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混乱的风水
如此强硬的态度,本就是我们来之前有所预料。
“徐夫人,对于这一次剧组里发生的意外,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掩盖,但这世界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徐夫人并不希望徐总所作所为被公开吧?”
站在叶定稀身后的朱琰开口道。
徐夫人眉头紧紧皱着,声音沉凉,“你们这是打算,用老徐的事情威胁我?”
“是。”
叶定稀发出一声轻笑,竟是大大方方得承认,完全没将什么正人君子这种人设放在心上。
见状,倒是让徐夫人哽住似的愣了一下,才暗暗咬了咬牙道:“呵,徐亚运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也早就恨不得他死了,如今他瘫在床上,还在乎什么名声?你们想盘算我,也得找对方向!”
“哦?”
叶定稀眉峰微微一挑,“难道我们所知道的,只关乎徐总的名声?我想……徐夫人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如果徐总在剧组里发生的事情曝光,对于徐氏而言将会意味着什么,当然,更重要的是对于徐夫人您……”
言至此,他有意停顿了一下,瞧着徐夫人愈发难看的脸色,才缓慢得继续开口。
“如果我没猜错,徐夫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稳固自己在徐氏中的地位,这种时期的任何一个丑闻,或许对您来说,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对吧?”
徐夫人原本就很是苍白的脸色顿时煞白,气得咬牙,“叶总,虽然你是个大明星,但我很清楚你在京市里究竟在谋划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这句话,还望叶总能好自思量!”
“多谢徐夫人提点。”
叶定稀犹自一笑,却像是根本没将这句‘警告’放在心上,眼瞳中闪烁着浅薄的光芒,仿佛十分自信,“生意上的事情,叶某自有分寸,同样在这次剧组里发生的事情上,也希望徐夫人能把握分寸,切莫走错一步,否则……全盘皆输的下场,怕是您或徐氏都承担不起。”
“你!!!”
徐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
紧攥着膝盖上的毛毯,像是将那柔软厚实的毯子当成了叶定稀的脸,恨不得挠花了才罢休。
这家伙腹黑起来,当真是怼人界的翘楚啊。
这时,徐泽成却走上前来,欠身低语道:“夫人,已经到了准备午餐的时间。”
徐夫人脸上的愠怒这才散了些,仍旧板着脸道:“那你就去准备吧,几位客人来得时间也巧,那就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
呃?!
这话听起来就很别扭了,怎么好像这位夫人在暗讽我们几个,是赶着饭点儿来找她似的?
我在地府里可听过一句老话,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哼,这种时候,我们要是能吃她家这顿饭,岂不是正应了她的讽刺,如乞讨一般!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徐夫人盛情款待。”叶定稀的声音就轻飘飘送进我的耳朵里。
……
等徐夫人离开书房,我才有些闷闷不乐得问:“叶定稀,你很饿吗?”
“不饿啊。”
那家伙嘴角挂着浅笑。
我就更不乐意了,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腹,“既然不饿,干嘛要留下来吃饭,那个徐夫人对我们很不友好,而且……她态度很坚决,不会把食梦貘的东西交给我们的。”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要留下来啊。”叶定稀坐在沙发上,喝了口微凉的茶,“这个房子里可藏着不少秘密,还有那位徐夫人,明知实力悬殊,却还是要和我们对抗,就证明那个东西于她而言,更比徐亚运和徐氏还要重要,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既然大老远来一趟,总不好空着手回去。”
最后一句话,云淡风轻,意境悠远。
一旁,朱琰和花荃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同款了然于心的表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难不成这房子里还藏着其他妖怪?”
“那倒没有。”
叶定稀说得很是肯定,但话锋一转,又很是神秘得解释道:“比如你看这个书房里,从表面上看,就是土豪气息浓重的装逼风格,但其中却暗藏其道,入门处左侧墙面的挂钟,你刚才可看到了?”
听他这么一问,我才下意识朝着门口左面的墙上看去。
“哟,竟然还有一个挂钟,我刚才光顾着看那些金灿灿的物件了。”
那钟看起来是个古董,造型大约类似一两百年前的立式钟表,远远看去,表面的玻璃四分五裂,却不如摔碎那般呈现扩散的裂纹,更像是一个锁的轮廓。
表盘下面落下一个左右晃动的秒轴,却是一柄半截的桃木剑。
“还有那边,你再仔细看看书架上的貔貅,它的下方坐着一个八卦盘,阴阳却是颠倒的。”叶定稀又指向右边墙上。
我这么一看,才更是惊讶起来。
“还真是!徐家这么迷信,怎么会粗心到把阴阳都给搞错了?”
“不是粗心,而是故意为之。”
花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徐家从前院到正门,再到大厅和书房,但凡我们经过的地方,都暗藏风水之道,而且其他的地方看来应该是有高人布置过,所有装饰物的摆放都在风水眼上,主财运,绵延后人,但最古怪的就是这个书房里,所有风水眼上的物品,都刻意将阴阳颠倒了。”
“从古至今,女为阴,男为阳,北面为阴,南面为阳,乾坤天地,世间万物都须遵循阴阳之分,若是看重风水,必然不敢这样做出书房里的摆设,除非……”
朱琰稍作犹豫,才压低声音道:“是有人刻意改造了这个书房,目的,就是要扭转徐家的风水运势!”
哟呵!
我这一下就来了兴致。
“徐家得罪了谁?居然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阴阳颠倒,破坏风水眼,这不是要诅咒徐家自取灭亡嘛!难道是徐夫人,她因爱生恨,所以徐亚运才一步步堕落至此?”
叶定稀沉凝片刻,淡淡摇头:“应该不会是她。”
第四百零七章 一个房间
“为什么不会是她?”
我挑了挑眉,看来,先前我们对于这个徐家还是错失了重要信息,如今已经进了门,再想要打探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却是无迹可寻了。
叶定稀一眼看穿我的小心思,这才笑着道:“现在明白我们留下吃饭的原因了?”
原来……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我撇撇嘴,却没掩住嘴角勾起的弧度。
这时,花荃又问道:“主君,距离午餐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刚才徐夫人虽然没让我们随意走动,但既然我们是客人,想必也不会将我们局限在书房里吧?”
“既然是来做客的,参观参观也是好的。”
叶定稀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得点了点头。
朱琰也道:“饭前散步,有利于打开食欲。”
我斜眼瞧着三人默契配合的演技,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朝天拜月式大白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仨,肚里都不是纯净水!
咔嚓!
等我们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走廊上竟然是空无一人,我还寻思着徐夫人既然提防着我们,好歹也该找两个佣人在门外盯梢吧。
谁知,她竟然一点也不怕我们会出来似的。
“主君,我和朱琰去花园走走。”
花荃按照商量好的方案,与朱琰两人一起朝着楼下走去。
叶定稀便带着我继续沿着走廊慢慢走着,当真如散步似的,不紧不慢,一边走,便欣赏着墙面上那些或中或西,或唯美或抽象的收藏画作。
“想不到徐亚运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我皱了皱眉,“可惜没什么鉴赏能力,水平很一般啊……”
关于艺术,我做鬼的肯定是短板,但这些年在地府里,我也在老阎王的宝库里看了不少他老人家的珍藏,其中不乏天宫之上的神仙手笔,便是一副水墨山水,那也是灵韵飘然的。
如今再看着五花八门的杂乱之作,只觉得脑壳疼。
“这两年,京市之中突然风靡收藏画作,徐亚运是个商人,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投资风潮,可惜眼光不行,他买回来的这些画作并没有什么投资价值,只怕过不了几年全部得砸在自己手里。”叶定稀面无表情得从一幅画前挪开目光,很随意分析道。
“那你也有收藏吗?”我顿时来了兴致问道。
叶定稀眼神一闪,摇摇头道:“没有,我对画作不感兴趣。”
没兴趣吗?
先前在东海的时候,我可是见到他与朱琰两人对陈容的画龙之作如数家珍,而且叶定稀好像对画品也很了解,这会儿怎么又不感兴趣了?
因为是在徐宅,我也没往深了想,跟随着他继续‘散步’,从徐家各个房间的门前经过。
终于,等我们将二楼的走廊逛了一圈,来到三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房间里发出的动静。
仿佛是一个女人的哭诉,还有压抑的抽泣声。
“去看看。”
叶定稀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暗自点头,悄悄踮起脚尖跟着他往那紧闭着门的房间前走去。
屋子里,声音若有似无得传出来,便是站在门前也难以听得真切,我与叶定稀先环顾四周,没有发现监控的设备之后,才更靠近了一些。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要不我进去看看?”我比划了一个手势,以唇语对叶定稀说道。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回以唇语:“小心些,有任何情况就跑出来。”
嗯。
我应下,便轻轻飘出了白冰洋的身体,那家伙身子一软,倒在叶定稀的怀里,眼前闪了闪,仿佛是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就被叶定稀一把捂住了嘴。
我强忍着笑,飘着穿过了房门。
连日来喝那食梦貘消化物的补药,虽然我还是无法脱离**而行走,但短暂得漂浮还是可以做到的。
进了门,我下意识就想着先找一个活物依附,以免
风一吹就将我这弱不禁风的残魄给散了,幸好在入门处就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盆,里面的富贵竹长势正好,翠绿翠绿的枝叶很是茂盛。
我钻进去之后,才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中式风格的卧房,同样摆设着不少金灿灿的装饰物,这次我格外留意了那些饰品,不出所料,也都暗藏着风水之道,阴阳却是没有颠倒的。
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红木床,暗红色的寝具看起来有些诡异,床上直挺挺躺着的身影,不是那徐亚运又是何人。
不过在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徐夫人紧靠着床沿,坐在她的轮椅上,手里拿着一只小碗,里面的药汤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关于她为何不良于行,也是我很好奇的。
“老徐啊……”
徐夫人微垂眉眼,细长的手指捏着白色的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得搅动着那红褐色的汤药,声音幽幽道:“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滋味,如何啊?”
“……”
徐亚运哪能回答了她,被食梦貘一顿折腾,再加上宁萌的惊吓,他如今的症状与中风很是相似,基本上除了意识尚存,身体各处都处于僵硬麻痹的状态,便是想动一动手指也是不可能的。
唯有眼睛,倒是还能睁开和闭上。
他就那么平躺着,头部微微侧了些角度,刚好足够他看到自家夫人坐在面前。
因为面部也是僵硬的,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有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得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徐夫人却是没抬头,仍旧很专注得搅动汤药,“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你是在怪我,为了破坏你们竟然动用妖术,还是在恨我,把你给弄成了这副模样?”
