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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福祸相依

    此时李玄都的状态非常不好,徐无鬼替他拔除了心魔,绝了后患,却也带走了他的一身修为。

    倒不是说李玄都成了一个废人。若是从头修炼,除了蓄水之外,还要拓宽河道,加固河堤,开拓湖泊,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李玄都的上一次坠境,恰似大堤被毁,水都从缺口流淌而出,所以关键不在于蓄水,而是修补河堤。此时的李玄都像极了刚刚渡劫的国师,湖泊河道还在,大堤坚固,唯独没了水,所以只需要慢慢蓄水即可。换而言之,李玄都的体魄仍在,境界仍在,丹田经脉也未受损,假以时日,还是能修炼回过来。这个时间少则三四年,多则十数年,虽说比起从头苦修不知快了多少倍,但是在这等天下大变的关键时刻,李玄都哪有如此多的时间去日日坐关?等李玄都坐关出来,天下早已不知是什么模样。

    徐无鬼的这一招虽然是手下留情,但有几许诛心意味。你李玄都不是以天下为己任吗?我拿走你的十年光阴,你还如何以天下为己任?是早早闭关苟全自身?还是以废人之身在这天下大势洪流之中枉送性命?

    除此之外,周身失去一身修为所带来的巨大空虚之感,更是让李玄都苦不堪言,仿佛有无数蚂蚁钻入他的骨头,游走在他的经脉、丹田之中,啃噬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欲昏死过去。

    李玄都倒是恨不得就此昏死过去,不受此等苦楚,可又求之不得,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玄都无法可想,只能默默运转最为中正平和的“太平青领经”,蓄养丝丝缕缕的气机,聊胜于无。。

    就在此时,一道血色长虹直奔李玄都而来,瞬间没入李玄都的体内。这道血色长虹正是澹台云丢掷过来的“长生石”。徐无鬼倾力出手,既用“太易法诀”,又用“太阴剑阵”,全力压制澹台云,他也没想到澹台云会将“长生石”丢给李玄都,电光火石之间,徐无鬼已经是来不及阻拦。

    所谓“长生石”,即是长生不老药,这种所谓的长生不老药与中原道门典籍中的“金丹”类似,故而又被金帐萨满称作“长生石”、“来自天上的石头”、“生命之石”,是萨满教的圣物。萨满教认为“长生石”是最古老、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从性质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长生天的、降福的和神圣的。所以,“生命之石”是真实的,而且比确实性本身更为确切,是奥秘中的奥秘。它是长生天的力量,但对无知者则是隐秘的,是天底下万

    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萨满操作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天地的完美精华,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它是自身拥有精神的双重而有生命的石头。它是永远的光辉,是能治愈所有疾病的灵药,是恩泽草原的不死鸟,是所有财富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是整个草原重要的宝物。

    国师为了炼制“长生石”,动用萨满教之力,又借助老汗之权势,耗费十数年之功,牺牲无数之性命,方才炼制成功。而国师之所以能安然渡过雷劫,也多是仰仗“长生石”之功。

    “长生石”有助人登顶长生境的妙用,若是落在秦清、宋政、张海石、白绣裳、王天笑、张静沉等人的手中,世间立时就能多出一位长生地仙,因为这些人都是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距离长生境只剩下一步之遥。若是没有天人造化境的修为贸然吸纳“长生石”,结局就是爆体而亡,似如洪水冲垮大堤,泛滥成灾。

    可世事难料,此时李玄都刚刚被徐无鬼拿走了一身修为,体内空空如也,好似一方大湖见底,河道干涸,洪水来时,非但不会堤塌成灾,反而起到了蓄洪的作用。这种情况几乎不可复制,如果是寻常天人境大宗师,就算是一身修为尽失,也容纳不下“长生石”的磅礴元气,可李玄都不同,他以五大玄功凝练假丹之法,修为之深厚,气机之磅礴,在天人无量境中都是佼佼者,距离天人造化境也相去不远,如此一来,李玄都刚好可以容纳“长生石”。

    “长生石”进入李玄都的体内之后,沉入下丹田中,然后以下丹田为核心,将生命元气蔓延至李玄都的奇经八脉、三大丹田、周身百骸,一时间如雨润大地,李玄都因为失去一身修为而产生的巨大空虚之感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充实,以及勃勃生机。

    如果李玄都昏死过去,这些庞大的生命元气就会慢慢沉积在李玄都的体内,李玄都需要慢慢炼化,虽然有益于修为增益,但也会成为他的负累。可偏偏此时李玄都没有昏死过去,而是为了平息痛楚在修炼他所学诸多功法中最为博大、中正平和的“太平青领经”。

    李玄都研习“太平青领经”多日,一直进展缓慢,盖因完整版本的“太平青领经”乃是大成之法中的玄门正道之法,没有后患却也进境缓慢,非要积年累月之功不可。再有就是,李玄都所学太过庞杂,也在无形之中拖慢了“太平青领经”的进境。就像一口箱子中装了太多的细碎杂物,虽然还有空间,但放不下偌大的“

    太平青领经”。

    正所谓不破不立,破后而立,徐无鬼拔除李玄都的一身庞杂修为,无形中替李玄都一扫障碍,等同是把箱子里的零碎全部倒掉,干干净净,如此便可放下一个“太平青领经”。若仅是如此,李玄都想要修成“太平青领经”,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可偏偏有了“长生石”的磅礴元气相助,就好比是一位长生地仙修炼大成之法,其进境自然是一日千里,不必花费经年苦功。

    李玄都于不知不觉之间修炼“太平青领经”,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修炼速度之快,足以让任何人都瞠目结舌。

    这门太平道的根本之法拢共可以划分为十二重境界,太平宗部分的“太平青领经”和清微宗的“玄微真术”都在此法的范畴之内,李玄都有“玄微真术”的根基,又独自研习修炼了近半年,已经将“太平青领经”修炼到第六重。如此境界,在他这个年纪,哪怕是当年英才云集的太平道,也是出类拔萃。可是相较于李玄都现在的身份地位和无量境修为,区区第六重就有些不够看了,对于李玄都的境界修为也无甚太大裨益。

    如今李玄都再修炼太平青领经,短短片刻之间,已是从第六重跃升为第九重,直奔第十重大关而去。

    第九重对应天人境界,若是能突破第十重,李玄都就能恢复天人无量境的修为。第十重涉及到打通天地之桥和吸纳天地元气的借势之法,想要突破本是极为艰难,可李玄都本就有天人无量境的感悟,早已对五行借势之法驾轻就熟,这第十重的障碍根本算不得障碍。

    如此大半个时辰之后,李玄都练成第十重“太平青领经”,重回天人无量境。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李玄都经历了天上地下的大起大落,恍如一场大梦。

    到了此时,李玄都已经恢复清明,顺势而为,借着“长生石”的磅礴元气,开始冲击第十一重。只是第十一重境界涉及到了天人造化境,李玄都对于此境之玄妙并不熟悉,还有许多未解之处,纵然有庞大元气为支撑,进境也变得缓慢起来,不复先前神速。

    与此同时,李玄都的动静被徐无鬼和澹台云察觉,徐无鬼忍不住摇头感慨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造化,造化,这便是李紫府的造化么?”

    澹台云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过“长生石”落到李玄都的手中,总好过落到徐无鬼的手中,冷笑道:“徐无鬼,徐无鬼,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傀儡

    狐狸有一百个想法,而刺猬只有一个主意,所以时常出现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局面,这几乎是每一个聪明人路途上都绕不过的关卡。

    这不是徐无鬼第一次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未必就是最后一次,但徐无鬼并不恼怒,他不是一个喜欢感怀过去之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若是错了,先是补救,然后反思,而不是将这个过错变为一块不能触动的伤疤。

    徐无鬼叹息道:“我本来想带走很多东西,‘长生石’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很难了。”

    “知道就好。”澹台云冷冷道,“地师的胃口太大,难道想要独吞整个王庭?”

    “我没有这样大的胃口。”地师摇头否认,“我只是想带走一些对别人未必有用对我却大有用处的东西,‘长生石’只是其中之一,不过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有则最好,没有,也可。”

    话音落下,徐无鬼开始收缩“太阴剑阵”,由攻转守,摆明姿态不想与澹台云继续缠斗下去。澹台云深知地师逃命的本事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大真人府留不住他,北邙山也留不住他,仅凭她一人想要留下地师,那是痴人说梦,干脆退出不断收缩的剑阵。

    十三个徐无鬼和从“阴阳仙衣”上抖落下来的阴影分离开来,诸多分身回归本尊,诸多阴影重归“阴阳仙衣”。

    徐无鬼随手提着手中的“天魔斩仙剑”,剑尖指地,意态闲适,道:“圣君,你联合张静修将我赶出了西北,确立了你一家独大的地位。可张静修转头就与秦清结盟,白绣裳下嫁秦清即是明证,同时他还将李玄都推上了太平宗的宗主之位,又通过李玄都和秦素的婚事再次与辽东结盟,并想要通过李玄都与李道虚议和,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阳谋,你觉得张静修整合各方势力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到西域昆仑追杀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失意人吗?还是要进攻西北,收回西京、蜀州、凉州、秦州?”

    澹台云眯起眼,“张静修在江南,秦清在辽北,中间隔了整个河朔之地,南海和北海之间也隔了一个东海,而这一片是李道虚的势力范围。只要议和不成,李道虚不肯让步,那么张静修与秦清的结盟就是镜中花、水中月,这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我当初之所以愿意联手张静修,也是料定张静修和李道虚的矛盾无法调解,议和注定不能成功。”

    徐无鬼没有反驳澹台云的说法,“是,两人都要做正道的领袖,谁又不肯让步,这是他们二人的矛盾根本所在。其实张静修本人是愿意退让的,无奈‘大天师’的名头太重,承载了张家千百年的传承和荣耀,说是责任也好,说是负担也罢,总之,张静修放不下的不是权势,而是大天师和正一张氏的空名。而李道虚就要务实许多,他不在乎什么名头,他在乎的是权势,所以他可以让渡一个空头位置,而自己隐身幕后。这样一来,有两点好处。第一点,李道虚不必有虚名负累,做对了都是他的功劳,而做错了,自有顶在前面的傀儡代为承受过错。第二点,《左传》有云:‘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将这个‘刑’字改为君王,也无不可,君主越是神秘莫测,越是威不可测,底下的人自然是战战兢兢,只敢小心揣摩、逢迎君王心理,而不敢有半分逾越、反叛之念。”

    澹台云皱起眉头,没有作声。

    这些年来,澹台云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默默站在宋政身后的“大度”正宫,直接变成了一脚踢开宋政的女皇。其根本在于徐无鬼,在这些年来,徐无鬼不仅仅是帮助澹台云稳定西北局势,更向她传授帝王之术,所以澹台云才会尊徐无鬼为师。只是徐无鬼也没有想到,学生学会帝王术后的第一个动手目标,就是他这位帝师。

    今日,徐无鬼还是在教她,不过在这个过程之中,也定然有徐无鬼的谋划。澹台云想要看看,徐无鬼到底想要做什么,所以她没有打断徐无鬼,而是默默倾听。

    徐无鬼说李玄都和他是一类人,关键在于两人都是能言、善言之人,且都好为人师。只是徐无鬼比起李玄都更加高明。

    徐无鬼继续说道:“张静修要虚名,李道虚不在意虚名,这就给了两人议和的可能。如果李道虚能承诺保全张氏和大天师的名声,我想正道就会变成虚君实相的局面,张静修是君,李道虚是相。”

    澹台云说道:“堂堂大天师会同意给李道虚当傀儡?”

    “当然不会。”徐无鬼笑了笑,“最起码在明面上不能是这样,张静修不能自己亲身上阵来做这个脏活。不过就如宋政与王庭诸王的矛盾,同时有宋政和王族血脉的乌里恩是一个折中。同理,张静修和李道虚之间也需要一个这样的折中,以此来调和二人的关系,而张静修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铺垫此事,你却未

    能警醒。”

    澹台云略微思量,惊道:“你是说李玄都?”

    “正是。”徐无鬼淡笑道:“李玄都是李道虚的弟子,又被张静修一手扶持,还有一个秦家作为支持,与各方都有关系,就是一个极为合适的中人。而张静修早在半年之前就公开宣称李玄都长生有望,是正道未来领袖,你不会以为张静修只是在赞誉后辈吧?他这是在提前铺路,为日后议和早做准备。”

    澹台云目光幽深。

    徐无鬼道:“台前傀儡这个位置,张静修不好亲自上阵,因为会有损大天师的威名,而且李道虚也不放心他来做这个傀儡,毕竟是分量相当的人物,难保不会由虚转实,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李玄都最合适,由李玄都来做傀儡,经过张静修这段时间的铺垫,使得此事不会显得太过突兀,再有金帐的滔天之功作为推动,可谓是水到渠成。到时候张静修主动给一个盟主之类的临时头衔,让李玄都来做主事人,不仅不会有人说张静修坠了大天师的名头,反而还要赞扬他高风亮节,主动让贤,提携后辈。张静修再有意无意在旁人面前说些诸如‘老人死守着规矩,新人何时才能出头’、‘现在这个局势需要一个年轻人’的话语,传扬出去,说不定还能成为千古佳话。然后两位张、李二人以泰山北斗的身份居于幕后操纵,张静修再让渡部分实权,让李道虚成为实际的正道掌局者,这个和议也就达成了。”

    “如果把正道各宗看作一支大军,此时局势就变为少将军李玄都、名义上的大将军张静修、实质上的大将军李道虚,到时候,正道大败西北各宗,镇压圣君澹台云,张静修得了虚名,可以平稳落地,李道虚得了实惠,得以实现自身抱负野心,你澹台云呢,还剩下什么?”

