得笔直,略有些局促道;“公主,烦请你来接一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赶紧点点头走过来,本来坐在距离我三米开外的石墩上,现在走得近了,接下酒碗便顺势往方才月老与我下棋的蒲团上一坐。
“既然不方便,就该让我来。”她嘀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我听到。
我暗笑,嘴上还绷着,“您贵为公主,这种伺候别人的事情哪能让您纡尊降贵来做。”
“我在你面前,何时摆过公主的架子,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赤凤拉下脸来,双瞳瞬间水雾雾一片,仿佛还有几分委屈了似的。
我赶忙讪笑,“我说错话了,公主恕罪。”说着,又对她举杯一敬,也不管她喝不喝,自己先仰头饮尽。
等我放下杯子,才看到赤凤也正举着杯子小口小口喝酒,一边喝还
一边偷瞄我这边,等视线对上,又匆忙将酒杯举高一饮而尽。
“月老爷爷这酒滋味儿挺不错的。”我没话找话。
往日在地府里,我难得有这种尬聊的时候,如今面对赤凤,反倒是心绪复杂,毕竟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在离开天界之前,去紫火宫赔礼道歉才是。
赤凤点点头,一副认真品鉴的模样,舔了舔嘴角道:“甘香醇厚,余味绵长,的确不错。”
这便又无话了。
“咳,那再来一杯吧。”我拎起酒壶道。
这般如此,你劝我,我敬你,一口气喝了三四杯,眼瞧着赤凤的脸颊上飘起两团粉红晕子,我才感觉彼此放松了些。
赤凤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搭在草垛上的脚腕,“怎么养了这几日,还不见好?”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嘴上道:“我只不过是一个下界鬼神,哪比得上天界的大神,自然恢复得慢一些。”
“那其他伤势可好了?”赤凤又问。
我点点头,“好得差不多了,今儿日落前便打算出南天门,回去地府。”
“走得这么急?”
“南天门日暮落尽时得封门呐。”
“那明日一早……”
“我算了一卦,早晨不利于出行。”
“噗嗤……”
赤凤被我逗笑,略有几分醉意的眼睛里似是藏着无垠的星河,濯尘涤垢,是难得一见的明净。
我垂下眼,不觉得还能玩笑得起来,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才低声道:“对不起,赤凤。”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唤她公主。
她曾提过好几次,让我私下里直呼其名,叫公主显得生分,可我总是恪守天规礼法不敢造次,其实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她一定是想听我叫一声‘赤凤’的。
果然,听到我这话,赤凤瞬间就愣住了。
“你……”
我笑了笑,十分正经道:“九转结魄灯的事情,的确是我隐瞒了你,我向你道歉,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心思单纯的鬼神。”
第六百七十二章 咱们和好了
赤凤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抬眸看向我。
“可你并不想伤害我,不是吗?”
“是。”
我用力点头,拿出十二分诚意道:“这句话是真的,起初我并不知道要借用九转结魄灯,或许会伤害你的神魂,后来……你昏迷之中,我本有机会抢走那盏灯,可我还是放弃了。”
“你想要九转结魄灯,是为了救你的意中人吧?”赤凤淡淡一笑。
我并不想再隐瞒她什么,直接点点头承认道:“是,为了救他,我才想来这天界,本以为可以寻到好法子,可没想到竟然是一盏可望而不可求的灯。”
“你在紫火宫时,可曾想过向我开口借灯?”赤凤又问。
我没有否认。
“想过,不止想过,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后悔为什么不在你昏迷时,一不做二不休把灯抢走。”
赤凤嘴角藏着笑,“这是你的性子。”
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再没什么心理负担,轻吐了一口气,一脸轻松道:“就是因为觊觎你丹田里的圣器,我才闹着要尽早离开天界,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
我可是混鬼圈好几百年的老鬼,贤义礼德什么的,从来不是我们讲究的。
赤凤笑着道:“那时,你的魔兽朋友闯入紫火宫,你本可有机会让它帮你一起抢九转结魄灯。”
我毫不避讳得点了点头,“我的意中人是狗子的第一偶像,若是让它知道,你肚子里有一盏灯可以救偶像,它一定把你剥皮啃骨,挖空你的肚子。”
赤凤不由自主一凛,自觉提了个禁忌似的,赶紧补充道:“可你什么也没告诉它。”
“因为我不想它伤害你。”
哪怕是我,也不能保证,在狗子得知九转结魄灯一事后,能保护好赤凤。
我瞥了一眼自己受伤的那条腿,咬咬牙把这笔账记在了狗子头上,若不是它一口咬了我的脚腕,凤羽母树哪会轻易就嗅着血气找来了,没错,就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东倾,你想什么呢?”
声音近的就像是贴在脸上,我甚至能感觉到赤凤呼吸间的温热,神思回转的瞬间,我就看到了那颗猝不及防凑近到我眼前的小脑袋。
“呔!”
我身子往后一仰,赤凤也跟着吓了一跳,跟着我往下倒去,我只来得及一把抱住她,就双双滚到草垛上。
赤凤发髻上插着两根干草,额前几缕碎发散落下来,窝在我的怀里傻乐呵,“真好,咱们和好了!”
我瞧着她那迷离的小眼神,心道不好,怎么一个没看住,让她给喝醉了!
“赤凤,你先起来。”
我推了她一把,居然没推动,赤凤趴在我肩膀上,小脑袋蹭了蹭,眼神湿漉漉得望着我。
“东倾,你别走好不好,过几日我去找天后,求她恩准我去地府,我把九转结魄灯借给你救你的心上人可好?”