“如果你没有瘫痪,只怕今天就该宣布我的死讯了吧?对我,你总是那么残忍不是吗?”
她突然停下,瓷勺靠着碗发出一声轻响,徐夫人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瞳中浓重的仇与怨化作刺骨寒意,与之相对,“老徐,你知道吗?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简直……太快活了!”
第四百零八章 嗜血的兴奋
哈哈哈哈……
那压抑着,却又莫名诡异的笑声,从徐夫人指缝间挤出来,她明明是在笑着,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又是那么悲伤。
我才恍然明白,刚才寻过来听到的根本就不是哭诉,而是她的笑声!
可是……这女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摧残,才会让她以这种精神状态来面对自己的丈夫?
就好像在她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一个仍旧是痴迷不悟,被丈夫的背叛而折磨着的徐夫人。
另一个,仿佛像是凶残邪恶的化身,她沉迷在报复的**之中无法自拔。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徐夫人终于停止了那似哭似笑的声音,她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次看着自己的丈夫。
“老徐,今天我有两个好消息,想要说给你听,你看是先喝药呢,还是先听我说呢?”
徐夫人因为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只能微微前倾身子,侧面看过去,她的神情很是认真。
躺在床上的徐亚运根本开不了口,眨了眨眼,我也没看明白他究竟表达出来个啥。
但徐夫人却好像看懂了似的,皱了皱眉,喃喃问道:“你怕我下毒害你所以不想喝药吗?”
徐亚运这下连眼睛也不眨了,瞪得跟灯泡似的,就等着看自家夫人会继续说什么。
徐夫人右手伸过去,动作轻柔而缓慢得抚摸上徐亚运的脸庞,就像是在抚摸着一件精致而珍贵的瓷器,指腹一点一点得沿着弧度描绘着那僵硬的轮廓。
不知为何,分明是如此温柔的动作,我却莫名感受到一阵冷森之意,就好像此刻缓慢游走在徐亚运脸上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柄锋利的小刀,在一点一点得割下那脸上的皮肉!
同样,那徐亚运的眼神中也透漏着极度的恐惧,分明已经僵硬无法动弹的身子,鼻孔却因为过度害怕而出现了微微翕张的抽搐。
难道说,徐夫人真的是在报复和伤害徐亚运?
我顿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仿佛一阵从冰面上吹过来的寒风钻入了我的后背。
这时,徐夫人停下来动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浮现了温顺的浅笑,“老徐,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你一定不会死,我们已经纠缠了这么多年,如果只留下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那还有什么意义?反正你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人,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嗯,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俩做了这么些腌事儿,以我的经验,至少刑期也得好几十年了吧。
“不过……”
徐夫人那边又继续道:“老徐啊,关于那两个消息,我想还是应该尽快告诉你,这药你且等一等再喝好了。”
她说完,就把那药碗轻轻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暂时不用喝药,让徐亚运浅薄的呼吸都瞬间松了一下。
“自从你在剧组出了意外回来,这短短一周的时间,徐氏已经是翻天地覆……”
徐夫人面无表情得陈述着:“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算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可在这种时候,公司里那些股东,一个一个都想将我拉下代理董事长的位置,他们就像是饿得两眼发红的豺狼,死死追着我,就等一口要在我得脖颈上,吸我的血,吃我的肉。”
说着,她的脸上又出现了诡异的怪笑,明明应该恍惚和恐惧,可她看起来却无比兴奋,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老徐你知道吗?十年前陪着你一起打下徐氏江山,多年来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的老家伙,就是这次徐氏动荡的主谋,他们都想抢我的位置。
甚至把我们夫妻间的情分拿上台面来说,才几天的时间,整个公司都知道,你不爱我,不满意我这个原配妻子,甚至……你就算成了这副模样,也不想把徐氏交给我来管理。”
听到这些话,我仿佛明白了徐夫人这几天的水深火热。
她是一个可以为了挽回丈夫不惜与妖兽做交易的人,
或许于她而言,丈夫、婚姻和家庭,都是她最珍视也是最脆弱的软肋,可如今因为利益,她的软肋被高高挂起,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背地里奚落嘲笑的话题,甚至在那间小小会议室里不断打压她的筹码。
这个女人,直到今天还没有崩溃,简直太强大了。
我走神的这片刻,徐夫人一直还在平静而淡然得陈述着徐氏公司的内讧,那些股东们争抢护食的所作所为,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毫无分量,直到她话锋一转。
“……就算如此,他们真的以为,我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吗?”
徐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寒光,“再等几天,五天,哦不,三天,只要再等三天,这些不安分的家伙,就不会再成为徐氏的威胁,他们都会变成听话的哈巴狗,摇着尾巴为我们夫妻做事,老徐,这个消息是不是让你很开心啊?”
三天后?
我皱了皱眉,隐约嗅到一种阴谋诡计的味道。
这个徐夫人做事的手段算不得清白,偏门也是走的,如今她能如此准确得说出三天后,徐氏的动荡将会平息,证明她的确是暗中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看来,这件事还得让叶定稀尽快调查清楚。
我正准备脱离富贵竹飘出去的时候,却又听到徐夫人口中说出一个名字。
“老徐啊,你知道今天家里来贵客了吗?就是你以前日思夜想着要攀附的那个叶定稀,他带着几个助理来咱们家了呢!”
难道她一直提起的‘两个好消息’,这算是另外一件吗?
我也不走了,转过身来继续听下去。
徐夫人道:“叶定稀还真是不简单,剧组开拍的第一天,他就把差一点得手的食梦貘给找了出来,不但救了宁萌那个贱人,还把你弄成这副模样,最后那部电影竟然能毫无风波得继续拍下去,这种本事,只怕你我再打拼个一百年,也是望尘莫及啊……”
这话听来,当真是舒心悦耳啊。
第四百零九章 狼心狗肺
“只不过……”
徐夫人话锋一转,眸光又渐渐沉了下来,“他竟然想要拿走我的命.根子,未免也太过贪心了,老徐,你猜猜我会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呢?”
退?
我暗自摇了摇头,这女人还是不了解叶定稀的性子。
徐夫人继续自言自语道:“一个食梦貘,对于叶定稀来说还是简单了些,不过……他一定想不到我真正的帮手到底是谁,如果他们还要纠缠讨要我的东西,我不介意让他们从今往后都留在这儿……陪你!”
呸!
我很嫌弃得瞪过去,身子一抖,连带着那富贵竹的几片叶子也跟着无风而颤。
那位意淫界达人忽然就回过头来,盯着我这边皱了皱眉,似是听到了叶子颤动的声音,可反反复复对着富贵竹扫视了好几眼之后,又面无表情得转了回去。
大约也是兴致被打断了,徐夫人没有继续再说刚才那件事,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床头小桌上的药碗,却又是轻轻蹙眉。
“凉了。”
她沉下脸来,似乎在对着那一碗药感到不满,捏着勺子搅动几圈药汤,还是舀起浅浅一勺,送到了徐亚运的嘴边。
“这药熬着费工夫,你先喝两口,等会儿我再让泽成熬了新的给你端上来。”
勺子就贴着徐亚运的唇边,轻轻一推,就将那药汁送入了他的嘴里,只不过……大约是唇齿紧闭,那红褐色的液体很快就从嘴角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滴在暗红的枕头上,化为一滴如墨的痕迹。
徐夫人那双丹凤眼里瞬间覆满冷如霜雪的光,就好像眼前这一幕,令她打从心底涌起了怒火。
“不肯喝?”
她冷笑一声,捏着勺子的手臂上隐隐浮现青筋跳动,“到这种时候,你还怕我会下毒要你的命?”
对啊!
我也不能理解,徐亚运这智商到底是怎么做到今天
这个位置,还能白手起家的?
他都成了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案板上的大猪蹄子,任人宰割,煎炸焖煮,爱咋咋地,那徐夫人若是真要报复,真要他这条命,大可想尽一切变态酷刑折磨他,又何必又是亲力亲为得照顾,又是给他找各路医生诊治呢?
这厢我暗自腹诽着,徐夫人却不知说了什么,神情越来越激动,突然很暴躁得一把掀开了身上的毛毯!
“徐亚运,你好好睁大眼睛看清楚!”
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身子不可抑止得颤抖着,但更可怕的却是她的那双腿……
藏在纯黑棉质宽松裙摆下的那双腿,就如同骷髅的腿骨一样,没有任何正常双腿该有的弧度,简直就像是两根弯折的竹竿,被嫁接在了徐夫人的下身。
她闭了闭眼,才仿佛勉强克制了暴躁的情绪,低垂着眉目,将那裙子一点点得拉动,就好像是在看着自己最不堪的一部分。
从小腿露出来的肌肤,就已经足够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过度萎缩的腿早已没有了正常的形状,满是如皲裂般皱巴巴的浅褐色皮肤紧紧贴着骨头,看起来就像是受尽了折磨后的结果,我隐约在那腿上还看到了许多旧的伤痕,有的像是烫伤,有的又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层层叠叠得密布在那双腿之上,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
徐夫人只是将裙子拉至膝盖,就不再动作,她的眉间仿佛暗藏着一根紧绷的弦,似乎一直在强忍着什么。
“徐亚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都是你的杰作,外面那些往你身上扑的狂蜂浪蝶,恐怕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有多么残忍,多么……变态!”
这些伤,都是徐亚运造成的?!
就徐夫人所言,我就感觉自己按捺不住体内的小野兽了,这特么也太狼心狗肺了吧!这种男人还留着做什么,扔进地狱里让他快活快活不好吗?!