    面对徐无鬼的发问,澹台云反问道:“李玄都会甘心做一个傀儡吗?”

    “会的。”徐无鬼的语气十分笃定,“少将军也是将军,虽然是傀儡,但却得了大义名分,他只要按部就班,徐徐图之,待到李道虚离世,他也羽翼丰满,然后以大义之名行夺权之事,谁是敌手?”

    澹台云下意识地看了眼正在运功的李玄都,没有说话。

    徐无鬼深深看了澹台云一眼,“好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徐无鬼向后退去,隐没在黑色的漩涡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御六气之辩

    黑色的漩涡消散,徐无鬼离开了,此地只剩下澹台云、伊里汗和李玄都。

    伊里汗看了看两人,对澹台云说道:“圣君,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我,先行告退。”

    澹台云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似是点了下头。

    伊里汗转身离去,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澹台云和李玄都两人。

    此时李玄都运功已经到了最深层的定境之中,对于外界一无所知。对于李玄都而言,这无疑是在行险,这是他突破天人造化境的最好机会,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澹台云来到李玄都的面前,神情复杂。然后她伸出手按在李玄都的头顶上,轻声自语道:“李玄都,李紫府,嘿,玄都紫府。”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我这算不算仙人抚顶?”

    此时此刻,澹台云只要稍微用力,没有丝毫防备的李玄都就难逃重伤甚至身死的下场。

    不过澹台云在犹豫,下意识地屈起食指,轻敲李玄都的头顶。

    徐无鬼其人,最擅长诛心,他先前说了那么一大堆的话,用意只有一个,凸显出李玄都的重要性,甚至将李玄都拔高到了与张静修、李道虚对等的地位,然后他又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将处置李玄都的权力交给了澹台云。

    李玄都是张静修和李道虚议和的关键,你杀是不杀?你若杀了李玄都,虽然破了张静修和李道虚的结盟,但也结下了许多潜在的仇人,这些人未必敢直接找你报仇,可你不顺遂时,这些人必会跳出来给你找不痛快。

    澹台云也在犹豫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应该趁机杀了李玄都,可又不愿意承担恶名,做徐无鬼的刀,更重要的一点,澹台云不愿意按照徐无鬼设计好的思路去走。

    地师其人,擅长谋划,很是棘手,正如有一百个主意的狡猾狐狸,澹台云自知不是对手,所以就学只有一个主意的刺猬。

    现在让澹台云纠结的是,她不清楚地师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在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闭环,澹台云看穿了地师的用意,不愿意按照地师的想法行动,地师预料到澹台云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利用澹台云的逆反想法,再做布局。接下来便是澹台云看穿了地师的看穿,再是地师看穿了澹台云看穿了地师的看穿,无穷无尽。

    虽说这种反向思考的博弈无穷无尽,可决定其实

    只有两个,杀或者不杀。

    这让澹台云想起徐无鬼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杀人的关键不在于杀,而在于后果。你杀死一个人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后果,决定了你的杀人有什么样的意义。”

    澹台云决定抛开地师刚才说的那些话,用自己的想法去剖析局势,然后再来决定杀不杀李玄都。

    李玄都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他正在冲击“太平青领经”的第十一重境界,也是天人造化境,然后他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几乎所有生灵都可以被炼制成“长生石”的一部分,这导致“长生石”有吸纳外在元气的能力,它就像一颗心脏,收缩跳动之间,可以使鲜血进入心脏,也可以使鲜血流出心脏。而就在刚才,地师用“逍遥六虚劫”灭杀了国师,在这个过程中,“长生石”也吸纳了大量的六劫气机,现在这些气机被“长生石”释放出来,进入了李玄都的体内。这也是地师明知李玄都恢复了修为却没有贸然出手的原因之一,就算澹台云不杀李玄都,李玄都也难逃“六虚劫”。

    这六种异种气机比之大名鼎鼎的“鬼咒”更为可怕,刚一入体,李玄都便知不妙,只觉得全身的气血、气机、血肉都要被这些异种气机侵蚀殆尽,同时又生出六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或是冰寒刺骨,或是酸软无力,或是炙热逼人,或是痒入骨髓。这让李玄都时而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时而仿佛置身于烈火焚烧之炉,时而如万钧重物压在身上,时而似寸寸割肉剔骨,与之相比,青鸾卫的刑罚倒是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孩子玩意。

    不过此时李玄都谈不上慌乱,他历经磨难,意志坚韧远胜常人,立刻收敛心神,按照“太平青领经”中的法门存神内视,发现这六道异种气机看似各自为战,实则是遥相呼应,同进共退,而且此消彼长,若是李玄都以气机镇压其中一劫,其余五劫就会随之壮大。李玄都曾经听说过“逍遥六虚劫”的大名,知道其根底出自南华道君的《逍遥游》。其中曾言:“若夫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刚好对应了六劫。

    李玄都突发奇想:“此法不能以蛮力镇压,而要御六气之辩,前提则是乘天地之正。什么是天地之正?天地之正,是为天道至理。太上道祖有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有余弥补不足,便可达到均衡,也就是阴阳平衡和混元太极的道理。”

    李玄都立时想到了自己的五

    大玄功,其中“玄微真术”既是“太平青领经”的一部分,也是假丹的一部分,那么其他四门玄功能否也归纳到“太平青领经”之中?再加上“长生石”的磅礴元气,刚好对应六气之数,然后由“太平青领经”取代李玄都自创的假丹之法,彻底合二为一。

    想到这儿,李玄都豁然开朗,以强补弱,以实盈虚,以有余补不足,是为太上道祖所言的天道,此时此刻,有余的是“长生石”的元气,而不足的是另外五门玄功,他要做的便是以其他功法将“长生石”的元气转化为相应气机,最终再全部归入“太平青领经”之中。如此,李玄都不仅玄功可成,而且还能化解体内的六股异种气机。

    当此生死关头,李玄都无路可走,只能按照自己的设想依次运转五大玄功,其中“太上丹经”对应六气之“阳”,至阳只刚;“玄阴真经”对应六气之“阴”,至阴至柔;“玄微真术”对应六气之“风”,巽风为阴木,东方木属;“漏尽通”对应六气之“雨”,雨化万物,生生不息;“大宝瓶印”对应六气之“明”,无量光,无量寿;剩下的“长生石”对应六气之“晦”,混杂无数,晦暗难明。

    李玄都运转玄功,六股肆虐的气机逐渐安静,李玄都周身苦痛渐消,六道气机归于一处,化作一道纯粹气机,精纯无比,如果说以前李玄都假丹之法是乌合之众,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一盘散沙,只能以数量取胜,那么现在这道精纯气机已经逐渐有了精兵的雏形,虽然还比不上百战之军,但也不容小觑。

    李玄都明白,这就是“太平青领经”的气机,“太平青领经”毕竟是玄门正道之法,直指金丹大道,而他也终于迈出了由假变真的一步,整个过程就是存真去伪,待到有形的假丹变为不可见的金丹,散于无形,那时候的李玄都就是真正的长生地仙。

    这一刻,李玄都终于想明白了天人造化境的关键所在,只觉得自己眼前是一片坦途。同时他又生出一个大胆想法,既然他已经参透“御六气之辩”的奥秘,何不反客为主,将自己体内的六股异种气机化为己用,如此一来,李玄都还能一窥“逍遥六虚劫”的玄妙。

    就在此时,澹台云将手掌从李玄都的头上缓缓移开。

    经历了不知多少层的博弈,澹台云最终还是决定不杀李玄都。

    她自语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徐无鬼,你早晚要因今日的决定而败亡。”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逍遥六虚劫

    李玄都当然没有地师说的那么重要,大势不因某一人而改变,就算是老汗都可以死,金帐仍旧是中原的大敌,更何况是李玄都。不过徐无鬼对于李玄都的态度颇为矛盾,他爱惜李玄都之才,又与李玄都为敌,于是地师总在杀不杀李玄都之间左右摇摆,王天笑暗算李玄都,地师没有阻拦,也没有帮手。李玄都得了“长生石”,地师同样没有对李玄都出手,而是以言语挑拨澹台云,将处置李玄都的权力交给澹台云,同时寄希望于李玄都体内的“六虚劫”,听天由命。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一件事,在徐无鬼眼中,如今的李玄都仍旧算不上对手,还是晚辈或棋子之流,而徐无鬼还对李玄都抱了某种期望,想要将李玄都收归麾下。不得不说,徐无鬼识人之能并不逊于李道虚,李道虚有六位弟子,除了陆雁冰只是差强人意,其余五位弟子无一不是人杰,徐无鬼也看中了三人,第一人是宋政,与司徒玄策并列齐名,第二人是澹台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第三人就是李玄都了。在三人之中,最合乎徐无鬼心意的,还是李玄都,正如徐无鬼自己所言,他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这种感情十分微妙,如果徐无鬼想要杀掉李玄都,有无数次机会,可徐无鬼从未真正动过杀机,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纵容”李玄都,这让李玄都对于徐无鬼怀有一种难言的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徐无鬼对待李玄都大有折节下交的意思,李玄都并非不知,自古以来,游侠士子最在意的还是看重自己的知己,所以才有“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说法,李玄都当年在清微宗备受冷遇,徐无鬼在这个时候与李玄都平辈相交,李玄都不是圣人,如何不会感念几分?若非二人所行道路不同,李玄都早已转投徐无鬼门下。

    在江湖中,这种故事并不少见,不过通常发生在男女之间,正道大侠遇到魔教妖女,互相敌对又生出诸多暧昧之情,从未听说过哪位正道大侠痛下杀手,多是一再留手,最终妖女被大侠的胸怀魅力折服,大侠也因妖女多情而心动,终成一段佳话。不过江湖不应只有儿女之情,也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知己之情,生死相托、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甚至是志同道合的君臣之义。这些感情应是脱离了最低级的身体**,更与所谓的龙阳之好没有半点

    关系。在种种情感之中,因欲而生之情最不牢靠,甚至不如以利相聚,也最是可鄙、低俗。

    在这种复杂心态之下,徐无鬼与其说对李玄都痛下杀手,倒不如说给李玄都设下了层层考验,过不去,自然是身死道消,可若过得去,李玄都便会得到不少好处。“太阴十三剑”如此,“逍遥六虚劫”也是如此。

    “逍遥六虚劫”入体之后,比之“鬼咒”更为棘手,隐藏扎根于三大丹田和奇正经脉之中,与宿主气机同化,难分彼此,发作之时,六气紊乱,使得自身气机自相残杀,有以彼之力攻伐彼身的真意,所以无论是何种境界的高手,只要制不住六劫之力,轻则重伤,重则直接身死。当年方静体魄坚韧更胜悟真,初时只是重伤,可化解不了体内的六劫之力,最终还是难逃身死下场。

    想要化解“逍遥六虚劫”,关键在于“御六气之辩”,对于道门高人而言,南华道君的《南华经》是必读之书,再结合道祖三千言,不难参透御使六气之法,所以徐无鬼与张静修争斗时,从未动用“逍遥六虚劫”,就是怕张静修看出其中破绽,而国师和方静都不是道门之人,难以窥破其中奥妙,则没有此等顾忌。至于沈老先生,自然是懂得其中六气玄妙,无奈境界修为与徐无鬼相差太多,徐无鬼更是着重针对沈老先生,同时四劫之力加身,使其当场身死,根本没有化解的余地。

    也是李玄都的幸运,“逍遥六虚劫”主要是针对国师,国师不管如何虚弱,终究是一劫地仙,金刚不坏,已经承受了“逍遥六虚劫”的大部分威力,剩下的部分“逍遥六虚劫”又被“长生石”吸收,进行炼化,因为“长生石”的本质就是炼化万物生灵,虽然“长生石”未能彻底炼化六劫之力,但也再次弱化了其威力,待到进入李玄都的体内时,六劫之力的威力已经是十不存一,这便给了李玄都掌握六劫之力的可能。这却是出乎徐无鬼的意料之外了,毕竟徐无鬼不是萨满教中人,国师又对他颇为防备,他自是无法洞悉“长生石”的所有妙用,无法预料到“长生石”可以化解六劫之力。原本在他看来,李玄都就算能化解六劫之力,也万无掌握“逍遥六虚劫”的可能,最多就是晋升天人造化境而已。

    因为这一点,徐无鬼对于李玄都的预估出现了些微

    偏差。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徐无鬼纵然才智无双,也敌不过李玄都的时来天地皆同力。

    这其中的种种侥幸,李玄都未必能尽皆明白,但李玄都并非庸人,有道是:“胆大的降龙伏虎,胆小的喂猫养兔。”李玄都从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行险更是寻常事,他凭借冥冥之中的直觉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成功将体内的六股异种气机降服,并从中窥见了“逍遥六虚劫”的几分奥秘。

    “逍遥六虚劫”本源是六劫之力,也就是对应六气的六种不同气机,寻常人只是修炼一种功法,自然就只有一种气机,首先就被排除在外,而同时修炼多种气机,一则是极为凶险,二则是难以控制,三则是寻常人根本无法凑足如此多的上成功法。就算有人能满足以上三个条件,又很难满足最为艰难的条件,那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寻常人纵使同时修炼多门功法,也是齐头并进,维持均衡,何来“有余”和“不足”之说,一个“补”字更是无从谈起。若无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过程,体内六劫之力则好似一潭死水,无法运转,也就无从掌握。