“这……”天后怕是要召唤天雷劈了我。
“赤凤啊。”我拍拍她不安分的小脑袋,尽量让自己受伤严重的部位避开她的贴近,“你知道的,我不属于这里。”
“可我会想念你的。”赤凤不依不饶,小手猛地一把攥住我的衣襟,呼哧呼哧得喷着酒气。
我这会儿也觉得眼晕头昏了,月老留下的酒咋后劲儿这么大,这可怎么办?
“我也会想你,咱们都是神,最能比命长,你放心,咱们一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我好不容易扶着她坐起来,赤凤一条腿搭过来,半个身子又挂在我身上,胳膊将我搂得紧紧的,差点憋得我一口气没上来。
平时怎么没看出来,这位娇柔小公主是个怪力萝莉?
喝了酒之后就熊变,谁招架得住啊!
我无比怀念起二郎显圣真君,若是他在,应该能制住赤凤吧?
“嗝~”
正想着,我便听到赤凤打了个酒嗝,嘟着嘴很是不满道:“小倾倾~还是你好
,我一来,你就与我喝酒说话,不像二郎叔父那个臭家伙,他居然将二郎神殿封闭起来,谁也不理……呜呜~太坏了,连我也不理……”
赤凤说着说着,居然张着嘴呜咽呜咽得哭起来,我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小心翼翼问道:“你去找过二郎神啦?”
“嗯……”
赤凤点头,被酒浸润过的嘴唇又光又润,相当有弹性,她咬了咬,便咬出一道浅浅的齿痕,含糊不清得喃喃道:“他不见我,我叫破了喉咙也不出来,你说……他为何要把自己关在神殿里?为何要卸下一切职务,为何……要向天君退亲?”
退亲?!
“你说真的?二郎神要退亲?!”这事儿我可半点儿也没听到月老提起啊!
这家伙,不是个老灵通么,怎么这种重要至极的消息就给屏蔽了,若是我知道,哪怕一瘸一拐也得爬去紫火宫安慰赤凤的啊!
赤凤更委屈了,哭得呼哧呼哧喘气,“二郎叔父太过分了,整个三十三天城里谁不知道我与他订下的亲事,他说退就退,这不是摆明了在怨怪我吗?可我又能如何……”
“他定然不是在怨怪你。”
我掰正她的脸,扯着袖子替她胡乱擦了擦眼泪,认真分析道:“二郎神他是在责怪自己,凤羽母树出了问题,他一定早就知道,可他纵容了哮天犬一错再错,那时,他问哮天犬你可知错,我想……他或许也是在问自己吧。”
“那为何他不救哮天犬?”赤凤被我带偏了思绪,忘记自己在哭,瞪大眼睛抽噎着问道。
我继续道:“他不但救不了哮天犬,也救不了自己,所以,受了七道天雷即是为哮天犬赎罪,也是在承受自己的罪过。”
“可是……”赤凤还是不解,“凤羽母树变为邪祟,并非他本意。”
我点点头,“的确不是他的本意,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念想,该是好好守护才对,可我想……没有谁能真正明白,这几百年二郎神经历的痛苦。”
哮天犬的执念,正是源于他对二郎神的忠诚。
第六百七十三章 我的身体
他们曾并肩作战,哮天犬亲眼看着邪气封住二郎神的法眼,竟是连天界上神们也没办法破解。
若不是需要一再压制邪气所承受的痛苦,我想,哮天犬也不会为主人铤而走险。
它的执念,正是成了二郎神的罪,所以哪怕他将自己和哮天犬都送上了惩仙台,也无法真正救赎自己。
“东倾,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二郎叔父不愿见我,可我想见他……”赤凤捂着脸,呜咽呜咽说着不敢与旁人说的心里话。
“再等等吧。”
我轻叹了一口气,揉揉她有些凌乱的碎发,“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自己走出来。”
“可我怕他走出神殿那一日,已经将我彻底忘了,东倾,他怎可轻易与我退亲,三生石上,难道没有我与他的名字吗?”
赤凤攥着我的衣袖,委屈巴巴得望着我,一颗颗晶莹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从眼角滚落下来,便是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真该让二郎神好好看看。
公主的情深义重,他可不能辜负啊。
我定了定气,安抚道:“你别担心,既然天君天后有此意让你与他订亲,月老爷爷也附议,那就证明你们的名字在三生石上,只不过……要经历一些波折罢了。”
“我不信!”
赤凤却突然一个翻身,气势汹汹站起来,“我这就要亲自去看看,三生石上到底有没有我与他的名字!”
话音未落,就看那骤然闪现的紫光充斥整个山洞,刺得我差点眼瞎,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动天地的声响。
“唳~”
赤凤竟然变作真身,一只身形庞大的五彩凤凰!
“你,你怎么还变身了!”
我被骤然增大的凤凰挤到墙角,那翅膀还没展开,身下的干草垛就已经被卷的四散乱飞,赤凤醉醺醺得眨巴眼睛,踉踉跄跄走动两步,俯身弯腰,脑袋凑到我面前来。
“上来!”
上什么来啊!
我往后又退了一步,心说月老这山洞看起来也
不大啊,怎的赤凤一变身还能有余地容下,该不会就是个幻境吧?
赤凤见我不动作,嘴一张揪住我的衣襟,瞬间将我一拎再一扔,我顺着一道华丽丽的抛物线掉落在赤凤的后背上,深深陷入柔软的羽绒之中颠三倒四了好半天才爬起来。
“赤凤,你,你要干嘛!”
我揪着两簇羽毛,扯着嗓子问道。
赤凤不说话,忽然就振起翅膀,呼扇呼扇了两下,竟然就在这山洞之中盘旋起来!
特么的,这绝壁不是山洞!
