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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章 酒意更浓

    随着距离白帝城越来越近,正道人士越来越少,邪道人士渐而增多,至于江湖散人,有句话叫做秋风未动蝉先觉,这次正邪大战已经有了苗头,江湖散人们虽然不知道其中内幕,但察觉到江湖上的气氛不对,闻风而动,早早离了是非之地。

    在这种情况下,李玄都一行人明知自己的行踪瞒不过阴阳宗的耳目,但光明正大地以本来身份行走江湖,还是有些太过招摇,一来是容易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毕竟正道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正邪有别,有些事情放在台面下的时候没有几两重,可一旦上了秤,那便是重若万钧,会压死人的。

    巧的是秦素身上最是不缺各种面具,虽然她已经有了“百华灵面”,但在家里还有许多存货,放在另一只须弥宝物之中秦素有两件须弥宝物,都是香囊的样子,平时只会随身携带一只,这次出来,秦素把两只香囊都带在了身上,算是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

    这些面具没有“百华灵面”那般玄奇,可以改变各种体貌形态,但改变容貌却是足够了,戴上之后,既不丑陋,也不俊秀,平平无奇,不会引人注目。

    这一日,天色渐暗,一行人来到一处位于野外的太平客栈落脚,人可以不歇,马却不能不歇。也就太平客栈敢如此开店,设在野外,没有城郭庇护而不惧寇匪。这几年来,太平客栈的名头已经渐渐打响,江湖上都知道太平客栈是太平宗的产业,忌惮于太平宗的偌大名头,不敢太过放肆。

    进到客店,自有伙计帮着把马匹牵去喂料,一行人来到客栈大堂,此时的大堂中灯火通明,客栈老板娘是个干瘦女子,不丰腴,不妩媚,不风骚,不撩人,就像千千万万个被生活榨干了的悲苦女子,掌柜也不像沈大先生那般整日站在柜台后面算账,这会儿正在后厨忙活,看来是个夫妻店。

    这才是一座客栈该有的样子,至于沈大先生和陆夫人的那座店,看看就好,都不知道没了沈长生之后,他们两个谁会打杂做饭。

    落座之后,秦、苏、宫、石四名女子加上颜飞卿都表示自己正在辟谷,不用进食,韩月

    本来不想辟谷,但瞧见同行的女子个个都要辟谷,再看她们都是身材窈窕、面貌如花,摸了摸自己的面皮之后,狠了狠心,为了花容月貌,也不吃了。

    如此一来,想要吃些东西的就只剩下李玄都、宁忆、宋辅臣三人。于是一行人直接分成了两桌,单独一桌的三人也不客气,要了一只烤羊,要了二斤牛肉,还要了些酒水。宁忆和宋辅臣还好,都是单身汉,没人管,李玄都却不一样,考虑到秦素就在旁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有喝酒。倒不是说怕喝醉,而是喝酒之后,总会带些酒气,男人不在意这些,妇孺却是厌恶得紧。

    不一会儿酒菜上桌,只有宋辅臣和宁忆对酌,宋辅臣虽然是邪道中人,但是性情刚直,与宁忆聊得还算投机。没敢喝酒的李玄都坐在一旁闷头吃肉,过了一会儿,口口声声说要辟谷的石无月闻着酒香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让韩月把她背到宋辅臣旁边的空位上,自己不客气地倒了一杯,一口下肚,满面舒爽之色。

    石无月舔了舔嘴唇,说道:“虽然不算是好酒,但是解馋,不错不错。”

    宋辅臣年长,知道石无月其人,更知道她与旧主宋政的那段情孽纠缠,对她便要客气许多:“石姑娘也爱喝酒?”

    石无月道:“早年时候我也不喝酒,只是后来一个人的时候借酒消愁,这才逐渐喜欢上了杯中之物。”

    宋辅臣点了点头,没再继续深问石无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人,只是低头喝酒。

    石无月饶有兴致地望着宁忆:“宁先生,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也喜欢喝酒,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滴酒不沾的,喝上一口便要面红耳赤。”

    宁忆放下手中酒杯,微笑道:“实不相瞒,以前的宁某的确如此,滴酒不沾,用某些人的话来说,像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可后来宁某便如石姑娘那般,喜欢借酒消愁。说是借酒消愁,其实消愁的不是一个‘酒’字,而是一个‘醉’字,大醉之后,忘尽千岁忧,可惜这个法子不能常用,喝酒越多,酒量越大,想要一醉也就越来越难,反而还染上了酒瘾,实在不太划算。”

    听到宁

    忆这番话,石无月眼神一亮,举起酒杯:“没想到你我还是同道中人,我要敬你一杯。”

    宁忆举起手中酒杯,与石无月轻轻一碰,然后各自将杯中之酒饮尽。

    喝酒,其实也看气氛。一人独酌,冷冷清清,是一种气氛;两人对饮,举杯相碰,尽在不言之中,是一种气氛;众人喝酒,吆五喝六,嬉笑怒骂,也是一种气氛。

    李玄都不馋酒,却喜欢这种喝酒的气氛,眼看着酒桌上的气氛热烈起来,嘴里的牛羊肉忽然不香了。他举目环视四周,发现苏云与颜飞卿在窃窃私语,宫官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册子,秦素在出神,于是他悄然起身,来到门外。

    不一会儿,秦素也跟了出来,轻声问道:“明明想喝,干嘛非要看我的脸色?我又不会处处管着你。”

    李玄都打趣道:“昨天不管,今天不管,明天总是要管的,与其事到临头再去被动接受,不如早些主动习惯。”

    秦素轻笑道:“你是说我是个管家婆了?”

    “不敢不敢。”李玄都道:“一切都是我李玄都心甘情愿的,没有其他原因,绝不是屈从于某人的淫威之下,与旁人是半点也不相干的,若说原因,只有一个,自律是一种极好的品德。”

    秦素轻轻捶了他一拳:“油嘴滑舌。”

    虽然秦素每次都会忍不住动手给李玄都一拳,但这种粉拳的威力其实与捶背也没什么区别,从出拳开始,就透着怕打疼李玄都的样子,女子对男子越是纵容,男子就越是有恃无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李玄都伸手按住被打的地方,满脸痛苦,好像被百蛮王拍了一掌。

    秦素嗔道:“差不多可以了,再装这个样子我就真赏你一记‘百花绣拳’。”

    李玄都轻咳一声,端正了面孔,说道:“说到‘百花绣拳’,我给你的秘籍要好好修炼,此番去白帝城,实是凶险难测,你到时候不要逞强,护好自己周全才是正经。”

    秦素见他关心自己,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甜蜜。

    正当两人说话的时候,从门外来了一伙人,个个面相不善,不似善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欺软怕硬

    江湖中人,少有良善之辈。江湖本身就不是一处善地,整日打打杀杀,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杀人,杀人总归是杀人,说不出花来。江湖中固然有义薄云天、侠义心肠的侠士,但更多的还是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之辈。

    尤其是中下层的江湖散人,不上不下,光脚不怕穿鞋的,不必顾忌什么风评面子,一切都以拳头大小说话,涉及到根本利害的时候,说杀人就杀人,哪管什么妇孺病弱,什么残忍而无下限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欺压百姓之事更是不曾少干,百姓们惧怕他们,怨恨他们,又不敢得罪他们,于是每每见到这些人,都尊称他们这些人为好汉,若是谄媚一些,再加上“英雄”二字,连起来便是英雄好汉。

    何谓英雄?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大义,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其本旨离不开“国”、“民”二字。这些整日为了一己之私而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何德何能当得起“英雄”二字?不外乎是百姓畏惧,以此称呼献媚求饶罢了。

    以李玄都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辣目光看来,这便是一群“英雄好汉”了。

    英雄非真英雄,好汉非好汉,狗熊恶汉还差不多。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高大男子,目光冷厉,像刀子一样,只是比起无道宗的护宗法王可就是云泥之别了,就是比之那些万笃门的刺客都相差甚远,李玄都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没有搭理的兴致。

    秦素自然也不想理会这些人,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抖搂威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便想拉着李玄都离开。

    只是在江湖上,欺软怕硬是常态,如果在外人面前露了怯,就像露了黄白之物,许多“好汉”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一般,一窝蜂地拥上来,不咬下一块肉来是绝不肯罢休。有句至理名言,人善被人欺,没有锋芒的善良就是怯