    这门功法本就是徐无鬼在踏足长生境界之后才创出来的,本意也是杀人伤敌,而非传于弟子,所以门槛奇高,几乎是非长生境不可修炼,因为只有成就金丹大道的长生地仙才能随意转化体内气机。若非李玄都从一开始就模仿金丹大道自创了一套似是而非的假丹成道之法,绝难有今日的水到渠成。

    如此一来,李玄都已是初窥门径,再结合“太平青领经”的第十一重,立时跨过门槛登堂入室,初成“逍遥六虚劫”。

    有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李玄都未能降服心魔而被徐无鬼拔除心魔,可心魔恰恰是“太阴十三剑”的关键精华所在,心魔一失,固然没了隐患,修炼多时的“太阴十三剑”也被废去大半,威力大减,就好比一个人空有剑法而无气机支撑,许多变化就施展不出。如今李玄都练成了“逍遥六虚劫”,丝毫不逊于“太阴十三剑”,更难能可贵的是“逍遥六虚劫”出自南华道君的《逍遥游》,又是徐无鬼为了自用而创出的绝学,并无隐患。

    从今日起,李玄都凭借“太平青领经”和“逍遥六虚劫”,足以跻身当世第一流高手,仅次于老玄榜上的长生地仙。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人造化境

    李玄都终于从长久的入定之中回神,只觉一股滚滚洪流自下丹田而发,散发全身,重重叠叠,鼓荡不休,仿佛要从每一根汗毛的毛孔中喷薄而出,继而充斥胸膛,再由胸臆之间直冲喉头。

    李玄都下意识地张口长啸,啸声似滚滚雷霆,犹若实质一般,震得地下大殿中有碎石灰尘簌簌落下,若是寻常人在此,难免要心肝俱裂,就是身怀高深修为之人,也难免气血翻腾,修为受损,幸而此处并无他人,也不怕伤及无辜。

    就在此时,一拳毫无征兆地从一旁朝李玄都打来。

    李玄都一惊,急忙止了长啸,心念一起,身形随之而动,如同一片落叶,毫不受力,始终与拳头保持着一尺距离,向后飘荡退去。

    然后李玄都就听到澹台云的呵斥之声,“醒了就大吼大叫,烦也不烦?”

    方才出拳之人正是澹台云,方才她被徐无鬼挑拨一番,虽然决定不杀李玄都,但还是心中憋闷,总觉得又被徐无鬼算计,此时听得李玄都张口长啸,自身恼怒不已,要出拳教训一番。

    李玄都定住身形之后,道:“不知澹台云在此,还请见谅。”

    澹台云眯眼望着李玄都,“躲得过我这一拳,看来你是因祸得福,境界大涨了,那我就试试你的深浅如何?”

    说罢,澹台云也不顾李玄都赞同或是反对,又是一拳打出。

    李玄都不是第一次挨打,对于澹台云的脾气也摸到几分,正好他也想试试自己如今到底有长生地仙的几分功力,于是便不再说话,一掌缓缓推出。李玄都立时察觉到天人造化境的玄妙所在,不必再刻意催动气机,体内气息自在有灵,变化自然,如血气流动一般。李玄都心念一起,气机就已经汇聚到掌心之中,一切都水到渠成,不存半点痕迹,浑然天成。

    拳掌相交,虽然澹台云未出全力,但毕竟是徐无鬼都不愿硬挡的拳头,李玄都周身一震,若是以前的李玄都,在这一拳之下,已经是不得不动用“漏尽通”了,可此时的李玄都却是由体内的六股气机分别承受,继而分散到全身各处,再卸力至脚下地面,使得李玄都压力大减。

    澹台云轻轻“咦”了一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太平青领经’?果然有些门道。”

    话音未落,她又是化拳为手刀,劈向李玄都的面门。

    李玄都用出太平宗的“万化绕指剑”,轻轻一点,只见一道豪光自他的指尖射出,

    如光如气,绕指而动。李玄都深知自己正面不能力敌澹台云,于是点向澹台云的手腕。澹台云若是用出“太素玄功”,自然可以无视李玄都的这一招,可她自恃身份,不愿意占这个便宜,于是一缩手,手刀变爪,反手抓向李玄都的手腕。

    两人身形不动,仅仅变化手上招式,比拼数十招,最终李玄都稍逊一筹,被澹台云点中手肘,立时身子僵硬大半,不过紧接着李玄都就感觉体内六气自行运转,阴阳互易,明晦交替,转瞬之间已经是行动如常。

    澹台云微微吃了一惊,她这一招看似寻常,实际上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用劲手段,将自己的劲力打入对方体内,并不伤人,而是阻塞经脉,僵硬躯体,如果是前不久的李玄都,就算有“漏尽通”护体,也要认输,可现在的李玄都却在转眼之间化解,实是出乎澹台云的意料之外。

    如此一来,澹台云却是被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她倒要看看,她将自身境界压到天人造化境,能否胜过初入天人造化境的李玄都。要知道造化境中也有高下之分,否则那么多造化境高人中,也不会独独秦清登顶太玄榜第一人。

    李玄都刚刚化解澹台云的劲力,眼前人影忽地一闪。澹台云身形如鬼魅一般,猝然逼近至李玄都的面前,李玄都立时用出造诣最深的“万化神剑掌”,掌影翻动,却被澹台云窥破虚实,一指点中掌心,李玄都浑身陡然一震,骨骼“咔咔”作响,李玄都并不惊慌,一边以“漏尽通”修复伤势,一边转身就逃。

    澹台云趁势追击,却不想李玄都其实是耍了个虚招,反手就是一掌。当年李玄都在河朔之地被人群起追杀,一意逃命,从中悟出了拖刀计和回马枪的精髓。这一掌中剑气纷纷,吞吐不定,澹台云一惊,只能双掌一封,挡下了李玄都的一掌,立时就觉六道剑气进入体内,这六道剑气各不相同,又有某种联系,让澹台云不得不停下脚步,化解这六道诡异剑气。

    李玄都的进步之大,让澹台云心境生出点点涟漪,她终究还是小觑了李玄都,以前她欺负李玄都修为不高,没有还手之力,可李玄都一旦境界修为大涨,就显现出他与人生死相斗积攒下的丰富经验的厉害了。难道说徐无鬼才是对的?她应该杀了李玄都?

    不过澹台云旋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已经做出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反悔,否则朝令夕改,如何成事?

    就在此时,李玄都趁机反攻,用的却是最常见的

    神霄宗绵掌功夫,澹台云见状也不用高深武学,而是用“太祖三十二势拳”,两人一阴一阳,一刚一柔,过招之间,有无形气劲砰砰炸响,好似闷雷一般。幸而此地是国师经营多年的洞天,就连雷劫都不能损坏,若是换成其他地方,早已是房倒屋塌、天崩地裂。

    在这个过程中,李玄都不自觉用上了“逍遥六虚劫”的手段,六劫之力变化不定,李玄都先以阴劫之力对敌,在势颓之时又化阳劫之力,从至阴至柔变为至阳只刚就在一瞬之间,大出澹台云所料,紧接着李玄都又变风劫之力,聚散不定,变化不定,再变雨劫之力,繁复纷杂,绵绵不息。寻常高手只有一种风格,可是与李玄都交手,却像与数位风格迥然不同的高手轮番作战,使得澹台云在不以境界压人的前提下,竟是花费百余招都没能奈何李玄都。

    澹台云虽然见过徐无鬼的“逍遥六虚劫”,但并未亲身领教,不知其中玄妙,而徐无鬼依仗此等绝学纵横天下,又岂是寻常?一时半刻之间,澹台云也想不出破解之法,不由喝道:“好小子,这也是‘太平青领经’中的绝学吗?”

    李玄都并不答话,专心出招,两人转眼之间过招两百有余,始终未分胜负。澹台云忽然向后跃出一步,退出战场,道:“我倒是小觑你了。”

    李玄都也随之停手,抱拳道:“多谢圣君手下容情。”

    澹台云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手下留情是真,我想胜你,非要用出长生境的修为不可,不过如此一来却是以大欺小了。”

    李玄都笑而不语。

    澹台云道:“你拜我所赐,得了国师的‘长生石’,年纪轻轻便有了造化境的修为,看来果真应了张静修所言,日后长生有望。我今日助你,又不杀你,论迹不论心,你打算如何谢我?”

    李玄都脸上笑意渐渐敛去,沉思片刻后正色说道:“我与圣君并非同路之人,所以不敢说任凭圣君差遣的话语,只能说若是日后圣君有落难之时,我会倾力出手两次,以报今日恩情。”

    澹台云不怒反笑,笑声震得大殿轰然震颤,“好一个出手两次,那我等着就是。”

    笑声未落,澹台云转身就走,身形真如鬼魅一般,顷刻之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此处洞天之中只剩下李玄都一人,他本想继续稳固境界,归纳总结平生所学,可念及王庭局势未定,又有徐无鬼和澹台云两大地仙搅局,只得也向外掠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护卫

    李玄都顺着原路离开国师的洞天,重新回到修建有八座门户的大殿之中。诸王们早已离去,只有也迟还在这里。

    李玄都问道:“你在等我?”

    也迟点了点头。

    李玄都笑道:“等我做什么?”

    也迟老实回答道:“小阏氏在拉拢我,大都尉也要拉拢我,还有人说我护卫不利,要我给老汗陪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倒是不傻。”李玄都笑了笑,“大都尉不是你的老师吗?为什么不跟在他的身边?”

    也迟仍旧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老汗不喜欢明理汗,我要遵从老汗的遗志。”

    李玄都早就知道也迟是个一根筋,没想到他这么一根筋,不由问道:“那你为什么跟着我?我只是一个外人,你就不怕被旁人说跟外人勾结害死了老汗。”

    也迟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了解大都尉。”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正好月离别已经离开了王庭,而我在王庭中还需要一个向导,你可以跟着我。”

    也迟重重点了点头,看了李玄都一眼,欲言又止。

    “还有事?”李玄都问道。

    也迟认真说道:“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李玄都略感惊讶,“你看得出来?”

    也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看不出来,是直觉。国师曾经说我人虽然傻了点,但是傻也有傻的好处,总能透过伪装一眼看穿本质。我也不知道国师到底是不是在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李玄都笑道:“国师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赤子心性,不过你们金帐中没有这样的说法,所以国师只能换成另外一种说法。”

    也迟没有为此而兴奋,脸色有些凝重,问道:“国师……真的死了?”

    李玄都说道:“伊里汗没有告诉你吗?”

    也迟说道:“大都尉的确宣布了国师的死讯,可是关乎到大汗之位,大都尉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所以我更相信使者。”

    李玄都不由高看了也迟一眼,“看来你跟在老汗身边也学到了许多东西,不过你这次想错了,国师的确死了。”

    也迟沉默了许久,感叹道:“国师那么强大,竟然死了。”

    李玄都道:“国师死在了两个和他一样强大的人手中,而这两个人还在王庭之中。”

    也迟一惊。

    李玄都道:“我很好奇,老汗有没有其他的护卫,足以与国师抗衡的护卫。”

    每当涉及到老汗的隐秘,也迟就不会那么痛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老汗还有四位护卫,他们虽然没有军队,也不是怯薛军的都尉,但被老汗授予了也先

    那颜的封号,拥有财富和封地,地位尊崇,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国师的对手,可是只要四人联手,就足以抗衡国师。”

    李玄都问道:“他们在哪?为什么不在老汗的身边?”

    也迟说道:“老汗把他们派出去寻找长生不老药,一个人去了凤鳞州,一个人去了婆娑州,一个人去了中原,还有一个人去了西域。”

    李玄都摇头道:“老汗太大意了。”

    也迟点头表示赞同,“大都尉曾经劝过老汗,却被老汗斥责。老汗虽然睿智,但也很固执,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也迟又看了看李玄都,说道:“现在的你与老汗最信任的那位也先那颜一样强大,我完全不是对手。”

    李玄都笑了一声,“难怪国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原来这是老汗最虚弱的时候。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两只黄雀。”

    也迟听不懂李玄都说的话,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李玄都回答道:“交换人质。”

    不多时后,李玄都带着也迟来到宁忆和皇甫毓秀藏身的地方,当然在这里还有被囚禁的明理汗。

    从始至终,李玄都就没想要杀明理汗,他不是帮某个人争夺大汗之位,而是要让金帐陷入混乱之中,所以活着的明理汗比死了更有用。

    宁忆第一时间察觉到李玄都的气态变化,面露喜色,抱拳道:“恭喜紫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皇甫毓秀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神色复杂,“李先生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晋升天人造化境,重回太玄榜更是指日可待,实在是……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玄都摆了摆手,“地师已经驾临王庭,国师就是死于地师之手,在地师面前,我就算是太玄榜第一人,也无甚可喜之处。”

    此言一出,宁忆和皇甫毓秀都是脸色凝重。人的名树的影,地师何许人物,不必多说,纵横江湖多年,在当世五大高手中高居正中之位,隐隐有天下第一人的意思,兼具才智超绝,谁敢小觑。

    皇甫毓秀问道:“地师亲自下场,会不会与宋政有关?”

    李玄都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也许。”

    皇甫毓秀皱起眉头,“圣君呢?”