我眼看着四周昏黑的空间越来越大,大得已经完全看不到洞顶和四周的岩壁,再一眨眼,便连脚下的地也没了,我们仿佛落入了一个虚空的深渊之中,赤凤的翅膀完全舒展开来,飞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赤凤最喜欢小倾倾了,虽说你也是为了九转结魄灯,但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您客气了。
我蜷缩在她的羽绒里,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甩出去,这特么上无顶下无地,神特么知道我会被甩去哪儿!
赤凤笑嘻嘻的声音继续道:“哪怕是我的身体……”
“您真的客气了!”我铆足了劲儿吼道。
赤凤完全不闻,自顾自话,“所以,今天你就坐在我身上,让我带着你好好看一看这天界最美的景色,偷偷告诉你哦,本公主,还从未让人骑过我呢!”
呼扇~
振翅之间,赤凤已经顺着风势翱翔起来,她似乎全然忘了我们现在是在月老府的幻境之中,以为在游历天界,带着我东飞西窜,时而滑翔,时而高飞,再来个空中三百六十度大转体。
我一度以为自己会直接从这儿跌回地府去。
“赤凤,我有点儿晕,你……”
我眼前金星乱闪,肚里更是翻江倒海,正想劝说赤凤别飞了,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气息极为沉重的灵力扑面而来。
赤凤抖着翅膀,像是被那股力量阻挡,她晃了晃脑袋,叫嚷起来,“什么结界,居然敢拦着本公主,哼!看我的厉害!”
赤凤吐出一口热气,四周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起来,阻挡着我们的灵力缓缓荡漾起一圈圈的水波纹。
霎时间,她猛地一个俯冲,借着冲劲强行撞进了结界之中!
白雾,苍茫一片遮盖天地的白雾。
耳畔是呼呼刮过的风声,赤凤被撞得晕晕乎乎,翻来滚去飞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这么一来,气势汹汹的小公主更是燃起熊熊斗志。
“哼,什么鬼地方,看我除了这漫天白雾!”
别啊!!!
我向前一个猛扑,就感觉赤凤已经再次发力向高空猛冲,我只来得及以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摔进羽绒里,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似的在厚厚的羽毛里滚来滚去。
等我再爬出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赤凤以惊人的速度穿梭在一股股熊熊燃起的暗紫火光之间,刚没入云雾之中,下一瞬又俯冲出来,朝着下方白腾腾的地方张口喷出一股焚天紫火。
火焰遇上白雾,顷刻间便将那些雾气吞噬,荜拨声此起彼伏,却找不到任何东西被燃烧的痕迹。
唯有翻涌腾起的火焰不断汇聚靠拢,灼热的气浪几乎要冲破结界最高处!
糟了,这下闯祸了!
“赤凤,停下!快停下!”
我凝起灵气于指间,画了朵云便连滚带爬得跳上去,可那云朵刚一靠近紫火便瞬间化为无形,慌乱之中,我只来得及抓住赤凤翅膀上的一根毛,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得往上爬。
赤凤喷火喷得正嗨,再加上四周接连不断的焚烧声,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声音和动作,好不容易我才再次爬上她的后背,眼睁睁看着四周无可阻挡的火势,心中那叫一个拔凉与绝望。
这下该如何收场?
轰!
赤凤又是一口火焰喷出来,这次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火光瞬间迸射四散,暗紫色的光照耀四面八方,整个结界为之震颤起来。
也正是因此,赤凤终于清醒了几分,眼看着四周围翻滚的火焰,翅膀惊乱得拍动起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何错之有?
“啊!这是怎么了?!”
“赤凤,快,熄了这些火焰!”我聚起灵力,发出足以响彻天地的吼声。
赤凤慌乱得飞来飞去,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而失控,“我,我不会……”
什么?!
我只感觉眼前一黑,神魂差点就要抽离身躯,这时,又见一道赤色光耀从远处唰得冲了过来。
那光耀势如破竹,瞬间冲开一股股翻腾不休的暗紫流火,散发着与此处结界一模一样的气息。
灵力瞬间弥漫四散,竟是强行将那些焚天紫火给镇压了下来。
只听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哀嚎声。
“哎哟哟,小老儿的月灵洞天,小老儿的结界,小老儿的三生石哟!!!”
一身素白袍子的月老踩着云连滚带爬得向我们冲来。
……
紫火宫。
这是我第一次有幸见到天君,却不曾想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
月老领着我和赤凤跪在殿中,两侧各站着十来个佩剑带刀的天兵天将,气势凛凛,正上方还有几位各持法器的神仙,一个比一个看着严肃。
两张雕龙刻凤金光熠熠的宝座之上,分别坐着天君和天后,天后着一袭冰纹水云衫,环佩叮当,眉头紧锁,神情那叫一个凝重。
我偷偷瞥了一眼天君,八荒四海位列第一,凌驾于六界之上,天神之最尊贵者,倒是生得一副极好的相貌,脸廓棱角分明如刀削,虎目炯炯,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只是那皂白分明的眸子里此刻隐隐有暗火翻腾,教人只看一眼便不自觉得毛骨悚然。
“胡闹!”