    懦。哪怕你是绝顶高手,如果太好说话,没有半点锋芒,那么也会被人轻视几分。以前的李玄都,一言不合就拔剑,树敌固然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可欺之人,更不敢小看他,这便是人性之恶了。

    见李玄都和秦素想要离开,这几人对视一眼,嘿然一笑。虽然李玄都和秦素的本意是不想多惹是非,可落在这些人的眼中,就是露怯。再瞧秦、李二人的衣着打扮,谈不上富贵,也不寒酸,像是小富之家,落在他们的手中,就像自己送上门来的肥羊,岂有不宰之理。

    其中一人闪身上前,阻住二人的去路,是个精瘦的汉子,腰间挂了一把尖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江湖中人。

    这汉子带着几分猥琐之色,目光一直停留在秦素的身上,虽说秦素戴了“百华灵面”,看起来只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普通女子,但此时天色昏暗,也看不大清相貌如何,这汉子只觉得女子身段窈窕,极是诱人。有句老话说得好:光棍打三年,母猪赛天仙。他已经素了好些日子,这时候乍见女色,自然按耐不住。

    李玄都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若是依照他早年的性子,这会儿已经出手了,不过如今年纪大了,修身养性,却是没有当初那么冲动。按照秦素的话来说,得有宗师风范,渊岳峙,龙骧虎步,跟这些不入流的家伙较劲,有**份。

    于是李玄都再退一步,想要绕过此人。有句话说得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此人竟是一挺肩头,向李玄都撞来,若是撞得实了,不但能将李玄都挤开,而且还能顺势一亲芳泽。

    李玄都终于站着不动了,但听得“砰”的一声响,汉子的肩头已撞上了李玄都,然后直接倒飞出去。李玄都便如一面石壁,这汉子撞将上去,石壁纹丝不动,这汉子却撞了个头破血流,还被弹了出去。

    这一伙人共有八人,其他七人原本还在看戏,等着欣赏自己兄弟如何调戏那个小娘子,尤其是看小娘子凄婉哭泣挣扎的

    样子,乃是他们兄弟的一大乐事,哪成想竟然遇到了扎手的点子。不过李玄都方才这一手不显山不漏水,谈不上惊世骇俗,他们仗着人多,也是不怕。于是又有两人纵身上前,抢在李玄都和秦素面前,拦住二人的去路。

    李玄都继续迈步前行,其中一名光头汉子喝道:“何方高人,在我们兄弟面前显摆身手?”

    李玄都充耳不闻,继续前行,两个汉子并肩而立,挡住去路,渐渐双方越来越近,从相距一丈到相距三尺,李玄都又踏前一步,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一起伸出双手,往李玄都双肩猛力抓去。眼见二人双手手指刚要碰到李玄都肩头,突然之间,两个汉子的身形腾空而起,飞出数丈。在一众惊呼声中,两个汉子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落地。

    倘若李玄都经过蓄势蓄力之后,再将二人击飞,倒也谈不上奇怪,奇在两个汉子站着不动,而李玄都缓缓走近,却陡然间将两人震飞,其他人根本看不出李玄都用了什么手法,竟这般将人震得飞出数丈之外。两个汉子落下时身形稳实,绝无半分狼狈之态,若是不知内情之人见了,还以为他们自行跃起,显了一手轻身功夫。

    这些汉子的头领是个富态的胖子,走在后面,乍看之下像个富家翁,满面和气,可脸上的一条长长疤痕却将这几分和气彻底冲散,再细细看去,一双狭长细眼中尽是狠辣。

    他初见李玄都不动声色地将猥琐汉子震飞,心下已经十分惊讶,自忖这等本事自己虽然也有,但使出之时定然十分威猛霸道,决不能如这年轻人那么轻描淡写,也决不能如此举重若轻,待见他又将两个兄弟震飞,心下已非惊异,而是大为骇然。他知自己这两个兄弟都是好手,不但与人厮杀时十分狠辣,境界修为也已有抱丹境,但二人一招未交,便给对方震飞,那是生平从所未见之事,眼见几个兄弟吃了这亏,又欲奔上去动手,忙叫道:“住手!”

    话音落下,就见三颗人头已经高高飞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四大家臣

    被割去人头的正是对李玄都出手的三个汉子。

    李玄都和秦素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虽然两人都有这个本事,但并非两人出手,而是有人隔空出手。

    屋内众人当然察觉到了外面的异动,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是阴阳宗高手大举来袭,便没有出来的必要,些许小麻烦而已,李玄都随手打发了就行,所以仍是各做各的事情。

    这会儿颜飞卿、苏云、宫官三人已经陆续上楼歇息,其他几人喝得正是尽兴,石无月揽住宁忆的肩头,一杯接着一杯,韩月站在她的身旁,手里捧着个酒坛,随时准备为她倒酒。宁忆则找回了当年做书生时的感觉,摇头晃脑地背诵诗经,还是那篇最为有名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至于宋辅臣,这儿正在独酌,心事重重,满面忧思,像一位忧国忧民的国之栋梁。

    在三颗人头被人斩落的一瞬间,已经酒至酣处的宁忆状若无意地转头望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继续喝酒。

    为首的胖子却是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是李玄都出手杀了这三人,他连人家怎么出手都没看清,就已经折损了三个弟兄,显然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他大喝一声:“兄弟们,风紧,扯呼!”

    “呼”字刚刚出口,就见这个身形富态的汉子向后倒掠,别看他体态胖大,可整个人逃窜起来却轻如鹅毛,显然是轻功不俗。要知道,他这些兄弟,大多都是抱丹境或是入神境,都是江湖上的好手,身上沾了不少人命,否则也不敢在太平客栈撒野,他能做这些人的领头之人,自然境界不俗,是实打实的玄元境。

    就在这时,一条黑色的长鞭从暗中席卷出来,直接勒住胖子的脖子,然后轻轻一抖,便将这个玄元境的汉子狠狠摔在地上。

    其余四人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然后就见一名黑裙女子从暗中缓缓走出,没有半分血色的手掌握着漆黑的长鞭,极为刺目。

    这名女子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多岁,面容姣好,体态婀娜,只是不知因为何种缘故,嘴唇微蓝,配上苍白面色,显得极为冷艳。

    女子看也不看这几人,扫视一圈,目

    光落在秦素的身上,弯下腰去,说道:“大小姐安好。”

    秦素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

    李玄都有些惊奇,看这样子,这名女子竟然与秦素相识,听其称呼,不是补天宗之人,就是秦家之人了。

    李玄都见秦素不说话,只好开口道:“不知阁下是?”

    女子把视线转向李玄都,没有急于回答,一挥袖,凭借气劲将那五人生生震晕,然后才说道:“阁下就是紫府剑仙?”

    李玄都道:“剑仙不敢当,李玄都就是。”

    女子的冷俊脸上有了几分笑意:“原来是李公子,得见李公子一面,实乃妾身之幸。既然是李先生相问,那也无甚不可告知,妾身姓秦,名不二,江湖上的朋友瞧得起我,称我一声秦二娘,不知李公子是否有所听闻?”

    李玄都想了想,肃然道:“原来是黑白谱上的高人。”

    秦二娘欠了欠身:“在李公子面前,何来‘高人’之称,不敢当李公子谬赞。”

    就在这时,秦素终于是开口了:“二姨,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不二说道:“大小姐被韩邀月纠缠的事情,老爷已经知晓,所以让我们保护大小姐,不可有半分疏漏。大小姐这次偷偷离开辽东,脚程又快,却是让我们好找,最后还是通过万笃门那边的关系,才知道了大小姐的行踪,所以来得晚了些。”

    听到这儿,秦素脸上的神情越发无奈,瞧了李玄都一眼,说道:“既然二姨已经到了,那么三伯和四伯也该到了,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秦不二微微一笑,轻喝一声:“老三,老四,过来!”

