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报复
乔安跟随好友登上马车,与霍尔顿并肩而坐,望着对面的公主殿下,问道:“你们在信中说卡斯蒂斯爵爷有急事找我,是不是爵爷的身体……”
奥黛丽见他欲言又止,会意地摇了摇头:“爵爷的身体还好,至少健康状况没有进一步恶化,急着找你,是因为河谷镇那边出事了。”
乔安闻言心头一凛,连忙追问:“天花疫情失控了吗?”
奥黛丽没有做声。
海拉尔和霍尔顿对视一眼,也都欲言又止。
“到底出了什么事?”乔安忍不住提高嗓门,心头掀起一阵悸动。
“姐,你比我们都更坚强,这事儿还是你跟乔安说吧。”霍尔顿不敢与乔安视线接触。
海拉尔也低垂着头,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奥黛丽闭上眼睛,抿着唇角,似乎在调整心态,使自己不至于当着乔安的面情绪失控,沉默许久过后才睁开眼睛,缓缓开口讲述。
“乔安,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今天才收到的噩耗,河谷镇的情况,恐怕比疫情失控更糟糕。”
“没关系,你直说吧,这段时间我收到的都是坏消息,已经习惯了。”
乔安故作轻松地挤出一丝微笑。
“上个月初,我们曾前往河谷镇调查鲍勃·安德森上尉遇害的真相,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调查结果令我很难受,也很纠结,没想到是斯露德亲手杀死了安德森上尉,我不认为她犯了罪,却又无法向安德森太太解释……”
乔安叹了口气,正是因为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处境,他才被迫跑到云中城住了一个多月,原本想的是让时间来冲淡这场悲剧,可是听奥黛丽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原住民与殖民者的冲突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进一步加剧。
“我们从河谷镇回来以后,军方也对安德森上尉的死因展开调查,四月底,本尼迪克特·拉瓦尔男爵在议会的听证会上,公布了军方的调查报告。”
“在这份报告中,拉瓦尔男爵只字不提河谷镇天花疫情的根源,声称这场冲突应该完全归咎于阿萨族马匪绑架一向善待原住民的皮货商人约翰逊,试图从他的家人那里勒索赎金。”
“约翰逊被绑架前,匆匆发出一封魔法信,向正在当地带队巡逻的安德森上尉求救。”
“安德森上尉收到求救信,秉承帝**人的责任感与荣誉心,立刻率领巡逻队追捕马匪,试图说服那群野蛮的土著人释放约翰逊。”
“可惜双方的交涉并不顺利,马匪拒绝放人,还主动攻击安德森上尉的部队,致使上尉及其麾下六名帝国官兵不幸殉职……”
“这是在公然撒谎!”乔安忍无可忍,打断奥黛丽的讲述。
“没错,我们都知道本尼迪克特·拉瓦尔在听证会上公然撒谎,出席听证会的议员老爷们也知道他在撒谎,拉瓦尔知道议员们知道他在撒谎,但他就是有恃无恐,确信没有人敢公开揭穿他的谎言,因为他所代表的军方以及议员们代表的多数殖民者,在西进殖民、屠杀土著和掠夺土地等问题的立场上,利益是一致的。”霍尔顿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强调道:“这些阴谋家和野心家,他们都是一伙的!”
奥黛丽横了弟弟一眼,不喜欢他这种过于情绪化的论断,以尽量平和的口吻继续向乔安讲述前因后果。
“拉瓦尔男爵的报告,在听证会上激起轩然大波,后续有多位重量级议员发言,批评军方面对土著人的残暴行径,显得过于软弱,没有尽到保护国民的义务。”
“安德森上尉的英勇牺牲,是他个人的荣誉,却是军方软弱无能的‘鸽派’官僚的耻辱。”
“议会方面认为,军方必须改变软弱隐忍的作风,以冷酷无情的雷霆手段打击日趋嚣张的土著匪徒,用实际行动为安德森上尉讨回公道,向殖民地的全体居民证明军方仍然值得大众信赖,证明米德加德人有仇必报,勇士的鲜血不能白流。”
乔安听得心里一阵发堵。
议会与军方其实是在演一出双簧,那些义正词严冠冕堂皇的说辞,动辄裹挟民意,骨子里却是在图谋私利,至于不幸的安德森上尉,无非是这一利益集团眼中可供利用来煽动民意的一个借口。
政客与军官,如同一群食腐的狮鹫,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嘴脸,争吃“人血馒头”,直到从安德森上尉的尸骨当中榨取出最后一丝价值。
“在议会的授权下,拉瓦尔男爵代表军方做出承诺,将会对河谷镇的阿萨族人展开血腥报复。”
“其实早在听证会召开一周之前,拉瓦尔男爵就已经派遣心腹爱将亨利·詹姆斯中校带队秘密行军,赶赴维穆尔河谷,并于召开听证会的当天夜里,在暮色掩护下,对毫无防备的河谷镇发起突然袭击!”
奥黛丽有意无意的看了海拉尔一眼,接着对乔安说:“‘自由之子’协会事后获悉的情报表明,当晚追随詹姆斯中校参与这次报复行动的,除了一支精锐骑兵营,还包括一位出身于‘征服教团’的雇佣兵,就是两年前曾参加维穆尔河口阻击战的‘纵火狂’埃尔森。”
“埃尔森操控一具名为‘柳条人’的巨大构装体,率先闯进河谷镇,‘柳条人’胸部炉膛中喷出大量夹杂火炭的烈焰,还有寄生在它体内的一种名为‘火童’的小怪物,也都跑了出来,沿街纵火,焚毁房屋。”
“与此同时,詹姆斯中校率领三百名精锐骑兵将这座小镇包围,看到有人逃出火场,就下令开枪射杀。”
“那一夜,河谷镇居民几乎全都惨遭屠戮,很多家庭,从老人到孩童,被活活烧死在自家屋里,全家人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能留下。”
奥黛丽的嗓音禁不住颤抖。
乔安强忍不安,鼓起勇气问她:“洛根大叔一家……怎么样了?”
第36章 仇杀
奥黛丽抬头迎上乔安的视线,蓝宝石般的眸子里充盈泪光。
“乔安,很抱歉,我们知道的太迟了。”
“少兜圈子,到底怎样了!”乔安禁不住急躁起来。
“河谷镇惨案发生的当天夜里,洛根先生、哈康和斯露德都远在石柱镇,幸免于难。”
“那么伊丝塔夫人呢?”乔安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如此僵硬,连他自己都感到很陌生。
“很遗憾,当晚洛根家的大屋也被焚毁,有孕在身的伊丝塔夫人,坚持着试图扑灭火灾,不幸被詹姆斯中校发觉,当即命令手下骑兵集体开枪射击,阻止她施法灭火……”
圣武士小姐终于情绪失控,眼中涌出泪水,哽咽着坚持说完最后一段话。
“一阵枪声过后,伊丝塔夫人倒在血泊中,可怜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即将降生的小生命……”
尽管乔安早有预感,然而当他听奥黛丽亲口说出伊丝塔夫人遇害的噩耗,还是禁不住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克制不住流泪的冲动。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三年前,自己旅居石柱镇期间,腿受了伤,多亏伊丝塔夫人细心照料,使他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转念间又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和好友们应斯露德的邀请前往河谷镇做客,看到伊丝塔夫人亲手为即将出生的宝宝缝制的那些可爱的小衣服,小鞋子,如今也都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乔安越想越是心痛宛如刀割,比悲痛更强烈的情感是愤怒与自责。
若非自己逃避现实,躲到了云中城去,而是留在家里,如果自己能够第一时间得知河谷镇遇袭的消息,或许还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上演。
……
马车中,悲凉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许久,乔安终于再次开口。
“后来怎样了?”
海拉尔看了看眼圈泛红的奥黛丽,主动接下乔安的话茬。
“事发当天,洛根大叔带着斯露德和哈康前往石柱镇参加部落会议,无意中躲过了这场浩劫,然而我觉得……他们或许更希望当时就守护在亲人的身边……”
“乔安,你当然也知道,洛根大叔不同于那些仇视殖民者的保守派原住民,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对殖民者抱持友好态度,致力于调节阿萨族人与殖民者的矛盾,希望双方能够和睦相处。”
乔安轻轻点头。
没错,洛根大叔曾亲口向他袒露自己的梦想,在新大陆,在这片辽阔而肥沃的土地上,促成移民与原住民相互融合,消除纷争亲如一家。
正是怀着这样的梦想,在两年前那场事关米德加德殖民政府存亡的战争中,洛根不顾族中长老反对,毅然挺身而出,率领一支阿萨族兵团加入到米德加德人的阵营中,在奥斯塔湖畔浴血奋战,在黄昏平原流血牺牲,付出伤亡近半的代价,帮助米德加德人击退来自北方的侵略者,守住了他们的家园。
然而战争结束后,洛根大叔和那些为米德加德人流血牺牲的阿萨族勇士们,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圣城条约》成了旧世界三大老牌强国瓜分新大陆殖民地的菜单,原住民的利益却被完全忽视,原本答应还给沃尔松格部落的土地也被殖民者占据,皇帝陛下的敕令形同一纸空文。
即便遭到盟友背叛,洛根大叔也没有放弃理想,带着家人与追随者背井离乡,从遥远的石柱镇迁徙到维穆尔河谷,白手起家,花费了无数汗水与心血建立起河谷镇,带领追随者们放弃传统的游牧渔猎生活,垦殖农田,播种作物,开办学堂,为的就是建立起一个样板,试图向殖民者证明,他们眼中野蛮落后的原住民,同样可以融入文明社会。
然而一夜之间,一场大火摧毁了洛根·沃尔松格的全部心血,使他毕生为之努力奋斗的理想沦为一个残酷的笑话。
河谷镇被詹姆斯中校的部队付之一炬,爱妻与她腹中的小生灵惨遭杀害……这场令人发指的血腥屠杀,彻底改变了洛根·沃尔松格的观念,促使这位曾为捍卫殖民地而负伤流血的战争英雄,激发出对殖民地驻军的刻骨仇恨。
河谷镇惨案,不仅仅是洛根一家的悲剧,同时也震撼了整个新大陆北方的土著社会,唤醒原住民对殖民者世代累积的仇怨。
维穆尔河谷的阿萨族部落率先发起响应,各地相继发生暴动,阿萨猎骑疯狂屠杀殖民者,焚烧定居点,以此作为对“河谷镇惨案”的报复。
“就在一周前,曾经竭力约束族人避免与殖民者冲突的洛根大叔发出号令,召集维穆尔河谷的阿萨族勇士,向殖民者展开报复行动。”
“5月2日傍晚,包括洛根一家三口在内,近百名阿萨猎骑突袭离河谷镇最近的移民定居点,也就是我们四月初曾经短暂停留过的‘灰熊镇’。”
海拉尔叹了口气,接着说:“哪怕经受了丧妻之痛的打击,洛根大叔仍然没有丧失理智,他下令包围灰熊镇,却阻止手下屠杀镇上无辜的居民,只是摆出围攻的姿态,目的在于引诱真正的仇敌送上门来。”
“驻守维穆尔河谷的亨利·詹姆斯中校,收到灰熊镇治安官发来的求救信,连忙率领骑兵营匆匆赶去灰熊镇救援。”
……
史料:德·拉·瓦尔男爵的暴行(《美国的故事》,毕蓝)
贵族出身的德·拉·瓦尔男爵是个铁腕领袖,也是个残暴的军人,参加过英国对爱尔兰的征服战争。
他把对付爱尔兰人的政策原封不动地搬来对付印第安人,那就是烧、杀、抢。
1610年8月,他派人袭击波瓦坦的一个部落,挑起了历时四年的“第一次盎格鲁-波瓦坦战争”(1610—1614)。
在这次袭击中,他们烧毁了印第安人的房屋和玉米地,杀死70多人,抓走部落首领的妻子和孩子。
沿河返回时,他们把孩子们一个个地从船上往水里扔,同时开枪射击,以把他们打得“脑浆迸裂”为乐。在詹姆斯敦,他们把利剑刺进了那位部落首领妻子的心脏。
第37章 仇杀(Ⅱ)
“詹姆斯中校收到的情报表明,围攻灰熊镇的阿萨猎骑只有不到百人,以他手下三倍的兵力,此役理当稳操胜券。”
“然而他却忘了维穆尔河谷自古以来就是阿萨族的家园,土著猎手远比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新移民更了解当地环境,这一致命的误判,最终促使詹姆斯中校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詹姆斯中校率领部队,在夜色中穿林行军,即将抵达灰熊镇的时候突然遭到伏击!”