天君冷不丁一声呵斥,惊得满殿众神的眉须齐齐一抖。
几个一看就有资历的老神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站出来说什么,又偏过头去,不约而同得研究紫火宫的雕梁画栋。
天后美眸闪烁了一下,侧过身子看向天君柔声道:“赤凤年幼,此番作为,实属酒醉生事,并非本意,还望天君看在赤凤母胎受苦的份上,不若小惩大诫便好。”
赤凤就跪在我旁边,除了刚才天君怒喝的那一瞬间哆嗦了一下,一直都是呆愣愣的,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我们是被月老给拉出结界的,整个月灵洞天都被赤凤的焚天紫火给烧了,火势到现在还没熄下去,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重要的是,三生石也被赤凤给烧了。
月老领着我们来时,脸都白了,说自己醉了几千年,没想到今儿个彻底被我们吓醒了。
这会子月老也陪着我们跪在旁边,他虽说没放火,可到底是他的地盘,三生石他守护了七万万年,如今烧成一块大黑炭,可不得一并受罚么。
“月老,你可有什么话说?”天君忽然问道。
月老一挺腰板儿,后背僵直紧绷,满脸严肃得开口,“回禀天君,天后,此次月老府之事,小老儿应该承担主要过失……”
天君本该满腹火气,可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竟嗤笑一声,冷冷瞥了一眼月老,“你何错之有?”
“那酒……”
天后眼神瞬间闪过一道凌厉冷光,“酒是你给的?”
“酒是我讨的。”
我举起手,声音弱的堪比蚊蝇。
“怎么又是你?!”
天后瞪我一眼,面上神色不辨,只觉那气息阴沉下来,似乎对我颇有怨气,“为何你还在天宫之中?”
“本该今夜走的,只是不曾想……”
“天后莫要迁怒东倾,是赤凤不好,赤凤贪杯生事,才喷出焚天紫火烧了月灵洞天和三生石,赤凤愿一力承担一切罪过,只求天君天后不要生气……”
“你这傻孩子!”
天后半垂眼帘,后槽牙咬得紧绷鼓起。
一旁,天君的脸色也比刚才沉了些,他眯起了眼睛,视线从月老扫向赤凤,最后又落定在我这儿,不知为何,对上那双圣威赫赫的眼睛,我竟然没生出几分怯懦之意,只是单纯的,并无多想的迎视上去。
“你便是前两日刚赐了封号的明珠真君?”
“正是小仙。”
我恭恭敬敬得行了一礼,也没起身,匍匐着等待他再发问。
大殿里,一时无声,便是连众神的呼吸也浅的若有似无。
气氛就此沉凝了片刻,才复而听到天君威严的声音。
“即刻,褫夺明珠真君封号,责令向东倾返回地府,百年内若无诏,不得入南天门。”
话音一顿,又道:“月老,三生石乃是你守护,如今焚毁,你需想尽一切办法将其复原,以抵消此次祸患的过失。”
“至于……赤凤。”天君欲言又止。
一旁,天后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侧身靠近过去,“从今日起,我会严加看管赤凤……”
“赤凤公主,酒醉生事,犯下滔天大祸,难道你真的觉得可以姑息?天后不仅是公主之母,更是六界众生之母,你该明白,三生石若真的无法恢复,于六界是何等灾祸。”
“是……”
天后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天君朗声宣告。
“此次月灵洞天与三生石被焚烧,皆因赤凤公主所起,无论前因种种也难辞其咎,责令其打入下界,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历经七七四十九世轮回后方可重返天界。”
天后捂着嘴,无声得落下泪来。
赤凤身子瞬间一软,无力般跪坐在地上,睁大的眼瞳里水雾雾的,却不敢落下一滴泪来,她颤抖着匍匐下来,额头重重叩响泛着青光的地板,哽咽而压抑的声音从臂弯间传来。
“赤凤叩谢天君。”
天君天后的銮驾离开紫火宫,大殿里骤然肃清一片。
一众仙娥和守卫们也被带走了,他们也是要受罚的,没有看好赤凤公主,任由她偷偷离开紫火宫,便是他们职责之过。
月老长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摸出酒壶就要送入嘴里,可壶嘴刚碰上嘴边,又摇摇头放下。
“不喝了,不喝了,小老儿可不能再误事咯!”
“月老爷爷,都是我的错……”
赤凤跪坐起来,小脸上满是泪水,谁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落泪的,可眼下这副模样,怕是偷偷哭了好一会儿。
第六百七十五章 那就来硬的!
“罢了罢了,公主此行下界,可得万事小心,小老儿怕是顾及不上你咯!”
月老摇头叹气,一步步走出紫火宫大门,身形在门前虚虚一闪便消失无踪。
我手里还藏着月老起身前塞进来的铜骰,他倒是没忘了,将这东西还给我。
可我现在捏着这冰冷的小东西,左右也不是滋味儿。
哎。
若我没找月老讨酒吃就好了。
天上的神仙入下界轮回,走得是天道,就在惩仙台,跳下去便是。
听说原来惩仙台有一个指路仙,专为受罚的天神们引路,可后来她与多闻天王打了一架,双双失足跌落惩仙台去了下界,可究竟转世为人为妖,却无从得知。
所以后来再有犯错轮回转世的神仙,便由天兵天将押送过去。
天君天后走了没多久,就来了两拨天兵,一拨是把我送走的,另一拨是送赤凤的,他们就站在门外,也不催促,似是给我们留些时间。
赤凤勉强擦干眼泪,瞧了一眼门外那些身影,这才有些后怕似的问道:“东倾,做人难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挺难的,不过这也得看你投身在什么人家,我以前听阎君说过,天上的神仙投胎转世历劫,多半都是投身好的家庭,是大富大贵的鸿途命,想来应该不会太差。”
可我没告诉赤凤的是,天君言明让她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这四重恩倒也罢了,父母恩、国土恩、三宝恩、众生恩,人在轮回,生生世世,便是得经历这些的。
三途之苦,却也不知赤凤受不受得住了。
天君可是赤凤的亲爹啊,看来身为六界之上的至尊,也不容易。
“东倾,我想换一件衣裳再去惩仙台,你陪我去取来可好?”赤凤忽然道。
我如何能不答应呢?