    话音落下,又有两名老者从天而降,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却又不显半分老态。两人俱是一样的青布衣衫,头上戴着青布小帽,不像江湖高手,倒像是两个长随。

    左边那个老者面貌和蔼,看起来慈眉善目,只是眼神冰冷,显然也是久在江湖之人,他对李玄都弯腰一礼,说道:“见过李公子,我是秦不三。”

    右边那个老者眉宇间带着几分滑稽,有点老顽童的意思,笑道:“李公子,秦不四有礼了。”

    李玄都拱手还礼。

    然后秦不三和秦不四又一起向秦素这位大小姐问安,秦素虽然满脸无奈,但她不是那种娇蛮之人,江湖上都称她为秦大小姐,她却没什么大小姐脾气,所以此时只能一一应了,话语客气,不曾有不快之意。

    李玄都终于彻底明白为何江湖中人会称她为秦大小姐,仅看这三人对待秦素的态度,便是其他人不能比了,哪怕是颜飞卿这位正一宗的宗主,也没有如此的待遇。

    “说一不二”秦二娘,“不三不四”两兄弟,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前者是当之无愧的天人境大宗师,后二者是归真境的宗师人物,若是兄弟二人联手,不逊于天人境大宗师。

    三人都算是一方豪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然算不得是江湖中顶尖的高手,但也不是寻常人可以轻侮,李玄都早就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三人都是秦家的家臣。难怪有人会将秦清与老玄榜上的四人相提并论,除了因为秦清境界修为高绝之外,其底蕴也是深不可测。

    秦素见李玄都面上有疑惑之色,想到自己还未与他说过秦家和辽东五宗之事,便主动开口解释道:“二姨、三伯、四伯在二十多年前本是横行辽东的江湖高手,那时候无道宗还未完全迁往西北,仍有部分人留在辽东,他们三人便是在那时候惹到了无道宗的高手,他们三人虽然厉害,但无道宗却人多势众,围攻之下,他们三人寡不敌众,眼看无幸,适逢我爹路过,那时候我爹与与宋政不和,便出手打退了无道宗之人,救下了他们三人。他们感激我爹的救命之恩,自愿加入秦家成为家臣,从此跟随我爹左右,任凭驱使,更是抛却了以前的本来名姓,改姓为秦,按照境界高低,分别改名为不二、不三、不四。我从小就是被他们看着长大的,只当是亲人一般。我爹曾经说过,若论境界修为和江湖名望,江湖中许多沽名钓誉之人都及不上他们三人。”

    李玄都点了点头,问道:“那有没有秦不一?”

    秦素点头道:“有的,那是我们秦家的大管家,已经多年没有离开秦家半步。”

    秦不二微笑道:“我们四个,便是秦家的四大家臣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三不四

    秦家四大家臣,表里不一、说一不二、不三不四。除了坐镇秦家的秦不一不曾前来,其余三位家臣全都被秦清派了出来,可见秦清对于秦素的重视。

    在江湖中有两种关系最为牢固,一种是师徒,一种是父子。二者又有所不同,子女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师父之恩视为报答。可师父对待弟子,却总有所保留,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便是如此。父亲对待子女,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无私的,倾囊相授,并将自己毕生所有全部都传给儿子。

    这都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弟子再亲,终究是没有血缘,子女却是自己血脉在这个世上的延续,血脉之亲,是什么也阻隔不了的。所以李玄都等人再受师父的宠爱,也没有秦素这般待遇。

    只是秦素并不喜欢被人跟着,秦清也尊重秦素的意愿,所以之前的时候也没有派人随行保护秦素,由着秦素一个人在外面游山玩水,这也给了韩邀月这种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此事当然瞒不过秦清的耳目,虽说韩邀月是故友之子,但做出了这种事情之后,不管以往的情分如何,秦清也不能再容他,于是秦清派出了三大家臣负责保护秦素,也不是让三人一直跟着秦素,不过在他彻底消弭后患之前,三人必须保护秦素的周全。所以秦素这次偷跑出来,让三人也很是为难,不管大小姐怎么想,秦家还是大老爷一言九鼎的。

    三人之中显然是以秦不二为首,因为李玄都曾经是清微宗的四先生,所以江湖中人都称呼他为李先生,这次秦不二却称呼他李公子,其中用意也很是玩味了。毕竟公子小姐,既然秦素是大小姐,李玄都就要是公子了。

    李玄都不是愚钝之人,自小在清微宗中,早就学会了听话听话音的本事,从“公子”这个称呼上便可以判断出秦清和秦家对他的态度如何,不由心中大定。

    李玄都道:“三位自辽东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还请去堂内说话。”

    “不急。”秦不二摆了摆手,转头对秦不三和秦不四吩咐道:“你们先把这些人给料理了。”

    听到此言,除了已经死去的三人和被长鞭勒住的头领之外,剩余四人纷纷跪地磕头,请求饶命。秦不三和秦不四却半点也不理会,先是把胖大头领、三具无头尸体连同头颅抓起,那胖大头领被秦不二以长鞭缠住脖子,只是轻轻一抖,便使其全身上下的骨骼全部脱臼,尤其是脊椎部分,伤及骨髓,自是性命难保,此

    时已经是一个死人。两人带着四具尸体离开客栈,不一会儿便反身而回,接着又如抓小鸡崽子一般,一手抓起一个,两人四只手正好是四个人,来去如风,瞬间消失不见。

    秦不三和秦不四带着四人奔到一处荒郊野外,这里的地面有过翻动的新土痕迹,显然是已经埋了先前四人的尸首,剩下的四人被两人以暗劲震死,随手丢在一旁,一个叠一个,然后秦不三只是一跺脚,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大坑,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秦不四将四具尸体一一丢进坑中,忽然想起一事:“三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不三有些不耐烦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秦不四道:“除去被二姐震死的那个,我们两个今天好像杀了七个人。”

    秦不一的江湖绰号是“表里不一”,秦不二的江湖绰号是“说一不二”,秦不三和秦不四合称“不三不四”,如果分开来说,则是“一日不过三”和“一日不过四”,因为秦不三早年杀人太多,后来成为秦家的家臣,改过自新,定下规矩,一日之中杀人不得超过三名。规矩定下后往往数日不杀,杀起来有时也只一二人。秦不四自然就是一日之中杀人不得超过四名,两人的规矩加起来,刚好是七个人。

    秦不三一惊:“七个人?这么说来,我们今天岂不是都破戒了?”

    秦不四道:“我们?你说的这个‘我们’里有我吗?刚才砍掉那三个人头的是三哥你吧?”

    秦不三自顾说道:“如果坏了规矩,按照当初我们立下的誓言,每多杀一人,就要用十件善事去抵消,就算我们两个一起去做,也得做到猴年马月。”

    秦不四道:“不是我们,是你,就算要做善事,也该三哥你一个人去做吧?”

    秦不三叹息一声:“既然如此,咱们两个是劫富济贫呢?还是去杀几个江洋大盗呢?这两个哪个比较省力?”

    秦不四道:“不管是劫富济贫,还是杀江洋大盗,就算是拔刀自裁谢罪,也都是三哥你一个人的事情吧?”

    秦不三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看咱俩还是拿出各自的私房钱,建上两座善堂和义庄,省心省力,这也算是做善事吧。”

    秦不四道:“别咱俩咱俩的,谁跟你咱俩?要出钱也得是你出……”

    “够了!闭上你的臭嘴!”秦不三怒道:“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是狼,你就是狈,谁也

    别想摘出去,赶紧干活。”

    另外一边,秦不二说道:“还有一事,须禀告大小姐知道。韩邀月的事情,老爷已经悉数知晓,极为震怒,于是用了些手段。”

    秦素问道:“什么手段?”

    秦不二道:“老爷说他这些年来自忖没有亏待韩邀月半分,几乎将其当做半个儿子看待,韩邀月却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绝难饶恕,就算无垢宗主的香火情分再重,也不能容他。”

    秦素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秦不二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四枚白玉指环,呈给秦素,道:“大小姐是秦家之人,韩邀月对大小姐出手,便是开罪了我们秦家,就算老爷如今兼任忘情宗的宗主,也要亲兄弟明算帐,秦家是秦家,忘情宗是忘情宗,断不能善罢甘休,于是就由我们几个出面,为大小姐讨了个公道。”

    秦素没有去看那几枚指环,李玄都却瞥了一眼,只见第一枚指环上雕刻了一朵莲花,第二枚指环雕刻了一朵菊花,第三枚指环雕刻了一朵梅花,第四枚指环雕刻了一朵牡丹。应该是各自代表了一个人。

    秦不二见李玄都望来,主动开口解释道:“李公子不是外人,此事也不妨与李公子明说。这四人都是韩邀月在忘情宗中的心腹,对于老爷的话从来都是阳奉阴违,过去老爷看在无垢宗主的情面上,不去计较,可这次他们却想对大小姐动些歪念头,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了?便也不能再容他们。当时由大哥亲自出面,再加上我们三个,四对四,公平得很,可惜他们四人本事不济,丢了性命,这四枚指环是我从他们手指上一一摘下来的。”

    李玄都在清微宗中,不知见过多少宗门倾轧,立时明白了秦清的用意,他用秦家的人来动手,便是不想落人话柄,虽然事情还是这么个事情,但如果他以忘情宗宗主的身份去打压韩邀月,就算占理,也会被看作是残害同门,尤其是韩邀月的身份敏感,是秦清故友韩无垢之子,前辈欺负晚辈,传扬出去,名声也不好听。可如果秦清不出面,只是袖手旁观,由秦家之人来为自家大小姐讨还公道,却是让人无话可说,毕竟是韩邀月有错在先,而且韩邀月与秦素属于同辈之人,谈不上以大欺小。

    李玄都问道:“那韩邀月呢?”