“原来洛根大叔早就在林中设下一支伏兵,等詹姆斯中校落入陷阱,立刻率队赶来截断敌人退路,联合埋伏在林中的两百多名阿萨猎手,对詹姆斯中校的部队展开围攻。”
“双方兵力相仿,正规军的装备要更为精良,如果双方是在平原上作战,詹姆斯中校的赢面更大,然而在夜色笼罩的密林中,殖民地的官兵仿佛全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根本无法对抗自幼就在密林中讨生活的阿萨族战士,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钟头就已经伤亡过半。”
“眼看己方即将全军覆没,詹姆斯中校只得冒险率领残部突围。”
“逃亡途中,詹姆斯中校的战马被阿萨族猎手提前设下的陷阱绊倒,当场摔断了腿,其后不久就被洛根一家追上,最后由洛根大叔亲手将他击毙!”
讲到亨利·詹姆斯之死,海拉尔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快意,内心中早已认定此人死有余辜!
乔安也觉得亨利·詹姆斯是恶有恶报,但是他很清楚此人在米德加德殖民兵团的地位远不是安德森上尉能比的。
詹姆斯中校阵亡的消息一旦传扬出去,必将在米德加德城乃至整个殖民地掀起轩然大波,促使当局采取更为激进的报复手段。
这也就意味着殖民者与原住民之间的摩擦很可能将超出维穆尔河谷地区,由小规模冲突演变成一场席卷整个米德加德殖民地的全面战争。
乔安身为米德加德城的居民,同时也是石柱镇的“荣誉镇民”,无论从何种身份出发都不希望殖民者与原住民的冲突扩大化,焦虑的情绪使他无法再不慌不忙的乘车赶路,站起身来对三位好友说:
“我大体已经猜到卡斯蒂斯爵爷为何急着找我,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在路上耽搁,我这就带你们直接传送到隐修庄园。”
“好啊!那就快走吧!”霍尔顿迫不及待地握住乔安和姐姐的手。
三秒过后,一道魔法光柱冲天而起,催马飞奔的车夫,浑然不知身后的车厢中已经空空荡荡。
……
城外隐修庄园,病弱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支鹅毛管笔,正在写信,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使他不得不暂停书写,笔尖墨水溅在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污渍。
老人的贴身男仆,传奇武僧海姆达尔听见咳嗽声,匆忙走了过来,轻拍主人的脊背。
“爵爷,您已经忙碌了一上午,是时候歇息一下,小睡片刻了。”
老人轻轻摇头,眼中浮现忧虑。
“海姆达尔,现在这种情形下,我怎么睡得着……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作为一名阿萨族人,你恨不恨像我这样的殖民者?”
海姆达尔黝黑的脸膛微微一怔,沉默许久才开口。
“爵爷,我当然不恨您,但是对于那些不择手段抢夺别人的土地,故意散布传染病害人的败类,无论他们是殖民者抑或原住民,我都同样痛恨。”
“是啊,这些人做的太过分了,可他们偏偏又是我的同胞,这令我尤为惭愧。”老人叹了口气,“海姆达尔,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你一样超脱血统与出身,从客观的角度判别是非,坚守正义,可惜我办不到,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与觉悟。”
“爵爷,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海姆达尔一脸认真地反驳,“一个人所处的地位越重要,需要处理的事务越复杂,坚守正义的代价也就越大,哪怕是出于善意做出的决策,也有可能给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带来灾祸。”
“您说自己缺乏勇气,这不是事实,如果我处于您的地位,恐怕会比您的心态更纠结,表现的更软弱。”
“打个比方来说,我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卒,勇气对我而言仅仅意味着听从命令,专注战斗。”
“坚持这份勇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牺牲掉自己的生命而已,一个无名小卒的牺牲,不会对战争全局造成影响。”
“但是您不一样,您是战场上的统帅,您必须为您手下像我这样成千上万个小卒的生命负责,勇气对您而言更多时候意味着妥协与取舍,这比无脑冲锋艰难得多,而您必须独自承受这一切,哪怕因此遭人误解,否则付出的代价不仅是您一个人的生命,还有无数个家庭的毁灭。”
“谢谢你的安慰,海姆达尔,这让我心里好受多了。”
卡斯蒂斯爵士在信纸上写完最后一段话,装进信封,施法发送出去。
“海姆达尔,你应该知道我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你不介意陪我走一趟吧?”
“爵爷,作为您的侍卫,坦率地讲,我反对您去任何危险的地方,更何况是最危险的战场,但是……身为一名阿萨族人,我很感激您能做出这样一个不够理智的决定,我和我的族人,都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传奇武僧木讷的脸孔,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动情的神态。
卡斯蒂斯爵士摇头苦笑:“只希望我们此行不至于白跑一趟……好了,海姆达尔,推我出门,客人已经到了,我们去迎接一下。”
海姆达尔转身望向窗外,恰巧看见大屋对面的庭院中升起传送光辉,四条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
短暂的晕眩过后,乔安匆匆走出传送阵,迎面看见海姆达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卡斯蒂斯爵士走出房门,连忙鞠躬行礼。
“爵爷,非常抱歉,希望我来得不至于太迟。”
“不必客气,乔安,我也刚忙完自己的事情,废话就不多说了,不久前发生在河谷镇的那起惨案,你们都听说了吧?”老人开门见山的问。
第38章 穷途
“河谷镇的惨案我已经听说了,至于洛根大叔设伏杀死詹姆斯中校之后发生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乔安答道。
卡斯蒂斯爵士点了下头,沉声道:“河谷镇一战,詹姆斯中校阵亡,麾下骑兵营几乎全军覆没,尽管军方迄今还在竭力向公众掩盖这场惨败,装作一切正常,然而在政府高层,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詹姆斯中校之死,给殖民地当局带来极大震动,就连一向反对采用武力镇压阿萨族暴动的尼科尔斯总督,也迫于议会和军方的双重压力,不得不授权本尼迪克特·拉瓦尔男爵全权负责平息洛根叛乱。”
“拉瓦尔男爵亲自率领三个骑兵营,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剿所谓的‘洛根匪帮’,历经长达一周的追逐,于昨天夜里在奥斯塔湖畔的树林中,将这支已经战斗至弹尽粮绝的人马重重包围起来。”
乔安听到这里,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忍不住打断卡斯蒂斯爵士的讲述。
“爵爷,洛根大叔……还有哈康和斯露德,现在还好吗?”
“拉瓦尔的部队原定天亮后就发起围剿,我拜托包括总督阁下在内的几位老友,还有军方的老部下,希望他们接受我的建议,采用谈判而非赶尽杀绝的方式解决争端,否则就算杀光洛根一家,从维穆尔河谷到石柱镇还将有成千上万的原住民站出来与殖民者为敌,还将制造出更多相互仇杀的血案,米德加德殖民地将永无宁日。”
老人越说越激动,剧烈咳嗽了一阵才平静下来。
“我的请求得到了一些人的回应,总督阁下已经写信给拉瓦尔,要求他暂时按兵不动,等候殖民地政府委派的特使前往战场,负责与阿萨族武装进行谈判,直到谈判破裂之前不得动武。”
“爵爷,负责与洛根大叔谈判的那位特使大人该不会就是您吧?”霍尔顿好奇地打听。
老人点头一笑:“你猜对了,特使就是我本人。”
乔安面露恍然:“爵爷,您找我来,是想让我陪您去找洛根大叔一家谈判,说服他们放弃冤冤相报的仇杀,和平解决这场冲突?”
“你小子与洛根一家关系不错,有你在场,他们多少还是会给点儿面子的。”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时间不早了,乔安,你这就施展传送术,送我和海姆达尔前往奥斯塔湖。”
“爵爷!那我们呢?”海拉尔连忙追问,“我和奥黛丽,还有小流氓,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奥斯塔湖?”
“本来我想带你们同去,不过事先得跟你们家里打声招呼,然而就在不久前,我收到来自伯利恒和自由港的回信,约书亚陛下和赫勒尔议长,都不希望他们的子女出现在那种有可能引发**的敏感场合。”
卡斯蒂斯爵士望着海拉尔和锡安姐弟,歉然道:“很遗憾,出于顾全大局着想,你们三人最好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海拉尔、奥黛丽和霍尔顿面面相觑,面对来自家中长辈的压力,纵然心有不甘,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卡斯蒂斯爵士的安排。
……
黄昏将至,平静的湖水被夕阳染得一片通红。
平日里在湖畔成群结队游荡的原角龙,早已被林间传来的枪声惊散,逃到远离人类纷争的地带。
隶属于米德加德殖民兵团的第一骑兵团,昨天夜里就将这片树林包围起来,遵循指挥官拉瓦尔男爵的命令,严密监视潜伏在林中的阿萨族人,务求将这群不足百人的流寇一网打尽。
骑兵少校阿诺德·拉瓦尔与随军牧师洛瑞·格兰特蹲守在指挥部附近的一处高地上,各自透过望远镜观察林中的动静,两张年轻的脸庞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阿诺德和洛瑞,这对好友去年秋天从米德加德大学毕业,相约参军,凭借高贵的门第与非凡的才能,刚一入伍就被授与上尉军衔,特别是在詹姆斯中校殉职后,阿诺德被火速提拔为骑兵少校,接替亨利·詹姆斯成为“蓝色枪骑兵”的指挥官。
对于阿诺德的晋升速度,军中将领乃至普通官兵都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是司令官阁下的亲弟弟,参军过后若不能平步青云,反而不合理。
阿诺德可不喜欢“拉瓦尔男爵的弟弟”这个贴在自己头上的标签,甚至曾私下里请求兄长将这次晋升机会让给其它资历更老的中层军官,免得让人以为自己获得提拔,纯粹是得益于“裙带关系”。
阿诺德当然渴望获得提拔,但是他更想凭借实打实的战功而非出身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大哥对他这种天真的想法复之一笑,告诉他不要胡思乱想,之所以提拔他,一来因为他足够优秀,二来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绝对忠诚的副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总比外人更值得信赖。
大哥这番话并不能使阿诺德释然,心结反而有所加深。
他在学校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军人效忠的对象是国家与皇帝陛下,然而听大哥的口气,提拔谁当副手,才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对他这个司令官本人的忠诚,如果这种风气在军队里普遍存在,将领不就变成了军阀,国家的军队也将蜕变为军阀的私人武装?