我从地上爬起来,与她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后殿走去,路上,赤凤像是心情平复了些,还找我讨要铜骰玩了玩,我笑她心大,却又舍不得拒
绝她此时的任何要求。
赤凤换了一身极美的华服,白底黛色的长裙泛着莹润的鳞光,前襟上有一片雪白似绒毛的装饰绵软柔和,随风摇曳时,仿佛能软了人的心。
“这是我平日里收攒的羽绒。”赤凤站在妆台前,手指轻轻拂过那雪绒,莞尔一笑。
我顿时一惊,“这是你的?”
赤凤背对着我,镜子里的那张绝美容颜浮现淡淡的哀伤,却还是在竭力笑着,“是啊,本想着,今年生辰,穿给二郎叔父瞧一瞧的,不过……没这机会了。”
“他恐怕都不知道你要去下界的事情吧。”我轻叹了一口气。
赤凤站起身来,脸色有些苍白,眸色却清亮如洗,手从袖下探出来,“喏,铜骰还你。”
我接过骰子随意塞进袖笼里。
赤凤笑道:“何须如此伤怀,或许这就是我命定的劫数,如今我只庆幸,自己在历劫之前认识了你,东倾,这几日我很开心呢。”
……
紫火宫殿外。
我与赤凤话别之后,便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天兵带走了。
踩上云头的时候,还能看到赤凤依依不舍得朝我挥手,她那身裙子纯白无瑕,随风轻扬时,像极了一层云霞裹在她身上,我拼命伸长了脖子看她,奈何飞云疾驰,只眨了眨眼便连紫火宫的浮峰也被重重叠叠的浮云挡住,成了一个模糊的墨点。
哎。
我收回视线,扯着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湿漉。
这一趟上天不过匆匆几日,我从一无所有到好像有了点儿什么,如今要离开了,竟然又是孑然一身,不免令我唏嘘,也不知天宫的史册上会不会为那个短暂出现过三两日的‘明珠真君’记上一笔。
还有赤凤,这么实心眼儿的好姑娘我在下界也没遇过几个,现在一想起她那张娇嫩如花的脸来,我就满心的愧疚和歉意无以为报。
“快到二郎神殿了,天君吩咐,绕开此处,不要打扰了二郎显圣真君清修。”左边的天兵忽而
开口。
我一愣,探着脑袋向云头下张望,远处若隐若现的那座浮峰还真是有点儿眼熟。
白日里看着,二郎神殿更加灰扑扑的没有一点儿颜色,那颗本该郁郁葱葱绿荫如盖的凤羽母树,如今是半截横倒在地上,要多黑有多黑的木炭,四周围散落的藤枝倒是都消失不见了。
右边的天兵手指轻轻一弹,云头就转了个方向,往其他浮峰的方向绕过去,可我猛然又想起赤凤和她身上的那条裙子,一把拽住了天兵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右天兵一惊,顿时脸黑了几分,手里那柄赤杆长枪更是寒光一闪。
我低下头,小嘴儿轻轻往二郎神殿的方向努了努,一脸讨好地笑道:“兵哥哥,行行好,让我去跟二郎神说两句话吧!”
“你已被褫夺封号,即可押送出南天门,不可延误!”右天兵瞪我一眼,丝毫不为所动。
我眼珠一溜,转看向左手边那个天兵,还没张嘴,人家就已经虎着脸道:“你这下界鬼神还想闯什么祸!”
“我是勾魂使大总管,不是闯祸精。”
我嘟囔着,歉然一笑,“两位兵哥哥,请放心,我就说两句话,绝对不生事。”
“不行!”
天兵们义正言辞拒绝了我,不仅如此,还晃了晃手里的刀剑,一副威胁我的模样。
眼看着我们又绕过了一座浮峰,背后的二郎神殿几乎要看不见了,我暗暗一咬牙,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酒来!”
袖笼里那颗铜骰咻的一下弹射出来,四周的空间瞬间扭曲般晃荡开,就看那两个天兵顺着翻转的旋涡化为光影,嗖嗖两下被收入铜骰之中,速度之快,更胜眨眼之间!
我接住从半空坠落的铜骰,在手里掂了掂,第一次用这宝贝收神仙,还挺爽的,这一刹那的感觉,又让我重新稀罕上这颗铜骰子。
刚要转弯的云头来了个急刹车,被我用灵力催促着往二郎神殿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六百七十六章 绝对力量
果然如月老爷爷和赤凤所说,二郎神殿门庭紧闭,一道只有灵力隐隐波动的透明结界挡在我面前,让我无法再往前一步。
二郎神的作为,我大概也能明白,地府一战,叶定稀身‘死’之时,我几乎也是封了自己那座茅屋想要与世隔绝,奈何能力太弱,结界形同虚设,那些鬼神之所以站在栅栏外不进来打扰我,纯粹出于情面和阎君的吩咐罢了。
虽说是情理之中,但也得顾及意料之外,我沉了沉气息,便扯着嗓子对神殿喊起来。
“二郎显圣真君,可否请您出来一见?”
并无回应,四周唯有流光肆意滑过浮峰的边角,一缕缕仙气混着云烟从我头顶路过。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自报家门?
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嗓,“二郎显圣真君,我是前明珠真君向东倾,恳请您移步一见啊!”
四周:……
难道结界质壁太厚,二郎神听不到?
我指尖凝起一缕冷蓝色的凌光,朝着结界浮动的地方划了一下,一股反冲而起的力量扑来,我就像是个干瘪的沙包咚的一声坐在门前的青石砖上。
屁股疼得想分家。
“二郎神!”
我爬不起来,干脆坐在地上,继续开嚎,“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赤凤她马上要被送上惩仙台入天道轮回,你若对她还有半分顾念,就去见她一面吧!”