徐夫人说着又突然停顿,眼神有些空洞了起来,仿佛是在回想着过去的记忆,她的脸上时而焦躁,时而又变
得惊恐,还有哀伤和失望,最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情绪转瞬即逝。
“徐亚运,好好记住你对我做过的事情,只要你还记得一天,就应该明白,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因为……死对你来说才是解脱啊!哈哈哈……”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先前一般,根本就分不清哭还是笑,声音诡异而压抑。
哎。
我默默叹了口气,感觉这墙角再听下去也是索然无味,便舒展了一下身子准备飘出去,可这个时候,徐夫人也动了,她重新盖好身上的毛毯,将包裹着腿部的边角都仔细整理好。
做完这些,她才轻轻按下轮椅上的按钮,背对着徐亚运面无表情道:“你先休息休息,我去吩咐泽成熬药,外面那几个客人应该也把我们这宅子转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跟他们坐下边吃边聊。”
她的语气很轻,就好像一早就知道,我们会借故在宅子里参观走动,而且根本不在意我们会找到什么。
轮椅缓慢得移动,等她捧着那早已冰凉的药碗来到门边时,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该不会这女人……能看出我的存在吧?
但徐夫人的视线并未在富贵竹上停留,只是迟疑了几秒,就顺势端着那药碗,将药汁倒入了花盆之中。
好家伙,这动作,是想再一次告诉徐亚运,自己没给他下毒吗?
徐夫人你有没有考虑过富贵竹的感受?
随着咔嚓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我也跟随着徐夫人身后轻轻飘出了这间诡异的卧房,走廊上,叶定稀和白冰洋正站在一副欧式古风的油画前面,装着很认真得欣赏着。
见到徐夫人出现,两人都露出了很自然的惊讶之色。
“夫人,原来你在这儿啊!”
叶定稀带着白冰洋一起走上前来,两人的笑容礼貌而得体,唯有那余光皆是极快得往房间里瞥了一眼,像是在找着什么。
第四百一十章 擅长做客
我瞧着这俩的小动作,便知道是在担心我,自然也不敢再耽搁,便绕过徐夫人想要飘回白冰洋的身体里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身体便不受控制得晃了晃。
这是怎么了?
我拍了拍脑门,眼前的重影才渐渐清晰起来,白冰洋就站在我面前,好像正等待着我随时附身。
另一边,徐夫人的声音冷冷传来。
“叶先生果然是很擅长做客啊,不请自来也就罢了,没有主人家的带领,也能自己参观,还真是让我省心省力。”
话音刚落,我已经重新附在白冰洋的身上,眼前一亮,便张口道:“徐夫人如今事务繁杂,还得亲力亲为照顾徐总,我们又怎么好意思让夫人您在为了我们而浪费精力呢。”
一句话,身旁的叶定稀便露出了然之色,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说起来,我们进来也好一会儿了,按照礼数也该探望一下徐总,不知……”叶定稀欲言又止。
徐夫人已经拉下脸来,“老徐已经休息了,叶先生不便打扰。”
“哦,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徐夫人在徐总醒来后,传达我们的慰问和关心。”
叶定稀也不纠缠,反而倒像是真如一个来探访的客人,被冷漠而防备的主人家拒绝了一片好心,这家伙无时无刻都能融入自己设定的角色里,让人完全看不出破绽来。
徐夫人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又似乎没有,冰冷的表情看来格外严肃。
“叶先生,带着你的人再去别的地方转转吧,午餐很快就做好了,泽成会及时告知你们的。”
说完,她推动轮椅绕过我们,朝着走廊的另一头缓缓而去。
叶定稀停在原地几秒,才不动声色得给我递了个眼神,随后我便与他一起下楼,一路穿过大厅来到屋外时,正好看到同样往回走着的花荃和朱琰。
“主君,夫人。”
两人悄声与我
们打了招呼。
叶定稀颔首,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原本我想着这宅子里,到处藏着风水之道本就够古怪的了,而且还有更诡异的书房和卧房,兴许其他地方也能看出什么不对劲,哪知花荃和朱琰皆是摇了摇头。
“这栋老宅除了书房之外,其他地方好像都没有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没问题就越是让我感觉奇怪。”朱琰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花荃跟着道:“如果非要说奇怪的一点,就是这里太安静了,按照我们来之前打探的消息,徐夫人是带着徐总,几个佣人和护理一起过来住的,但我们刚才到处走了走,并没有发现除了管家徐泽成之外的其他人。”
“对啊!”我也反应过来,“刚才我们在二楼三楼走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一楼大厅,再到这儿,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佣人,而且……熬药是徐管家,准备午餐的也是徐管家,我们刚进门的时候,接待我们的也是徐管家……”
“不仅如此。”
花荃继续道:“我们去后院的时候,发现了徐管家,他正在采摘新鲜的瓜果蔬菜,我们还与他交谈了几句。”
“你们说了什么?”叶定稀问。
花荃道:“后院里有一小块地方,种植了不同的蔬果,徐泽成说是因为徐夫人注重身体健康,所以不吃外面买回来的那些菜。”
“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啊,这是他们自己的家,种些菜养养花,也很正常。”我跟着喃喃点头。
叶定稀却摇了摇头:“在这儿宅子里,越是看起来正常的事情,越是不能用简单的心思来看……”
他正说着,我突然有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脚下就像是突然踩在棉花上似的软了一下。
“夫人!”
花荃吓了一跳,赶紧伸手过来,我却已经被叶定稀下意识得搂在了怀里。
“你怎么了?”他满眼的担心,紧盯着我打量起来。
等我眼前的重影缓慢散去,再能看清了他们三
个,才揉了揉额角解释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会一阵头晕,眼前出现重影,而且……好像有点困。”
听了我的话,三人眉头拧得更紧了。
“夫人刚才去了哪儿,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花荃问道。
我摇摇头,“什么也没吃,只是……”
说着,我便想起了藏在卧房听墙角的时候,徐夫人往那花盆里倒了一碗药!
“……后来,她就把那药汁全都倒进花盆里,我想着,她应该是想向徐亚运证明自己并没有在药里下毒。”我将卧房里发生的事情简单与他们说了。
叶定稀沉吟片刻,便决定道:“我不放心,花荃,你现在去联系魏家让他们安排一位长辈,马上赶去威尔斯酒店,我们现在赶回去。”
什么?!
我一把拉住叶定稀的胳膊,用力摇头道:“别啊,我也没有吸收多少那药汁就飘出来了,好不容易才进来这徐宅,该找的东西也没找到,就这么走了,下次再想进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不放心你。”叶定稀又语气坚定得重复了一遍。
“没事的。”
我仰头望着他道:“这几天我每天都有喝那个补药,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虚弱了,一点点药汁的效力,很快就能散了,说不定还没等我们开车回到酒店,我就已经完全好了,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全部白白耽误不说,还错失了这次在徐家的机会。”
听了我的话,叶定稀严肃的神情才稍有缓和,仍旧似是不确定得追问:“你确定,只是吸收了一点?”
我一脸肯定得点头:“是,一丢丢,我马上就飘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从房子里传了出来,“叶先生,原来诸位都在这儿啊!”
是徐泽成,面带笑容得走了出来。
看到他,朱琰和花荃下意识得就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得挡在我身前,叶定稀也松开了我的腰,装着若无其事得问道:“徐管家是在找我们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奇怪的午餐
“是的。”
徐泽成点头一笑:“诸位请随我来,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夫人正在餐厅等候大家。”
我见叶定稀仍有迟疑,便抢先道:“好,正好我们也饿了,多谢徐管家。”
这么一说,叶定稀自然无从回绝,我们便跟随徐泽成一起向着一楼大厅的东侧走去。
餐厅里。
同样的奢华金系装饰物摆放在边柜和桌上,墙面的挂壁炉上有一个挂钟,这次我留心看了一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铺着暗金色大花纹桌布的长方形餐桌上,摆放着不少食物,徐夫人独坐在长桌的一端,眼神冷漠得看着我们走进来。
明明极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还非要完成这么有仪式感的午餐,真不知道徐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思一转,又往那餐桌上看去,虽然摆放着不少餐盘,但居然没有一样食物是带着热气的!
新鲜的蔬菜切碎后装在透明的浅口玻璃碗里,佐以一些乳白色酱汁搅拌,还有两盘雕刻过的水果拼盘,造型精美,但那也只是几种不同味道的水果啊,至于其他几个盘子里也装着不同的生冷素食,让人看起来实在提不起食欲。
在徐泽成的指引下,我们陆续就坐,徐夫人才看着左侧座位上的叶定稀道:“我身体不好,所以饮食清淡,还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徐夫人客气了。”
叶定稀礼貌一笑,但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继续问道:“不知关于刚才在书房讨论的这件事,徐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
徐夫人冷冷一哼,“我的态度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叶先生又何必再问,答案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
叶定稀也不气不恼,只是神情淡淡道:“只是想再提醒徐夫人一句,那东西掌握在夫人您手中,最终失去的或许会比眼前得到的更多,况且徐总的身体这么拖下去,恐怕……”
话还没说完,徐夫人就急切得打断了他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东西交出来,你就让老徐变回原来的样子?!”
她请了京市里那么多有名的医生来诊治徐亚运,自然知道他突然‘中风’的根源原因并非来自于身体,而且……因为长期被食梦貘带去的阴魂厉鬼吸收阳气,徐亚运的身体早就被掏空,如若再继续这么瘫痪在床,只怕也熬不过几个月。
这些内幕,只有徐夫人和几个医生知道,但她也很清楚,叶定稀一定也知道!
“叶定稀, 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
徐夫人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声冷如冰,“不,应该还要更早才对,你早就知道宁萌和春夏有问题,却将计就计选择她们进入剧组,然后故意把所有人都设计到自己的圈套里,为的……就是利用老徐来威胁我!”
“徐夫人不愧是当年轰动y国各大艺术学院的天才画家,想象力果然比普通人要更加丰富。”叶定稀意味深长得拍了拍手,却并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徐总的命,如今就在夫人您的一念之间,所以我才会多嘴再问一次,您,究竟是否考虑清楚了?”
“你!”
徐夫人恶狠狠得瞪过来,一副想要把叶定稀吃了的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才能说话,“用徐亚运的命来威胁我,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我和他早就貌合神离,更没有什么所谓夫妻情分!”