    李玄都道:“地师和圣君打了一架,未分胜负,准确来说,圣君想打,却奈何不得地师,地师显然没有与圣君过招的意思,主动退走,然后圣君也走了,至于在哪,也许就要等着圣君主动来找我们了。”

    听到这儿,皇甫毓秀稍稍松了一口气。

    李玄都道:“皇甫宗主请放心,在当下局势,与圣君联手是最好的选择。”

    皇甫毓秀深深看了李玄都

    一眼,“希望如此。”

    接下来,李玄都亲自“护送”明理汗返回行宫,同时派宁忆去伊里汗那儿接人。这是李玄都和伊里汗早已商量好的事情。

    当宁忆来到伊里汗行宫时,石无月被萧夫人亲自送出行宫的大门。

    宁忆的目光扫过萧夫人,微微一怔,“你是……”

    萧夫人也看到了露出本来容貌的宁忆,也是一惊,“你……是宁公子?”

    宁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摇头笑道:“什么宁公子,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叫我宁忆就好。”

    石无月瞪大了双眼,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过,“你们认识?”

    宁忆解释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不是江湖人,而是一个读书人。”

    萧夫人说道:“那时候我也不是伊里汗的妻子和罪官之女,算是个官家的千金小姐吧。”

    既然两人都缅怀过去,石无月觉得自己不跟随一下未免太不合群,说道:“那时候我还是玄女宗的霓裳使,还没有和师姐反目。应该是吧?还是已经叛出玄女宗?我有些记不清了。”玉牢岁月太过漫长,泯灭了时间的概念,让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宁忆望向石无月,叹了口气,“李先生说你这段时间肯定没有继续修炼他给你的功法,只怕病情会有些反复。”

    石无月轻哼一声,“他管得可真宽。”

    宁忆继续说道:“李先生还说了,你会给你整理一份新的功法,应该能够根治。”

    石无月皱了下眉头,“他……境界又涨了?”

    宁忆不得不赞叹石无月的聪敏,点头道:“相信不久之后,李先生的名字就会高居太玄榜上。”

    萧夫人只是默默倾听,她不止一次听到这个所谓的“李先生”,不由好奇问道:“这位李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宁忆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李先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来自东海,却心怀天下。”

    萧夫人又问道:“你是在为李先生做事?”

    宁忆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萧夫人离开中原的时间太长,在她离开中原的时候,还是李道虚和司徒玄策的时代,当然没听说过李玄都这个名字,至于帝京之变,传到王庭时只有一个结果,而没有过程。不过她已经肯定李玄都与李道虚有着某种深刻的关系,也许是子侄,也许是孙子,总之,是李家之人。

    萧夫人不是个深宅妇人,从她对伊里汗的潜移默化就能看出一二,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关注中原的局势,并且注意到了两个地方豪强,一个是辽北秦氏,另一个就是东海李氏。

    萧夫人轻声自语道:“李家公子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故事

    此刻李玄都已经离开了明理汗的行宫,与伊里汗在王庭平民区的一处酒肆中见面。

    伊里汗换下了贵族服饰,穿了一身普通衣物,就像一个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他常年领军,身先士卒,熟悉底层士兵,并不会让人一眼看出他的尊贵身份。至于李玄都,也换下了那身礼服,换上了一身普通衣着,就像个来自中原的商人。

    两人相对而坐,伊里汗轻声说道:“使者,你得到了国师的‘长生石’,我已经不敢说能稳赢你了。”

    李玄都没有否认,说道:“如果我没有拿到‘长生石’,‘长生石’就会落到地师或者圣君的手中,这恐怕是伊里汗不希望看到的。”

    伊里汗苦笑一声,“老汗和国师死了,还有一个叛徒失甘汗,现在是王庭最虚弱的时候。”

    李玄都说道:“所以伊里汗需要我的帮助,否则你没有信心掌控局势。”

    伊里汗叹息一声,“如果诸王可以联合起来……可惜诸王非但不会联合,反而还要互相攻伐。这就给了地上和圣君出手的空间,据我所知,地师选择支持拔都汗,而圣君选择支持小阏氏。”

    李玄都惊讶道:“地师竟然没有选择失甘汗。”

    “这同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伊里汗说道:“看来地师早就与拔都汗有所勾结,难怪在王庭大乱的时候,拔都汗第一时间选择离开王庭。”

    两人陷入沉默之中,如今王庭之中有四方势力,失甘汗、拔都汗、明理汗、药木忽汗,国师支持失甘汗,地师支持拔都汗,伊里汗支持明理汗,圣君和小阏氏支持药木忽汗,至于乃刺汗,他本来有老汗王的支持,可是随着老汗升天,这位曾经的新汗人选已经变得无关轻重。当然,随着国师的身死,失甘汗也要退出大汗之位的争夺行列,只剩下拔都汗、明理汗、药木忽汗。

    过了许久,李玄都终于开口问道:“你是否愿意让一位左五王继承大汗之位?我敬重伊里汗的人品,希望伊里汗在这件事上不要虚言欺瞒。”

    伊里汗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老汗的兄弟,可我自愿放弃了大汗之位,就是为了保证老汗的血脉能够继承汗位。左五王与老汗的血脉更远,虽然是同一个祖先,但就拿李先生来说,你们中原人中的李姓是大姓,人数恐怕有上百万之多,总不能这百万人都是李先生的亲人。”

    李玄都笑了笑,“伊里汗的意思是,只要是右五王,哪怕是药木忽汗也可以吗?”

    伊里汗立时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李先生让我放弃明理汗,转而支持药木忽汗。”

    李玄都道:“正是,现在的明理汗已经不再相信伊里汗,并且对伊里汗充满了怨气,如果他成为新的汗王,伊里汗的日子恐怕不好

    过。另外,以我对地师的了解,他一定会去见失甘汗,说服失甘汗成为拔都汗的附庸,到那时候,他和拔都汗完全可以立失甘汗为大汗,然后让拔都汗取代你的位置,成为诸王之首,同时也是实质上的幕后汗王。不要忘了,失甘汗同样是右五王之一,是老汗的儿子,这样就不会引起那颜们的反对,而你们却连血脉大义的名分都要丢失。”

    伊里汗陷入沉默之中,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李玄都与地师最像的地方在于他们都擅长说服旁人,有纵横家的潜质,也有好为人师的毛病。李玄都继续说道:“如果失甘汗和拔都汗合流,大义名分、军队,他们都有了,而且都要强过明理汗和药木忽汗,在这种情况下,弱势双方必须联合起来才能生存下去,伊里汗熟读中原经典,应该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伊里汗不得不开口了,说道:“使者说的没有错,可为什么是药木忽汗,而不是明理汗?明理汗是老汗的长子,实力和威望都远胜药木忽汗这个毛头小子。”

    李玄都道:“我已经说过了,明理汗经历了一场‘虚惊’之后,已经不再信任伊里汗。选择明理汗,迟早都会被反噬。就像我以前修炼的一门功法,进境神速,可也有巨大的隐患,平时并不发作,与高手相争的时候发作,顷刻间就要丢了性命,更有甚者,还会为他人做嫁衣。”

    李玄都用了许多中原人的说话习惯、俗语,他相信伊里汗听得懂。

    伊里汗想起李玄都在面对国师时的表现,叹息一声,算是认可了李玄都的说法。不过伊里汗还有顾虑,缓缓说道:“我从来都不在意明理汗怎么想,我更在意大阏氏的想法,对我而言,她就像母亲一样,可是现在的她已经老了,承受不了太大的打击。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要追随老汗而去。”

    李玄都说道:“如果是老汗,他就不会有这样的顾虑,当然,他也不会放弃大汗的位置。”

    “我与老汗是完全不同的人。”伊里汗语气平静,“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李玄都道:“我有一个建议,让小阏氏去说服大阏氏,毕竟她们两人是姐妹。”

    伊里汗皱起眉头,并不赞同,“两人是姐妹也是仇人,就像争夺大汗之位的诸王们,都是兄弟。”

    李玄都道:“这不妨是看作对小阏氏的一个考验,既然她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新汗,那她就要有所行动,万没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伊里汗起身道:“那就劳烦使者将此事转述给小阏氏。”

    李玄都坐在位子没有起身的意思,目送伊里汗离去。

    然后李玄都将目光转向外面,平民区遭受战乱之后,不复先前的热闹,有些冷清,许多地方已经变成

    了废墟。

    不多时后,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李玄都的对面。

    李玄都收回视线,问道:“圣君满意否?”

    澹台云伸手轻敲桌面,“你在帮我,还是帮你自己?”

    李玄都说道:“两者都有,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阴谋可言,只剩下阳谋。既是阳谋,那说出来也没什么干系,我不在乎谁来做这个金帐大汗,我只想借着此事让金帐东西决裂,我要让拔都汗和伊里汗刀兵相向,这样,金帐就再无余力袭扰中原。”

    澹台云“呵”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嘲讽还是感叹,“那可真是功德无量。”

    李玄都摇头道:“各为其主罢了。”

    澹台云说道:“你走在司徒玄策的老路上,那你也不妨想一想司徒玄策的下场。”

    李玄都坦然道:“不外乎是一死罢了。我行走江湖多年,不比圣君、地师那般高高在上,有过许多落魄失意的时候,经历过的生死险关更是数不胜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澹台云笑了,“是个汉子,不过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过去的时候,你孤身一人,当然不怕死,可现在的你很快就会成家立业,有朋友、属下、结发之妻,甚至是子女,那时候的你还放得下吗?你忍心抛下那些与你志同道合的伙伴,你忍心留下孤儿寡母?”

    李玄都沉默了。

    人到中年,总会变得胆小,不是没有道理的。

    过了许久,李玄都方才说道:“我给圣君讲一个故事吧。”

    澹台云没有说话。

    李玄都就当她默认了,“如果我现在遇到了地师,地师对我没耐心了,觉得我妨碍了他的大计,要杀我,那我该怎么做?”

    澹台云问道:“怎么做?”

    李玄都说道:“虽然我不怕死,但我也不想白白送命,所以我会跑,拼命地跑,用出浑身解数去逃命,不管现在多么狼狈,活下来比什么都强,咱们来日方长。”

    澹台云笑了,“这也叫故事?”

    “请圣君耐心听完。”李玄都道,“可如果遇到地师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我身后有秦大小姐,甚至还有我们的孩子,秦大小姐带着孩子跑不快,那我该怎么做?”

    澹台云一怔。

    李玄都自问自答道:“我还能跑吗?我跑了,她们娘俩怎么办?寄希望于地师大发慈悲?或者是再娶一个女人?再生一个孩子?都不行,因为我过不了自己这道坎。所以我就不能跑了,我得死扛,扛得住要扛,扛不住还得扛,最起码能争取一些时间,让她们逃出去。”

    澹台云沉默了,过了许久方才说道:“秦大小姐识人的眼光,确实比我好上许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离去

    李玄都开始计算自己返回中原的时间,这次金帐之行,可以说是所得颇多,于公而言,不但见证了老汗的死亡,而且也推动了金帐的内乱,已经大大超出赵政所说的“一探虚实”。于私而言,李玄都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国师的“遗物”长生石,又学了地师的“逍遥六虚劫”,成功跻身天人造化境,以他如今的年纪而言,有望重复澹台云的老路,以不惑年纪踏足长生境,而他比澹台云更有优势,因为他将会以“太平青领经”这门玄门正道之法步步为营,不存在什么隐患不足。

    而且李玄都还有了一个大胆想法,他不能总是学前人旧学,到了这般境界,总要融汇诸家之长,有些自己的东西才是。遍观当世高手,徐无鬼自创了“逍遥六虚劫”,李道虚改进了“北斗三十六剑诀”,张静修和澹台云也应有类似手段,只是不曾示人。李玄都未必要自创功法,也可以像师父李道虚那般改进已有功法,使其更上一层楼。不要小看“改进”二字,徐无鬼自创“逍遥六虚劫”高则高矣,却难以传给弟子,对于阴阳宗并无太大裨益,如果李玄都不曾在机缘巧合下学会,待到徐无鬼离世,只怕就要失传。反观李道虚改进“北斗三十六剑诀”,上到三十六堂主七十二岛主,下到普通记名弟子,人人可学,区别在于学多学少,使得清微宗实力大涨,从当年被太平宗赶出太平山的清微宗变为今日与正一宗分庭抗礼的清微宗,固然有历代祖师辛苦经营之功,但李道虚绝对是最关键之人,被他改进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更是功不可没。

    李玄都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设想,不过要等到他返回中原之后才能付诸于行。

    至于金帐这方战场,就留给地师和圣君吧,这一战可以看作是西京一战的后续,而中原正道在王庭几乎没有半点根基可言,也就无从插手。换而言之,澹台云能否真正胜过自己的老师,还要看金帐一战。

    李玄都算了下行程,如果他现在动身,能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回辽东,还能赶上元宵节,不过李玄都还是决定再停留几日,观望一下局势。

    接下来的几日,不出李玄都的所料,失甘汗和拔都汗在地师的撮合之下,决定联手,至于伊里汗先前为老汗报仇之人就是新汗的提议,自然不再被拔都汗所承认。至于地师如何说服二人,关

    键就在于一个名叫乌里恩的孩子,这个孩子原本在澹台云的手中,不过地师趁着澹台云与国师激斗的时候将他夺了去。

    与此同时,小阏氏也成功说服了大阏氏,虽然具体过程不得而知,但也有一些风声透出。据说是两位阏氏的娘家出面说和,再加上小阏氏本就擅长作态,去见大阏氏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已经跪地谢罪,又有伊里汗从旁陈述利害,大阏氏最终被说动,屏退左右,只留姐妹两人独处,最后的结果是两位阏氏抱头痛哭,小阏氏向大阏氏许诺,如果药木忽汗成为新的大汗,他会让明理汗取代拔都汗的位置,镇守西边,伊里汗仍旧镇守东边,而药木忽汗坐镇王庭。