    秦不二道:“幸得李公子出手相助,大小姐安然无恙,所以老爷看在无垢宗主的面子上,只是将他逐出师门,不许他再踏进辽东半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观音

    这四枚指环便是四枚须弥宝物,里面放着四位忘情宗高手的大半身家,秦清让秦不二将其带来,便是当作礼物送给秦素。

    李玄都记得有个说法, 男孩要穷养,因为在这个世道,男人长大之后要支撑门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吹打得别人,自然也吹打得自己的儿子,所以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女孩要富养,因为这个世道之中,大多数女子要依附于男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不必独自支撑门户,所以只要让她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会因为小惠小利而眼界短浅。显然,秦清对于自家女儿是当之无愧的富养。

    李玄都当然是没有选择的穷养,不由得大为感慨,有个好爹,真好。

    就在说话的工夫,秦不三和秦不四已经回来了,对秦不二道:“处理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什么尾巴。”

    秦不二微微颔首。

    秦素说道:“既然二姨你们已经来了,那便到堂中说话吧。”

    秦不二自是从命,收起自己的长鞭,又对秦不三和秦不四用了个眼色,随着秦素和李玄都走入客栈大堂之中。

    这时候客栈掌柜和老板娘已经全都去了后厨,显然是见惯了这些江湖厮杀,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只要他们不去多管闲事,仅凭太平宗的名头,足以护得他们性命周全。

    至于另外几人,宋辅臣不知何时已经离席,石无月则彻底喝醉过去,趴在桌上,沉沉酣睡。正如宁忆所说,喝酒喝得就是一个“醉”字,若是喝酒的时候再去用气机化解酒力,那就没意思了,还不如不喝。只剩下一个宁忆,还能保持清醒,却也两颊醉红,双眼中透出几分迷离之色。因为客栈中没有好酒,所以整个客栈大堂都弥漫着一股刺鼻酒臭,惹得秦素忍不住以袖遮鼻,也明白为何宫官、苏云为何早早上楼去了,想来是不喜欢这股味道。

    宁忆放下手中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李玄都开口介绍道:“这位是‘血刀’宁忆。”然后又对宁忆道:“宁兄,这几位来自辽东秦家,是素素的家人,分别是:秦不二、秦不三、秦不四。”

    秦不二闻言之后,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宁先生,久仰,久仰。没想到李公子与宁先生还是好友。”

    宁忆拱了拱手,略

    带几分醉意道:“我与紫府以朋友兄弟相称,既然是弟妹的娘家人来了,那便不必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秦素大羞,面红过耳,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嗔怒道:“宁先生,你说什么呢?”说罢,倒是毫不见外地望向李玄都,意思是让李玄都管管宁忆。

    李玄都见怪不怪,喝完酒之后,有些人安静睡觉,有些人便会举止反常,尤其是平日里极为压抑之人,通常会口出惊人之语,行为也大异于平常,如今看来,宁忆便是后者了。

    李玄都轻咳一声,上前扶住宁忆:“宁兄醉了。”

    宁忆呵呵一笑,伸手一指石无月:“醉酒之人在那儿,我可没醉。”

    就在这时,石无月醉眼蒙地抬起头来,争辩道:“谁醉了?来来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来来来,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看到石无月,秦不二脸色一变:“血观音?!”

    江湖中人闯荡江湖,多半都有诨号,有句话叫做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当年李玄都的诨号便是“紫府剑仙”,可见他的一身本事都在手中三尺上头,秦素被人称作“秦大小姐”,可见家世贵重,等闲不可招惹,还有颜飞卿被人称作“小天师”,苏云被人称作“苏大仙子”,宫官被人称作“小妖女”,胡良被人称作“西北一枭”或“西北一刀”,以及名声更为显赫的“魔刀”宋政、“天刀”秦清、“血刀”宁忆等等,当年石无月闯荡江湖的时候,诨号便是“血观音”。这是个贬褒不一的称号,世人常说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以“观音”二字形容石无月,既是说她容貌绝佳,也是说她心善,可在“观音”二字前面再加上一个“血”字,喻义又是一变,观音染血,非是吉兆,似善似恶,非正非邪,捉摸不定。

    如今江湖,记得“血观音”名号之人,已经不多,可秦不二已经成名几十年,自然还记得当年的“血观音”石无月,当年的“血观音”曾经以一己之力统一了数州之地的绿林黑道,时而菩萨心肠,不忍伤蝼蚁草木,时而心狠手辣,动辄灭人满门,令人捉摸不定。后来随着“血观音”莫名失踪,这些绿林人物也变成一盘散沙。

    石无月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迷茫之色,或许是因为还未酒醒的缘故,又或是因为被关在玉牢中太久的缘故,她自己都忘了这个名号,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望着秦不二大声问

    道:“你是在叫我吗?”

    秦不二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姓石?”

    “是我。”石无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抬高了语调:“老娘就是石无月,你要怎的?我可告诉你,若是来寻仇的,老娘也不怕你,老娘现在已经投身紫府剑仙的麾下,可不再是那个孤魂野鬼了。”

    对于石无月的胡言乱语,李玄都已经可以做到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别人却是不知道这一点,尤其是秦不二,闻听此言,不由再度审视李玄都。李玄都与秦素的事情闹得江湖皆知,秦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对此秦家大多都是乐见其成,毕竟李玄都是清微宗的四先生,算是门当户对,只要小姐愿意,也不算委屈了小姐,可随着李玄都与李道虚闹翻,被逐出师门,秦家中就出现了反对的声音,认为一个江湖散人,哪怕是紫府剑仙,除非肯入赘秦家,否则还不足以让小姐下嫁。

    秦不二虽然对李玄都十分客气,但更多还是看在秦素的面子上,此时听到石无月如此说,心中自然惊讶非常,发现自己竟是有些小觑了这位已成孤家寡人的紫府剑仙。能收服当年的“血观音”,可见其手段不俗。

    石无月气哼哼道:“紫府剑仙,李紫府,他是不怎么厉害,可谁让他有个好姑姑,有李非烟那个婆娘护着他,那个婆娘现在可不简单,就算宁忆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你说是不是,宁忆?”

    宁忆点头道:“若是李前辈手持‘青云’,我的确不是她的对手。”

    秦不二愈发惊讶,她当然也听说过李非烟的大名,说起来,她们也是岁数相差不多之人,当年李家姐妹二人可是女子中的顶尖人物,只是后来李卿云不知何故身死,李非烟又消失不见,这才使得江湖后辈不闻二人之名。

    难道说李非烟在沉寂多年之后,也重出江湖了?

    再加上一个与李玄都以朋友兄弟论交的宁忆,以及那位对于李玄都极为偏爱的“海枯石烂”张海石。哪怕这位李公子没有坐上清微宗的宗主大位,哪怕他已经被逐出师门,不再是清微宗的四先生,其势力人脉,仍是不可小觑半分。

    秦不二不由望了自家小姐一眼,只见秦素这会儿正偷望着李玄都的侧脸,眼中尽是女儿家的脉脉情意。秦不二不由感叹一声,难怪自己一辈子都没能嫁出去,在看人的本事上,的确不如大小姐远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永安宫中

    一夜时间,转眼而过。第二日清晨,颜飞卿等人相继下楼,与秦不二等人互相见礼。

    宁忆则坐在独自坐在门外醒酒,一手捂着额头,问道:“我昨晚喝了多少?”

    站在他旁边的李玄都伸出两根手指。

    宁忆问道:“两坛?”