叶定稀轻轻一挑眉梢,冷淡的视线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那些食物,道:“徐夫人,我们还不急着回去,您大可借着这顿饭的时间再仔细想一想,吃了这顿饭之后,您再想改口,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徐夫人怔愣了一瞬,却也没有再回嘴,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眼神示意了一下一直安安静静,如木头人似的站在桌旁的徐泽成。
本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似的徐管家,很快接收到自家夫人的信号,倾身端起一个浅口玻璃碗,然后又拿出一个尺寸较大的木勺,把里
面如黄瓜、小番茄和彩椒等花花绿绿,色泽鲜艳的蔬果盛到我们各自面前的餐盘中。
桌上大约又七八种不同食物的盘子,徐泽成动作很慢,慢的就像是在完成一件很神圣重要的任务,每次拿起一个盘子就沿着餐桌转一圈,也不管我们选择还是不选择那个食物,都会往我们的盘子里添上一些。
就好像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正在给围坐在桌子边的小朋友们分发食物。
他的动作很轻,手中的勺子根本不会触碰到任何的餐具,直到最后一圈转完,又悄无声息得转身,像是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这时,徐夫人的怒火也似乎沉了下去,她虽然还是脸色不善,但总算像是个主人家该有的态度,缓缓道:“大家不用客气,尽情享用吧。”
说完,也不管我们这些所谓客人究竟吃还是不吃,自行拿起了一个小勺,微垂着眉眼,仿佛非常认真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她的盘子里,与我们所分享的食物是一模一样的。
朱琰和花荃对视了一眼,也跟着拿起了面前的叉子或筷子,安安静静得吃着,叶定稀并没有动作,他大概真的是很不喜欢吃这类食物,连看也没怎么看盘子里装着什么,只端着面前一个玻璃杯一口一口喝着白水。
我舔了舔嘴唇,饿是真饿了,不管是我还是白冰洋,肚里空空的感觉很明显,就算这些素食勾不起食欲,但好歹吃一些先垫一垫也是好的。
拿起勺子,我正准备吃一颗圣女果,却突然又感觉眼前一阵发晕……
“白冰洋?”
“你怎么了?”
仿佛有几个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但我的脑袋好像一头栽进了水盆里,听得很是模糊,眼前的重影也越来越多,好像还等不及我眨眼,就感觉自己天旋地转起来。
“东倾!!!”
听到这最后一声呼喊的时候,我已经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第四百一十二章 作画的女子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坑里。
仿佛是个天然的温泉浴池,水是浅褐色的,热气腾腾的水雾就在我的四周漂浮缭绕,空气中散发着奇怪的药味,隔着重重雾气往外看,却好像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幸好不是光着的,只着了一件白色长袍内衫,因为被水浸透,紧贴着身体,衣服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是在梦境里吗?
我忽然想起在第一夜喝补药的时候,叶定稀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滴酒不沾,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会有严重的后果……
照眼下情形来看,我绝壁是被困在梦境里了,难道说是因为徐夫人倒在花盆里的那碗药?!
但问题是……这到底是谁的梦?
也不知现在叶定稀他们怎么样了,照说我被困住,白冰洋应该是醒了,那我的残魄……
越想越是心慌意乱,我哪还敢耽搁,拖着沉重的身子便往池边走去。
可等我爬上浴池边,仍是看不清四周环境,那些雾气虽然一直在游动着,却能将我的视线挡得死死的,就这么贸然向前走的话,还不知会去了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女子的轻笑。
咯咯。
那声音听起来清亮婉转,仿佛很年轻,就在我身边不太远的地方。
我迟疑片刻,便抬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眼前的雾气开始退散,视线也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原来四周是一个庭院,院子里草木相依,花团锦簇,却并无任何花香草气。
一片看似杂乱的藤蔓后面,便是连间的小屋,大约有四五个房间,双合式推拉门,窗户以纯白的油纸糊着,屋顶墙板都是以原木搭建而成,廊下以木板铺成走廊,擦得光滑洁净。
我光着脚飞快从草地穿过,躲在藤蔓后面认真听了听,大约找到声音传出的房间,便猫着腰往那廊下钻。
嘎吱。
脚尖踩在走廊木板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紧贴着窗沿下面,更是走得小心翼翼,就怕惊乱了这场梦境,我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等我来到刚才传出笑声的房间前,才发现窗下正好有一缕缝隙,便悄悄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看。
房间内。
一面高高的素白三折屏风前,正安静跪坐着一个身影倩丽的女子,从背影看,身骨纤瘦高挑,绢丝顺滑的墨绿色衣衫整齐而服帖,长长的黑发垂顺在腰间,仅用一条白色绢带松松束着。
她微微垂首,面对着那面屏风,姿态虔诚而肃穆。
在女子身旁,还摆放着一些作画的笔和盛放着不同水彩颜料的瓷碟。
每个小碟子只有巴掌大小,纯白的托底,一圈鎏金色的花纹古朴而随意,一眼扫去,大约能看到十几二十种不同的颜色整齐并排得罗列着。
奇怪了,这些装着水彩的盘子,怎么好像有些眼熟似的?
我眨了眨眼,再仔细盯着里面看去。
跪坐的女子仿佛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屋子里静得就像一幅画,偶然一缕清风偷偷溜进去,吹起女子鬓边垂落的碎发,才让这画一不小心成了真。
就在我感觉后脖子挺得有些发酸时,女子的身子才微微有了动作。
她缓慢得匍匐下去,身体柔软而顺从得紧贴地板,额头点地,双臂舒展,掌心向上,就像是在行礼,如此起身又匍匐三次,她才缓缓停下,从手边拿起一支细长的黑杆毛笔,又端着黑色的水彩盘向那纯白屏风前走去。
这女子是要作画了?
果不其然,她以笔舔墨,便毫不迟疑得向那白绢面上落下一笔,笔尖轻点,手腕一转,便似是一朵墨花绽放,再提笔一勾,花却又不见了,形如鹿角挺立。
是个高手!
只这两笔动作,酣畅肆意,随性洒脱却极为沉稳有力,女子的背影来看虽然年纪轻轻,但论画技却是多少穷毕生之力者而望尘莫及,此乃天赋。
若再配合修行,或许此女还有机会成为画灵。
画灵者,以凡人之躯,获画之魂,灵魂与画相融相合,画如人意,意随画现,便是到了更深刻者,画中所示,便能自带灵韵,跃然纸上,似幻似真。
女子作画时极为专注,没过一会儿屏风上便出现了大致的轮廓,似是某种灵兽,头部形似鹿又像是羊,头顶两侧的犄角傲然如雪松挺拔,身形虽只有寥寥三笔,也能看出其英姿威武。
蹲在窗外看着看着,我便也痴迷起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才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那房间里。
幸好,幸好,我乃梦魂者,穿墙遁地,并无形态。
那女子完全没有感知到我的闯入,只是我不小心碰到她摆放在地上的瓷碟,发出咔嚓轻响,惊动了她沉淀在画作中的魂。
她停笔,缓缓转过头来。
呵!
我吓得倒退一步,身子一抖,便推动那扇虚合的窗户震了震,啪的一声彻底关严实了。
女子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得看着我身旁紧闭的窗户。
那眉间紧蹙得弧度,再加上那张脸,更是叫我一阵心惊胆寒……
徐夫人!!!
怎么会是她……
眼前这个作画少女,当真就是年轻时的徐夫人,一双丹凤眼,眼瞳中微光如星,细眉高鼻,薄唇微微抿紧,因为过分纤瘦,下颌的弧度也如勾线笔所勾勒,弧度显得有些生硬。
但也是个美人了。
在此之前,我只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徐夫人,那张永远板着的,像是没有表情的脸,早已没有眼前这少女的青涩和纯净。
再加上她一张嘴就冷冰冰像是在嚼冰碴子,实在与眼前这女子大相径庭。
看来,我是闯入了徐夫人的梦境,可那时她分明也坐在饭桌上,我又怎么能飘入她的梦里呢?
心思一转,我便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姐,徐家送聘礼的人来了,夫人让您现在去客厅一起看看。”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传进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梦境的结界
我瞬间便听出这就是刚才在浴池时,隔着水雾听到的笑声的主人。
原来徐夫人也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啊,怪不得看见她虽是坐轮椅,但那与身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是从骨子里散发着,不因身体状态而有任何改变。
“好,我洗了手就去。”
她向着门的方向答应道。
我踮着脚往她那边靠近了几步,见她并未感觉到我的存在,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年轻的徐夫人做事真的很从容不迫,洗手,整理衣衫,重新束发,一整套.动作完成,她才不紧不慢得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个穿着宽松米白棉麻衣裤,扎着两个圆鼓鼓发髻,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女,正笑眯眯得望着她。
“小姐,快些走吧,客人怕是要等急了呢!”
徐夫人蹙了蹙眉,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低声嘟囔,“等不得,那就让他们走呗,反正我也不想嫁给徐家。”
“哎哟我的小姐,这种话以后可别再说了,日子都定好了,下个月小媛都要改口叫你徐夫人了呢!”
原来这小丫头叫小媛。
徐夫人瞪她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毫无待嫁少女的羞涩,反倒是显得有些迷茫,“我母亲不是答应让你跟着我一起去徐家了吗?回头你可别随着那边人这样称呼我,我不惯的。”
小媛摇摇头,十分认真:“夫人已经私下里交代我几次了,去了徐家,务必让我紧盯着您的一言一行,不得有失,而且夫人还说虽然徐家不如咱们家,但我们也不能抬高了眼睛走路……”
“行了。”
徐夫人有些不耐得打断,加快了脚步,“母亲说这些话,你也说,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小姐,您平日里一门心思就是画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社交活动也从来不参加,夫人是担心你以后不好与人相处……”小媛不厌其烦得解释。
能看得出来,这俩虽是主仆,但关系还算亲密,年轻的徐夫人虽嘴上不耐,却也没有真的斥责她。
我跟随二人一路穿廊前行,等走到
一个门洞前时,突然就被门下透明的墙给挡住了去路,仿佛……来到了梦境的结界。
跟不过去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有仿佛是另一个女人的呼唤。
“和暄,你可算来了!”
和暄?
所以徐夫人的本名叫和暄?
我在结界边张望了一会儿,远远看着那大厅里人影走动,和暄被几个人围着,场面很热闹。
但她一定不喜欢,我肯定。
……
趁着他们在前厅里闲聊的时间,我又四处转了转,想看看这梦境的结界到底在那些地方,若是能找到哪处松动的,兴许就能出去了,只是转了一大圈,却也没能摸着另一个结界屏障,我实在累了,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和暄先前作画的房间。
百无聊赖,我便走到靠窗处的矮桌前,翻看起这才女之前的画作。
大多都是画的动物,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猫猫狗狗一类,而是存在于神话古书里的神兽灵兽,其中还有一副画着白泽的,大片的云雾与崇山峻岭相错而生,白泽就踏云而下,身姿灵动潇洒,仙气飘然。
我瞧着那轮廓,竟有五六分相似,看的我差点就想顺了去,哪日去一禅寺见了那家伙,说不定还能讨好它。
这时,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我一抬头,便看到和暄出现在门边,眼眶微红,像是刚哭过。
她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走进来之后便动作轻轻得拉上房门,却也没有再继续作画,只是呆呆得望着那屏风发呆。
不是看聘礼去了么?怎么还看哭了?难道徐亚运给的东西太寒碜让她觉得受委屈了?