    拔都汗之所以敢对大汗之位生出念头,就在于他掌握了足够多的军队。如果把金帐的军队十等分,拔都汗掌握了两分,伊里汗掌握了两分,老汗亲掌两分,其余诸王平分两分,众那颜再平分两分。现在老汗死了,他的亲卫分裂,分别被失甘汗和明理汗继承,而失甘汗又与拔都汗联盟,那么两人手中的兵力就达到了三分。现在伊里汗和大阏氏同意结盟,再加上小阏氏本就有诸王的支持,手中兵力差不多可以接近五分,已经超过拔都汗,对拔都汗形成总兵力上的优势。至于剩下的人,他们多半会等到双方决出胜负之后再去拥立新汗,而不会贸然参加战争。

    所以小阏氏的许诺也十分有诚意,让明理汗取代拔都汗的位置,等同是将王庭五分之一的兵力交给了明理汗,确保明理汗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就算新汗想要秋后算账,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并非兵力多就能稳赢,小阏氏一方的兵力名义上很多,可距离王庭尚远,诸王集结军队需要时间,尤其是伊里汗的麾下大军,为了防范辽东铁骑,还在驻守边境,不能轻动。可与西北大周接壤的边境却是承平日久,拔都汗更是有备而来,他的大军已经向王庭开拔,在这种情况下,拔都汗反而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以多打少,如果小阏氏和伊里汗应对不慎,损兵折将,强弱之势互易不过在一战之间。

    正因为这个原因,伊里汗提出了抛弃王庭的决定,退往子雪别汗和月即别汗的领地,在这个过程中,集合兵力,待到全部兵力集结完毕之后,再与拔都汗进行决战。不过如此一来,双方各自有一个隐患,拔

    都汗的背后是西北,伊里汗的背后是辽东,双方交战之时,都有可能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之中。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澹台云虽然掌握了西京,但时间太短,地师在西北深耕多年,潜在党羽众多,这些人不敢公然抗命,可拖延一二却不是难事,战机稍纵即逝,短暂的拖延已经足够。至于辽东,他们的视线并不在金帐,而在关内,而且辽东崛起的时间太短,没有充足的准备远征金帐,无论是兵力,还是后勤粮草,都无法支撑辽东大军进入不熟悉的草原深处长时间作战。

    想到这儿,李玄都感觉有些惋惜,如果此时的中原是一个强盛的帝国,那么就可以趁机发动远征,彻底解决这个多年的心腹大患,可惜现在的中原朝廷太虚弱了,虚弱到维持中原的统治都已经力不从心,偌大一个帝国摇摇欲坠,就算敌人内讧,也只能暂且缓一口气,而无余力发动反击。

    最后,李玄都又与伊里汗见面一次,告知伊里汗关于也迟的事情,因为老汗的死,也迟不愿留在王庭,他认为自己不是做官的材料,没了老汗的庇护,很难胜任怯薛军第二都尉,所以他决定跟随李玄都前往中原,见识一下中原的江湖。伊里汗没有反对,也不曾惊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这一次他还见到了伊里汗的夫人,一个中原女子,姓萧。

    对于这位萧夫人,李玄都听宁忆说起过,却没有太大感触,因为天底下的苦命之人实在太多了,不说那些饿死的无辜百姓,就说他身边的周淑宁,父母双双被杀,还是死在眼前,岂不是比萧夫人更为可怜。再说李玄都,甚至不知父母何人,萧夫人最起码还有十几年的光阴承欢父母膝下,更是不能相比。说到底,人在乱世之中,见惯了各种悲惨之事,就会逐渐变得麻木。寻常百姓,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为何而死,只剩下浑浑噩噩。李玄都纵然不是寻常百姓,却也不剩下太多同情之心了。

    这位萧夫人似乎对李玄都很感兴趣,问了许多关于中原的事情,李玄都看在伊里汗的面子上,一一作答。不过当萧夫人将话题引到东海李家和秦家上时,李玄都心中生出警惕,回答道:“若是草原战事结束,还望伊里汗和夫人不吝赏光,来喝我的喜酒。”

    伊里汗不置可否,萧夫人笑颜如花,“一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途

    李玄都带领宁忆、石无月、也迟,一行四人踏上了归途。临行之前,澹台云主动见了李玄都一面,将“大宗师”还给了他,算是李玄都帮她拉拢伊里汗的报酬。

    按照原本的计划,宁忆和石无月要原路返回,可现在局势发生变化,西边是拔都汗的大军,正好石无月提议要为东家贺喜,一行人干脆直接前往辽东。

    如果赶在元宵节前回去,李玄都还能与张海石见上一面,因为张海石作为男方长辈要前往女方家中下聘。

    李玄都很忙,与秦素定亲之后,他就要返回太平宗,毕竟他还是太平宗的代宗主,仅靠陆夫人替他坐镇太平宗也不像话。

    四人都是天人境大宗师,可以日行千里,只是石无月不想走得太快,一则是她的确行动不便,二则是草原景色异于中原,难得来上一趟,不妨走得慢一点。

    此时四人就在一处干涸的河谷之中,生了一堆火,火上烤了一只全羊。

    石无月亲自动手,先是掏空内脏,然后切开若干小口,涂抹调料入味。好在李玄都身上最不缺各种七零八碎的东西,这都是他当年孤身行走江湖时备下的,除了调料之外,他甚至还取出一个炉子、一只茶壶、一盒茶叶。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钱玉龙送他的旧物,可钱玉龙如今已是不在人世。

    石无月处置完光溜溜的全羊,又净手取了雪水开始煮茶,动作行云流水,也赏心悦目。

    宁忆看得惊奇,“石姑娘还精通厨艺和茶道。”

    他现在还是无法称呼“石头”,只好称其为“石姑娘”。

    石无月做完一切之后,拍了拍手,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沉静,说道:“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只是当年闲暇时学的,本想着日后……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本来我都快忘了这些,今天恰巧想起来了。”

    说到这儿,她望向李玄都,说道:“多谢掌柜的‘太平青领经’,让我想起了许多忘掉的事情。”

    如今李玄都已经将“太平青领经”修炼至大成,距离圆满只剩下一步之遥,感悟自然不是先前可比,于是他又整理出一套全新的功法送给石无月,石无月修炼之后,效果显著,不过多年的玉牢幽闭之苦,给她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想要完全恢复,还需要时间。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自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说实话,石前辈这般客气,我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石无月抿嘴一笑,“其实以前的我……又胆小,又怕事,还懦弱,烟烟就经常欺负我。也不能算是欺负吧,就是那种

    朋友间的玩笑,她总要说了算,我没有什么主意,就是她的小跟班、应声虫。可人总是会变的,烟烟自从姐姐死后就变了许多,而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竟然敢跟师姐决裂,还敢叛出宗门。这些事情,开了一个头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接下来我加入了牝女宗,认了冷夫人做师姐,再后来又离开冷夫人,靠着那人横行一方,得了个‘血观音’的名头,现在回想起来……”

    说到这儿,石无月脸上露出追忆之色,“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大梦一场,朦朦胧胧,那般不真实。”

    李玄都没有过这种感受,他的过去,无比的真实,让他一刻不曾忘记,正因为有了过去的经历,才有了今日的李玄都。

    不过宁忆却感触很深,“十五年间真梦里。我也有过这种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感慨良多,就好似大醉一场,酒醒之后只剩下荒唐。”

    李玄都笑着缓和气氛,“所以你们一个是‘如梦令’,一个是‘醉太平’。”

    宁忆和石无月相视一笑。

    片刻的沉寂之后,石无月将洗茶的水倒掉,开始煮茶。

    也迟问道:“使者,他们为什么称呼你掌柜?掌柜是什么意思?”

    换成任何一个经常与中原商队打交道的金帐人,都知道“掌柜”是什么意思,可惜也迟不在其列,他常年跟随老汗左右,并不熟悉民生。

    李玄都解释道:“是主事人的意思。”

    也迟点了点头,“头领的意思。”

    李玄都本不想说得这么露骨,因为他不想让六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太过等级分明,可也迟的性子,很难让他明白什么叫中原人的含蓄。

    李玄都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吧。”

    也迟问道:“我能加入吗?”

    李玄都看了他一眼,“可惜人满了,没有你的位置。”

    说到这儿,李玄都下意识地看了石无月一眼,如果是以前的石无月,这时候一定会跳出来,把自己的“杂役”位置“大方”地让给新人,然后再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说自己做个副掌柜就好了。可是今天的石无月并没有这么说,只是低头安静煮茶,对于这种事情浑不在意。

    这是曾经的石无月,也许正是这样的石无月才会让宋政动心。石无月在来草原之前,时而咬牙切齿地直呼宋政姓名,恨不得生啖其肉,时而深情款款地称呼宋郎,似乎还在当年。可是现在的她不愿再提起他,只是以“那人”称呼,对于宋政究竟是如何下场,她也不再关心。

    细说起来,她上

    一次见到宋政,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这样的石无月让李玄都感觉有些陌生,他更习惯那个口无遮拦的石无月。在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质疑自己是否应该传授石无月功法,李玄都想起了自己的心魔,也许那个疯疯癫癫的石无月就像一个心魔,是另一个石无月,而他却亲手泯灭了她?

    不过李玄都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的心魔是因为修炼“太阴十三剑”所致,与石无月并非同一种情况,就像一个人经历打击之后总会性情大变,孩子也会长大,曾经的宁忆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与现在的宁忆相比,更是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石无月忽然朝李玄都望来,两人视线交汇,然后石无月冲他眨了眨眼,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

    李玄都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摇头失笑,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石无月还是那个石无月,过去的她是她,现在的她还是她。

    茶煮好了,石无月为每个人都斟上一杯,七分满,不过不包括她自己,她又开始收拾烤羊。

    李玄都捧了一杯茶,用眼角余光望向宁忆。此刻宁忆的目光刚好落在石无月的侧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石无月的脸庞显现出平日里罕见的恬静。

    李玄都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温暖,温暖并非来自于篝火,而是来自于家人、朋友、伙伴。他享受这种感觉,有些时候,百姓和天下的概念太过宽泛,看不到也摸不着,可家人和朋友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存在,他们就像是船锚,让李玄都这艘漂泊的航船得以固定在港口中,获得片刻的安宁和休息。

    宁忆的视线没有在石无月身上停留太长时间,石无月让他想起了很多旧人旧事,他想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故事中的两个人却变得陌生,他回忆的时候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李玄都忽然说道:“当年我在清微宗的时候,曾与一位一辈子庸庸碌碌的师叔攀谈,他一生心心念念之事就是报仇,因为他的妻儿老小都被仇家所害,他说时隔多年,被杀家人的面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仇恨这种情感却越发强烈,此时就算摆在他面前两个选择,一个是复活家人,一个是报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报仇。”

    宁忆转过头来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拍了拍他的肩膀,“阁臣,不要被一个‘情’字蒙蔽了双眼,无论是爱,还是恨。”

    宁忆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李玄都长长叹息一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第一百二十七章 紫公

    朝阳府城外有一座驿亭,是为官场上用来迎接新任上官到任之地,不过自从赵政到任辽东之后,此地就几乎未再用过,平日里冷冷清清,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陆续有人赶来。放眼望去,有年轻公子,有壮年文武官员,还有满头霜白却气态富贵的老者,甚至还有少许女眷。

    这可就奇了,若说是新官到任,一般只有官员迎接,这些地方豪强士绅不必出面,江湖人物更不会靠近半分,可这次来的人中,竟是官员、士绅、江湖人物皆有,差不多朝阳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齐了,甚至还有从燕州、辽州、奉州等地赶过来的。

    辽东号称铁板一块,这些人大都熟识,甚至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不是世兄就是世叔,因为平日里居于各地,所以见面的机会不多,此时互相见礼之声不绝于耳。见礼之后,按照家世、年龄,渐渐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圈子,那些老哥们、老兄弟,少不得追忆往昔,唏嘘感慨,年轻人则是高声笑谈,意气风发,壮年之人多是一家之主、中流砥柱,则是谈着如今关内、草原的形势。还有女子们单独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小声议论什么,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北地女子与江南女子不大相同,江南女子大多温婉似水,而北地女子则英气十足,原因众多,主要还是江南文风鼎盛,故而礼教森严,将女子约束到了极致,北地尤其是关外辽东,本就苦寒,又战事频繁,所以尚武习气浓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骑马游猎也是寻常。

    今天能来此地的女子大多家世不俗,因为自从当年女帝之后就再无女子为官的先例,所以女子们不大关心官场上的事情,那是父兄们操心的事情,她们更多关心一些家常事,比如说秦大小姐的定亲,以及赵大小姐的婚事。

    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女子十五岁及笄,也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三十多岁就当上祖母的更是大有人在,按照这个标准来看,秦大小姐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无奈人家的家世、相貌、才情样样都好,更是秦大老爷的掌上明珠,宝贝得不得了,正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大老爷都不急,想要把女儿多留几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终于定亲,亲家是与秦家门当户对的李家,在辽东的众多夫人小姐眼里,这自然是件值得讨论的大事。

    东海李家以及齐州与辽东隔海相望,女子们对于那里并不陌生,当然知道李家的家业几何,而李家新姑爷的底细也被打听得差不多了。

    “我听说那位李先生可是被李大老爷赶出了清微宗。”一名瓜子脸的小姐低声说道。

    “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后来又专门打听了,清微宗和李家不是一回事,李公子虽然离开了清微宗,但还是李家之人,小定那天来的那位,正是李家的老姑奶奶。”一名鹅蛋脸的小姐轻笑一声,“再者说了,李公子如今是太平宗的宗主,太平钱庄都是太平宗的产业,也不逊于清微宗多少了。”

    “说起太平宗,我听我爹说起过,那可是与江南连着。”一位嘴角有美人痣的女子伸出双手食指比划了一个连线的动作。

    “这你就不懂了。”鹅蛋脸的姑娘压低了声音,“最近传出风声说秦大老爷要续弦,也是为了要跟江南连着,这老的连着,小的也连着,双管齐下,这样才牢靠。这里面都是谋划,说起来咱们这位秦姐姐到底是没逃过去,还是要走联姻的老路。”

    此话一出,几名女子都忍不住叹息一声,她们这些世家女子,未嫁人前尊贵无比,父母宠着,兄弟敬着,可嫁人之事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嫁作他人妇之后,少不得要侍奉丈夫、孝敬公婆,再也没有做女儿时的快意了,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男子要奔波劳碌支撑门户,女子也逃不过去,既然享受了家族的尊荣,就要为家族的兴盛绵延尽一份力。

    一名女子说道:“秦大老爷再怎么宠爱秦姐姐,再多留几年,也最终是嫁人了事。不知那位李公子性情如何?”