这些事情,年轻的阿诺德想不通,也不敢当面向大哥请教,心里憋的难受,犹豫要不要向好友洛瑞·格兰特倾诉。
“阿诺德,你猜司令阁下会不会接受洛根·沃尔松格的投降?”洛瑞放下望远镜,轻声问身旁的好友。
“这可不好说。”阿诺德眉头紧锁,“以我对大哥的了解,相比受降他宁可将土著人杀得干干净净,但是总督阁下和卡斯蒂斯爵士都倾向于通过谈判化解争端,他也不好公然唱反调。”
“我也希望能够和平解决这场纷争,否则整个米德加德地区的原住民都将起来造反,后果可就严重了。”洛瑞叹了口气,接着说,“当然,前提是洛根·沃尔松格同意投降。”
第39章 劝降
阿诺德心情复杂地点了下头,表示深有同感。
“两年前也是在奥斯塔湖畔,洛根的兵团曾与我军并肩作战,哪怕如今站在敌对的立场,我也必须承认此人是一位铁骨铮铮的硬汉,像他这样的人,多半宁可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情愿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洛瑞微微蹙眉,压低嗓音说:“这场动乱的起因,外人可能不清楚,至少咱们心里有数,阿诺德,不瞒你说,我觉得司令官阁下做的太过火了,从维穆尔河谷的天花,再到河谷镇的大火与屠杀,摆明了一步步地将洛根一家逼入绝境,换做你我处在洛根的立场,除了奋起反抗,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面对好友直言不讳的质问,阿诺德无言以对。
其实他也觉得大哥的做法太过狠毒,然而那毕竟是他亲兄长,再想到自己母亲的不幸遭遇,他实在无法像洛瑞那样,带入到原住民的立场将心比心。
这时,山坡下方忽然掀起魔力漩涡,一道闪亮的光柱平地升起。
“咦?似乎有人传送过来了!”洛瑞警觉的拿起望远镜。
阿诺德也吃了一惊,警惕地注视着传送阵,发觉三条身影浮现出来,分别是驼背的拄拐老人,身材高大的阿萨族汉子,还有那位搀扶老人的黑袍少年,看起来很是眼熟。
“奇怪,乔安那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他身边的老人,看起来有点像卡斯蒂斯爵士。”阿诺德面露诧异。
“我们要不要下去,跟爵爷还有维达博士打声招呼,还是先去通知司令官阁下?”洛瑞问好友。
阿诺德略一迟疑,答道:“你去司令部报信,我下去问一下乔安他们的来意。”
洛瑞点了下头,转身朝司令部那边飞奔。
阿诺德摆手摒退身后两名试图跟上来的卫兵,独自走下山坡,正打算呼唤乔安,却发觉他与那个阿萨族僧人已经搀扶着卡斯蒂斯爵士,走进阿萨族流寇潜伏的那片树林。
林间身影闪动,洛根·沃尔松格的儿女披着枝叶编织的伪装网迎上来,低声与三位特殊的访客交谈了几句,便带着他们走向密林深处。
阿诺德目送乔安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中,挠了挠头,眼中满是困惑。
……
夕阳余晖即将消散,昏暗的林间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乔安搀扶着卡斯蒂斯爵士一路走来,时常看到打绷带的阿萨族武士。这些伤兵手中紧握着武器,脸上却难掩疲惫,林间飘荡着一种决绝而悲壮的气氛。
洛根·沃尔松格背靠树桩席地而坐,身上血迹斑驳,看到女儿带人过来,试图起身相迎,受伤的膝盖却支撑不住,多亏哈康及时搀扶才免于跌倒。
“爵爷,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场合重逢……”洛根刚毅的脸庞浮现一抹苦涩,“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洛根,我本该阻止这场悲剧发生,可我没能尽到这份责任……”老人满面愧疚。
或许是回想起惨死在枪口下的爱妻,洛根眼中闪出泪光,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爵爷,还有乔安和海姆达尔大师,多谢你们在这种时候还记挂着我,可我并不值得你们拯救。”
“自从河谷镇被大火吞没的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伴随可怜的伊丝塔一起死去了。”
“从那以后,我背叛了曾经的理想,复仇的意志主宰了我的魂灵,成为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为了复仇,我不仅亲手杀死亨利·詹姆斯,还有很多人直接或间接因我而死,其中有军人,也有平民,既有殖民者,也有我的同胞。”
“爵爷,我知道你们是来寻求和解的,实不相瞒,我已经累了,就让这场血腥的噩梦到此为止吧。”
“如果您能说服拉瓦尔放过我的家人与同胞,作为和平的代价,我将很高兴献出自己卑微的生命。”
“父亲!求您别说了!”斯露德眼含泪水,咬牙切齿,“这里没有人应该被牺牲,真正要付出代价的是挑起战争的野心家与刽子手,是‘屠夫’拉瓦尔及其背后那群屠杀我族同胞、抢夺我族土地的侵略者!”
洛根摆手示意女儿不要插话,接着对卡斯蒂斯爵士说:“请您转告拉瓦尔,要么放走我的儿女和族人,我一个人留下给亨利·詹姆斯抵命,要么继续战斗,直到沃尔松格家族的勇士们流干最后一滴血!”
“洛根,我不同意你开出的条件。”
卡斯蒂斯爵士迈着蹒跚的步履,走上前去,紧握住老友的手掌,坚定地做出承诺。
“听着,不光你的家人和同胞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你自己同样不能放弃求生的希望!”
“我将为你争取公开受审的机会,你可以当着法官、陪审团以及所有旁听者的面申明冤屈,揭露真相。”
“我还要请约瑟夫·亚当斯担任你的律师,在法庭上为你做无罪辩护!”
“老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米德加德仍有公理与正义的存身之地,每十二个殖民地公民当中,至少还有一人能够明辨是非!”
洛根感动地笑了笑,继之以一声叹息。
“洛根大叔,您一定要听爵爷的劝,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哈康和斯露德着想!”
乔安最不擅长的就是劝说和安慰别人,然而此时此地,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哈康和斯露德……已经失去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又失去父亲……”
话音方落,乔安就听见身旁传来少女压抑的抽泣,自己也禁不住鼻子发酸,几乎落泪。
“我明白了。”
洛根沉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叮嘱哈康和斯露德,带上林中残存的族人撤离,尽快返回石柱镇。
哈康还有些犹豫,卡斯蒂斯爵士便对他说:“孩子,尽管放心走吧,我会保护你父亲的安全,竭尽所能帮他争取脱罪,好让你们一家早日团聚。”
哈康红着眼睛点了下头:“爵爷,拜托您了!”
第40章 不屈
这边已经谈妥,乔安拿出“通讯石”,激发“高等传讯术”,建立起一个包括卡斯蒂斯爵士、拉瓦尔男爵以及他本人在内的交流网络。
拉瓦尔男爵今天下午就已经收到总督和卡斯蒂斯爵士的来信,虽然很不情愿,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洛根开出的和谈条件,命令部队撤开包围圈,任由林中除洛根之外的阿萨族人离开。
临别前,斯露德含着眼泪与父亲拥抱,过后用力握了握乔安的手,哽咽着嘱托:“我老爸就拜托你了。”
乔安强忍心中酸楚,面对泪眼婆娑的少女,郑重地点了下头。
幕色低垂,一弯残月悬在夜空,大风吹过,湖面泛起凄冷的波光。
哈康和斯露德与父亲道别过后,纵身上马,带领族人离开密林,沿着平坦的湖畔疾驰而去。
乔安还有些放心不下,施法召唤鸟群,在夜空中追踪阿萨猎骑,同时监控周边的动静,提防拉瓦尔男爵出尔反尔,派兵追杀。
落在肩头的手掌,使乔安回过神来,扭头望见洛根大叔缺乏血色的脸庞。
“大叔,拉瓦尔男爵没有派兵拦截哈康和斯露德他们,现在他们已经安全了,您也要多保重。”
洛根苦笑着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乔安注意到他胸口渗出鲜血,似乎是伤口崩裂,连忙取出一瓶“神之泪”浸泡的药水,想帮他止血疗伤。
“我没事。”洛根倔强地摆了摆手,拒绝敷药,虚弱地对乔安说:“你身上有没有‘短讯术’卷轴,我想给石柱镇的齐格蒙长老发一封信,交代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卷轴我有,不过洛根大叔,我这里还有一颗‘通讯石’,用这块魔法石,您能直接与齐格蒙长老联系,比‘短讯术’更方便。”
乔安从储物袋中掏出“通讯石”,却被洛根摇头拒绝。
“有些话,不方便当面开口……还是写信更好一点。”
乔安愣了一下,不由回想起从前的自己。因为性格问题,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紧张地结结巴巴,倘若迫不得已与人交流,总是提前打好腹稿,甚至把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拿给别人看,为此引来很多质疑乃至嘲弄,而这一切好比恶性循环,进一步加剧了他的孤僻以及对社交活动的恐惧。
直到后来走出故乡小镇,去到完全陌生的大城市,环境的改变迫使他不得不扩大交际圈,同时给他提供了一个克服心理障碍的契机。
人都是逼出来的,从德林镇到莱顿港,再到米德加德城,经过四年多的磨炼,被迫在人群中成长,乔安基本克服了老毛病,尽管还是无法从社交活动中获得乐趣,起码面对陌生人时也能从容应答,不再需要借助纸笔交流。
此刻听洛根大叔说到写信比对谈更适合表达他的心境,仿佛从这个落魄的男人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回首往事,不由鼻子发酸,百感交集。
深吸一口气,乔安竭力平静下来,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支“短讯术”卷轴递给洛根大叔。
洛根的伤势,似乎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解开卷轴时不停地咳血,手指也显得颤抖乏力。
乔安想帮他施法传讯,却又遭到拒绝,出于维护大叔的**着想,他也不便坚持。
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洛根大叔总算是将这封信发送出去,耗尽魔力的卷轴化作灰烬,由他指间撒落,而他却无力掸去身上的灰尘。
乔安看得揪心,打算去找卡斯蒂斯爵士,请他出面劝说洛根大叔接受治疗,可刚一转身就被他拦住。
“乔安……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乔安强压着心头的不安,转身面对洛根大叔。
“米德加德殖民地,施行的法律制度,叫做‘判例法’对吧?”
乔安万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愣了一下才点头。
“殖民地继承了神圣亚珊帝国的判例制度,某一判决中的法律规则不仅适用于该案,只要案件的基本事实相似,就要遵循先例进行判决。”
“我对法律事务不太了解,只知道一个大概,如果霍尔顿在这里就好了,他会给您一个更严谨的答案。”
“没关系,我知道个大概就行。”洛根虚弱的笑了笑,“像我这种情况,米德加德殖民地还没有先例吧?”
“恐怕是的。”乔安不太确定。
“也就是说,如果我出现在你们的法庭上,不论最后的审判结果是好是坏,都将成为一个典型案例载入卷宗,今后还将被法庭引用来审理相似的案件。”
“的确有这种可能。”乔安如实答道。
“那么如果我被判有罪,从今往后我的同胞对殖民者发起的反抗斗争,也都将被判有罪,是这样吧?”
乔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试着鼓励洛根大叔乐观一点:“从好的角度来想,如果您被判定无罪,或者轻罪,今后如果再发生类似的冲突,也将循例判处。”
“所以说,我有罪还是无罪,我的同胞是否有罪,乃至我们阿萨族的子孙后代是否有罪,决定权并不在我们自己手中,而是由你们殖民地的法庭来做定论,仿佛我们原住民形同野兽,没有头脑,不会思考,需要殖民者为我们画出一条红线,告诉我们这边是善,那边是恶,定义何为罪,何为罚,是这样的吧?”