我记得,叶定稀提及过徐亚运年轻时白手起家的经历,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吃了一番苦头才打拼出来,后来开了公司,第一件事不就是翻修了自家老宅么。
现在看来,这家伙的白手起家,含水量很大啊,这老岳丈家里只怕帮衬了不少。
可如果和暄家本是富贵人家,为
什么要将教养得这么好的女儿嫁给一身铜臭气,见色忘义的徐亚运呢?
费解啊费解。
我摇头晃脑,手撑着下巴,端详着站成了一棵树的和暄。
她的身段真真是好,便是在地府里见过那众多女鬼,也很少见如她这般宛如青松似的少女,可惜后来却坐了轮椅,双腿成了那副模样,究竟经历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哎……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暄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向着我这边走过来。
正主来了,我哪能占座,连滚带爬得让开,却一个不下心撞翻了桌案旁装满画卷的竹筒。
哗啦。
画卷翻了一地,横七竖八得散落着,竹筒还咕噜噜滚了几圈,撞上那屏风的一脚才停下。
和暄神色紧绷着,仿佛有些吓到,却不似寻常女子惊声尖叫或仓惶逃走,只是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笔挺得站着,藏在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
我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得揉了揉后脑勺,犹豫着望向一地狼藉,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听得和暄轻轻呢喃似的声音。
“又是你?”
哈?!
这回是把我吓得差点跳窗户了。
和暄皱了皱眉,紧握的拳头就松开了,很平静得走向屏风边,先将滚落的竹筒捡了回来。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是存在的。”她说得很是诡异,吓得我这女鬼也跟着毛骨悚然。
可我还不知道,该不该回应她,毕竟我不如她所想是什么灵物啊。
和暄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捡起地上的画卷,仔细整理好一幅画,才将它重新放回竹筒里,她像是在很认真做着这件事,但嘴上却又道,“以前,那个人说我的画很有灵气,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可以画出灵物,我不信他,还笑话他,可现在……”
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却是落在桌案上的几张画纸上。
“或许他没说错,对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 婚嫁
那个人,是谁?
居然能有与本女鬼一样的高见,应该是不平凡的,若非修行者,那就是鬼神。
想不到和暄真是个根骨不俗的女子,我现在更加感觉她下嫁徐亚运,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竹筒重新收拾好之后,和暄又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大约是想看看她所猜测的灵物是不是会回应她。
我仍是没开口。
她有些失望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走向摆放水彩瓷碟的位置,重新取了朱砂色的颜料,继续去屏风那边作画。
只是这一次,她却迟迟无法下笔,面对着那扇屏风上已经勾勒出来的轮廓,就好像灵感全无。
我也去不得其他地方,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视线又不自觉得瞥向桌案上那副白泽画像……
这个时候,和暄又旁若无人似的自言自语起来。
“这扇屏风只怕是来不及完成了。”
她终于下笔,笔尖轻点绢面,缺少了先前的肆意流畅,心绪乱了,再难聚精会神,但她也没有停下来,一点点得填涂着那些线条间的空隙,那只握笔的手仿佛成了麻木动作的作画机器。
“母亲说,嫁人后就不能再一心扑在作画上,要多想着家庭,想着丈夫,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如果真的是为我好,为什么不让我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
原来她真的不爱徐亚运啊……
我左手托腮,倚着桌案默默聆听着,对他们夫妻越发感到好奇了。
和暄继续道:“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我的,他们对我的画恭维赞美,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疯子,精神有问题,所以才会总把自己关在家里画画,其实他们谁也不喜欢我的画,对吧?”
她好像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房间里并不存在的灵物。
“只有那个人,他懂我的画。”和暄说到这儿,语气也悄悄变了,好似有一种情绪被她竭力隐藏起来,但却悄然泄露在失了平稳的音调里。
那个人,对和暄一定非常重要。
根据我在地府里看过的狗血话本子,通常这个人物应该是男的,且是和暄的心上人了吧。
他去哪儿了?
我又是一脸费解得皱了皱眉。
和暄又画了几笔才停下,我以为是要换个颜色,谁知她将瓷碟放回原位之后,却没有再重新拿起颜料和画笔。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欢快如百灵鸟的声音。
“小姐,婚纱已经送到啦!快来换衣服啦!”
是小媛,这丫头风风火火跑过来,也没等和暄同意就拉开了房门,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兴奋。
不是还有一个月才举行婚礼么?
我跟着和暄起身,刚走到门外,就发现不对劲了。
院子里,原本开得正好的杏花早已凋谢干净,只剩了满树浓密的树叶,树下几支月季也都换了新的花色,其中几个花骨朵,在我进门时分明是怒放的。
廊下,挂满了大红的绸带,每个房间的窗面上还贴着大红喜字窗花,远处大厅的方向,人声鼎沸,仿佛宾客满堂,十分热闹。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我难以置信得环顾四周,突然瞥见和暄已经跟着小媛走远,便赶紧抬脚追了过去。
幸好,和暄的房间我是能进的。
一个陈设很简单,甚至没有任何多余摆设和装饰的屋子,里面站着一个端庄优雅的美妇人,长发整齐得盘在脑后,穿着一身暗紫色绣花团的中式立领改良旗袍,身段窈窕,从容貌来看,应该是和暄的母亲。
“母亲。”
和暄进门,轻轻唤了一声。
美妇人笑盈盈得点头,拉着和暄走到挂在墙面上的雪白婚纱前,问道:“喜欢吗?这是你父亲从国外订回来的,他担心你在国外留学几年回来,会看不上国内的婚纱款式。”
和暄嘴角动了动,似是想笑,那弧度却很是勉强。
“母亲,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美妇人温柔一笑,“女儿出嫁,是我们
盛家头等大事,那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啊,高兴就好!”
说罢,她又拉着盛和暄坐在化妆台前,指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道:“按照你的意思,我们没请化妆师,你自己亲自上妆,可别太淡了,不然上了台灯光一开,会显得你气色不好。”
盛和暄点点头,随手拿起一个圆盒子便要打开,一旁的小媛便惊呼着夺走她手里的东西。
“哎哟,我的小姐,你该先用这个的!”
她又塞了个白色长管装的东西回来。
盛和暄哭笑不得,“不用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小媛一脸认真道:“今天小姐是新娘子,是婚礼上最漂亮的女人,当然要打扮得惊艳全场才行啊!”
听到新娘子三个字的时候,盛和暄又是一愣,视线下意识得从化妆镜里看向悬挂在墙上的婚纱。
长长的拖尾一路延伸到地面上,拖得很长,光滑的衣料看起来也很有质感,胸前点缀着一些珍珠,高贵又大气,长袖上还绣着白银相间的花纹,衬托出几分别样的娇美。
说实话,这婚纱我也挺喜欢的,而且就算还没穿上,我也能想象到很适合盛和暄的身段,只要穿上这裙子,便是素面朝天,那也绝对足够惊艳众人。
在我走神这片刻,盛和暄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脸上‘作画’,不同于她在屏风上画画的样子,化妆时的她虽然也一样认真,却只是麻木得动作着,就好像每一个步骤,都只是在完成这件事罢了。
一旁,盛夫人没觉察出什么异样,依旧满面欢喜,温柔得叮嘱道:“去了徐家,好好相夫教子,争取早些给我和你父亲添个外孙,徐亚运虽然是你父亲的手下,但这两年升职很快,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我和你父亲都很放心,你啊,就等着,他早晚会出人头地的!”
这倒是。
我在旁边跟着点头,过不了几年,徐亚运就真是富得流油了。
“母亲,我都知道了。”盛和暄平心静气得回答。
盛夫人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似的问道:“和暄啊,最近……还有在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吗?”
第四百一十五章 臆想症
盛和暄的脸就突然冷淡下来。
“母亲,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不是做梦……”
“你这孩子,说了多少遍,怎么还拧着,我和你父亲找了多少医生给你看过,你那叫臆想症!”
盛母眉头紧皱,音调也不自觉提高了许多,可说到那臆想症之后,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终是化成一声沉沉的长叹,“你这病啊,能好起来自然最好,若是隔三差五得再犯了,可千万不要在未来女婿面前提起,明白了吗?”
盛和暄的下唇被咬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眼眶里像是聚起淡淡的水雾,仿佛在她心底最后留下的一丝丝倔强,也在这一刻悄然破碎。
那个人,臆想症……
难道,这就是盛家会着急将女儿嫁给徐亚运的真正原因吗?
我不禁有些明白过来,如若盛和暄一手画技的确不凡,但却被外传脑子有病,与盛家门当户对的对象自然是看不上她的,娶回去了少不得要让别人当成笑话,再则,臆想症这种病,虽然我并不了解,总归是与凡人的精神有关,谁家愿意娶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
说来说去,盛家也只是在利用徐亚运,接手了盛和暄这个烫手山芋。
“你也别怪你父亲。”
盛母声音低沉,动作不经意似的拭了拭眼角,才又继续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躲在家里是听不到,你父亲他……压力很大,只有你成婚生子,那些不堪入耳的谣传才会不攻自破,到时候你也能正常得与我们盛家亲近的世家子弟交朋友,他们也会接纳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的接纳。”盛和暄板着脸,声音如冰块似的冷硬。
盛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摇摇头道:“一个正常人,哪能不需要朋友的,再说你以后成了徐亚运的妻子,也要多与那些名媛太太们来往,这样才能更好的帮助你丈夫,明白了吗?”