    李玄都叹气道:“准确来说,是两缸,客栈的存酒都被你们两个喝完了,真乃海量也。”

    宁忆晃了晃脑袋:“难怪我觉得自己就像从酒里捞出来的一样。”

    李玄都道:“昨晚你和石无月斗酒,石无月先手作弊,通过“移经错脉”之法将酒逼出体外,后来你也有样学样,弄了一地酒水,你们说是喝了两缸酒,起码有九成的酒是被你们浪费掉了。”

    宁忆捂着脑袋:“这么多酒,足够喝死一头牛了。我都不记得上次如此肆无忌惮地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李玄都的神情有些复杂。秦素嘴上说不管他,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满屋酒气,秦素就变了口风,说酒这种东西,百害而无一利,什么喝酒喝出了潇洒意味,喝出了大风流,都是胡说八道,喝酒之后醉态百出,出丑还差不多,不喝才是好事。李玄都自然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宁忆没有运转气机驱散酒意,只是依靠身体自行化解,还有些享受这些宿醉的感觉,问道:“石前辈呢?”

    李玄都指了指韩月身后背着的那口大箱子。

    宁忆了然,站起身来,往客栈二楼行去,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身上的酒臭被一扫而空。

    一行人在略作收拾之后,继续动身赶路。

    此时距离白帝城只剩下不足四百里。

    ……

    白帝城,永安宫。

    此地位于白帝城中地势最高的永安山上,在此可以轻易眺望城外情况,极为适合督战指挥,当年大名鼎鼎的蜀国先主也是病逝于此,留下了白帝城托孤的千古佳话。

    如今永安宫成为了青阳教的总坛,也是天公将军唐周的居处。

    在永安宫深处有一座空旷大殿,殿内悬挂着各色轻纱,殿内的地板上、穹顶上、梁柱上、墙壁上贴着各种符,符闪烁着金色光芒,使得整座大殿变得金光熠熠,好似满堂贴金。

    在大殿正中位置,还有一座石门,说是石门,其实只有一个以长条石块砌成的门框,类似于一个牌坊的物事,在两根支撑石柱上刻满了各种晦涩符云纹。

    “牌坊”的最上方刻着四个

    大字:“天光开鉴”。

    此时这座“牌坊”前站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光着双脚,披着法衣。她的右手握着一柄七星法剑,剑分两面,一面黑色,一面白色,剑柄位置则是被塑造成一个阴阳两鱼的形状,在剑首位置更是镶嵌了一块奇异玉石,仿佛一只碧色眼睛,闪烁不停。她的左手则握着厚厚一沓符,不断有符从她手中飞出,却不落地,而是自行悬浮半空,围绕着她缓缓转动。

    待到女子手中的符全部散尽,忽而有风平地而起,将女子的法衣吹得猎猎作响,一头青丝疯狂乱舞。

    这便是方士与武夫的区别,若论正面交手,方士如果没有各种法宝,根本不是武夫的对手,可方士的用途却是更广,若是换成一名武夫在此,就算是天人境大宗师,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建成一座永固的“阴阳门”。

    随着女子以手中法剑指向“牌坊”,悬停于身周的符悉数飞向“牌坊”,“牌坊”的“门洞”中随之生出一片蓝色光幕,仿佛是一面水幕,波光粼粼,然后就见一道黑影从“水幕”中浮现,似要通过这道门户跨越数千里的距离,直接来到此地。

    在女子不远处,披甲的天公将军唐周扶刀而立,脸色凝重。

    下一刻,那道黑影完全破开蓝色的“水幕”,不是人,而是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表面黑亮光滑,绘着各种诡异图案,似是人形,又扭曲狰狞。

    棺材悬浮于半空之中,好像被人从后面一点点推出蓝色的“水幕”,随着棺材的出现,整座大殿的温度骤然降低,原本这座偏殿就比外面阴冷许多,此时更是变得阴寒刺骨。当棺材全部离开“水幕”之后,轰然落地,一瞬之间,一圈浓重的煞气自棺材的缝隙之中逸散开来,犹若实质一般,若不是这座偏殿中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各种符,仅仅是这些煞气便足以笼罩整座永安宫。

    至于女子和唐周,因为境界修为高绝,又有殿内的符压制煞气,却是不怕这些。

    唐周迈开脚步向棺材走去,只是因为煞气弥漫的缘故,他的脚步却是格外沉重,浑然不似一位天人无量境大宗师该有的样子,每一步落下,都会激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身上的甲胄也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当唐周走到棺材前的时候,他的甲胄上已经被覆盖了一层白色寒霜,他对此无动于衷,缓缓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女子正是上官莞,因为施法的缘故,脸色微微苍白,她收起手中法剑,回答道:“这便是我许诺给

    将军的东西,可以帮助将军破开现在的瓶颈,直达天人造化境。”

    “哦?”唐周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不置可否道:“看这样子,是地师借花献佛,拿了皂阁宗的东西。”

    上官莞微笑道:“不管它以前属于谁,从现在开始,它只属于将军一人。”

    唐周“呵”了一声,听不出到底是嘲讽还是认可,又问道:“无道宗的‘麒麟血’会使人狂性大发,不知这样物事会有什么隐患?”

    上官莞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道:“将军不妨先看一看里面的东西,然后再下定论不迟。”

    唐周轻哼一声,微微一晃,将覆盖在身上的寒霜悉数震碎摇落,然后伸手按照棺盖上面,缓缓一推。

    随着棺盖的滑动,棺材中到底盛放了什么也终于真相大白,竟然是一名女子,花容月貌,除了皮肤没有血色之外,竟是与常人无异,好似一个病美人正在沉睡。

    唐周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悦,说道:“又是这一套,养鬼胎?我可不是藏老人。”

    上官莞摇头道:“请将军放心,绝非如此,她其实不是人。”

    “不是人?”唐周微微一怔:“那是什么?”

    上官莞道:“她其实是一只修炼有成的狐妖,已经能够化成人形,后来被正一宗道士以‘五雷天心正法’打成重伤,濒死之际,被地师救走。天雷乃是妖物克星,地师也无法救她,只能以阴阳宗的‘阴阳逆转’之术将其保持在假死状态,然后委托藏宗主以皂阁宗秘术将其封存,使其身躯不朽。”

    唐周点了点头,脸色稍缓,道:“那我该做什么?”

    “地师之所以救她,并非地师慈悲心肠,而是因为妖物死后,妖丹会迅速枯萎,就如人老珠黄,难以保存,所以地师才会吊住她的性命,使其体内妖丹不至于枯萎,为的就是今日。”上官莞道:“至于用法,也很简单,将军剖开她的胸腹,取出她体内的妖丹,直接服下也可,辅以其他药材炼成丹药也可,全凭将军喜好。”

    唐周闻言发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刀。

    在这个阴寒刺骨的大殿之中,冰冷的刀光又平添一分寒意。饶是上官莞,也有了一丝凉意,一个男人,可以看着同胞兄弟去死,也可以对美色无动于衷,这样的男人,心有多狠?

    唐周在动手之前,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吟了一首本朝太祖皇帝的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汉,只凭晓晓问姓名。”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路见闻

    李玄都等人的入蜀之路,遇上了许多不大不小的插曲。

    很多一言不合的开始,都始于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然后就会发展为“你看啥”和“看你怎样”,接下来就是大打出手。

    李玄都等人就遭遇了一次这样的事情,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属于挑事的一方。他们走的是官路,虽说如今荆州境内的江湖散人已经少了许多,但还有不少祖祖辈辈都扎根于此的江湖人士,江湖散人可以走,他们却不能走。一队本地门派的年轻男女骑马出行,刚好与李玄都等人的马队交错而过,其中有一名妖娆女子,长相还在其次,关键是身材,此起彼伏,如连绵群山,似大好河山的起伏曲线,很是诱人,于是秦不四这个老光棍便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双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看也就看了,不少块肉,关键是那名女子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噘嘴不乐,与她同行男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要是平时的时候,这些男子也没有这么大的火气,更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勇气,关键是在女子面前,就如公孔雀在母孔雀面前开屏一样,没有火气也要制造火气,色壮人胆,于是便将李玄都一行人拦下,要跟李玄都说道说道。

    关乎到秦不四,李玄都不好做主,秦素倒是个讲道理的,让秦不四给女子道歉就是,秦不四虽然憋屈,但也没办法,便给那女子道了歉。按照道理来说,事情就该到此结束,可在江湖上,道理大不如拳头大,拳头大的人讲出来的道理才是道理,秦素通情达理,还被那些人认为是露怯,于是越发肆无忌惮,有说要让秦不四从他们胯下钻过去的,也有说要挖了秦不四双眼的。