洛根·沃尔松格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尖锐。
“乔安,我不是殖民者,而你们却要用殖民地政府制定的法律来审判我,由你们的法庭选出12个根本不了解我的为人的殖民者判定我是否有罪,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这……”
乔安毕竟不是学法律的,被他问得额头冒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洛根大叔面露冷笑,缓缓闭上眼睛。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这种从根子上就不平等的强盗逻辑……”
“洛根,你当着哈康和斯露德的面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堂堂男子汉,难道说话不算数?!”
乔安身后,传来卡斯蒂斯爵士不悦的斥责。
第41章 悲歌
卡斯蒂斯爵士拄着拐杖,穿过林荫走了过来。
老人身旁除了海姆达尔,还有乔安的两位老同学,去年刚毕业参军的阿诺德·拉瓦尔和洛瑞·格兰特。
洛根勉强睁开眼睛,愧疚地望向那位蹒跚走来的老人。
“爵爷……我坚持着撑到现在,只求用将死之身为家人与同胞换来一条活路……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了无遗憾地去见伊丝塔了……抱歉,这是我第一次欺骗朋友与家人,也是最后一次……”
原本遮在胸口的手掌,缓缓摊开,半截带着血迹的锋利箭头,从这个男人指间滑落下去。
乔安怔怔望着洛根大叔,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发梢。
他早就觉察到洛根大叔的胸口在渗血,以为只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直到此时才发现,洛根大叔早已受了致命伤——一支恶毒的弩箭几乎将他胸膛贯穿,深达心脏!
这支弩箭被拔出来之前,虽然给洛根造成了极大的痛苦,至少还能起到延阻伤口出血的作用,吊住一口气,使他看起来并无大碍。
就在刚才,当他亲手从伤口中拔出这支弩箭,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残存的生命力也随之消散……
洛根·沃尔松格,奥斯塔湖与黄昏平原的战争英雄,就在自己两年前负伤流血的战场上倒下,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乔安很想知道,洛根大叔闭眼的那一刻,可曾为当初义无反顾的帮助殖民者保卫米德嘉德城而感到一丝后悔……
阿诺德和洛瑞,奉拉瓦尔男爵的命令来拜见卡斯蒂斯爵士,随身还带着镣铐,受命把“匪首”洛根·沃尔松格押送回军营关押起来,没成想犯人还没受审就选择自我了断,令这两位年轻的军官感到非常意外。
洛瑞率先回过神来,走上前看了看洛根的面容,凭着牧师的职业经验断定他已经停止心跳,没得救了,颓然叹息,冲阿诺德轻轻摇头。
“乔安……匪首畏罪自杀,接下来怎么办?”阿诺德不知所措地问。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乔安不想让老同学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吼道:“去问你大哥!”
“呃,好的!”
阿诺德不明白乔安好端端地为何冲自己发火,然而现场凝重悲怆的气氛使他不敢多问,给洛瑞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回去报告。
卡斯蒂斯爵爷甩开海姆达尔的搀扶,踉跄着跪倒在洛根的遗体身旁,颤抖的手指抚平老友的眼帘,潸然泪下。
“爵爷,我知道您很难过,不过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海姆达尔劝道。
老人含泪摇头,字字痛心:“我对不住洛根,更对不住他的儿女,辜负了他们的信赖……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这条命,换回他的生命。”
“爵爷,我真想不通,洛根一向豪爽豁达,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就这么走上绝路?”
海姆达尔眼中交织着悲痛与困惑。
“他明明有在法庭上公开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免于死刑并非不可能的事,为什么偏偏选择轻生?”
“海姆达尔大师,洛根大叔临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恰好可以回答您的疑问。”乔安强忍着哽咽说,“洛根大叔在意的不是自己能否脱罪,而是最终由谁来掌握‘定罪权’。”
“如果他接受殖民地法庭的审判,等于承认原住民也应该接受殖民地政府的统治,遵守殖民者制定的法律,无论最终审判结果如何,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输了,与其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他宁可在战场上结束生命。”
“乔安,除了你说的这些,其实还有别的因素促使洛根走上这条绝路,比如爱妻之死对他精神造成的创伤,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那个崇高的理想已经破灭,哀莫大于心死。”
卡斯蒂斯爵士接过乔安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泪痕,接着说:“洛根一直梦想着原住民与殖民者能够和睦相处,他毕生都在为了促成这个崇高的目标而努力,然而当他得知怀孕的妻子惨遭殖民者杀害,从他决意向殖民者复仇的那一刻起,这根支撑他奋斗至今的精神支柱,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垮掉了。”
“如今回想起来,这些促使洛根走上不归路的征兆都很明显,可我偏偏没有及时觉察到,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乔安被卡斯蒂斯爵士的忏悔深深触动,长久埋在心底的愤懑终于压抑不住,一句句控诉如同灼热的岩浆,经由他的喉咙喷涌而出。
“爵爷,作为这场悲剧的见证人,作为殖民者的后代,我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可耻!”
“一想到我们的某些同胞,尤其是那些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那些口头上崇敬神明却不干人事的畜生,有时候我也会发生动摇,怀疑自己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保持人类的身份,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只是个别人如此,我还可以安慰自己,坏人只是极少数。”
“可是您看看,整个米德嘉德殖民地不都充斥着这种无耻之徒?”
“米德嘉德人总是沾沾自喜的以神的选民自居,声称自己是秉承神意来到新大陆拓荒垦殖,自豪的将他们创建的这座城市称之为‘山巅之城’,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倒像是一群魔鬼的信徒,米德嘉德这座山巅之城,彰显的也不是善神的荣耀,而是魔鬼的气焰!”
“我无法反驳你的控诉,孩子,然而我们必须安慰自己,人类并不都像米德嘉德人那么坏。”
卡斯蒂斯爵士紧握住乔安的手,仿佛要把自己所剩无几的乐观精神,传递给这个满腔悲愤的年轻人。
“况且即便是在米德嘉德城,总还是可以找出五十个义人的,这座城市……总不至于活该被毁灭。”
“但愿如此。”乔安叹息道。
这时,身后传来盔甲摩擦枝叶的声响,乔安匆匆抹去眼角泪痕,搀扶卡斯蒂斯爵士站了起来。
全副武装的本尼迪克特·拉瓦尔,如同一尊钢铁铸造的机器,孤身来到宿敌长眠的林间。
第42章 争论
海姆达尔向前跨出一步,将拉瓦尔男爵挡在面前,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
拉瓦尔男爵透过栅格面甲冷冷看了传奇武僧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向卡斯蒂斯爵士微微鞠躬,转身走到洛根·沃尔松格的遗体跟前,掀起面甲,摘下头盔捧在手中,默默地敬了个军礼,而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望着拉瓦尔男爵的背影,乔安不禁怀疑,当他向遗体敬礼之时,是否有那么一瞬间,回想起两年前与洛根在奥斯塔湖畔并肩作战的情景。
……
拉瓦尔男爵带着部队离开后,卡斯蒂斯爵士又在老友的遗体跟前呆坐许久,直到晓色初露才暂时摆脱悲痛与自责的折磨,接受乔安与海姆达尔的劝说,护送洛根的遗体前往他的故乡“石柱镇”下葬。
乔安就地取材,砍倒一株柏树,施展“鬼斧神工”,直接将大树加工成一具棺材,盛放洛根大叔的遗体,施加“遗体防腐术”过后钉上了棺材盖。
当天下午,乔安和海姆达尔陪同卡斯蒂斯爵士护送洛根的灵柩回到石柱镇,本以为会遭到哈康和斯露德责怪,结果却出乎意料,镇上竟然已经为洛根大叔准备好了葬礼。
乔安向哈康打听过后才得知,洛根大叔临终前发给齐格蒙长老的那封信里已经说清原委,阐明死志,沃尔松格兄妹虽然很伤心,却也明白这是父亲自己选择的结局,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和卡斯蒂斯爵士。
然而乔安自己却无法释然,总觉得有负斯露德所托,葬礼结束后回到米德加德城,仍然无法解开心结。
第二天上午,乔安去了一趟莫里亚蒂实验室,向导师汇报维穆尔河谷的天花疫情,顺带打听导师是否参与研发那种专门传染原住民的新型天花病毒。
结果不出所料,莫里亚蒂教授坦言,三个月前曾向军方提供了一份用“死亡圣杯”培育出的天花样本,至于军方怎么使用这种新型病毒,他不清楚,也不关心。
“金主提供经费,我只负责研发金主需要的毒株,这就好比做生意,钱货两清,过后互不相干。”
莫里亚蒂教授微笑着斟满红酒,递给他的学生。
“乔安,病毒无所谓善恶,就算我不参与研发,迟早也会被别的学者研发出来,你不能因为有人被武器杀死,就去责怪发明武器的人,真正应该为这一切负责的是操控武器的人。”
真是这样吗?
乔安无法认同导师推诿责任的态度。
“导师,您的雇主拉瓦尔男爵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心里有数吧?”
“如果明知此人手段残酷,极端仇视阿萨族人,还为他提供屠杀无辜者的高效武器,难道不是帮凶?”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乔安,我可以接受你的批评,然而那又如何?”
教授先生耸肩摊手,唇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愿意为你那些死于天花的阿萨族朋友道歉,也不介意你把我的痘苗论文送给他们作为防治病毒的参考,以此作为我的一点儿补偿,可是你能说服拉瓦尔男爵向无数惨遭屠杀的原住民道一声歉吗?”
“你能说服支持拉瓦尔的殖民地大众抛开偏见与歧视,放弃西进拓荒,敞开双臂拥抱原住民,共同分享这片大陆上的土地与财富吗?”
“如果这些你都办不到,仅仅向我索取一句‘对不起’,好比豺狼当道不闻不问,只敢追究狐狸的过错,除了满足你自己的道德洁癖,还有什么意义?”
面对莫里亚蒂教授犀利的质问,乔安深感惭愧,过了许久才道出心中的苦楚。
“导师,拉瓦尔男爵及其党羽的行径简直丧心病狂,毫无人性,我承认无法说服他们放弃屠杀与掠夺,但我觉得您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否则我也不会对您说这些。”
“很遗憾,你所鄙视的那些行为,恰恰就是人性的具现!”
莫里亚蒂教授放下酒杯,拍拍乔安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我的学生,自私自利乃至恶毒都是人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是主要部分,如果你想在人群当中立足,就必须面对现实,学聪明点儿,只要日子过得比周围多数人更好,你就能轻易从生活中获得快乐。”
莫里亚蒂教授的论断,使乔安回想起不久前卡斯蒂斯爵士对他说的那些话,两位深受他尊敬的长者,提出的观点却是截然相反。
相比之下,乔安更愿意接受卡斯蒂斯爵士的看法。
“请原谅我无法接受您的观点,导师,无论如何,世上还是好人多。”
“那么证据呢?”莫里亚蒂教授嗤笑反问,“你才认识多少人,了解多少人,有数据支持你的论断吗?”
“我是没有证据,可是您同样没有证据支持人性本恶!”