他……”
盛和暄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眼波中流转着难以言诉的情绪,“我根本不了解徐亚运。”
“这一点,你放心。”盛母淡淡一笑,从镜子里端详着女儿的容颜,像是在欣赏着自己毕生最得意的作品,“你父亲说了,徐亚运虽然进公司时间不长,但很踏实肯干,什么苦都愿意吃,而且他还有一股年轻人少有的拼劲儿,你父亲几次跟我说,他在徐亚运那小子的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所以啊,他的眼光一定不会有错。
再说了,咱们家在京市也算是富贵人家,徐亚运虽然没有入赘,但他也是高攀了,将来定然是将你捧在掌心里,哄着,护着,疼着,绝不会教你吃了苦头去的。”
“是这样吗?”盛和暄眉眼低垂得喃喃。
盛母越说越是得意兴奋,就好像已经从镜子里看到了女儿往后幸福快乐的小日子,唇边笑意更深,“徐亚运已经给你父亲和我保证过,将来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而且他在公司这两年,也听了不少关于你身体情况的谣言,人家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对你啊,早就暗地里喜欢得不得了。”
盛和暄听到这,才慢慢抬眼看向母亲,一脸认真而困惑得问,“那他喜欢我什么呢?”
一个深居简出,风评诡异,擅长作画,却活得失去自我的女人,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上了徐亚运?
这个问题,别说盛和暄自己疑惑,连蹲在墙角里看热闹的我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常理来说,徐亚运连盛和暄都没见过几次吧,这就敢拍着胸脯谈情说爱了?也难怪,日后他对于这位糟糠之妻的爱会如此廉价。
盛母正发愁着女儿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小媛切机道:“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给您换上婚纱了。”
“对对,别耽误了良辰吉时。”盛母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转过身去接着小媛双手捧来的婚纱。
盛和
暄也跟着起身,与两人一起走向了更衣室里,片刻之后,三人又一起走了出来。
垂顺如瀑的长发被一层薄薄的白纱遮挡,珍珠白的长裙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裁剪精致的裙身几乎没有留有一寸的空隙,将盛和暄窈窕纤瘦的身段展露得淋漓尽致,隐约露出的锁骨让她看起来身子有些单薄,一条漂亮的粉色珍珠项链弥补了视觉上的缺憾,让她更添了几分优雅和高贵。
盛母看着精心装扮后的女儿,眼泪止不住得从眼眶里滑落,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才真正摒弃了盛家女主人的身份,只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孩子。
“母亲,我只是嫁人,又不是不回来了。”盛和暄也被母亲的情绪所染,眼眶微微发红,神色间也浮现淡淡的离愁。
盛母小心翼翼得替她挽起耳边散落的碎发,再次叮嘱道:“傻孩子,嫁了人,就是人家家的媳妇,凡事要想着自己的丈夫,日子才能美满和顺,有什么磕绊斗嘴的,别想着老往娘家跑,伤了夫妻间的情分,明白吗?”
“嗯。”
盛和暄低着头,轻轻应下,却又想起似的道:“母亲,画室里的那扇屏风,回头你别让佣人收起来了,我得空了还想回来画完的。”
“你这脑子里,能不能少想些画画的事儿,当初我们送你去国外念书,是为了让你好好学经济管理,回头可以在生意上给你父亲帮忙,你可倒好,一门心思扑在画画上,把正经专业给丢了不说,连学位证也没拿到就跑回来了,还非得跟我们说,你遇到一个什么……”
说着说着,盛母自觉失言,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盛和暄刚才还娇艳的唇,霎时血色全无,更显苍白。
一旁的小媛便又适时道:“夫人,您就放心吧,去了徐家我会好好看着小姐,以后画画这种事儿,只是小姐的兴趣爱好。”
“嗯,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了。”盛母点头,凝重的神情才又放松了些。
第四百一十六章 小媛死了
稍作整理,盛和暄在小媛和母亲的搀扶下走出房门,廊下的红绸和大红喜字格外耀眼,与她那一身纯白映照着,便是在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月季也失了颜色。
我一路跟随着他们走到之前那个月门洞前才停下,远远望着大厅里,人影绰绰,欢声不断,热闹得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后来,盛和暄就在一片欢送声和鞭炮声中离开了这个家。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
我被困在她梦境的这一个小小角落里,除了在那几间房闲晃,便是在院子里溜达着打发时间。
期间我也想过破开周围的结界,可尝试了几次,没有用,便也做罢了。
索性,这一重梦境里的时间,并不与日常相同,我只是在她那画室里打个转,便能过去个三五日,偶尔还能听到路过的佣人提起盛和暄,她嫁过去之后,夫妻恩爱,甜蜜幸福之类的八卦。
也有几次,我看到了盛母,她回到这个小院子里,有时候只是取什么东西路过,有时也会走近画室里看看,好像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欣慰。
画室里每日都有人过来打扫,里面的摆设还是盛和暄出嫁时的样子,就连桌案上的画纸,铺在地上的水彩瓷碟也从未挪动过,一切都仿佛只在昨日,而这间房的主人,会在任何一个时刻重新出现在门外。
再后来,盛和暄真的回来了。
院子里的月季,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到第三次花骨朵刚刚成形那日,我便看到盛和暄重新走到画室门口。
一袭黑色套装,头戴丝绒小帽,长发已经剪短并整齐盘于脑后,她虽然化着精致的淡妆,但难掩憔悴,唇色更是苍白。
也不知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的才短短数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本还有些灵气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盛和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脱去脚上的鞋子,赤脚走进画室里。
彼时,我正趴在她的
案几上昏昏欲睡,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走进来,便能感觉她的身上飘来一股阴气,仿佛是刚刚从什么鬼众聚集之地回来。
我又下意识得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不见徐亚运,也不见她的跟屁虫小媛,她好像是孤身一人回来盛家,形单影只,自然落寞。
在我暗自打量她的时候,盛和暄已经走到屏风前站定,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青松,只是身子更纤瘦了,半截包臀黑色短裙下露出的长腿,细的如柴火棍似的,却还是僵硬得直立着。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她的自言自语。
“这幅画,还真是难看。”
呃?!
这一句话,惊得我登时等大了眼睛,慌忙爬起来往那屏风前走,刚站在她的身旁,我就看到那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泪水,竟是无声落泪,悲从心起。
徐亚运绝对是欺负她了!
虽然我与盛和暄无从眼缘,但这段时日在盛家待着,我对这个可怜女人也难免起了几分同情之心。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盛和暄比我先反应过来,抬手飞快擦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时,门外便出现了盛母的身影。
“和暄啊,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盛母虽是责备,但还是走进来眼神关切得打量女儿,大约是瞧见她略微红肿的眼眶,这才叹了口气似的摇摇头:“你这孩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娘家跑,把亚运给急坏了,我这急急忙忙赶回来才听佣人说你回家了,你怎么电话也不接的?”
这一通埋怨,像是撩拨平静湖面的手,彻底乱了盛和暄的心,她张了张嘴,语不成调,泪珠滚落。
“母亲,小媛死了……”
什么?!!!
我身躯一震,脚跟无力似的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站定,心中如惊起一阵波涛翻腾。
那个胖乎乎,扎着两个小丸子头,还有几分小聪明劲儿的丫头……死了?!
盛母像是已经知道这件事,并未与我一般震惊不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拉着女儿的手轻拍安抚,“小媛死的事情,昨天亚运已经跟我们打电话说过了,那丫头本来做事就毛毛躁躁,当初留她在你身边一起嫁过去,那也是看在你喜欢她,谁知道去了徐家,她做事还是笨手笨脚的,这不,一不小心摔下露台摔断脖子送了命,实在是可惜啊……”
“母亲,这是……徐亚运跟您说的?”盛和暄眼光中浮起一抹异色。
盛母很自然得点了点头,“就是女婿说的啊,说到这儿我就还要多说你两句,最近公司忙,出了这种事,你作为女主人就应该妥妥当当得解决了,怎么还闹得媒体都知道了,现在可倒好,还有不少人揣测是不是你精神病又犯了,把小媛给推下楼的,亚运为了这件事,可是费了不少心力啊!”
“不是我!”
盛和暄突然失控似的,一把推开母亲,抱着头惊慌呼喊:“是徐亚运!明明是他,是他害死了小媛!不是我,是他,是他!!!”
盛母被推得踉跄后退,咚的一声撞在墙上才站稳,皱着眉头道:“和暄,你冷静点,亚运怎么会害死小媛呢!你是不是臆想症又犯了啊,我都告诉你了,别成天画这些奇奇怪怪的神兽画像,有空多出去社交,你就是不听……”
“母亲!”
盛和暄神情僵硬,双腿不禁哆嗦着,好像突然感觉很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您和父亲都被徐亚运骗了,他是魔鬼,是他逼得小媛跳下露台的!”
盛母这才格外严肃得走过来,一双冷冷的目光审视着女儿,良久,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的丈夫,昨晚小媛死的时候,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盛和暄有些无力得摇摇头,豆大的泪珠还还不给滑落,就甩在了地面上,绽开一颗颗如雪片似的泪花。
第四百一十七章 怀孕
盛和暄话音刚落,盛母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和暄,不是我说你,从小到大你也算是听话懂事i,很少让你父亲和我操心,可现在嫁人了怎么反倒任性起来,这才结婚几个月,你在徐家已经闹了几次了吧?女婿一直瞒着,在我们面前总替你说好话,但我们也没少从别人口中听到,你好几次半夜里把亚运赶出房间,你啊,也未免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听到这些话,盛和暄突然停止颤抖,眼神空洞得望向自己母亲,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为什么,您从不相信我的话?”
她质问,声音却轻得如蜻蜓点水而过,苍白如纸的脸上只剩下麻木和冰冷。
盛母被问住似的,喉头一哽,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看着女儿的眼神很复杂,很犹豫也很无奈,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声音沉沉道:“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刚才过来之前已经给女婿打了电话,他正在来接你的路上,好好跟着他回去,别再提任何关于小媛的话了。”
盛和暄呆呆得站在原地,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
“行了,我知道你是因为小媛突然出了意外,心里难受,先在这儿冷静冷静,我会吩咐下人不要过来打扰你。”盛母又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画室。
走廊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房门外,小院里,只剩下一片寂静。
盛和暄缓缓转过身,再次望向身后那扇屏风,整个人的动作就好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靠近过去。
我原以为,她又要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哭泣,可谁知,还没等我跟过去,就看到她突然抬起双手,用力得推向屏风!
啪哒!