    秦素可不是没火气的泥菩萨,既然这些人得寸进尺,那她也不讲道理了,直接让秦不四自己看着办就是。虽然秦不四顾忌到自己“一日不过四”的规矩,没有动手杀人,但也不肯轻饶了这帮坏心眼的兔崽子,于是一掌一个,将这些人的马匹全部拍死,又随手一掌将路边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劈断,吓得一众人两股战战,面如土色。

    后来还遇到一伙

    要钱不要命的江湖中人抢夺秘籍,鱼龙混杂,夺得秘籍的是个江湖散人,看上去已经一把年纪了,身手却异常矫健,而且擅长驱使毒物,手段狠辣,只要出手就会毒倒一个追杀之人。

    这老者瞧见李玄都一行人之后,也是个不长眼的,竟然想着祸水东引,他好趁乱脱身,结果被秦不三一把抓住脚踝,狠狠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后面追着抢夺秘籍之人,知道这是遇到了不能招惹的人物,再联想到最近关于正邪大战的江湖传言,已是把李玄都等人当成了西北五宗之人,甚至不用出言恫吓,这群乌合之众就已经化作鸟兽散。

    秦不三已经破戒一次,也懒得再对那个使毒物的江湖散人痛下杀手,任凭他躺在地上自生自灭。

    阵仗最大的一次,还真就是正邪两道之人的大战。

    不过这些正邪两道之人,远远比不得李玄都等人在正道邪道中的地位,就是比之队伍中排名最末的韩月也多有不如。这两派人,一派是神霄宗的弟子,另一派是道种宗的弟子,不过说起双方争斗的根本原因,却是丢脸的很,与正邪之争完全不沾边,根本就是争风吃醋。

    此事的起因不在于神霄宗和道种宗,而在于一位慈航宗女弟子和一位牝女宗弟子,两人不和已久,几次争斗都没能分出胜负,谁也奈何不得谁,所以平日里多是骂战,少有大动干戈的时候。结果这位慈航宗弟子这次应神霄宗友人之邀游历荆州的时候,偶遇了一位年轻书生,动了春心,那书生在机缘巧合之下又与那牝女宗弟子相识,牝女宗弟子既是想要坏慈航宗弟子的好事,也是对这书生动了些心思,于是就上演了一出两女争夫的戏码。

    关乎到男人,两女都动了火气,一人直接去神霄宗搬救兵,一人则请了道种宗的弟子助阵,两派人约定好时间地点,各自摆开阵势,先是说些道理,引经据典,辩论一番,然后又各派出一名好手单挑,最后干脆是一拥而上,完全变成了一场混战。

    李玄都等人适逢其会,远远观战,就是从这些人在动手之前的互相攻讦中,才听明白了整件事的前

    因后果,因为李玄都一行人中正邪皆有,而且也不是什么正邪之争,就是打着正邪幌子的争风吃醋,所以一行人没有出手,只是观战。

    双方好一通厮杀,各有损伤,只是挑事的两名女子却是安然无恙,在大战末尾又出来骂战一番,尽是“浪蹄子”、“狐狸精”、“立牌坊”之类的言语,正邪相争多年,早就知根知底,所以骂起人来也是直指要害,从个人上升到了宗门之后,动辄慈航宗冰清玉洁立牌坊如何如何,动辄牝女宗一点朱唇万人尝如何如何,让苏云和宫官两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秦素看着这出两女争夫的戏码,若有所思,时不时地用眼角余光去看李玄都,让李玄都没来由一阵心虚。不过李玄都转念一想,自己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于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秦素见李玄都这个家伙还敢反抗,必须镇压,干脆也不用眼角余光了,改为光明正大地瞪视李玄都,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秦素不敌李玄都,主动转过头去。

    这场闹剧,最后的结果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名书生出现在此地,苦苦哀求两名女子罢手,两名女子勃然大怒,非要让这书生选择一个不可,而且看那意思,若是书生选择错了,立时就要被另一个女子当场打杀。

    书生自然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且不说杀身之祸,就算没有杀身之祸,从两名不分伯仲的女子中选择一人,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直不发一言的宁忆忽然飘然入场,也不用过多言语,只是随意显露了一手天人境大宗师的神通,以手刀之力,在两派人之间划出一道宽三尺、深九尺、长十余丈的沟壑,便解了那书生的困境。

    两派人可不是见识短浅的江湖散人,见此场景,知道遇到了真正的高人,于是借坡下驴,就此鸣金收兵。

    宁忆对待这些江湖中人没有好脸色,但却与那感激非常的书生说了许多言语。

    秦素见此情景,不由望向李玄都。

    李玄都叹息道:“可能是宁先生触景生情,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兵分两路

    这些不大不小的插曲之后,李玄都一行人终于抵达白帝城。

    城外十里处的迎客亭,遥遥可望永安宫,李玄都翻身下马,说道:“听闻天公将军唐周与人公将军唐汉势同水火,可是与地公将军唐秦却是兄弟情深,这么多年来,若非有唐秦从中斡旋,唐周和唐汉早已是分道扬镳,如今我们杀了唐汉不算什么,可是唐秦的事情,恐怕唐周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除了秦素之外,其余几人微微一怔,不知李玄都为何忽然说起此事。

    李玄都与秦素对视一眼,说道:“实不相瞒诸位,当日地公将军唐秦率领白阳总坛精锐奇袭琅琊府,他本人亲自坐镇单老峰上,困于形势,我与素素不得不冒险登上单老峰,两人联手击杀了唐秦。”

    闻听此言,几人都是一惊。秦不二早就听说了齐州之事,毕竟秦道方是名正言顺的秦家三老爷,身为秦家之人,当然要关注一二。第一次听到秦道方将唐秦父子二人的头颅悬于城门示众时,秦不二还以为是三老爷与不知先生设下奇谋,以计策干掉了不可一世的地公将军,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李玄都与秦素联手将其斩杀。要知道唐秦稳坐黑白谱第一人的位置多年,盛名之下无虚士,曾被许多江湖中人视作是太玄榜第十一人,一身境界修为早已无需质疑,竟然会死在李玄都和秦素的联手之下,自家大小姐的境界修为,她是有数的,那么李玄都出了多少力,就可想而知了。

    宁忆微笑道:“李紫府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倒是没想到秦姑娘也有如此魄力,敢陪着他去冒险。”

    “此言差矣。宁兄这次可是冤枉我了,我一开始还真没有去单老峰的意思。”李玄都摆手道:“素素也不是陪我去的,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孤身一人独闯单老峰,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打算全身而退,受我的拖累,被唐秦发现了行踪,这才不得不行险一搏。”

    秦素脸色微红道:“我没有紫府说的那般厉害,我只是依仗着法宝去单老峰上一探虚实,紫府担心我的安危,去单老峰上寻我,结果机缘巧合之下,变成了与唐秦生死相搏,我也没出多少力,是紫府一人逼得唐秦用出了‘白阳法身’,我只是补上了最后一刀。”

    李玄都道:“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与唐秦两败俱伤,我已经没有再战之力,可唐秦却还有一战之力,若是没有你,只有我和唐秦两人的情形下,死的就是我了。”

    秦不二越发对这位李公子刮目相看,在她看来,少年得意不算什么,自古以来,少年得意的天才俊杰不知凡几,可是这些人中能笑到最后的却是寥寥无几。李玄都真正让她刮目相看的是,在经历了巨大挫折之后,还能爬起来,不知多少年轻得意的人物,一路顺遂,然后跌倒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心境破碎,以前有多么得意,跌倒后就有多么失意,在这种巨大的落差面前,很多人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干脆是破罐子破摔。可李玄都却能保持心态平和,不仅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谋求其他出路,这便应了一句话,古今成大事之人,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惟有坚韧不拔之志。

    秦不二愈发好奇那位大剑仙李道虚,以及大剑仙所执掌的清微宗,到底是如何的卧虎藏龙,竟然能涌现出如此多的才俊豪杰之士,大剑仙李道虚本人且不去说,只说他的六位弟子,当年的大先生司徒玄策就不必说了,乃是一

    个让整座江湖都交口称赞的人物,若是能活到今日,想来成就不会逊于秦清,其余五位先生,三位先生登上过太玄榜,三位先生登上过少玄榜,中间重叠一人,就是李玄都这个曾经的四先生,作为承上启下之人,他更是实现了同时登上太玄榜和少玄榜的壮举。

    只是大剑仙李道虚终究不是天上的神仙,不能将所有变数都算计到,李玄都到底还是选择了出走清微宗,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弟子越是出色,想要压制这些弟子就越发困难,也就是李道虚,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已退位让贤,成为一个被供起来的泥塑傀儡。

    不管怎么说,秦不二愈发对李玄都满意,有了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意思,她不是秦素的娘亲,秦素却是她看着长大的,此时望向二人,虽然神色庄敬,但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神情之中,便似长辈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大感赞叹欢喜。秦素察觉到秦不二的视线,顿时脸含羞涩,低下头去。

    李玄都继续说道:“虽说知道唐秦之事内情的人不多,但阴阳宗行事诡秘,无孔不入,也难说他们是否察知此事。非是李某胆小怕事,只是担心我与素素入城之后,被阴阳宗拿着此事在唐周面前多做文章,平添变故,坏了大天师和圣君谋划,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与素素先不入城了,留在城外伺机而动,玄机兄、宁兄你们入城之后,万事小心为重,若有变数,我再入城支援。”

    颜飞卿略微沉吟之后,点头赞同道:“紫府兄说的在理,阴阳宗的确有可能拿唐秦的事情来做文章,我们不得不防。”

    宁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分为两队,一队随着紫府留在城外,一队进入城中,这样也好有个照应。不知几位是什么意见?”