乔安并没有被导师的气势压倒,相识以来头一回与莫里亚蒂教授正面辩驳,针锋相对。
莫里亚蒂教授哈哈一笑,心平气和的反问:“既然我们都没有充分的证据支持各自的观点,为什么此刻感到痛苦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乔安顿时语塞,随即意识到导师其实是在诡辩,便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又把谈话拉回正题:
“作为个体的人,或许是自私的,残忍的,但是人类社会作为一个共同体,有了道德与法律的约束,整体应该呈现出向善的一面多过作恶。”
莫里亚蒂教授点上烟斗,深深抽了一口,英俊的面庞在烟雾遮掩下显得莫测高深。
“然而当你说到‘应然’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已经承认这不同于‘实然’。”
“乔安,你对人类社会的高度评价没有经过实证检验,你高估了人类的理性,就像一个狂信徒狂热的尊崇教会,这本身就是一种不理性的自我麻痹。”
“你未曾远离过人类社会,身为局内人,怎么能正确的评价人类社会?”
“你从未像野兽那样生活过,凭什么一口断定人性比兽性更可贵?
第43章 出路
“乔安,你对人性与人类社会的美化,不过是一厢情愿,本质上是出于恐惧。”
“你害怕你自己的兽性,你害怕约束不住自己的反社会本能,害怕自己成为人类社会秩序的破坏者,尽管这秩序还远远谈不上完美。”
莫里亚蒂教授握着烟斗,边说边在实验室中来回踱步。
他的视线早已从乔安身上移开,出神地望着虚空,仿佛正在与自己的魂灵对话,真正试图说服的对象并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自己。
“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其它出路?要知道破坏者也可以成为革命者,破坏你眼中不合理的秩序,重建一套更符合理想的社会秩序,这才是人类社会得以进步的源动力。”
“如果你实在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不愿投身于社会变革的滚滚洪流,至少还可以选择逃避,眼不见则心不烦,做一个远离俗世纷争的隐士。”
“当我们谈到离群索居的时候,乔安,你要知道,野兽固然不及神明崇高,至少不比群居者更卑劣。”
最后深深吸了一口烟,莫里亚蒂教授突然转过身来,深邃灼热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的学生脸上,显得分外庄严。
“乔安,我们做学问不能有偏见和成见,必须平等的审视每一种可能性,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样一种可能性,你,乔安·维达,不再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放弃人类的身份?
莫里亚蒂教授这番话,如同魔鬼的劝诱在乔安耳畔回荡,触动他的心弦,同时也激起他的防卫本能,像是被烧红的钢针刺了一下,禁不住浑身颤栗。
深吸一口气,乔安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正色驳斥导师刚刚向他提出的那个荒唐的建议。
“生而为人,并不是我自由选择的结果,是一个先验事实,是一个不可变更的先决条件,我无法从根本上否定‘我是人’,我只能在这个前提的约束下,努力活出个人样来!”
莫里亚蒂教授闻言古怪一笑,靠近乔安,低声问道:“我的学生,你好好想想,诚实的面对自己,对你而言,‘生而为人’,这真的是事实吗?”
乔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紧捂住颈后那颗畸形眼球,紧咬的嘴唇,已然失去血色。
莫里亚蒂教授看出他神色异样,便不再继续这个过于敏感的话题,闲聊几句便离开实验室,去了证券交易所。
乔安心绪纷乱,也无意久留,就向朵儿告辞。
“维达博士,刚才您和主人是在吵架吗?”送乔安出门的时候,朵儿担心的问。
乔安在门前驻足,思索了数秒,回头对她说:“算不上吵架,只是在一些问题上,我与导师的看法存在分歧,都在试图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
“那么结果呢,你们谁被说服了?”
“目前来看,还没有真正达成共识。”乔安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得承认,导师提出的那些问题很尖锐,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使我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想法的确有些幼稚,这不光是因为欠缺阅历或者知识积累不足,更主要是性格上的弱点,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逃避现实,不敢面对真实的自我。”
朵儿握住他的手,眼中交织着同情与惶恐。
“维达博士,真实的自我,似乎是您与主人争论的焦点,这个话题让我感到很不安。”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乔安诧异地问。
“主人曾问您,生而为人是不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您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做出肯定的答复,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底气,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具被制造出来的玩偶,一直以来,我都在假装自己是人,模仿人类的生活方式。”
“大多数时候,我可以骗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甚至忘了自己并非人类这一事实,可是主人刚才对您的质问,使我感同身受,仿佛那些问题也是冲着我来的……”
“朵儿,我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一直在努力融入人类社会,渴望获得社会公众的认同,而你的生活非常单纯,几乎不与外人接触,不需要处理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仿佛生活在一支真空试管里,是不是人类,对你有意义吗?”
“维达博士,你这个问题,其实可以换一个更直白的问法——我们活在世上,主要是为了让别人满意,还是为了使自己心安?”
朵儿苦笑一声,酒红色眼眸流露凄苦。
“如果是为别人活着,那么我是人还是玩偶并不重要,反正我只要能让自己在意的人——也就是主人和您——满意,就算实现了存在价值。”
“反之,如果我为自己活着,那就应该在您和主人的身影之外,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找得到,我就具有独立的人格与自由的意志,找不到,那我就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玩偶。”
“那么你找到了吗?”乔安不假思索地问。
“您看,关键就在这里。”朵儿摊手苦笑,“只要我还住在这间实验室里,我的心思就会完全系在您和主人身上,所思所想都是围着你们打转儿,不可能摆脱你们的影响,不可能发展出独立的思想。”
乔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说的有道理,朵儿,你考虑过离开这里,一个人去别处生活吗?”
“刚才听您和主人争论的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离开的念头,但是很快就被我自己打消了。”
“为什么?”乔安纳闷地问。
“因为我不具备走出这个小天地的勇气,如您所说,这主要是性格上的缺陷。”
朵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之时,我还可以推脱说自己是被主人创造出来的,主人没有为我设计坚强的性格,我的软弱主要是因为先天不足,无可厚非。”
“至于您,维达博士,您可不是别人设计制造出来的玩偶,我们有着相似的困境,而您却没有自我安慰的借口,所以我知道……您的痛苦,在我之上。”
第44章 裂痕
“朵儿……谢谢你的体谅。”乔安禁不住有些感动。
“维达博士,我们做个约定好吗?”
“什么约定?”
“假如将来某一天,主人不要我了,而您也还没有找到出路,请允许我陪伴在您身边,好歹有个人照顾您,哪怕是同病相怜,至少可以相互取暖;反之,如果那时候您已经成长的足够坚强,不再迷茫,我就可以放心离开啦!”
朵儿微微一笑。
她的笑容美到极致,令人目眩,乔安却从中品味出一丝悲凉,仿佛恒星消亡前的最后一次闪光。
“朵儿,我不太明白你的用意。”
“如果您永远都不明白,反而是一桩好事。”朵儿笑着打开房门,“是时候说再见了,维达博士,祝您晚安。”
乔安离开导师的实验室,回到家里,还在思索朵儿那番话的言外之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转念间,他又想起导师的暗示。
乔安不记得有在莫里亚蒂教授面前说起自己的异怪血统,更没有暴露出颈后那颗畸形眼球,但是,从导师的言外之意来看,他似乎已经洞悉自己的秘密。
仔细想来,这也不意外。
莫里亚蒂教授可不是罗尔斯大师那种马马虎虎的性格,“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毕竟这可是一位全天24小时恒定“真知术”的男人。
既然导师已经了解自己的异怪血统,乔安很自然的产生一个顾虑。
莫里亚蒂教授与达宁堡“圣母兄弟会”的牧首狄宁交情不错,狄宁的副手贝蒂女士更是教授先生的情妇,有了这层密切关系,乔安不得不担心导师把自己的秘密泄露给“圣母兄弟会”。
既然如此,往后是否应该对莫里亚蒂教授多加几分防备,免得被他出卖?
“出卖”这个念头刚一浮出脑海,乔安就感到惭愧与自责。
这些年来,导师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不逊于生身父母,自己竟然会有提防导师的念头,实属没良心!
然而人与人之间建立互信很难,摧毁信任却只要一瞬间,无论乔安再怎么自责,也无法欺骗自己。
事实上,从他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导师看穿的那一刻起,师生之间就产生一道无法掩饰的裂痕。
……
第二天早上,乔安准时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安德森太太正在打扫客厅,脸上难得的喜气洋洋。
自从安德森上尉死后,老妇人整日愁眉不展,时常独自躲在厨房中,捧着儿子的遗像默默垂泪,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乔安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不由大感意外。
“早安,维达博士,早饭已经做好了,马上给您端过来。”
乔安道了声谢,忍不住问安德森太太:“您今天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噢!连您都看出来啦?”
安德森太太兴奋地跑到餐桌旁,拿起那份散发出油墨气味的报纸。
“这是报童刚送过来的早报,我顺带向他打听了一下,今天有什么新鲜事,那小子告诉我,头条新闻刊登了军队镇压维穆尔河谷土著暴动的重大战果,还说匪首洛根·沃尔松格三天前在奥斯塔湖畔被官兵包围,畏罪自杀!”
“维达博士,我家可怜的鲍勃,当初不就是在维穆尔河谷执勤时惨遭当地土著马匪杀害的吗?街坊们都说那个叫洛根的家伙就是马匪头子,现在好了,这个恶魔已经伏法,我家鲍勃也算是大仇得报了,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您说我能不高兴吗?!”
乔安望着眉飞色舞的老妇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安德森太太见他没有做声,脸上也没有笑容,不由患得患失起来,打开报纸看了看,迟疑着喃喃自语:“那个卖报的小子,说得是不是真的啊?该不会是拿我寻开心,让我白高兴一场吧?”
犹豫了一下,老妇人把报纸递给乔安,恳求道:“维达博士,您知道我不识几个大字,看不懂报上写得是些啥,您能不能把镇压土著叛乱的那条新闻念给我听听,好让我高兴高兴。”
乔安接过报纸,果然发现头版头条刊登出军方发布的平乱战报,通篇是对阿萨族人的恶毒攻击,对洛根大叔的污蔑与丑化,却对这场冲突的根源——被天花病毒污染的毛毯,以及河谷镇的大屠杀——只字不提。
乔安只是草草浏览一遍,就被报上歪曲的报道深深激怒。
安德森太太还在等他读报,而他却开不了口——每念一个字,都比生吞一只蟑螂更令他感到恶心。
幸而这时传来敲门声,安德森太太跑去开门,乔安总算得到解脱,把手中那份报纸卷成一团,远远丢开。
“乔安,早上好!”霍尔顿走进来,笑着打招呼。
“这么早来找我,出了什么事?”乔安问。
诗人先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懊恼地说:“今天的早报你看了吗?有一篇关于洛根先生的报道,通篇谎话,差点把我气死!”
乔安朝安德森太太那边望了一眼,低声对霍尔顿说:“去楼上聊。”
霍尔顿会意地点了下头,跟着他登上二楼,在客厅中坐下。
“你说的那篇报道,我刚看过,完全是在歪曲事实,把一切过错推到阿萨族人身上,仿佛这场冲突是对方主动挑起来的,写这篇文章的人,要么根本不了解真相,要么就是睁眼说瞎话,无耻至极!”
“我们可不能任由小人造谣,污蔑洛根先生和他的族人啊!”霍尔顿愤慨地说。
乔安钦佩他的正义感,“可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看这个!”霍尔顿神秘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叠稿纸,“看了今天的早报,我实在气不过,花了半个钟头在餐桌旁写了一篇文章,澄清这次土著暴动的前因后果,你看看吧。”
“好的。”
乔安接过稿纸,从头细读了一遍。
霍尔顿不愧是文艺学院与法学院的双料高材生,文笔雄健,逻辑清晰,论证严谨,在短短千字的文章当中如实曝光了维穆尔河谷爆发天花以及河谷镇惨案的真相,谴责阴谋的策划者,警示民众不要被野心家利用,酿成种族屠杀的惨剧。
第45章 曝光
“霍尔顿,你写得真好!”乔安由衷赞叹。
“我姐和财迷姐也说写得不错,还建议我公开发表。”霍尔顿得意地笑道。
“的确应该公开发表,如果只在小圈子里流传,可起不到澄清真相和唤醒民众的作用。”乔安将手稿还给诗人先生,“投给《米德加德论坛报》怎么样?”