话音刚落,空气中仿佛有一息微动。
眼前的结界戛然一静,仿佛骤然成冰,晶莹的光覆盖其上,一个身影从冰层后面缓缓踱步而来。
“你说公主被贬,入下界轮回?”
二郎神身影由虚化实,冰晶瞬间破化万千,随风消散不见,没了结界,整个二郎神殿的浮峰上又恢复了白云缭绕,轻风相随。
我仰着头,瞧着二郎神那张刻板得像是石头雕成的脸,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唯有那眼神在平静之下藏着若隐若现的微动。
他没有穿甲胄,一身青衣,衣袍上以暗色细线绣着凤羽树叶的纹路,一身仙家飘然之气,墨色长发随意披散着,看着
完全没了往日的神威,但那股凌人肃杀之气,就藏在双瞳幽黑之下,或许只需轻轻一点,便能随惊浪而起,排山倒海。
“是……”
我用力点头,“发生了一点意外,其实就是我与赤凤在月老府……”
“她在哪?”二郎神冷着脸,完全没有要听我解释的意思。
我一脸汗颜得爬起来,“惩仙台。”
……
神与上神,究竟有什么区别。
那大概就是力量,与绝对力量的区别吧。
我被二郎神带到惩仙台,是瞬移过来的,有多快呢,我眨了个眼,额角凝起的冷汗还没来得及往下滑动,眼前的景象已然变换。
惩仙台大概是整个仙界最冷清的地方,一块平坦的灰白色岩石打磨而成的罗盘,足够容纳百来位神仙驻足其上,但此刻罗盘上却空荡荡的,只有赤凤和两个面目肃然的天兵正往矗立着一对水麒麟石雕的方向走去。
“参见二郎显圣真君!”
两个天兵先感应到二郎神的气息。
赤凤也跟着回过头来,看到二郎神先是一愣, 再看到我,眼神骤然闪出神采来,“东倾,你怎么回来了?”
我偷偷伸出手指向二郎神,“带他来见你,新衣裳,总该让他看看。”
赤凤噗嗤一声笑了,笑中带泪,泪花子聚在眼眶里,美得四周霞光华彩骤然失色。
二郎神走上前去,两个天兵自行退开,倒是机灵得很,我这时才猛然想起似的,赶紧从袖笼里摸出那颗铜骰。
“骄!”
铜骰涌起一阵红绿交融的光晕,两道身影便被猛地推了出来,踉跄着站稳之后,天兵才彼此惊骇得看着对方。
再看向我时,手里的刀都颤出声音来了。
“兵哥哥,冷静,冷静,你们看那边!”
我一个斜步跳开,两个正瞪着眼,眼里要喷火的天兵便看到了站在罗盘上的二郎神和赤凤公主,上神和圣脉在此,他们哪敢对我动手,当即便单膝跪地行了个叩首礼。
二郎神
侧目看过来,冷冷得‘嗯’了一声,“你们在此稍后片刻。”
“是!”
两个天兵立即就没了脾气,不过斜睨我的眼神还是不太友好。
我冲他们咧开嘴嘿嘿笑,自觉笑意都比平日里猥琐了几分。
另一边,赤凤像是显摆似的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个圈儿,笑盈盈得看向二郎神,“二郎叔父,可好看?”
“嗯。”
二郎神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胸前那一片柔柔软软的雪绒上,竟一时忘了挪开视线。
赤凤小脸不自觉的一红,立刻别开了脸,说道:“我该走了。”
“可知要投身到哪户人家?”
二郎神什么也没问,为何赤凤要下凡历劫,他封闭二郎神殿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像是一点儿也不好奇似的。
赤凤摇摇头,粲然一笑,“不知道呢,听说司命星君给天君递了折子,把我轮回这四十九世的命途都安排好了,天君看后并未多说什么,只给了个‘准’字。”
在一旁听着的我不禁心道,天君是赤凤的父亲,他若是准了,想必就是好运好命走一生的吧?毕竟,有哪个当爹的舍得自己亲闺女啃苦头?
二郎神垂落的墨发随风轻扬,挡住了侧颜,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隐约能感觉到那双眼睛里透着难以解读的光。
沉默了片刻,才有传来他的声音。
“珍重。”
呃?!
我与身后四个排排站的天兵不约而同提了一口气。
这就说结束语了?
二郎神你这未免有点太不解风情不想风月不惜美人了吧!
赤凤垂眸,似有遗憾,但也只是轻轻颔首道:“嗯,二郎叔父回去吧,多谢你来送我。”
二郎神没有再说什么,负手向水麒麟雕像的方向走去,站在原地的赤凤愣了愣,便抬脚跟上,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我回头看了一眼本该护送赤凤的两个天兵,他们也一脸呆呆的,似是没想到自己的工作被顶头上司给抢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就此别过
抢就抢呗。
“赤凤可不稀罕你们送她。”我暗戳戳道。
两个天兵瞬间眉目一肃,往我这儿甩眼刀子。
我撇撇嘴,心情难得好了起来,遥遥看向赤凤和二郎神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般配,心中更是生出无限遐想来,若他们生下神仙宝宝,该是多好看呐!
等他们走过去,水麒麟石雕像是受到感召自行绽出银光来,光耀相互融合成了一道高高的门型,门的另一侧是浓厚的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赤凤就停在门前,冲着二郎神笑了笑。
“叔父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二郎神蹙眉,认真想了想,问道:“可还有什么遗憾的?”
赤凤眼神一怔,缓缓侧目向我这儿看过来,笑意更深了几分,“没了。”
话音一顿,复而问道:“叔父呢?”