    宫官与宋辅臣交换一个眼神之后,道:“我没有意见。”

    颜飞卿望了眼苏云,苏云略作沉思之后,说道:“这样吧,我、玄机、宫姑娘、宋法王、宁先生,我们五人一起入城。紫府、白绢、石前辈,以及秦家的三位,留守城外。如何?”

    李玄都望向秦素,秦素点头道:“好。”

    苏云见秦素答应下来,又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道“子母符”,将其一分为二,把“子符”交予秦素,嘱托道:“白绢切记,如果你手中的‘子符’燃烧,便是城内出了变故,还请你们速速入城,接应我们。”

    秦素收好“子符”,点头应下。

    交代完这些之后,李玄都又向宁忆抱拳道:“此行便有劳宁兄了。”

    宁忆神色淡然:“若分胜负,我不是唐周的对手,若是生死相搏,拼一个玉石俱焚还是不成问题。”

    李玄都一愣,赶忙说道:“不至于如此,还是要安然归来。”

    宁忆洒然一笑:“紫府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

    一行人又将一些细节议定之后,正式分道扬镳,李玄都等人就此止步,其余五人往白帝城行去。

    待到宁忆等人离去之后,秦素问道:“玄……紫府,我们现在去哪儿?”

    她本想顺嘴喊一声“玄儿”,话到中途,忽然想起还有秦不二等人,赶忙改口为紫府,就算如此,脸上还是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我们也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最好是离得白帝城近些,免得遇到事情后不能及时赶过去,

    只是不进城,也不要与青阳教的人产生什么交集。”

    秦素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他们这支队伍,石无月以李玄都为首,秦家的三位家臣以秦素为首,只要李玄都和秦素两人商量好了,便不会有其他意见。

    于是一行人不再骑马,沿着驿路徒步缓行。

    李玄都默默地想着心事,忽然就听秦不四问道:“李公子,听说你跟那位宁先生当年打过一架,而且还打赢了?能否给我们说道说道?”

    李玄都一笑置之,本不想搭腔,不过考虑到秦素的面子,若是不说话会有目中无人之嫌,还是说道:“当时也是年少轻狂,为了争夺那把‘大宗师’,于是就打了一架,虽然胜了,但也不过是险胜而已。”

    秦不三咂摸了下嘴:“这位宁先生可不是简单人物,老爷说他在二十年后,有可能登顶太玄榜,不可小觑,不可小觑。”

    秦不四问道:“那咱们老爷呢?”

    秦不三白了他一眼:“说你傻你还不承认,咱们老爷自然是登上老玄榜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太玄榜的榜首位置可不就空出来了吗?”

    秦不四不服气道:“说到底还是熬资历熬上去的,不算本事。”

    秦不三讥讽道:“这位宁先生只是排名第十,与榜首之间还有八个人,就算老爷空出了一个位置,若是宁忆自己没有本事,能越过那八个人去?你是不是傻?”

    秦不四愣住:“似乎……是这个道理。可是咱们姑爷呢?”

    “姑爷”二字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后秦不四就见秦素死死盯着自己,脸色通红,他猛然醒悟过来,干笑一声:“我是说李公子,李公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更坐实了姑爷就是李公子,越描越黑,李玄都也是有些措手不及,偷眼向秦素瞧去,可见她面红过耳,目光中满是恼怒之意,这会儿更是全身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气恼,还是害羞,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世上的年轻姑娘初次喜欢一个男人,纵然心中爱煞,脸皮总是薄的。就是两人独处时,李玄都开些两人成亲的玩笑,秦素都要害羞,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素自是要恼羞成怒。

    秦不二知道秦素的脾气,一般不发怒,可一旦发怒就很难收场,赶忙喝道:“老四,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跟我过来,先查探下周围有没有阴阳宗之人的踪迹。”

    说罢,秦不二又对李玄都用了个眼色,李玄都心领神会,示意背着石无月的韩月跟着秦不二等人一起走,他则是抓起秦素的小手,向另外相反的方向走去,起初秦素还用力挣扎了一下,要将他的手掌甩脱,不过被李玄都用力握住,也就没有再继续挣扎,随着李玄都去了。

    李玄都也不说话,就拉着秦素埋头前行,一直走出六七里,忽听秦素说道:“登徒子,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

    李玄都回过头来,发现秦素脸色已经恢复正常,显然是消气了。

    李玄都这才松开秦素的小手,说道:“你生气的时候,可真吓人。”

    秦素轻哼一声:“知道就好,以后不要惹我生气。”

    李玄都笑道:“不会不会。”

    秦素问道:“你拉着我走了半天,这是哪儿?”

    李玄都环视四周,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距离白帝城不远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荒宅避雨

    难得有独处时光,李玄都与秦素不急于去找秦不二等人汇合,而是沿着官路缓行,说些情人之间的话语,走出没有多久,天色骤变,有风呼啸而起,将两人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风是雨的头,紧接着便是头顶上空的雨云骤然一暗,雷鸣沉闷,电蛇隐隐。

    李玄都看了眼天色:“六月的天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看来是要有一场大雨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

    秦素自然没有意见,虽说到了他们这等境界,以气机外放而避开雨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此时二人也不急于赶路,没必要如此浪费体内气机。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风中已经夹杂了雨滴,空气也变得闷热潮湿起来。李玄都拉住秦素的手,选定一个方向后,开始向前疾行。秦素虽然不是第一次被李玄都拉住小手,但还是脸色微红,不过她没有拒绝,任由李玄都拉着自己在空旷的官路上奔行。

    雨越来越大,起先还是夹杂在风中的些许雨滴,不多时后就变成了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又急又密,秦素从自己的须弥宝物中取出那把题有“乐在风波不用仙”的油纸伞,将伞撑开,只是一把纸伞终究是小了些,罩不住两个人,李玄都顺势将秦素揽在怀中,由秦素撑伞,这样两人便能将身形全部躲在伞下。两人本不必撑伞,可不撑伞也就少了许多情侣之间的乐趣,所以李玄都和秦素合撑一伞,也不以气机弹开雨水,任由雨水打湿衣襟,两人不但不觉得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外人瞧见这一幕,定然不会觉得两人会是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只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慌忙躲雨的普通情侣。

    两人就这样踉踉跄跄行出数里路程,已经渐渐偏离了官道,进入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还真被他们找到了一座宅院,仅从门楼和门前的两只狮子来说,像是个权贵人家在城外安置的避暑别院,也或者是某位隐士的宅邸,谈不上贵气,却小巧玲珑,只是不知为何,这栋宅子显得有些死气沉沉,换句话来说

    ,就像很久没人住过一般,少了许多人气和烟火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李玄都觉得此地是个避雨的好地方,距离白帝城不到十里的路程,全力奔行的话,转瞬即至。

    于是李玄都与秦素走上台阶,伸手扣响兽首门环,然后又后退几步,仍是与秦素合撑一伞。

    不多时后,大门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开了一道缝隙,从这道缝隙中探出一张苍老面庞,暮气沉沉,这时候刚好有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幕,映得这张苍老面庞雪白无比,“吓”得秦素把头干脆埋在了李玄都的怀里。

    只是李玄都心里明白,秦素这哪里是吓得,只是她想从李玄都怀中出来,却被李玄都牢牢抱住,挣脱不得,这会儿被外人看见,含羞带臊地不敢见人罢了。这会儿秦素可是有些恼了,一只手正在李玄都的腰上狠狠一拧,用了五分气力,暗含“百花杀”的暗劲,不伤人,却足以让李玄都这等身经百战之人也感到痛楚,而且相当酸爽,李玄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乍一看去,他也像是被吓了一跳。

    门内的老人望向门外的年轻男女,瞧见这对年轻男女的反应,没有太多意外之色,只觉得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终于舍得松开秦素,秦素赶忙躲在李玄都的身后,遮挡自己的通红脸色,李玄都则是面不改色地拱手道:“这位老丈,小生李玄策,有礼了。小生与内子去蜀州探亲,途径贵地,遭逢大雨,老丈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入内避雨?雨停之后,我们立刻离开,绝不叨扰。”

    在说到“内子”二字的时候,李玄都只觉得自己的后腰位置又被拧了一下,让他面皮一跳。

    老人板着脸盯着两人:“李玄策?这个名字可是不小,古时有一人灭国王玄策,你叫李玄策,你可有官身?”