霍尔顿摊手叹气。
“我们学院的一位学长,去年毕业后在报社任职,跟我交情不错,我过来之前约他喝咖啡,问他这样的文章能不能发表,他看过以后告诉我恐怕不行,最近一段时间新闻审查空前严格,如果发表我这篇文章,报社就有被查封的风险……”
乔安皱了皱眉,问道:“在城外或许能找到不受新闻监管的小报,可惜这样的报纸影响力也很有限。”
“财迷姐说亚当斯先生在新·阿瓦隆发展的不错,认识《约顿海姆新闻报》的主编,他们应该很乐意发表这篇令米德加德殖民当局难堪的文章。”霍尔顿摸着下巴,面露诡笑。
通过敌国报纸伸张正义,发表抹黑本国政府的文章,乔安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这算不算通敌叛国啊?
正纠结的时候,霍尔顿问道:“乔安,我记得你在亚尔夫海姆报界有朋友,可不可以在那边也投稿试试?”
乔安想了想,说:“我认识《来顿邮报》社的编辑和记者,我可以试着帮你打听一下,争取发表在头版。”
莱顿港也属于亚珊帝国的海外殖民地,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霍尔顿这篇文章,算不得家丑外扬,乔安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另外,我有一个想法,其实咱们没必要拘泥于实体纸媒,云网的新闻版面也在征集稿件,不妨也投稿试试!”霍尔顿兴冲冲地说,“如果我能在云网上公开发表这篇文章,世界各地的云网用户都能看见,影响力将比任何一家地区性报纸都要大得多,你觉得怎么样?”
乔安迟疑了一下,心中那架天平最终还是偏向了“伸张正义”的一方。
“不妨试试看。”
……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更顺利,短短一周过后,霍尔顿提交的稿件就通过线上审核,发表在“云网新闻”最显眼的版面,当天就有逾万云网用户阅读了这篇文章并且留言评论,引发热议。
乔安施法检索了一下新闻评论区,利用关键字进行归类,发现绝大多数用户支持霍尔顿曝光真相,严厉谴责米德加德殖民当局颠倒黑白、残害原住民的卑鄙行径,可见“公道自在人心”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维穆尔河谷惨案真相揭秘”引发的议论迅速升温,舆论阵地随之由网上转移到现实。
其后不久,《莱顿邮报》和《约顿海姆新闻报》也都紧跟云网新闻的脚步,发表了这篇揭秘文章,推波助澜,使这起事件的热度进一步升温,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
除了米德嘉德殖民地与帝国本土,其它各国媒体也都纷纷转载这篇文章,各大报刊还通过社评对洛根·沃尔松格之死表示同情,对于放纵病毒戕害原住民的米德加德殖民当局,则持严厉的批评态度。
感受到来自国际社会的舆论压力,殖民地政府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意识到继续滥杀只会使米德嘉德重燃战火,决定息事宁人。
然而以沃尔松格家族为首的原住民,已经被殖民者的背信弃义与血腥屠杀彻底激怒,断然拒绝妥协。
尼克尔斯总督试图请卡斯蒂斯爵爷出面缓颊,爵爷却以卧病为由婉拒,坦言事已至此,自己出面也无法消除沃尔松格家族的怒火,种族仇杀恐将演变成一场席卷整个米德加德地区的战争,殖民地当局有必要早做准备。
尼克尔斯总督被爵爷的警告吓了一跳,赶紧致信帝国内阁寻求援助。
然而帝国本土也不太平,弗兰克太子主持的改革计划已经推行两年,对这个体制臃肿、积重难返的老迈帝国而言,从经济、宗教再到土地制度的激进改革好比一剂狼虎猛药,非但没有革除弊端,反而加剧了阶层矛盾与传统乡村社会的解体。
延续1600多年的神圣亚珊帝国日暮黄昏,宛如一座外表恢宏、内里分崩离析的大厦,已然摇摇欲坠。
如果说激进派主导的改革是一场出于好心反而办了坏事的“**”,那么1624年春天席卷帝国西北内陆、十年一遇的特大旱情,无疑是一场残酷的天灾。
圣光教廷组织高阶神职人员分赴旱情严重的地区,施法呼风降雨。
然而在这种极端干燥的季节里,人工降雨形同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缓解灾情。
帝国内陆的广大乡村,众多中小农户已经在改革中失去大部分土地,再加上旱灾的摧残,纷纷迎来破产的厄运。
有点积蓄的破产农民还能出海谋生,迁往新大陆讨生活,连船票都买不起的赤贫阶层,就只能拖家带口的逃荒乞讨。
任何时代,任何国家,流民泛滥都是极度危险的动乱征兆。
神圣亚珊帝国也没能逃脱历史规律,从1624年春天掀起的零星暴动,到了当年夏季,已然演变成一场本世纪以来波及范围最广、参与人数最多、影响最深远的农民大起义,帝国大地上燃起的野火,日益显示出失控的趋势。
帝国内阁的执政者们为了平息国内烽烟四起的动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哪还顾得上替米德加德这块海外殖民地操心。
尼克尔斯总督呈交的文书,久久得不到回复,米德加德殖民当局陷入孤立无援的尴尬境地,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
自从霍尔顿的文章公开发表,乔安就特别留意安德森太太的情绪变化,唯恐她从街坊邻居那里听到风声,了解儿子之死的真相过后,再次精神受创。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这位可怜的老妇人,没有等到全城热议维穆尔河谷惨案真相的那一天,便怀着大仇得报的释然心态,在睡梦中安详辞世。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6月2日,也就是安德森太太举行葬礼的那天,陪伴她多年的那只名叫“球球”的老猫,也在当天夜里停止了呼吸。
乔安亲手为“球球”老爷制作了一具小棺材,与安德森太太合葬。
第二天上午,他把家中其余的猫和狗都抱上马车,按照事先的约定,送到海湾商行,托付给海拉尔收养。
“猫咪、猫咪、喵喵喵!”
“狗子、狗子、汪汪汪!”
鹦鹉多莉看到家里多了一大群宠物,兴奋地模仿猫狗叫嚷,上蹿下跳,还用翅膀拍着胸膛,一本正经的向乔安保证,自己会帮女主人好好照顾这群猫狗。
乔安在商行喝了杯茶,便向海拉尔提出告辞,出门前还向依依不舍的宠物们一一道别,祝愿他们在新的环境里过得开心。
海拉尔倚着柜台,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默默注视乔安与猫狗们道别,终于忍不住问他:“既然你舍不得,为何不自己养它们?”
乔安看了她一眼,扭头望向门外。
“我不配。”
……
史料:洛根首领的哀辞(《血腥的民主》作者:查攸吟)
1774年,住在俄亥俄河流域的印第安人与白人发生了一系列流血事件。
根据托马斯·杰斐逊在《弗吉尼亚纪事》(1784-1785)的记述,白人对印第安人的抢劫行为大为愤怒,为了报复,白人士兵杀死了许多无辜的印第安人,其中包括当地印第安人的首领洛根的家人,而洛根是以白人的朋友而闻名的。
惨遭灭门的洛根对白人殖民者发动了血腥的报复,集结起印第安军队发动一场针对白人殖民者的战争。
他们到处袭击白人,剥去了许多无辜的男人、妇女和儿童的头皮,但最终还是在1774年10月被弗吉尼亚的民团打败。
在这个决定性的战役之后,意识到滥杀只会继续使殖民地边界陷入血腥战乱的殖民地政府决定息事宁人,提出了只要印第安人投降悔过便可结束敌对的态度。
但是身负血海深仇的洛根拒绝和其他首领一起去向获胜的白人屈膝哀求。相反,他给弗吉尼亚总督穆尔伯爵寄去以下这篇回复。
当民兵部队征讨印第安人凯旋时,也将这篇带有控诉性质的哀辞带了回去。
据杰斐逊说,“这篇演讲成了威廉斯堡所有谈话的话题”。它被刊在《弗吉尼亚公报》上,后又被登在北美大陆各报上,甚至连英国的报刊上也发表了这篇演讲。
在许多年以后,杰斐逊又在他的《弗吉尼亚纪事》中再次刊登了这篇回复,以驳斥那些欧洲人“以为在北美的土壤、气候和其他环境中有某种东西导致动物先天的或后天的、**的或道德的本性的退化,甚至连人类也不例外”为理由对北美居民的歧视。
杰斐逊把洛根的这篇回复作为“这个国土上土人的天才,尤其是他们的雄辩之才”的证据。
他断言“欧洲从未出现过比这篇短小精美、富于雄辩的演说更优秀的东西”。
洛根的演说曾是19世纪学校读本中固定的文章,并为几代美国年轻人所熟悉。以下为演说内容译文:
我恳请任何一位白人说说,他是否曾饿着肚子走进洛根家的小屋,而洛根没有给他肉吃?他是否曾在又冷又没衣穿时来到洛根家,而洛根没有给他衣服穿?
在最近这次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中,洛根一直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一直是一位宣传和平的人。
我对白人的爱就是这样的,以至于我的同胞经过我家时都指着说:“洛根是白人的朋友。”如果不是一个人伤害了我们,我甚至想过和你们住在一起。
去年春天,克雷萨普上校无缘无故地残酷杀害了洛根的所有亲人,甚至连我的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在现在活着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的血管里流着我的血。
这个事实呼唤我去报复。我寻求报复,我杀死了许多人。现在,我已经复仇够了,为了这片土地,我很高兴看到和平的曙光。
但不要以为我的高兴是出于害怕。洛根从不惧怕,他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突然做一百八十度转变!
你们谁会为洛根哀悼?没有一人!
……
然而,笔者必须强调的是,对于托马斯·杰斐逊来说,他真正关心的并非是洛根首领的悲剧。
这样一篇出自北美土著的带有申辩性质的哀辞,可以为他们这些来自欧洲的北美人做出说明——看,即便是土著都能写出如此雄辩和动人的词句,更何况我们这些来自欧洲、信仰上帝的白人!
至于洛根本人,正如他自己在文章末尾所说的那样——谁会为洛根哀悼?没有一人!