    美人痣的女子小声道:“我听说这位李公子是有过婚约的,对象是张老相爷的千金,后来张老相爷倒了,那位张大小姐吞金自尽,李公子为了张大小姐才一直未娶。”

    瓜子脸的女子将信将疑,“不能吧,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婚约,只听说李公子与张相爷的公子交好。若真如你所说,秦姐姐嫁过去之后,岂不是要被他冷落?”

    “谁说不是呢?不过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喜新厌旧。这位李公子真要那么专情,一辈子不娶好了,还不是做给人看的。”

    “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要是被那些老爷子们听到,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你爹少不得要把你禁足一个月。再者说了,这婚姻大事又不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做主的,还不是全看长辈的意思。”

    “我看未必,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一宗之主,岂会做不了自己的主?联姻不假,还是看上了秦姐姐。”

    与女子们不同,男子们不大在意定亲结亲,更在意的是天下大势。

    一名身着三品武馆袍服的高大武将道:“听说辟帅已经准备撤兵,想来入关已

    是不远。”

    此言一出,一名同等品级的文官立刻问道:“此话当真?难不成那些关于金帐的传言是真的?”

    “飞剑传书,这还有假?金帐老汗之死和王庭之乱,已经传遍草原,纸包不住火,根据我们安插在王庭的暗探传回的消息,这次王庭之乱,牵扯众多,乃刺汗、失甘汗、明理汗都与汗位失之交臂,其中最大的功臣却是一位远道而来的中原使者,那拔都汗本想要黄雀在后,可无奈有中原使者穿针引线,直接促成了伊里汗和小阏氏结盟,两王一东一西,势必要决一胜负。”武官哈哈一笑,“若非如此,咱们何必等在这里。”

    文官也是养气功夫颇深之人,可此刻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和激动,以拳击掌,“真乃不世之功也!”

    一名不曾身着官服的总督府幕僚轻抚胡须,“王庭一炬,金帐大乱,一扫我大魏二十余年之阴霾,只在朝夕之间,若是部堂能趁此时机入京主政,则大业可成,天下可定。而李先生之青名必将共日月同辉。”

    周围众人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有侍卫高声道:“总督大人到。”

    原本热闹的驿亭内外骤然一静,所有人肃容正色,然后就见辽东总督赵政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行来,随行的还有秦素、秦道远、景修、胡良、秦不一、秦不二、赵玉等人,除了闭关的秦清和远在齐州的秦道远,秦家的主要人物已经到齐。

    赵政看了眼身旁的秦素,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数月不见,可是百年?是我请紫府去金帐的,侄女不会怪罪世叔把?”

    秦素脸色微微一红,赶忙摇头道:“世叔哪里话,是为天下之故,乃是紫府生平所愿,他不会有半分怨言,我也如此。”

    赵玉打趣道:“这就是夫唱妇随?”

    秦素大羞,只是碍于诸多长辈在前,不好动手,只能狠狠瞪了这个丫头一眼。

    赵政微微一笑,望向驿路尽头。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众人等得有些心焦的时候,一行四人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顿时,周围的兵士发出了雷鸣般的呼声。

    李玄都领着宁忆、石无月、也迟走近驿亭,赵政率领众人快步上前相迎,主动拱手行礼,“昔有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今紫府实不逊于王玄策矣,实乃万世之功也!”

    秦道远也随之拱手贺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可挡百万师。百战之身,万民之福!”

    在两人开口之后,众人齐齐行礼,“恭迎紫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别

    公,是尊称。能被尊称为公之人无非几种,一是位尊之人,二是德高望重之人,三是年老辈高之人,四是主公,五是身故之人,六是心无私而有大功之人。

    赵政被称为正公,一是因为位高权重,二是因为属下称呼主公。李玄都虽然地位不俗,但还未到李道虚、张静修、徐无鬼、澹台云这等高度。而他年纪轻轻,更谈不上德高望重和年老辈高,今日之所以被众人尊称紫公,皆因他是大功之人。

    当初赵政请李玄都去金帐,至多就是刺探消息,推波助澜,万没想到局势发展如此之快,又是如此诡异,在数月之间,王庭已经有了一分为二的趋势。对于辽东来说,对于整个中原来说,这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玄都拱手向众人还礼,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公’之一字,折煞玄都了。”

    赵政挽住李玄都的手,笑道:“紫府过谦了,如此彪炳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何当不得?”

    李玄都看到了秦素,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儿女情长,两人只能对视一眼,然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要与正公详禀。”

    赵政看了眼左右,众人心有灵犀地落后几步,只剩下李玄都和赵政并行。

    李玄都轻声说道:“玄都不敢贪天功为己有,实不相瞒正公,此事波谲云诡,地师徐无鬼、圣君澹台云、‘魔刀’宋政纷纷出手,否则以我一己之力,如何能撬动偌大王庭?而老汗之死,又牵涉到了金帐国师,我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旁人不知地师和圣君之事,将他们所作所为归结到我一人身上,一人灭一国之赞誉,我实不敢当。”

    赵政脸色动容,有了片刻沉默,然后说道:“地师也好,圣君也罢,还有宋政,他们居心不良,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如何当得万世青名?而紫府甘冒奇险孤身远赴金帐,全无为己之私念,只有为天下苍生之公心,如何当不得此等赞誉?紫府勿要过谦了,若无紫府从中合纵连横,只怕此时金帐已有新汗,万无今日东西交战的局面。所以这‘公’之敬称,非你莫属,你就要莫要谦让了。”

    说罢,赵政抓住李玄都的手腕,抬高了嗓音,“我已经派人设下筵席,既是为紫府接风洗尘,也是为紫府庆功,紫府,请!”

    李玄都苦笑无言,只能随着赵政登上他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总督衙门行去。

    到了总督衙门,有铳炮齐鸣,又有乐师奏起古曲《将军令》。

    正堂上早已设好筵席,皆是巨大圆桌,因为来客太多,甚至

    屋内摆放不下,摆到了院子里,李玄都自然要入正席,一番谦让之后,李玄都与赵政分别坐了宾主之位。

    李玄都不耐这种应酬,可随着他的身份不断拔高,这种应酬也会越来越多,还推脱不得,李玄都只能耐下心来与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而且频频有人主动向他敬酒,他也只能来者不拒。

    一番觥筹交错下来,李玄都不曾化解酒力,故意带了几分醉意,这才得以脱身。

    李玄都独自一人来到总督府的后院,看着未化的白雪,怔怔出神。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后面伸手蒙住他的双眼,手掌微凉。

    李玄都抓住来人之手,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许久,身后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玄都回答道:“没想好要说什么。”

    平心而论,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像书中的才子佳人那般海枯石烂,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在外人看来,两人定亲,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双方长辈为了利益而促成的一桩联姻。

    事实上,李玄都有点说不清两人这么快就定亲到底是因为情势更多一些,还是因为爱恋多一些,还是那句老话,没人能抛开利益只谈感情,也没人能抛开感情只谈利益。所以李玄都很少去想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又浮上心头,李玄都不禁有些感慨。

    就在两年前,他何曾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秦素结为夫妻,那时候的秦素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陌生人。到了今朝今日今时,竟是有些忐忑。

    情之一字,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与这个人是好是坏并无绝对关系。白玉微瑕,秦素也不是完人,而李玄都见过的其他女子,各有各的优点,可她们只有一点,不是秦素。

    纵有千般好,只因你不是她。这便是一个“情”字的无解之处了。男女之情,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所以不需要长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有时只因一眼、一言、一笑,就可定情,就算时间长些,也不过数月年余的相处,这便是缘分。

    有些人看不透这个道理,觉得数年如一日的死缠烂打、一片痴心就能换来对方的真心,殊不知这等作为只能换来怜悯和不屑,不喜欢的还是不喜欢,就算最后委身于你,也不过是没有更好选择的凑合罢了,换而言之,骑驴找马,找到千里马之日,便是一脚踢走驴子之时。

    秦素对于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却体恤李玄都的奔波辛劳之苦,舍不得说半句重

    话,“你的伤势好些了吗?没有复发吧?”

    李玄都笑了笑,“已经彻底解决了,不仅如此,我还因祸得福,再上一层楼。”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露出浅浅的含蓄笑容,为李玄都感到高兴。

    李玄都接着道:“这次金帐之行,遇到了地师,地师把我的心魔拔除,也带走了我的一身修为,可在机缘巧合之下,澹台云又把国师的‘长生石’丢到我的手中,我由此练成‘太平青领经’和‘逍遥六虚劫’。对了,你知道吗,澹台云其实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很霸道的女人。”

    秦素不喜欢在两人久别重逢后且是独处的时候提起别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然后把手抽回。她本以为李玄都会抓住不放,可这次李玄都却是松开了,这让秦素吃了一惊,又有些不安。

    李玄都转过身来,望着她,慢慢靠近。

    秦素开始脸红,不安如潮水一般退去。

    李玄都忽然笑道:“我这次去金帐见到了老汗,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人,他给我讲了一个道理。”

    秦素问道:“什么道理?”

    李玄都伸出手,“沙子就在手中,越想紧紧握住,沙子越容易从指缝间溜走。”

    秦素红着脸问道:“我是沙子吗?”

    “不。”李玄都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是想说,那是因为一只手不够大,两只手合拢便可以将沙子包裹住,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秦素先是一怔,然后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李玄都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定亲了,接下来就是成亲,成亲之后就是一家人,夫妻本一体,所以就要相互扶持,同舟共济。你不是我手中的沙子,我也不是你手中的沙子,我们不要担心谁会溜走,而是合起手掌,同进共退。”

    秦素觉得耳朵发痒,越发羞涩,却没有躲闪,“我还以为你又要胡言乱语,做登徒子呢。”

    李玄都感慨道:“转眼之间,我已经快要而立之年,为人夫、为人父、为人师、为人主,总是轻佻可不成。”

    秦素对于“为人夫”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为人父”,却是连耳根子都变得通红,本想说你哪有儿女,可转念一想,李玄都肯定会顺杆往上爬,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便闭口不言。

    算计落空的李玄都也不气馁,上前一步,把她拥在怀里,轻声道:“素素,我想你了。”

    秦素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不红了,眼圈却是有些发红,“我也想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关内形势

    两人的小意温存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就听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远远传来。秦素下意识地要离开李玄都的怀抱,可李玄都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松手了,秦素大羞,轻轻捶打了下李玄都的胸膛,小声道:“快放开我。”

    李玄都玩笑道:“都要成亲的人,还怕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

    秦素面红过耳,不敢高声斥责,只能低声哀求,“别闹,如果让小玉那个丫头看到,我就别想在她面前抬起头了。”

    李玄都终于舍得放开秦素,秦素赶忙整理了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衫,仔细地抚平每一个微小褶皱,又用手理了理头发,最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脸不那么红。

    李玄都忽然明白以前的秦素为什么喜欢戴面具了,戴上面具之后,就没人能看出她在脸红。

    不多时后,胡良和赵玉一起走了过来,隔得老远,就听赵玉就说道:“我早就说了,秦姐姐肯定是来见未婚夫了。”

    秦素偷偷瞪了李玄都一眼,显示自己的先见之明。

    李玄都拉起秦素的手,主动迎了上去。

    方才太多外人在场,李玄都甚至来不及与这些亲近朋友说上几句话。见到胡良,李玄都取出“大宗师”丢还给他。

    胡良接住“大宗师”,有些惊讶,因为他把“大宗师”交给李玄都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这把刀多半是回不来了,如今完璧归赵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玄都知道胡良在想什么,解释道:“这把刀的确是差点就人带走了,不过我帮人家做了一件事,又换回了此刀。”

    胡良问道:“宋政?”

    李玄都摇头道:“是澹台云。”

    胡良愈发震惊。

    李玄都将王庭争斗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听得几人惊讶连连,尤其是赵玉,在听到国师竟然就这么死了的时候,不由问道:“国师为什么不飞升呢?”