三折屏风摔倒在地上,发出支架断裂的声音,原本紧绷着的绢面一下子松散下来,皱皱巴巴得缩成一团。
盛和暄低下头,捏着那绢布看了好半天,然后两只手用力一扯,只听刺啦刺啦几声,绢布就被她撕了个七零八落,满地碎片。
就在这时,廊下又传来脚步声。
是一个经常过来打扫画室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口,看到屋内的场面顿时吓得啊一声大叫,然后才手忙脚乱得跑进来。
“小姐,怎么把屏风给摔了啊……”
她一脸惋惜,又很是疑惑。
盛和暄扔下手里那小半块再也撕不动的绢布,缓缓起身,也不看她,只声音冰冷得问道:“是徐亚运来了吗?”
“是。”女孩点头。
盛和暄便面无表情得转身而去,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她才轻飘飘吩咐道:“把屏风和桌上的画纸都烧了,下次我回来,再也不要看到它们。”
言毕,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唯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不知道盛和暄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情才毁了屏风,但连同桌案上那些画纸都要烧掉,我实在于心不忍,毕竟我被困在这梦境里能去的地方很少,成日里也就靠着她留下的画作打发时间了啊!
想着,我便趁着负责打扫的女孩整理屏风时,偷偷藏了几张画纸放在院子外的藤蔓丛下。
大约也就过去了一两日,整个画室里已经再无任何关于作画的东西,原本就陈设简单的房间更显空荡,我除了趴在桌案上打瞌睡,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这么一来,我就只能到处闲晃,偶尔去了月门洞那边,还能听到盛和暄父母谈话的声音,从他们口中得知关于徐亚运夫妻俩的日常琐事。
要说,也是奇怪的。
盛和暄明明看起来就不开心,而且嫁给徐亚运之后情绪变得更为反常,可偏偏她的父母就要相信她是嫁了个好人家,小两口一旦闹起来就认定是盛和暄无理取闹,甚至是她犯病。
他们对徐亚运的信任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实在想不通,甚至有好几次听到他们夫妻谈论徐亚运有多好的时候,忍不住就想冲上去,告诉他们那只禽兽日后的种种作为,可惜我这个旁观者,能做的就只有旁观。
……
院子里的月季花又开了,这是盛和暄上一次离开后第七次开花。
我已经把整个盛家的梦境结界摸得一清二楚,唯独那个浴池每回想要再靠近,都会升起水雾将我困在原地,若不是我循着声音跑出来,就好像要迷失其中似的。
这期间,花开花落比以往更快,有时候只是我转个身,花瓣便落了一地,再发会儿呆,花又开了。
我隐约感觉,这梦境被什么力量催促着,加快了时间游走的速度。
“和暄啊!你可得小心着点啊!”
盛母的声音,从月门洞那边传来,欢欣愉悦,好不高兴。
我便知道,是盛和暄又回来了。
坐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我才看到这对母女缓缓向我这边走来,盛母一身暗红色改良中式长款旗袍,身段婀娜,长发整齐得盘在脑后,看起来精神奕奕。
在她的搀扶下,盛和暄的动作显得有些笨重,她穿着一件无袖的浅灰格纹长裙,身材依旧很瘦,肩骨嶙峋,脸色看起来也很是憔悴,但更重要的是,她的肚子那块微微凸起,像是……怀孕了?!
“母亲,我自己能走。”盛和暄声音柔柔的,一只手贴着肚皮,小心翼翼得护着肚子里的小生命。
盛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知道你爱逞强,最近身体好多了吧?听女婿说最近你的胃口也好了,接下来可要多吃点东西,别把我的小外孙给饿着了啊!”
“嗯。”
盛和暄淡淡得点了点头,随即道:“母亲,我想在院子里转转,您先去忙吧,等会儿我就过去找您。”
“还是我陪着你吧,万一你走路不小心……”盛母迟疑。
盛和暄走下台阶,站在草地上,才看向母亲道:“我比您更期待这个孩子平安出生,母亲,您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听她这么说,盛母无从拒绝,只能叮嘱几句,再一步三回头得慢慢离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忌惮和防备
等盛母的身影走远,盛和暄才脱下脚上的平底鞋,赤足踩在草地上。
头顶,阳光轻柔洒下,落在她披散的齐肩黑发上,仿佛盖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淡金色纱幔,原本就苍白的肤色在这光晕的流转间宛如浸泡了泉水的轻纱,随时要淡无了去。
比起大半年前那次见到的盛和暄,眼前这个即将身为人母的女人似乎更温柔了,眉眼间虽然并无愉悦之色,但一片平静。
就好像,原本沉入死寂的水潭之中,突然溜进了一尾拇指大小的金鱼,摇头摆尾,为那平静无波的水潭带来了一丝丝的生机。
盛和暄晒了一会儿太阳,便朝着那浴池的方向缓缓走去。
我本是坐在廊下眯眼发呆,见她动作,立即跳了下来,几步就跟着追了过去。
浴池四周,水雾腾腾,却比前几日要浅薄了些。
盛和暄走到池边,寻了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上去,这才将双足放入水池里浸泡着,我便学了她的样子,就坐在她身旁的石头上,也将两只脚悄悄沉入水中,几乎与她肩并肩,半臂之隔。
靠得如此近,我便能感觉到盛和暄身上散发的气息,淡淡的,温顺的,好像与世无争那般恬淡而柔和。
眼前的她,大约是我数次见面之下最美好,最简单的模样了吧。
这时,盛和暄像是被什么惊动,本来还微眯着的眼睛忽而睁开,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肚子,唇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悄声呢喃起来。
“小家伙,你也觉得很舒服是吧?”
她在与肚子里的孩子对话。
我好奇得打量着盛和暄,虽是低着头的,但她此刻眼里泛出温柔的微光却是展露无遗,仿佛已经通过这还不算隆起太高的肚子,看到了自己宝宝的模样。
“再有五个月,你就该出生了,妈妈真的很期待与你见面呢!”她笑着,轻轻拍了拍肚子,继续道:“这里是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院子里的树,很多都是妈妈小时候亲手栽种的,它们就好像妈妈的朋友,一直伴随着我
成长,将来等你长大了,也可以来这儿种下新的树,看着它们一点一点慢慢长高长大。”
不得不说,盛和暄对这个小院,真是有很深的感情,她虽然不善言辞,但每次看到她环顾这小院时的眼神时,我总能看到一丝丝的眷恋和爱惜。
“妈妈会好好保护你的……”
在我走神的这片刻,也不知盛和暄又自言自语了些什么,只听到‘保护’这个词时,倏尔将我的意识拉了回来。
她依旧是盯着肚子,说得很专注,“没有谁能将我们母子分开,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可以,妈妈绝对不会允许他伤害你,我会用尽一切力量守护你,看着你平平安安得长大!”
听着听着,我便觉察出不对劲了。
这怀孕生子,难道并不是徐亚运想要的?为什么盛和暄会说出这番话来,仿佛……她已经在忌惮着什么,防备着谁。
伤害……
虎毒还不食子呢!
徐亚运难不成还能对自己儿子动手了?
我实在想不明白。
一旁,盛和暄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哼唱起歌谣来,虽然只有调没有词,但却很动听。
……
没过多久,盛母的声音便从廊下传了过来。
“和暄,给你炖的汤已经好了,赶紧过来喝吧!”
盛和暄从浴池里走上来,正要去穿上摆放在草坪边的鞋子,却突然瞥见了什么似的,呆立在了原地。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在那一簇错乱生长的藤蔓下露出了一截白色的边角,正是我前些时候偷偷藏着没让佣人处理掉得神兽画像。
里面,还有我最喜欢的白泽呢!
盛和暄皱了皱眉,一步步走过去,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得蹲下身子,将那藏在藤枝下得画布取了出来,上面挂着几片泛黄的落叶,还有一些松散的泥土,都随着她轻轻拿起来的动作而掉落下去。
另一边,盛母等了一会儿,不见女儿身影,便快步寻了过来,当她看到盛和暄赤脚站在草地上时,立即就大呼道:“哎哟,你这丫头怎么鞋子也不穿,要是生病了,折腾的可是我外孙啊!”
说着,她就拎着那双平底鞋走了进来。
盛和暄被母亲的惊呼吓了一跳,手腕轻轻一抖,几张画布差点从指间滑出去,我心疼得皱紧了眉头。
穿上鞋,才听到盛和暄疑惑得问道:“母亲,我的画怎么会在这儿?”
“画?什么画?”
盛母随意扫了一眼,也是纳闷似的喃喃:“奇怪,之前你不是让家里的下人把这些画都给烧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和暄啊,你在哪找到的?”
盛和暄随手一指,“就在这片花枝底下。”
“那就是下人粗心大意,弄丢了几张没收拾吧,你可别乱想些有的没的啊,都是快要当妈的人了,做事说话多考虑孩子!”盛母皱着眉头,一面叮嘱一面伸手夺走了盛和暄手里的画布,胡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盛和暄表情淡淡得看着母亲的动作,并没有阻止,就好像那几张画于她而言真的再无意义。
母女俩的身影逐渐远去,我还能听到盛母喋喋不休的叮咛,什么孕妇应该忌口,适当散步,为了孩子要多吃营养品云云,事无巨细,盛和暄也都耐着性子听着,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
哎。
我望着天边那一轮红彤彤的夕阳,心中的无奈如云霞弥漫。
这场梦境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难道真的要让我在这儿像一块望夫石似的,等着盛和暄的每一次归来?问题是,看着她一次次回来又有什么用,眼下这个年纪,距离她和我们在现实中见面的年龄还差了十几年啊!
想着想着,我越是感觉忧伤不已。
也不知现在叶定稀他们都怎么样了,是不是因为我的沉睡不醒而心急如焚,若是能有个办法与他们交流,哪怕是只言片语那也是好的啊……
第四百一十九章 以血作画
又是好几次的花开花谢。
渐渐的,我已经不会再去数画室门前的月季,到底开了几轮,又凋谢了几次,只是安安静静得等着盛和暄的下一次到来。
一个梦境,总有终结的时候,我猜测大约也就是叶定稀带着我们去拜访徐宅时,见到那位徐夫人时的年纪,那么只要耐心等下去,就能在那个时机找到离开的办法。
画室外,天朗气清,白云悠然。
风从花瓣间拂过,带不来一丝香气。
我趴在地板上,头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得望着天上浮云发呆,望着望着,突然就有一抹黑影仿佛凭空出现,吓得我心肝一抖,原地蹦起,差点失声惊叫起来。
“盛和暄?!”