第46章 旧世界的来访者(Ⅰ)
安德森太太去世后,乔安没再雇佣管家或者仆人,猫狗也都送到海湾商行寄养,孤身一人住在那栋老宅里。
奥黛丽和霍尔顿已经搬进在上城区购置的豪宅,姐弟俩担心乔安一个人住在老宅太寂寞,一再邀请他搬到上城区,还像从前那样,三个人一起生活。
乔安总是婉言谢绝锡安姐弟的邀请。理由主要有两个,一来他并不觉得孤单,还有就是老宅离学校近,住在这里更方便。
奥黛丽和霍尔顿尊重他的选择,但是每次谈起这个话题,总是免不了有些伤感。
乔安其实也有种往事如烟的感慨,随着年龄渐长,再加上外部环境的改变,原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伙伴,有了各自的生活与事业,不得不各奔东西,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朝夕相处,聚少离多成了常态。
虽说这无损于他们的友情,但是总会有那么一刹那使乔安意识到,美好的岁月总是转瞬即逝,身处时光长流当中,没有人可以裹足不前,无论关系多亲密的伴侣,迟早会有各奔东西乃至天人永隔的那一天。
安德森太太去世后,乔安的生活也发生了些许改变。
现在家里没有人帮他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只能靠自己动手。
好在乔安是法师,魔法可以帮他解决家庭琐事。比如需要打扫清洁的时候,施法召唤出一群“隐形仆役”,花不了一个钟头就能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吃饭问题也容易解决。除了偶尔与朋友们聚餐,乔安还可以像其它快乐的单身汉那样,在学校附近餐饮店铺扎堆的小巷子里,随便找家馆子填饱肚子。
如果不想在外面吃,乔安还可以施展2环“造粮术”,凭空创造出一份简单的餐点填饱肚子。
忙起来的时候,顾不上吃饭,索性花费3点灵能,展现2环心灵异能“辟谷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会觉得饥渴,还能保持精力充沛。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乔安用来深入钻研病毒和传染病理论,试图以莫里亚蒂教授的研究成果为基础,开发出一种比“人痘”更安全可靠的天花疫苗,从而阻断新型天花病毒在新大陆原住民族群当中的扩散势头。
可惜,这项工作远比乔安预想中更艰难,忙活了一个多月,进展无法令他满意。
乔安曾考虑过向莫里亚蒂教授寻求指导,最好能向导师借用“死亡圣杯”,以便培育病毒,这将对他的工作大有帮助。
然而自从上次因为天花病毒的事情与导师吵了一架,意识到自己的异怪血统已经被导师看穿,乔安就落下心结,不便主动找导师讨论这件事,唯恐再次揭开伤疤,加深师生之间的隔膜。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七月初,这天上午乔安在图书馆翻阅文献时,收到奥黛丽发来的“短讯术”,邀请乔安今晚去她家出席宴会,主宾是四位来自旧世界的贵客。
公主殿下当然知道乔安向来不爱参加社交活动,特地在信中强调,这四位贵客身份不凡,其中两位来自远东寇拉斯王国,是代表罗兰王子来新大陆考察的特使,还有两位更不得了,来自迦南首都伯利恒,就是奥黛丽的大哥和嫂子,迦南王储歌罗法·锡安与太子妃玛利亚。
那两位远东特使倒无所谓,奥黛丽和霍尔顿的哥嫂来访,乔安作为锡安姐弟的好友,当然得出面接风,于是给奥黛丽回信,表示晚上一定准时赴宴,还问她要不要带礼物。
“不用破费,记得带一束花就行。”
经由“通讯石”创建的“高等心灵连线”,传来公主殿下的笑语。
“什么花?”乔安问奥黛丽。
“新鲜的时令花卉都可以,用来装点餐桌。”
“好的。”
乔安结束通话,特地跑到学校附近的花店逛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大捧店主小姐姐推荐的各种鲜花,五色缤纷,芬芳满怀,走在路上,时而引来路人侧目。
乔安感觉有点尴尬,就将花束塞进储物袋。挥手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告诉车夫去上城区。
坐在车上,乔安忽然一拍额头,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一桩傻事!
何必花钱买花?
想要什么花,自己施展“弱效造物术”,直接变出来不就行了。
然而买都买了,乔安也只能自我安慰,反正又不差那几个银币,况且魔法变出来的花毕竟是假的,万一被客人看穿就尴尬了。
到了奥黛丽家所在的别墅区,乔安捧着花束刚下马车,就听见路边传来熟悉的鸟鸣。
“法师小哥!”
“法师小哥!”
乔安循声望去,看到海拉尔身着翠绿长裙,头戴一顶纱网女帽,也是刚从马车上下来。
少女肩头站着一只鹦鹉,头顶翘起一撮金色呆毛,与女主人耳畔垂下的双马尾相映成趣。
“海拉尔,多莉,晚上好。”
乔安单手抱着花束,腾出右手打招呼。
已经年满18岁的海拉尔,如今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特别是换上赴宴的礼服,凭添几分淑女气质,微笑着向乔安挥手,姗姗走来,很自然地跨上他的臂弯。
“好漂亮的花儿,是送给我的吗?”
“emmmm……给你一支,其余的要用来布置餐桌。”乔安勉为其难的说。
海拉尔娇俏的白了他一眼,从花束中抽出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随手簪在帽子束带上,真别说,还挺漂亮。
鹦鹉多莉跳到乔安肩头,一双闪亮的小眼睛盯着花束,跃跃欲试。
乔安还以为她也想要一枝花,然而下一瞬多莉就把脑袋扎进花束深处,再拔出头来时,嘴里叼着一只蜜蜂,得意地展示给他看,而后就像吃豆子那样,将可怜的小蜜蜂吞下肚。
乔安看到这一幕,禁不住感到一阵幻肢痛……
“多莉!蜜蜂是益虫哦!”
庭院门口,一袭正装、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诗人先生,看到鹦鹉吃蜂,故意板起脸批评她杀害益虫。
第47章 旧世界的来访者(Ⅱ)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多莉现在是越发猖狂了,连“物竞天择”之类的借口都懒得找,翘起呆毛叫嚷:
“姐是益鸟!姐是益鸟!”
大家都被她逗乐了。
霍尔顿故意拿腔作调,模仿鹦鹉的口吻逗她:“你是害鸟!你是害鸟!”
多莉怒目相视:“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得,这样无限循环下去,没完没了,吵得人耳朵痛。
乔安没奈何,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塞住鹦鹉嘴巴。
霍尔顿这下更来劲了,趁着多莉无法还嘴,各种骚话一套接着一套,疯狂输出,气得鹦鹉直炸毛,想还嘴又舍不得衔在口中的那块奶糖。
海拉尔看不下去了,作势要把手中那支带刺的玫瑰花塞进诗人先生嘴里,吓得他赶紧闭嘴。
进了庭院,乔安迎面看见身着雪白长裙、宛如天使下凡的圣武士小姐站在门前,微微含笑望着自己,刹那间的惊艳,使他不由停下脚步。
“哇哦!奥黛丽,好漂亮!好像传说中的仙女,美得浑身都在发光!”
海拉尔飞奔过去拥抱闺蜜。
“亲爱的,你今晚也好漂亮。”
奥黛丽吻了吻闺蜜的脸颊,转身向乔安走过来,接下他递过来的一大捧花束,笑道:“谢谢你的花,好开心,先进屋吧,认识一下新朋友。”
乔安跟随奥黛丽走进客厅,迎面看见两对男女从沙发上起身相迎,脸上都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
四人的年龄看起来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那位俊美的金发青年,湛蓝迷人的眼眸,与奥黛丽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问可知,这位就是奥黛丽和霍尔顿的长兄,迦南王储歌罗法·锡安。
“哇哦~~小流氓,你大哥好帅!”
海拉尔盯着金发青年,激动地怼了霍尔顿一肘子,两眼放光,宛如一个小花痴。
霍尔顿揉着生疼的肋骨,苦笑中带着自豪:“那还用你说?我大哥可是迦南第一美男子!”
海拉尔斜眼瞅着诗人先生,满脸嫌弃地吐槽:“这我就想不通了,你大哥那么帅气,你姐也很漂亮,都是一个爸生的,咋就唯独你小子长得这么猥琐捏?”
霍尔顿眉头一皱,收起笑容正要反驳,刚吞下奶糖的多莉腾出嘴来,没有错过报仇的良机,抢先嚷道:
“相由心生!相由心生!”
“啊?!你这贱鸟……太过分了!”
霍尔顿罕见的在斗嘴上败北,而且是输给一只鹦鹉,气得直挠头。
奥黛丽无奈地白了弟弟一眼,继续介绍客人给乔安和海拉尔认识。
歌罗法身旁那位身着白色祭袍的女士,是他的新婚妻子玛利亚,一位帝茉丝牧师。
乔安看着这夫妻俩,第一印象是不太般配。
歌罗法无愧为迦南第一美男子,几乎就是一个换上男装、更有男人味的大号奥黛丽,估计穿上女装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家室背景自不必说,自身实力更是超凡脱俗,8级“碧空骑士”兼10级进阶职业“圣堂武士”,兼修神术与灵能的准传奇强者,与远东王子罗兰、帝国太子弗兰克、以及西格蒙特元帅之女“骑士公主”帕拉丁娜,并称为当今瓦雷斯世界四大青年俊杰。
然而他这位新婚妻子,容貌就没那么出众了,家世背景更不值一提,身为11级帝茉丝牧师,实力诚然还不错,然而在尊崇培罗教会为国教的迦南,她的非主流信仰无疑是一个严重的减分项,甚至有可能引起宗教纷争,真不知道她是凭哪一点迷住迦南王子的……
意识到自己正在“以貌取人”,乔安不禁暗自惭愧。仔细想想,玛利亚女士与奥黛丽和霍尔顿的感情都很好,能够赢得这姐弟俩的认同和尊敬,可见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平无奇,或许歌罗法殿下就是被她内在的优秀品质所深深吸引。
奥黛丽接着介绍哥嫂的同伴,来自远东的安特隆·扬波先生与欧罗玫·银帆女士。
这两位也是一对情侣,而且都拥有海精灵血统,“扬波”和“银帆”,都是北海湾的贵族姓氏,可见出身不凡。
安特隆是一位11级法师,皮肤白皙眉清目秀,言谈举止流露出书卷气质。毕业于白鸥港商学院,目前供职于远东中央银行,任行长助理。
欧罗玫是10级深海·塞悉拉牧师,身着蓝色牧师长袍,个头如同大多数海精灵女性那样娇小玲珑,模样清秀,笑容甜美。毕业于白鸥港神学院,与男友同样在远东中央银行工作,职务是行长办公室主任,据她自己半开玩笑地说法,其实就是办公室里端茶倒水的“管家婆”。
“欧罗玫姐姐,也就是说你的日常工作就是为安特隆大哥服务?”海拉尔问。
欧罗玫抿嘴不语,似笑非笑的瞅了男友一眼。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待遇!”安特隆连忙申明,“欧罗玫主要是为我们行长女士服务,我这种跑腿的小角色,哪敢劳驾主任大人啊?我为她服务还差不多……”
海拉尔哈哈大笑,笑过以后,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感觉像是被塞了一嘴狗粮……
奥黛丽接着向客人们介绍海拉尔和乔安,特别强调乔安是米德加德大学奥法学院的头号天才,年仅17岁就已经获得普通学者努力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成就,拿奖拿到手软。
乔安听她当着客人的面一通花式吹捧,各种彩虹屁,自己都怪难为情的,连忙谦虚一下。
然而奥黛丽这边话音方落,安特隆先生就惊喜地跳了起来,一脸崇拜地望着乔安,上下打量。
“恕我冒昧,您就是那位接连荣获‘新星奖’和‘艾伯顿奖’的维达博士?”
“的确是我。”乔安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太巧了!维达博士,我可是您的粉丝啊!我还给您写过信呢,还记得吗?”
安特隆的激动看起来不似作伪,乔安想了想,“安特隆·扬波”这个名字的确是有点印像,再联系到对方的身份是远东央行的行长助理,终于回忆起对方说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旧世界的来访者(Ⅲ)
“当然记得,安特隆先生,两年前我在‘云网’申请开户的时候,曾收到您的回信,当时我还感到奇怪,为什么像您这样的云网高层,特地给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写信。”
“维达博士您太客气了!我哪算什么高层啊,与您的成就相比,我才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安特隆郑重地说。
“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俊杰,就不要谦虚了。”歌罗法笑着插了句话,“维达博士,方不方便透露,您目前是在米德加德大学任职吗?”