    若是以前的李玄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今的李玄都晋升了天人造化境,距离长生境就只剩下一步之遥,对于天道的无形规矩感悟更深,明白其中缘由,回答道:“飞升,不是一种法术,也不是对敌的手段,而是一种仪式,就好比道士设下法坛驱邪、超度、祈雨,不能被干扰打断。长生地仙想要飞升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在这个过程中,飞升之人必须要专心致志感悟天道,身与天地相合,道门将这个过程称呼为‘开天门’,当然,并非打开一扇真实

    存在的门,就好似金丹大道不是修炼出一颗金色的丹丸,只是一种比喻。当时双方交战,如果国师选择飞升,且不说能否身外旁骛地‘开天门’,就算能,也无异于束手待毙,只会死得更快。”

    秦素好奇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有,比如说提前设下阵法,让别人无法伤及自己。或是直接引下天劫,我听澹台云说过,天劫降下之时,旁人不能插手,否则就是引火烧身,如果国师在天劫还未散去的时候选择飞升,旁人谁也阻拦不得。不过话又说回来,国师如果只是为了飞升,也没必要引下天劫了。”

    赵玉摇了摇头,“又是天道,又是飞升,听着都是神仙。”

    李玄都笑道:“神仙和凡人也没太大区别,无非是力量更大一些,可神仙一样贪慕权势荣华,要不怎么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说话时,几人来到一座水榭之中,周围的湖面已经结冰,还未化冻,冰面上又覆盖了一层白雪,白茫茫一片,并没有什么景色可看。

    不过李玄都并不在意,望向水榭外的白雪,问道:“最近中原有什么变化?”

    胡良已经接替景修成为补天宗的北辰堂堂主,对于许多事情知道更多,回答道:“主要压力还是来自于儒门,儒门已经不想再忍了,可又缺乏彻底开战的勇气,于是他们用了惯用的手段,造声势,泼脏水,切断中原与辽东的生意往来,严禁各地商人向辽东出售火器、盐铁、粮食,要彻底孤立辽东,围困辽东。”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说道:“看来儒门是希望辽东服软,重归朝廷的统治。正好辽东富庶,可以剜辽东的肉,补朝廷的疮。”

    胡良点头道:“硬刀子怕伤到自己,只好用软刀子割肉。”

    赵玉问道:“要说富庶,江南是为天下之最,儒门为什么不去割江南的肉?”

    李玄都反问道:“儒门弟子都是什么人?”

    赵玉一怔,回答道:“都是读书人。”

    李玄都点点头,又问道:“哪里的读书人最多?”

    “当然是江南的读书人最多了。”赵玉一下子明白了,“是了,剜肉补疮,怎么能剜自家的肉?当然是要别人多出血了。”

    李玄都沉声道:“当年朝廷要开海,士绅反对,于是补天宗、清微宗、慈航宗等地方豪强坐大。朝廷要收商税矿税,士绅仍旧反对,理由是与民争利。可国库

    要戍边平乱,要抵御金帐大军,无钱怎么办?他们说只好再苦一苦百姓。好一个再苦一苦百姓,小民百姓辛劳一年不过勉强糊口,又加征赋税徭役,再有天灾,顷刻间就是家破人亡。于是有了流民遍地,西北五宗和青阳教趁势而起,席卷半壁江山。朝廷为了镇压流民,只好放权给地方总督,让他们自行筹粮募兵,这就导致了地方总督与各地豪强联合,成自立之势,不听朝廷号令,尾大不掉。到头来,天下无论辽东、西北、江南、中原,百姓皆苦,朝廷只剩下一个花架子,试问,谁人得利?”

    赵玉有点心虚,因为她家就在地方总督之列,而秦姐姐家则是被李玄都点名的地方豪强之一,当然,李玄都本人也是出身自地方豪强。

    胡良摇头叹息,秦素沉默不语。

    李玄都缓和了语气,“我之所以相助正公,就是因为放眼天下,正公治下的辽东算得上世间的一块净土,最起码没有流民遍地,也没有饿殍遍野,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房,这便是太平。”

    李玄都又问道:“关于儒门打压辽东一事,东海和江南那边,都是什么态度?”

    这次换成了秦素回答,“老李先生和大天师都拒绝了儒门的拉拢,不过他们也没有与儒门翻脸,在表面上,还是尊重儒门,毕竟儒门才是三教之首。”

    李玄都道:“师父和大天师都不愿意给儒门做嫁衣,而且没了辽东之后,儒门就要反过头来打压他们了,这个道理很简单。合纵连横,从来都是弱者联合对抗强者,强者最多就是分化弱者,毕竟谁都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秦素道:“儒门的势力很大,可是自从那位心学圣人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领袖人物,使得儒门就像一盘散沙,纵使这次迫于外界的原因联合起来,内部仍旧是争执不断,有些儒门弟子为了打击异己,甚至不惜为辽东说上一两句好话,只为凸显对手的不堪。”

    李玄都笑道:“这是儒门弟子的风格,党争更在国事之上。”

    赵玉早就对那个远在中州的万象学宫十分厌恶,此时听得李玄都出言讥讽,不由笑出声来。

    秦素如今也是忘情宗的宗主,却没有赵玉那般乐观,说道:“所以辽东诸公才会如此推崇紫府,紫府这次可是帮了大忙,没了金帐的威胁,辽东就能专心应对关内,如果被金帐和关内两面夹击,辽东只怕要元气大伤。”

    李玄都叹息一声,“任重道远。”

第一百三十章 比剑

    李玄都应付完总督府的接风宴和庆功宴之后,在晚上还有一场家宴,既然是家宴,自然就是秦李两家了,除了李玄都和秦素这对主角之外,还有李非烟、张海石、秦道远、秦不一、秦不二,以及陪着李玄都从金帐返回辽东的宁忆、石无月、也迟三人。

    李非烟对于石无月的改变十分惊讶,这让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光,在她像秦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用话本中的说法就是快意恩仇、逍遥自在。那时候的她,上有老父宠爱,下有姐姐和姐夫看顾,还有两个好朋友兼跟班,一个是李道师,一个就是石无月。如果人生有四季,她在三十岁之前,都是春天。

    如果一个人前半生太过顺遂,后半生就有可能步步坎坷,老父离世之后,李非烟遭受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最重身陷囹圄之中,而她当年的好姐妹比她更惨,不管怎么说,李道师还是对李非烟心存畏惧,李非烟从未在夫妻相处中受过半点委屈,姐妹二人自始至终也是姊妹情深,至于被困镇魔台,好歹能看风景,还有一个张非山解闷。可石无月就不一样了,与师姐萧时雨反目,又被情人抛弃,最终落入暗无天日的玉牢之中,没人说话,只有一片黑暗,最终在各种打击和折磨之下,心智失常。

    李非烟脱困后再见到石无月时,对她的怒意并非仅仅因为当年她的一意孤行,还有些怒其不争,尤其是看到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李非烟总会生出一种复杂心绪,似是石无月总在提醒着她,让她回想起美好与痛苦并存的过去。

    不过到了今天,李非烟再见到恢复部分清明的石无月,却是忽然有了放下的念头。她的侄子李玄都,曾经跟随在她的身后,可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长辈的照拂,反而使得长辈们逐渐变为他的附庸。他常说一个道理,人要往前看,不要总停留在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无论痛苦美好。

    相较于李非烟,张海石更在意李玄都身上的变化,张海石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天人造化境高手之一,对于同境之人的气息更为敏感。所以就算李玄都不说,他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李玄都的境界变化。

    师兄弟二人这么多年也算是心有灵犀,张海石只是略微惊讶地看了李玄都一眼,李玄都就明白师兄的惊讶为何而来,主动开口道:“师兄,你我二人许久未曾比剑了,不如今天再比一回?”

    所谓“比剑”,其实是清微宗

    中传授剑术的一种方式,类似于喂招又不完全是喂招,更偏向于实战,因为在实战之中,剑术进境更快。张海石当年与李玄都没少比剑,前提是张海石不动用真实修为,只是比拼剑术。至于生死相斗的剑术之争,则被称为“斗剑”,玉虚斗剑由此而来。

    张海石笑道:“用饭的时候不谈这个,咱们待会儿再找个地方较量一下,正好在座的都是高手,也让大家品评一下。”

    听得张海石此言,在座之人都来了精神,要知道两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过招,那可是罕见,真要说起来,长生地仙屈指可数,天人造化境的高手同样寥寥无几。

    待到晚宴结束,在秦素的带领下,众人移步,来到一处专门用来比武的校场。此地广阔,呈方形,长宽各有百丈,以青石铺就,周围有旌旗、兵器架和座椅,又有仆役专门点起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据说此地是秦清年轻时修建,为此还铲平了秦府中好些园景意趣,若是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章法有度的秦家大宅在这一块突兀地出现了一块极不和谐的空白,与周围格格不入,故而当时的秦清被人取笑为牛嚼牡丹。不过后来随着秦清的地位日高,很少有人敢再提此事,渐渐地也都习以为常。

    此时张海石和李玄都就站在此地,相隔大约十余丈,手中没有兵刃,只有最普通的木剑,没有任何特异之处。既然是比剑,总要有个输赢,因为是只论剑术,所以谁手中的木剑先被毁去,谁就输了。当然,这不能说明两人的实力高低,却能给这次比剑做一个终结,否则两人比上三天三夜,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张海石是再平常不过的右手持剑,可李玄都却是一改常态,变为左手持剑。

    张海石有些惊奇,玩笑道:“难道紫府悟透了‘太阴十三剑’的根本妙义就是左手剑?”

    李玄都道:“不瞒师兄,我已经把‘太阴十三剑’忘了,这是我自创出的一套剑诀,比不得老爷子的‘北斗三十六剑诀’,还望师兄指教。”

    张海石笑道:“有意思,我倒要见识下紫府的自创剑诀。”

    话音方落,张海石身形已经掠出。

    平心而论,在李玄都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抛开长生地仙不谈,张海石是威胁最小的,也是威胁最大的,威胁小是因为张海石不会痛下杀手,威胁大则是因为张海石是最了解李玄都的人。毕竟李玄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更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张海石在这一点上远胜其他所有天人造化境高手。

    面对张海石的这一剑,李玄都不敢大意,左手运剑,却是采取了守势。

    张海石一凛,只觉得李玄都这一剑中竟是没有半分破绽,难以仗剑直入,更无法攻其要害,而且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不得已之下,张海石只能横剑一封,剑尖斜指,也是守中有攻。

    李玄都只得随之变招,转眼之间,两人便拆解了二十余招,可两人手中的两柄木剑却始终未曾接触分毫。两人都是当世剑术大家,剑术变化繁复无比,双方剑招中并非没有破绽,只是招数变幻无方,无法攻其瑕隙,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两人都是料敌以先,常常是一招还未用尽,对方已经做出应对,于是不得不变招。

    张海石自创有“四海潮生剑”,不过此剑关键在于气势雄浑,与“太阴十三剑”一般,都要顶尖修为作为支撑才能显现真正的威力,所以不适合用来比拼剑术,于是张海石便谨依李道虚所创“北斗三十六剑诀”要旨出剑。虽然“北斗三十六剑诀”名义上只有三十六式,但实则是将天下各宗剑道要义兼收并蓄,纵然只有三十六式,也是以普天下剑道为根基,精妙绝伦。

    若论对“北斗三十六剑诀”的掌握,李道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李道虚之下,张海石敢称第三,没人敢称第二,就连李玄都也不例外,所以在过去的比剑中,李玄都基本上都是输多胜少,偶有胜出,也是因为张海石大意放水。

    今日却是不同,张海石没有丝毫松懈,将自身剑术修为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李玄都却不落丝毫下风,他用的不是“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一套似是而非的剑诀,看似有“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影子,又仿佛是专门为“北斗三十六剑诀”准备的,处处克制,若非“北斗三十六剑诀”经过李道虚的去芜存菁和千锤百炼,而李玄都用的剑诀还有缺陷,张海石早就败下阵来。

    张海石越斗越惊讶,他见识广博,很快就发现端倪,这套剑法其实是“北斗三十六剑诀”的镜像一面,以此为主干然后又被李玄都添加了许多枝叶,比如慈航宗的“慈航普渡剑典”,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以及太平宗的各种剑诀。

    不过张海石又隐隐觉得,这套剑诀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更不是一个大杂烩,那些枝叶倒像是李玄都的障眼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南斗

    “北斗三十六剑诀”包罗万象,也就导致了每个人修炼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不尽相同,就好比是同一个字,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笔法写出,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形状,相同的是字的神意。

    在李玄都的几位师兄弟中,李元婴是看到了一个“快”字,唯快不破,一柄单手轻剑将速度拔升到了极致。李太一看到了一个“兼”字,道术兼用,阴阳交融,他干脆用了双剑,而且随着修为的增进,用的剑也越来越多。陆雁冰的资质最差,进境缓慢,还未找到自己的路,只是亦步亦趋,泯然常人。而张海石则从“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看到了一个“势”字,由此自创出了“四海潮生剑”,剑势雄浑,以势压人。

    至于李玄都,要分成两个阶段,以天宝二年为界限,在前半个阶段,李玄都看到了一个“力”字,务求将一身所学融入到一剑之中,与李元婴是两个既然不同的方向,李元婴是积少成多,用无数个小伤将人置于死地,李玄都是务求一剑毙命。所以那个时候李玄都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一言不合便拔剑,拔剑便伤人杀人,从无留手一说。