在画室外站着的,形容枯槁,瘦骨如柴的女人,可不就是我日盼夜盼的梦境主人么!
只是,她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在我面前的盛和暄,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一双眼睛里灰白灰白的,仿佛一丝丝的光彩也没有了,她虽然穿着一身宽松的米白色棉麻长袖长裤,但很明显能看出来身上瘦的就像只剩了一副骨架,要说这女人马上命不久矣,那我也是深信不疑的。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佣人,扛着新的屏风走进来,也不等盛和暄吩咐,就将一扇三折素白屏风放在了画室里,正巧就是上一扇屏风所摆放的位置,分毫不差。
另外,还有一个日日来此打扫的女孩,端着大大的托盘走进来,里面都是一些白底瓷碟,装着各种颜色的水彩颜料和作画工具。
“就放在地上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盛和暄开口,声音却诡异的可怕,沙哑,粗糙,就像是谁强塞了一把粗沙灌进她的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吐露得很艰难,干涩,听来刺耳。
所有佣人离去,盛和暄才走进画室里,转身将那扇好久没有再合上的推拉木门缓缓关上。
屋内一下子显得阴沉下来,她却并没有亮灯的意思,只是跪坐在地上
,认认真真得摆放着那些作画的用具,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就好像在完成一个虔诚的仪式……
仪式?!
我脑海中猛然浮现一副画面。
那是在我第一次来到梦境里,躲在廊下偷看盛和暄作画时的场面,她也是如现在这般,专注而细致得做好每一个动作,然后……
我转头看过去,盛和暄果然已经端端正正得面向屏风跪坐,双眼微阖,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头雾水得打量着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万个问号撞来撞去却无从解答。
重新回家的盛和暄为什么看起来会如活死人一样?肚子里的宝宝呢?她不是说绝对不会和自己的孩子分开,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孩子没了?!
还有,她怎么又要重新开始作画了?
不等我理出任何头绪来,盛和暄已经匍匐身子,开始做出祭拜的姿势,一遍又一遍,终于完成这个作画前的仪式之后,她却没有如上次所见一样,拿着画笔走向屏风。
“那个人曾经告诉我……”
盛和暄沙哑的声音,打破画室内诡异的沉寂。
“如果我继续画下去,或许会为我带来这世间的奇迹,但也有可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厄运,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厄运究竟会有多可怕。”
她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小刀,朝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刺了下去!
……
滴答,滴答。
殷红刺目的鲜血,缓缓滴落在纯白无暇的浅口瓷碗里。
我就跪在盛和暄的面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左手手腕间的伤痕,这一刀刺下去,毫不留情,就好像她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伤口深可见骨,血水也涌得很快,可她的脸上只有麻木,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这女人,真的是疯了!
刚才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她是要自
杀,差点就不顾一切扑过去,想要拦下她,毕竟她要是在梦里死了,我就得跟着陪葬。
一碗血很快就滴满了,盛和暄随手拿起自己手边的绢布按压伤口,等了一会儿就胡乱用那布在胳膊上缠绕两圈绑好,血水从布面上渗透出来,她也毫不在意,端着那只碗,拿着一支画笔走到了屏风前。
不同于以往,她落笔很快,每一笔线条的勾勒都带着不可逆转的势头,手起笔落,姿态潇洒利落,却少了从前的随性惬意。
她的眉间有两道很深的褶皱,眼神冷厉如有锋芒掩藏其中,苍白的薄唇紧抿,不一会儿便有薄薄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浮现出来。
屏风上,也很快有了一只血色神兽的雏形。
盛和暄左手端着的小碗里,血水已经取尽,她才停笔,沉沉得吐了一口浊气,可当她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时,却露出了极为不满,甚至有些厌恶的神情。
我一直站在她的身旁,也跟着仔细端详那副画,大约是许久不动笔手生了吧,的确是没有从前我在画布上看到的那些灵气逼人,且因为是用鲜血作画,看起来很是诡异。
盛和暄是不满意的,她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直接松开了固定画布的锁扣,然后抱起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干透的白布走出房间外。
小院里,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刚才还明媚清透的蓝天,现在却变得阴沉沉的,雨丝细如牛毛,落在发丝上,便像是结了一层蜘蛛网。
我跟着追了出去,眼看着盛和暄将那画布随手扔下,也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等她又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才看到是去寻来了一个打火机。
盛和暄点燃了红白晕染的绢布,然后扔在屋檐下还没来得及被雨水打湿的地上,橙红的火光徐徐燃起,一阵冷风吹过,我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火光翻覆着窜了上来,越来越旺盛,光耀倒映在盛和暄的眼瞳里,她呆呆得望着。
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第四百二十章 再见徐泽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我时常能见到盛和暄。
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只要回到盛家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作画,不吃不喝,任谁叫她也不予理会,直到一碗血用完,她才会停下这种仿佛是在自我折磨般的创作。
有时候窗外是深夜,盛和暄也不会休息,累了,就静静得靠在窗边发呆,空洞得眼睛里没有神采,也没有眼泪,就好像被人随手扔在路边的破娃娃,满身的凄凉与月影相叠。
我无法读出她这段时日的经历,但隐约也能猜到徐亚运那畜生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自从结婚到现在盛和暄所遭受的刺激,正在一点点瓦解她最后的理智。
又是一日,盛和暄在屋内彻夜作画。
我看不得她这般似疯似狂的样子,索性坐在廊下躲清净,谁知,在天刚要蒙蒙亮起来的时候,身后那扇推拉门猛地一下打开。
哗!
在屋子里闷了一夜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站在门边的盛和暄,一袭黑色宽松睡裙,头发松散凌乱,面色苍白如纸,眼下的乌青浓重,如同鬼魅一般。
她费力得拖着地上的绢布,一步步走到小院里,又是一把火,将那未完成的画作化成灰烬。
这是第几次了?我已经数不清了,只知道门前的月季开了谢都十几轮,盛和暄却还是执着在要完成一幅血作的事情上,仿佛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天亮后,盛和暄又离开了。
也就是在这一日,我听来收拾画室的两个女孩谈论起一件事,徐亚运要翻修自家老宅!
这意味着,他的公司已经成立了!
来到这个时间节点之后,整个盛家就开始慢慢起了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盛母,我已经鲜少能看到她来这小院,几次走到月门洞附近徘徊,也未曾听到夫妇二人交谈的声音,再后来,会出现在小院里的人渐渐都不来了。
唯有盛和暄,隔三差五依旧会回来,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是躲在画室里不厌其烦得作画,一待就是一整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离去
,我甚至开始怀疑,她频繁回来盛家这件事是不是没人知道。
否则,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关心过她,或者……阻止她。
直到有一天,每日来收拾房间的女孩也不再出现,前院里也再也没有响起几个人一起说话的声音,隐约间,这个家仿佛日渐落寞,冷清。
大约又过去了大半年,盛和暄又一次回来了,这次,她坐在了轮椅上,身后正推着轮椅的男人是……
徐泽成!!!
彼时,我就坐在廊下发呆,听到轮子从木板上压过发出的骨碌声,才闻声望去,最先看到的便是盛和暄,一身黑衣包裹着她瘦弱的身子,整齐的盘发上别着一朵小白花,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张黑白照片,正是盛母的遗照!
盛母……死了?!
我连忙跟过去,看着没面无表情得徐泽成将盛和暄推进她的卧房里,便也跟着走了进去。
……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盛和暄一边吩咐,一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母亲的轮廓。
身后,徐泽成看起来还很年轻,神色漠然,片刻后才问道:“夫人,要不我还是陪着你吧。”
哼。
盛和暄低垂着眉眼,轻轻冷哼一声,那双灰暗的眸子似沉浸在寒泉之中,“陪?还是监视?如今整个盛家不是都让徐亚运掏空了吗?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他让你时刻来盯着我?”
掏空?!
我默默咀嚼着盛和暄言辞中透露出的信息,心潮起伏,不禁又联想起在现实中叶定稀曾经与我提起的那些线索,恍惚间明白过来:盛家这条船,终究是沉了,而掀起这场风浪的却是一头盛家父母亲手点中的中山狼徐亚运!
“夫人,您现在是因为盛老夫人病逝,伤心过度才会这样想,逝者已逝,生者更要好好活下去才对。”
徐泽成声音低低得劝道。
“我可没有想死的打算。”
盛和暄将手中反复擦了不知
道多少次的照片放在桌上,然后转动轮椅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这两年,徐亚运送我的礼物可是太多了,我还没有回礼呢,你大可告诉他,放宽心,我还没活够呢!”
徐泽成一怔,下意识轻轻点头,呢喃似的声音才从唇齿间磨出来,“夫人能这样想,也好。”
“你在可怜我?!”
盛和暄挑眉,莫名就笑了起来,“徐泽成,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你的父母死得早,徐亚运是你唯一的亲人,但他好像也只不过是把你扔进了福利院,定期给你施舍一点生活费罢了,要不是老宅翻修后需要一个管家,你以为他还会记得有一个亲侄儿吗?”
“二叔不记得我,也很正常,这些年我一直在拖累他。”徐泽成抿了抿薄唇,眼神有些局促不安。
大约在他心底,这段成长经历是不该被触碰的记忆,但没想到此刻却被盛和暄毫不留情得揭露出来,而且……她仿佛是在用他的伤疤来麻醉自己的心伤。
我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心里五味杂陈。
明明就是两个凡尘俗世里的可怜人,何必还相互给彼此捅刀子呢,唉,如今我倒是更能理解徐泽成这个男人,为何在老宅里见到他的时候会感觉阴郁古怪了。
“徐泽成,你真没骨气。”
盛和暄嗤之以鼻,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不再看他,双颊凹陷的脸上更是冷漠得再无一丝表情。
徐泽成愣了愣,才轻轻扯动嘴角,道:“夫人,我就在院子外等你吧,如果有什么吩咐,你只管叫我。”
“这几天,我要住在盛家守孝,你告诉徐亚运,在外头偷吃,擦干净嘴了再回家,别把什么恶心的东西带回去,否则我不介意让她们看看一个发了疯的徐夫人是什么样子!”
刚退到门口的徐泽成又是一愣,眼神中仿佛有迟疑的光芒闪烁而过,良久,才点点头道:“夫人,我稍候会汇报二叔。”
说完,他转过身,正要离去,却又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