二郎神并未回答,负手而立,依旧是冷然严肃的样子。
赤凤眼神一黯,抬手与我挥别了两下,便转过身往水麒麟之间的光门走去,她的脚尖将将要踏入门中时,却又听得二郎神沉沉的声音如呢喃般响起。
“我想了想,倒是有一件小事,自觉冲动了些,稍后,我便去凌霄殿请天君撤回与你退亲的那道旨令。”
“若他不允呢?”赤凤没有回头。
二郎神道:“还有五百年,他总会答应的。”
“好。”
最后一个字,是赤凤整个身子没入光门之后传来的,似真似幻,缥缈虚无,却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在那一刹那的欢喜。
我就知道,该带他来的。
二郎神在光门前站了好久,四个兵哥哥你看我我看你得十几个来回,谁也没敢上前去打扰他,但眼看着光门消失,水麒麟也沉息下去,便知该催催了。
毕竟这儿还有个瘟神没送走呢!
“谁是瘟神呢!”
我瞪了一眼刚才做口型的天兵,十分想拿出铜骰来比划两下。
再一扭头,二郎神竟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眼神深邃
,一派冷然之色。
我不禁心想,若是叶定稀成日里总是拿这种冰山脸面对我,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对他死心塌地,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还是喜欢油嘴滑舌些的。
二郎神看向四个天兵,吩咐道:“你们送她去南天门吧。”
“是!”
天兵们纷纷松了一口气,那模样,像是生怕二郎神要把我留下似的。
哼,真是想太多!
“二郎显圣真君,此番来天界多有叨扰,还望见谅,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哈!”
我估摸着,今后几百年也是见不到他了。
二郎神淡淡‘嗯’了一声,转身间便化为一道光影,再下一瞬间,已经瞬移离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我被四个天兵紧密看护着一路押送到南天门,中途云头飞得极快,半刻不敢耽误。
本还有些担心,我这伤了脚腕的身子,要回去地府怕是有些难度,可没想到的是,我刚过了南天门那道大牌坊,就看到了久违的老熟人!
“老崔!”
崔珏一袭阎君黑袍,捋着倒勾儿胡尖,见了我先眼珠溜溜得打量了一遍,啧啧两声,竖起大拇指。
“牛x啊!”
……
回去地府的路上,他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嘲笑我。
什么我是第一个被驱逐出天界的鬼神,什么我竟然火烧月老府和三生石,他竟然都知道!
“你本该两个时辰前就出南天门的,却让我白白等了这么久,知不知道身为地府阎君,我很忙的。”
老崔见我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总算转了话题。
我冷哼一声,“谁让你等了,你不等,我也能回得!”
“嘁,就你这一瘸一拐的?”
老崔站在云头上,学着我刚才走出南天门的样子,扭着走了两步。
我气不过,凝起灵力朝他划拉了一下。
老崔侧身一闪,很是轻松得避开,眼神里飞快闪过一道光彩,“哟,这才几年光景,你这灵
力倒是增进不少。”
是吗?
不还是动不了你一根头发丝儿么?
我更不舒服了,撇撇嘴问道:“你咋知道我在天宫发生的事情的?”
“在南天门时,闲来无聊,碰到月老了。”
老崔走到我身旁坐下,一缕夕阳的橙辉映在他脸上,竟然将他衬得比往日好看了不少。
“我认识月老也有几千年了,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愁眉苦脸,嚷嚷着要去长生海找什么鲛绡纱来修复三生石。”
“鲛绡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老崔点点头,“这是长生海特有的一种妖灵的鳞片所化,朝暮宫里的那些长明灯,也是用那些生灵的精血点燃,才能长明不灭,不过鲛绡纱很是罕见,他此行怕是得费一番功夫了。”
“哦……”我点点头,对此并无兴趣,只是对月老仍有几分愧疚,他好心收留我养伤,我连人家的月灵洞天都给拆了,罪过,罪过啊。
老崔又道:“可有在天界找到什么法子,救活你的心上人?”
我沉沉得长叹一声,“总之……竹篮打水一场空,莫问,莫问。”
“你在人界的那几个朋友,这几年也来鬼门关问过几次你和叶定稀的消息。”
“嗯,我稍后便去人界看看他们。”
花荃和朱白二妖一定很担心吧,我这一去便是十一年,人间光景几多变,天上不过才寥寥数日,如今再回想,总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这么走神的一会儿工夫,我们已经回到冥界,眼前是无比熟悉的漫天昏黑,辽阔无垠的界域十分荒芜,有些地方甚至黑森森的,笼罩着浓厚的阴气,像是从未被人踏足过的秘境。
“那头魔兽可还在?”我问道。
老崔挥袖散了云气,与我并肩走在熟悉的忘川河边,点点头道:“在无间地狱待着,头一年在你的小茅屋里住了一阵,实在无聊,便一声不吭去了无间地狱,不过听甄忆莲汇报,每逢初一十五的,可没少对天骂你。”
我嘴角不经抽抽了两下,脚腕更是隐隐作痛起来,“老崔,你有没有什么金钟罩之类护体的法宝,我刚需。”
第六百七十八章 一缕金光
我回来的消息,顷刻间传遍地府。
回到小茅屋之后,我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就听到孟婆扯着大嗓门在院子里唤我的声音。
她带着日夜游神两个奶娃子来看我,看到我那一身伤,怨我埋汰,给地府丢脸,又怨老崔没多给我塞点儿法宝神器,让我被天上的神仙给欺负了。
两个奶娃儿也哭哭啼啼,鼻涕眼泪蹭得我前襟一片亮晶晶湿漉漉的,幸好老崔还在,板着脸咳了两嗓子,就把奶娃给唬住了。
后来跟着我赌牌摇骰子的龅牙鬼差和泥卢都那些个走得近的鬼差都来了。
我的小院儿一时间挤了不少鬼,比每月发放月俸的时候还热闹,我就站在廊下主持会议似的说了几句。
“来就来呗,一个个都空着手也怪好意思的……”
因为有老崔镇场子,大伙儿也没多待,慰问了几句就纷纷离去了,我这才深有感悟,原来自己在地府的鬼缘这么好,看来平日里行善积德,组织一些学习交流会还是很有意义的。
账房的刑姓鬼吏还把账本送来了,这些年我存在地府金库里的金豆儿利滚利,没少生下小金豆儿,我扫了一眼最后一本账面上的数字,笃定我现在比老崔更富。
实乃地府第一富婆是也。
“这么多钱,你在地府怕是万万年也用不完,不若捐出来一些,血池地狱最近正在扩建……”老崔一脸云淡风轻得说道。
我摇摇头,义正言辞道:“你是地府阎君,怎可在员工身上搜刮民脂民膏,你也好意思?”