乔安尴尬地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还没有拿到博士学位……”
“这个我需要替乔安解释一下,不然你们可能会被这小子的过分谦虚给骗了!”霍尔顿笑着说,“乔安是我们大学出了名的‘论文机器’,以他当前累计的学术成果,别说区区一个博士学位,就算评正教授也毫无问题。”
“的确是这样!”海拉尔也来帮腔,“像我们这种废柴,整天为毕业犯愁,不是实习积分不够,就是绞尽脑汁也发不了论文,乔安不一样,他早就可以毕业了,非得赖在学校里刷成就,存心欺负我们这些脑子不好使的人啊!”
“听说乔安的导师,甚至他们奥法学院的院长,每次见到乔安都满脸堆笑,低声下气的劝他赶紧毕业,出任教职,可他偏不,或许是因为太爱这身学生制服了,舍不得脱下吧?”奥黛丽也笑着加入打趣的行列。
“没有的事!你们别瞎说!”乔安腹背受敌,红着脸辩解,“我是真的还想多学点东西,况且毕业了我也不知道该干哪一行,教书的话……我恐怕教不好,不敢误人子弟。”
歌罗法点头表示理解,而后与玛利亚交换了一下眼色。
玛利亚女士似乎与丈夫心有灵犀,微笑着说:“维达博士,米德加德大学固然很好,可是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如果您不嫌弃,我们代表迦南伯利恒大学欢迎您来访问,需要什么待遇您尽管提,访问学者没有教学任务,您尽管做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学校将为您提供一切便利,绝不加以干涉,您觉得怎么样?”
去迦南王国最著名的大学做访问学者吗?
面对玛利亚女士温柔亲切的邀请,再加上奥黛丽和霍尔顿的鼓动,乔安禁不住有一丝心动。
安特隆和欧罗玫对视一眼,似乎觉察到情况不妙,赶紧打断玛利亚的话茬,情侣俩齐上阵,热情邀请乔安前往远东国立寇拉斯堡大学,短期游学访问,或者出任奥法学院的终身教授,随便他选。
歌罗法发觉安特隆和欧罗玫公然抢人,忍不住亲自下场游说乔安:“寇拉斯堡大学创建至今只有短短两年,坦率地说,各方面资质都无法与伯利恒大学这样具有悠久历史的传统名校相比,维达博士去寇拉斯堡大学,未免太屈才了。”
“歌罗法殿下,您这么说就太不体面了!”安特隆气得当场反驳,“我们寇拉斯堡大学的确还很年轻,然而年轻意味着朝气蓬勃,更加单纯,不像老牌大学那样派系复杂,要么排资论辈打压新人,要么拉帮结伙地争名夺利!维达博士作为年轻学者,当然更适合年轻的学校!”
安特隆小哥这番话,还真说到乔安的心坎上了。
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搞办公室政治,从这个角度来讲,草创不久的寇拉斯堡大学的确与他本人的趣味更合拍。
另一方面,乔安没有去过迦南,听说那个地方气候干旱炎热,境内戈壁纵横,物产颇为贫瘠。
相比之下,他曾在远东旅行,对当地的环境、物产乃至风土人情都留下了不错的印像,而且远东地区与米德加德殖民地气候相似。
别人或许厌恶漫长寒冷的冬季,不方便从事户外活动,而乔安恰恰是喜欢冬季多过夏日,偏爱宁静而非闹腾。
这时奥黛丽的管家走进客厅,请主人与宾客去餐厅用餐,适时打断伯利恒大学与寇拉斯堡大学双方代表为争夺乔安而引发的这场争论。
晚餐由奥黛丽聘请的名厨烹制,丰盛美味自不必说。
乔安不想再成为谈话的焦点,上了餐桌就埋头吃菜,尽量不插嘴说话。
席间聊天时,海拉尔好奇的向玛利亚女士打听,她是怎么与歌罗法结识的,说不定能学到一些经验,将来自己也泡个“白马王子”啥的,往后就不用辛苦赚钱了。
奥黛丽讥笑闺蜜装穷,其实她身为伽尔提岛未来的领主,要钱有钱,要地有地,哪个男人娶了她,才是真的少奋斗半辈子呢。
玛利亚被海拉尔当面追问恋爱经历,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如实讲述了自己与歌罗法在“噩梦都市”阿克伦偶然邂逅,于危难中同舟共济,互生好感。
后来在罗兰王子及其友人的帮助下,玛利亚与歌罗法带着同样被困在阿克伦的一群孤儿逃离这座噩梦都市,为了逃避邪神的诅咒,它选择跟随歌罗法前往迦南定居,而那群获救的孩童则被好心的远东王子送往星界“银空”避难去了。
“其实罗兰殿下也不见得是完全出于好心,主要是看重杰西卡他们拥有出色的灵能天赋,所以才送到银空接受埃尔塔兰女士的培训,听说他还忽悠孩子们在星质工厂打工呢!这算不算是压榨童工啊?”霍尔顿故作夸张地问。
“罗兰说这叫‘勤工俭学’,培养孩子们的自立能力,反正那小子嘴炮无敌,怎么说都是他有理。”歌罗法悻悻地吐槽。
“大哥,你这么说自己的挚友不太好吧?”奥黛丽笑道,“前不久乔安去银空旅行的时候,凑巧遇见了杰西卡她们,那些小家伙啊,现在日子过得可是挺舒坦呢。”
玛利亚女士惊讶地望向乔安:“维达博士,您认识杰西卡?”
乔安连忙放下刀叉,点头道:“三年前在银空旅行的时候,我曾在埃尔塔兰女士的灵能教室旁听,就在课堂上结识了杰西卡——一个善良而又热心肠的小姑娘。”
第49章 废墟
稍微回忆了一下三年前在“银空自由贸易港”的经历,乔安接着说:“杰西卡曾对我说起,她和心灵课堂上的同伴,都是在阿克伦长大的,当时还有一位大姐姐照顾他们,如今想来,就是玛利亚女士您吧?”
玛利亚点了下头,或许是回忆起从前那段艰难岁月,眼中流露出些许感伤。
“不得不说,人的命运难以捉摸,世界很大,有人无数次擦肩而过却不相识,世界却又很小,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有共同的朋友。”
“当初我和霍尔顿遇见乔安的时候,还有乔安初遇杰西卡的时候,谁又能料想得到,我们的命运将以如此奇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奥黛丽感慨道。
听了她的话,乔安深有同感。
玛利亚女士更是敛容正色,手捧圣徽,就在餐桌旁虔诚赞美她所崇拜的偶像——掌管众生命运的孪生女神之一——“因果女王”帝茉丝,仿佛这一切巧合都是命运的安排。
歌罗法等人千里迢迢的来到新大陆,主要有三件事。
其中一件是玛利亚女士的私事,与她隶属的“帝茉丝教会”密切相关,不便在餐桌上公开谈论。
还有两件事就不需要保密了,首先是考察位于“太古深渊”的皇家魔晶矿业公司的经营状况,还有就是深入了解最近在“云网”上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殖民者与原住民在维穆尔河谷地区发生的血腥冲突。
乔安对魔晶矿区还是比较熟悉的,就把自己了解的业务情况向访客们详细讲述了一遍。
不知为何,当他说到矿区运营良好,魔晶产出节节攀升的时候,安特隆和欧罗玫的脸色都显得很沉重,似乎对这一消息感到失望。
聊了一会儿矿区的情况,话题转移到“西进运动”引发的种族冲突上。
霍尔顿不无得意的宣称,云网率先发布、其后被各国主流媒体竞相转载的那篇揭秘“维穆尔河谷惨案”的文章,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霍尔顿先生,你在那篇文章中写到的细节,比如米德加德殖民地军方雇佣专家研发新型天花病毒,以毛毯为媒介流入原住民社区,故意引发疫病流行,这都是真的吗?”
欧罗玫似乎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恶毒的行径。
“欧罗玫女士,我敢拿自己的名誉担保,每一个字都完全属实!”
平常总是嬉皮笑脸的诗人先生,此刻显得格外庄重。
欧罗玫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低声与安特隆、歌罗法还有玛利亚商量了一下,最后由歌罗法代表三人,提出一个请求。
“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维穆尔河谷实地考察一下,特别是河谷镇一带。”
“河谷镇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没剩下什么可看的了,附近既是天花疫情最严重的地区,同时也是移民和原住民相互仇杀最激烈的地带,每天都有无数起流血事件发生,你们有必要亲自冒险跑一趟吗?”奥黛丽担心地问兄长。
“当然有必要。”歌罗法平静地笑了笑,“至于风险,你不用担心,至少我们还是有自保能力的。”
奥黛丽无奈的说:“既然你们坚持要去,那就定个时间吧。”
“越快越好,明天怎么样?”歌罗法问妹妹。
奥黛丽转头望向乔安:“明天你有空吗?”
乔安听出她的用意,点头道:“有空,到时候我可以施法带大家直接传送到河谷镇。”
5环“传送术”,每3个施法等级可以多带一人。乔安施法等级22,除自己之外最多带上7人一起传送,锡安姐弟哥嫂,再加上安特隆、欧罗玫和海拉尔,正好7个人。
奥黛丽释然微笑,代表哥嫂向他道谢,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
……
7月11日,上午九点。
被大火烧成废墟的河谷镇附近,升起传送光柱,八条身影浮现出来。
“诸位请看,河岸边那片焦土就是河谷镇的遗址,原本镇上有两千口阿萨族居民,两个月前遭到亨利·詹姆斯中校率领的骑兵营袭击,整个镇子被付之一炬。”
“镇上的居民,不分男女老幼,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惨遭军队屠杀,包括镇上首领洛根·沃尔松格的妻子在内,没有一个幸存者。”
说起两个月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血案,乔安禁不住怒火上涌,颈后异眼不受控制的睁开,突突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满腔愤慨,反手拉高衣领,遮挡那颗畸形的眼球。
歌罗法、玛利亚、安特隆和欧罗玫,四位来自旧世界的访客,站在废墟跟前,望着遍地焦土与断壁残桓,不难想象出血案发生时的凄惨景象,不由深受震撼,久久无语。
“歌罗法殿下,近年来旧世界发生过类似的大屠杀吗?”乔安问。
迦南王子沉默数秒,缓缓答道:“当然也有类似的血腥屠杀,但是旧世界的情况与新大陆不同,各国主体民族都是世世代代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原住民,君主或者领主通常不敢在自己的领地上明目张胆搞出这种‘种族灭绝’式的大屠杀,否则贵族和教会就要起来反对他,剥夺他的权柄。”
“我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维达博士,某些殖民者在新大陆的所作所为,包括大规模屠杀原住民,也包括广泛存在的蓄奴制度,已经突破了‘文明人’的下限。”
“旧世界并非没有类似的情况,但是一来不是那么普遍,二来社会共识对此类做法持批评态度,视之为野蛮行径,可是在新大陆,人们似乎对这类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至少目前还看不出革除流弊的迹象。”
乔安沉重地点了下头,完全同意歌罗法对殖民地野蛮风气的批评。
这时,玛利亚走过来,向乔安打听河谷镇原本用来隔离安置天花患者的医院还在不在,病人是否还健在。
“医院原本设在对面的林间空地,惨案发生的当晚,天花患者发觉镇上起火,听见喊杀声,其中一部分症状较轻的,不顾疾病缠身,支撑着赶回来救火……”乔安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