    其实武学是随着主人的性情变化的,一个心怀慈悲的高僧很难用出让人生不如死的狠辣手段,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也不会用处处留情的慈悲招式。所以李玄都在天宝二年之后开始反思过往,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想法,还有武学的理念。后半个阶段的李玄都不再重视“力”,甚至因为与师父的理念不合进而对整个“北斗三十六剑诀”都产生了动摇,李玄都仍是修炼使用“北斗三十六剑诀”,但只是当做一件器物,不再性命交关,同时他开始广泛涉猎诸家之学,大到与“北斗三十六剑诀”并列齐名的“慈航普渡剑典”、“太阴十三剑”,小到寻常掌法、拳法、指法,想要从中找出一条自己的道路。

    最终,李玄都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学得再像,也是别人的,所以师兄张海石要创出“四海潮生剑”,因为最适合“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只有李道虚,如果一味去学和模仿,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李道虚,永远也谈不上弟子不必不如师。以前的李玄都也好,李元婴、李太一也罢,因为修为尚浅,眼界不足,只停留在学的阶段。这不是错的,想要走出自己的路,前提是学会走路,创的前提就是学。如今李玄都学贯诸家之后,终于走上了一条新路,不过他没有像徐无鬼那样直接自创功法,而是像师父李道虚那样,将自己所学全

    部归类、总结、整合,熔于一炉,然后改进。

    因为李玄都反对李道虚,所以这套新的剑诀就像“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反面。

    张海石是李玄都最信任的人,故而李玄都没有藏私,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剑诀全部展现出来,只有直面这套剑诀且精通“北斗三十六剑诀”之人才能感受到这套剑诀的妙义所在。可惜陆雁冰不在此地,否则观看两位师兄比剑,绝对会对她的剑道大有裨益。

    此时两人已经交手百余招之上,不曾动用半分气机,可是仅仅凭借体魄之强韧,手中木剑就发出阵阵呼啸破空之声,就算二人失去了所有气机,只凭这一手剑术和体魄蕴含的强大力道,便是寻常归真境高手也不是对手。

    此时的围观之人中有秦道远、秦不一、秦不二、秦素、宁忆、石无月、也迟、李非烟,无一不是天人境大宗师,秦道远虽然不是补天宗弟子,但秦家的家学渊源,也是一身不俗修为,只是有兄长名头在前,他平日里又鲜少出手,这才名声不显。若论境界修为,不知比三弟秦道方高出多少。而秦素也没有辜负李玄都的一番辛苦“栽培”,终于在李玄都前往金帐的这段时间中,成功跻身天人境界,总算没有被李玄都落得太远。此时一众天人境大宗师观战两人比剑,无一不赞叹,又觉自身之不足。

    在观战众人中,唯有李非烟精通“北斗三十六剑诀”,感悟也更深一些,一开始的时候,张海石和李玄都还在试探阶段,出招较为保守,李非烟结合自身所学,只觉受益良多。可看到后来,两人剑术中的许多妙处已经无法在第一时间领略,尤其是李玄都的新剑诀,有时候李非烟看到一招之后,不免停顿一下思索其中精要所在,可就在这停顿之间,李玄都和张海石已经又拆解数招,这数招到底如何拆,她是全然的视而不见了。

    李非烟骇异之余,不由暗忖:“紫府剑道之高,一至于斯。若是他和我比剑,就算不用境界修为压我,我最多坚持二百余招就要认输。我这些年来被困镇魔台,虽然也能专心致志钻研剑道而无俗务分心,但终究有一层窗户纸未曾突破,比之他们两人要差得远了。”

    其实李非烟不是在资质上不如张海石或者李玄都,之所以陷入瓶颈之中,是因为她一味去学而没有自己的道路,而且镇魔台上清静是清静,却也无人交流,犹如闭门造车。张海石和李玄都不通,他们二人分别自创了属于自己的剑诀,由此突破桎梏。

    剑术修为高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不再拘泥于固定的招数,就如徐无鬼运用“太阴十三剑”,从不会一板一眼地用哪一剑,而是将其完全打乱,然后重新拼接,甚至可以同时运用数剑的神意。其实比剑也是如此,剑术是死的,人是活的,除了精熟剑诀剑术之外,有极大一部分依赖用剑之人的灵悟,一到自由挥洒无规无矩的境界,皆看应变之道,就好比做文章,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张海石和李玄都的比剑已经突破过了二百招,也就是李非烟自认不敌的界限,张海石虽然还能坚持,但也渐渐落入了下风之中,毕竟他最精通的还是“四海潮生剑”,而不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不得已之下,张海石只得用出“四海潮生剑”,李玄都也曾学过这套剑诀,可是与张海石相比,远远谈不上精通,哪怕没有雄浑气机的支持,仅仅凭借体魄,张海石也将“四海潮生剑”发挥出骇人的威力。剑招不再精妙,而是以剑势取胜,哪怕是简简单单的横剑,也有横扫千军之势,让人不能以巧破力。

    “四海潮生剑”分为四篇,分别是东、西、南、北,其中东海篇融汇了“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妙义,南海篇取用了慈航宗“慈航普渡剑典”的部分妙义,北海篇取用了补天宗“天问九式”的部分妙义,唯有西海篇,是张海石的自创。张海石没有像李玄都那样学过这些功法,可他曾与补天宗、慈航宗的高手有过交手,对于其招数自不陌生,他不求形似,只求四五分神似,将其融入到自家所学之中,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于是有了西海篇。

    此时张海石便用出了西海篇,在外人看来,他的剑招竟是与李玄都变得极为相似,二人攻守趋避,配合得天衣无缝,不似是比剑,倒像是在练剑拆招一般。

    唯有李玄都明白,这是因为师兄弟二人走了一条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道路的缘故。所以两人剑招的像又不像,正如张海石所预料的那般,“慈航普渡剑典”也好,“太阴十三剑”也罢,亦或是“天问九式”等其他所学,只是枝叶和障眼法,并非这套新剑诀的主干。

    面对如滚滚大潮的“四海潮生剑”,李玄都的剑招彻底展露峥嵘,剑势同样浩大,可又不乏精巧,就像苍穹之上的星罗棋布,自有规矩方圆。

    张海石终于明白了,“这是太平宗的‘南斗二十八星阵’。”

    李玄都摇头道:“师兄错了,这是‘南斗二十八剑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剑诀

    李玄都这套新剑诀的根本不在于“慈航普渡剑典”,不在于“太阴十三剑”,也不在于“天问九式”,而在于“太平青领经”。如今李玄都的一切功法,五大玄功也好,亦或是“逍遥六虚劫”也罢,其实都是“太平青领经”的一部分,这部传承自古时太平道的大成之法就像一块土地,而李玄都剑道则是根植于这块土地上的树木,无根之木不能独活,所以其他剑诀只能是枝叶而不能是主干,主干必须与“太平青领经”紧密相连的。

    “太平青领经”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清微宗的“玄微真术”,一部分是太平宗的残缺版“太平青领经”,从这两大部分中又衍生出“北斗三十六剑诀”和“南斗二十八星阵”。后来李道虚改进了“北斗三十六剑诀”,使其成为当世三大剑诀之一,而“南斗二十八星阵”还是老样子,已经无法与“北斗三十六剑诀”并列齐名。

    李玄都在跻身天人造化境之后,就把目光落在了“南斗二十八星阵”之上,决意效仿师父,改进“南斗二十八星阵”,对于旁人来说,想要将阵法改为剑诀,自是千难万难。可李玄都是当世唯一练全了“太平青领经”之人,难度就要降低许多,又有李道虚改进“北斗三十六剑诀”珠玉在前,再加上李玄都所学的其他两大剑诀,以及秦素教给他的“天问九式”和张海石传授他的“四海潮生剑”,李玄都得以初步创出“南斗二十八剑诀”,从这一点上来说,李玄都也是继往开来,真正有了被后世弟子视作开山祖师的资格。

    李玄都道破“南斗二十八剑诀”之后,剑招陡然一变,开始极尽变化之事,仿佛是以剑法演阵法之道,张海石的“四海潮生剑”注重气势,没了气机的支撑之后,威力就要减去大半,此时不过勉强为之,反倒是李玄都的“南斗二十八剑诀”并不受此限制,时间一久,高下自见。

    在三百招之后,张海石手中的木剑终于难以支撑,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碎木屑随风飘散。

    张海石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失落神色,反而还有几分笑意,“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若论剑术一道,只怕只有老宗主才是你的对手了。 ”

    李玄都随手一丢,手中木剑高高飞起,然后直直落在校场边缘的兵器架上,不差分毫,说道:“师兄过谦了,如果你我斗剑而不是比剑,胜负殊为难料,而且这套‘南斗二十八剑诀’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远远比不上老爷子千锤百炼的‘北斗三十六剑诀

    ’。今日比剑,我也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张海石笑了笑,伸手一抓,那些随风飘散的碎木屑又重新被他吸纳到掌中,然后重新凝聚成一把木剑。已经步入老年的张海石其实比李非烟还要小上几岁,可看起来却要比李非烟苍老太多,如果不明详情,说他和李道虚是同辈之人也不会让人意外。张海石凝视着手中的木剑,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细微剑痕,正是这些剑痕导致了木剑最终寸寸碎裂。

    片刻之后,张海石将手中的木剑丢给李非烟,“师姑也帮忙参详一下。”

    被李玄都这样的年轻人称呼为“姑姑”,李非烟是很受用的,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没老,哪个女子不怕老?可被张海石这种看起来比自己还老的人称呼为“师姑”,李非烟就有点不大自在了,这好似在提醒她已经老了。李非烟面上不显,伸手接住张海石丢过来的木剑,木剑上的剑痕可以让李非烟细看那些被她错过的剑招。

    这也是李玄都的用意所在,他邀请张海石比剑,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请二师兄帮助自己完善这套“南斗二十八剑诀”,想要完善,自然要先了解。张海石也明白了李玄都的用意,所以才会重塑木剑,并将其交给李非烟。

    李非烟虽然略逊于李玄都和张海石,但同样是一等一的剑道大宗师,对于剑道自然有不俗的见解。她收起木剑,说道:“这是小事,紫府和素素的终身大事才是要紧事,你要多上心。”

    在李道虚的六位弟子中,张海石是一个异类。他既不是李家义子或者女婿,也不是清微宗中其他几大家族出身,虽然姓张,但是与上清张氏没什么渊源,他是带艺投师,年纪并不比李道虚小太多,甚至比司徒玄策还要大上稍许,与李道师、李非烟等人年岁相当。所以张海石与李道师、李非烟等人相处时,并不拘于辈分,虽然口上称呼“师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平辈论之,而张海石尤其喜欢依仗境界修为欺辱小师叔李道师。

    哪怕在以怪人著称的清微宗中,张海石也是一个怪人。不过对待大师兄和四师弟的事情,张海石一向上心,尤其是李玄都,无论李玄都走到了何种地步,始终还是那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听李非烟如此说道,他立刻回答道:“放心就是,如果有什么纰漏,我提头来见。”

    说起此事,秦素就有些扭捏,秦道远接过话头,“关于‘大定’的事情,我已经与海石先生商议过了,定在了正月十

    五,正好元宵节。”

    此事旁人都已经知晓,唯有李玄都还不知情,所以就是说给李玄都听的。为了此事,秦不二每日忙得不行,照此时的婚嫁习俗,大定后三个月就要迎娶的。虽然李玄都不是入赘,但秦素却是独女,所以仍旧要在秦府中留出大小姐和姑爷的住处,一切都要按照新房布置,不仅要家具摆设要换新的,而且还要合乎规矩,秦不二只能亲自盯着。

    李玄都听到正月十五,惊讶道:“这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吗?”

    张海石笑道:“正是。”

    当夜,李玄都不得不离开秦府,跟随李非烟和张海石前往清微宗在朝阳府中买下的一处府邸,这儿有张海石从清微宗调来的人手。毕竟是李道虚认可的婚事,清微宗中还是十分重视,这百余号人手护送着聘礼从清微宗乘船北上,前几天刚刚赶到了朝阳府。

    当李玄都进来的时候,聚集在院中的众人纷纷行礼,不是口称四先生,因为李玄都已经不是清微宗之人。而是口称二公子,这是一个极为陌生的称呼,因为李玄都在李家李道虚这一支中行二,老大是李元婴,老三是李太一。

    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清微宗即李家,李家即清微宗,所以很少人用二公子去称呼李玄都,多是按照师门排辈称呼为四先生。

    李非烟笑着解释道:“都是李家之人,有些辈分小的,还要称呼你一声叔叔。”

    李玄都笑了笑,抱拳还礼,“诸位,有劳了。”

    虽然李玄都已经不是清微宗弟子,但谁都能看得出来,副宗主和二先生对于此事极为上心,谁也不敢在这个的大喜的日子里扫了二位的兴致,更何况四先生也不是寻常人等,俨然已是江湖上的巨擘人物,于是纷纷还礼道:“为二公子效力,不敢称劳。”

    李玄都想了想,从“十八楼”中取出一匣子太平钱,望向站在前方的一个年轻男子,略微沉思后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李如……彦?”

    年轻男子道:“是。”

    李玄都将太平钱交到他的手中,“银钱不多,不过是讨个彩头,给大家分了吧。”

    李非烟和张海石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李如彦的身上,他是李元婴的人,本不该来,可身上没有重要差事的李家子弟实在不多,只好把他拉来凑数。

    两道目光让李如彦如芒刺背,赶忙双手接过匣子,恭敬道:“谢二公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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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