“以你现在的财力,不若你来做这阎君,我来替你发发月俸?”老崔斜睨我一眼。
这种阴谋诡计岂能逃过我的法眼,“呸,想得美!”
“去了一趟天界,脑子不见长,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老崔一脸严肃,眼角却藏着笑,甩甩袖子走下台阶,“忙你该忙的事情去吧。”
“等一下。”
我起身叫住他,“你可知赤凤公主投胎去了哪户人家?”
老崔站定,却没回头,“既入轮回,前尘尽消,东倾,你也是地府的老人了,该明白这规矩。”
说完,他便缓步而去。
随着小院栅栏的木门拖着嘎吱的长音慢慢关上,我才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梳洗一番,再换个好模样去见叶定稀,却又突然感觉一道劲风盖顶!
“汪!”
狗子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将我撞得倒飞,重重砸在茅屋的外墙上,顿时眼前金星乱闪。
“嘶……”
我还来不及开口,狗子就一爪子拍在我脸正中,朝我呲牙咧嘴。
“还知道回来?本狗爷等了你四年!”
“是是是,狗大哥,我错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手指往狗子的腋窝下一探,使出一招弹指神功。
“哈,哈哈……”
狗子瞬间扭成一只蚱蜢满地乱跳。
我大口大口喘气,抹了一把脸上湿漉漉也不知什么玩意儿,低眼一看,手上居然黏糊糊一团墨绿的浆液。
“你干啥去了?”
狗子又飞扑过来,一脸警惕得盯着我的手,“做饭呢。”
“哦,狗大哥,我受伤了,耽误了几日。”
我指了指脚腕上蜿蜒的伤痕,好是好的差不多,疤痕却丝毫没有消退,有红褐色的牙印,还有陀罗蔓缠绕的痕迹。
狗子顺眼看过去,砸吧两下嘴,有气也憋回去了。
“怎么又伤了?”
“天界有一颗神树变异了。”我没仔细交代,只说了个大概,反正狗子现在不生气了就行。
“那你以后就是个瘸子了?”狗子又问。
我朝它翻了个拜月朝天式大白眼。
狗子蹲坐下来,嘀咕道:“瘸子我也拿你当兄弟,你怕啥。”
我十分感动,并拒绝了这个设定。
“对了,那颗漂亮的铜骰呢?”狗子甩动尾巴问。
我一摸袖笼,居然没摸到骰子,再转眼看向院子里,努努嘴道:“在那儿呢!许是刚才你撞了我,飞出去了。”
狗子扭头看过去,尾巴打在木板上啪啪响,很是兴奋,“走,狗爷带你去魔界抓魔兽玩儿!”
您自己就是上古第一魔兽啊,这么残
害同胞真的好吗?
我哭笑不得,“狗大哥,我还有许多正事儿没做呢。”
狗子扭着小屁股走到铜骰边,低下脑袋凑近嗅了嗅,一脸嫌弃得后撤两步,“这里面有啥东西?”
“没啥啊。”
我疑惑道:“我用它关了两个天兵,也给放出来了啊。”
狗子一巴掌拍起骰子往我这边飞过来。
“有一股小凤凰的味儿。”
赤凤?
我接住骰子托在掌心里看了看,随口道:“她去轮回之前,突然找我要这铜骰玩儿,我便借给她了,不过也就片刻功夫,她也没做……”
话音戛然一顿,电光火石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光亮。
该不会……
我来不及细想,直接将铜骰往空中一扔,默念口诀,只见红绿交融的光晕闪烁了一下,写有‘骄’字的那一面缓缓翻转。
紧接着,便有一抹淡金色的光束从中跃然而出。
“卧槽,好漂亮的灯啊!”狗子一声惊呼。
我却如雷劈般愕然惊呆。
九转结魄灯……
缓缓从铜骰里浮现出来的那束光耀之中,正是那盏鎏金六方宫灯。
白玉般莹润透亮的灯壁之中,还能看到一缕缕墨绿幽光若隐若现,那是太微灵紫草的灵息。
“这盏灯……”
我仰望着瞬间照亮整个小院的九转结魄灯,它像是这地府的异类,遗世独立,隐隐与四周的阴气相抵触,可还是让我感受到熟悉的神息。
“真是……傻丫头。”
我开口,声音哑得含糊不清,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滴就迫不及待得滚滚而下。
狗子看呆了,却也知道这是神物,几步跳到廊下,用脑袋撞了撞我的腿,“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的宝贝,该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我一把抹掉脸上的湿漉,“去你的!”
狗子一脸憋了屎的表情。
我沉了沉气,才平了呼吸,哽咽道:“这可是能救叶定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