    李玄都苦笑道:“不过是长辈期许,所以只是重名而已。小子如今未有官身,只是一名秀才,但愿来年能考中举人,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说着李

    玄都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路引,这还是上次去中州的时候,胡良特意准备的。

    老人瞥了一眼,说道:“李秀才,我事先与你说好,虽然在寻常百姓面前,你这个秀才身份还算有些分量,能称你一声‘相公’,可我家主人却是正经有脸面的人,你万不可在府内放肆,否则饶不了你。”

    李玄都道:“不会,不会,老丈放心就是。”

    秦素是守礼之人,听到老人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他们入内避雨,既然李玄都已经把话说出去了,她也只好陪着李玄都演戏,于是从李玄都身后出来,这时她已经脸色恢复正常,盈盈一礼,轻声道:“小女子白氏,有礼了。”

    老人看了眼秦素,见她容貌平平无奇,行为畏畏缩缩,显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便没放在心上。他把两扇大门推开一扇,然后侧身让开道路:“既然是正经人家,那就请进吧,我会给你们夫妻二人安排房间,房内可以沐浴,不过要你们自己烧水,你们两个安心避雨就是,只是不要在府内胡乱走动。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惊扰了我家主人,后果自负。”

    李玄都拉着秦素走进大门,老人又把那扇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秦素嘴唇微动,传音道:“那扇门最起码有几十斤的分量,可在此人手中却好似没有重量似的,我观其行走呼吸,应该有不俗的修为在身。”

    李玄都同样传音道:“不必担心,我们只是避雨而已,就算一处贼窝,你我夫妻二人还怕了他们不成?他们敢来招惹我们,随手荡平就是了,说不定江湖上还要多出一个神仙侠侣行侠仗义的传说。”

    秦素“呸”了一声:“谁跟你夫妻二人?谁跟你神仙侠侣?不要脸,登徒子,臭玄儿,刚才为什么不放开我?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李玄都打趣道:“你不跟我做夫妻,那我可找别人去了。”

    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秦素听到这话之后,神情骤变,忽然就不说话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患得患失

    这栋宅邸不小,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味,共有三进,也就是“目”字格局,“目”字的第一个“口”字是前院,最后一个“口”字是此地主人的居处, 一般而言,大宅院中,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为私室或闺房,是妇女或眷属的活动空间,一般人不得随意进入,难怪古人有诗云:“庭院深深深几许”。庭院越深,越不得窥其堂奥。

    李玄都和秦素被安排在第二进院子的一处厢房中,因为李玄都自称夫妻二人,所以只有一间房。虽然是厢房,但装饰精美,梁柱、窗框、门框都是鲜红新漆,窗花精美,而且方才一路行来,地面都是以青石铺就,道路分明,哪怕是大雨滂沱,也没有半分泥泞,又有游廊连接着正房厢房,以便于当下这种雨天自由行走,总结下来,大小建筑错落有序,尽显章法。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老人又交代了些琐事之后,便转身离去。屋内分内外两间,外间有圆桌和绣墩,间有床榻和沐浴所用的木桶。秦素坐在绣墩上,背对着李玄都,不说话。

    李玄都随手设下一道隔音禁制,然后来到秦素的身后,想要从后面揽住她却被她挣开,李玄都不好强求,只能拉过一个绣墩,坐在她的身旁,轻声问道:“生气啦?”

    秦素轻哼一声,又是朝另一边转身,还是以后背对着李玄都。

    李玄都有些无奈,随着两人的关系愈发亲密,秦素变得愈发小女子,偶尔也会有些小性子,他只好伸手强行扳过秦素,让她面对自己。

    秦素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有太过抗拒,不过还是撇过脸,不去看李玄都,语气也是强压怒意:“你要跟谁做夫妻,你去就是了,碰我做什么!”

    李玄都苦笑道:“我只是玩笑话而已。”

    秦素低垂着眼眸:“玩笑话,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吗?都说终身大事,你放在心上了吗,好像随便找个人就能成亲似的。”

    虽然秦素说得有些含糊,但李玄都还是听明白了,显然是秦素把成亲当成了一件大事,都说终身大事,的确也是一件大事,不可轻渎,李玄都却拿此事来开玩笑,秦素便不高兴了,觉得李玄都不重视婚姻大事,热恋中的男女,难免患得

    患失,男子理性,女子感性,秦素便由此联想到自己身上,生出一种李玄都看轻了自己的感觉,越想越不对,于是就心生委屈之意。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玄都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厌烦,反而很是欢喜,秦素不像苏云、宫官那般心思复杂,一根肠子十八道弯,也不像玉清宁那么没有烟火气,本质上还是个很单纯的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不是她打心底里在意李玄都,也是将李玄都认作是托付此生的良人,哪里会生这个闲气,如果李玄都还要不耐烦,那才是伤了姑娘的心。

    李玄都最喜欢秦素这一点,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佛气,也没有被各种规矩教条框出来的大度,若是抛开家世,她其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会吃醋,会委屈,也会感伤。正如李玄都因为自小没有父母亲人的缘故,所以对于各种亲近之人极为看重,秦素也是同理,她自小感伤于父亲与白绣裳之事,又经历了母亲早逝,对于这种事情极为敏感,生怕李玄都走了秦清的老路,难免患得患失。

    李玄都靠近了秦素,柔声道:“是我错了,平日里胡说八道惯了,想也没想,就说出这种话来。”

    秦素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李玄都去拉她的手,她挣脱开。李玄都又拉,她又挣脱。李玄都毫不气馁地再拉,秦素终于不再挣脱,任由他握住。李玄都这才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手背上一凉,好似雨滴,李玄都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把秦素搂入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怎么哭了?”

    秦素低声说道:“紫府,我虽然说过你敢想齐人之福,我就一刀杀了你的话语,但你是知道的,我没那个狠心肠,也没那个本事。我现在问你一句,你想过齐人之福吗?你不要哄骗我,这世上的男子,但凡有点本事的, 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我爹也……”

    李玄都轻叹一声:“凭良心说话,我从没想过。我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我真要那么干了,我在那边抱着别的女子逍遥快活,你在这边暗自垂泪,我真能心安理得吗?将心比心,我不乐意你跟别的男子有什么牵扯,你也肯定不乐意我与别的女子有什么纠缠。多简单的道理,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知道,

    你怕我像秦伯父那样,在外面有了红颜知己,或是像我师父那样,将婚姻大事当成是上位的手段,对不对?”

    秦素眼泪婆娑地抬起头来:“你知道还说这种话。”

    李玄都伸出手指,动作轻柔地帮她拭去眼角泪痕:“是我不对。秦伯父也好,我师父也罢,他们都不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儿戏一般,可我不是他们,我是谁?我是李玄都,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谁也不能左右我。你是素素,你不是秦伯母,也不是我师娘李卿云,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秦素抽了抽鼻子,点头道:“我相信你。”

    李玄都双手捧起秦素的脸颊,柔声道:“那就不哭了,传扬出去,可要被人家笑话,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

    秦素嘴硬道:“谁哭了,我就是被沙子迷了眼,流了几滴泪而已。”

    李玄都笑道:“这么大的雨,哪来的沙子,让我看看,给你吹吹就好了。”

    秦素脸红道:“不用了,眼里的沙子已经被眼泪冲走了。”

    李玄都着脸说道:“我不放心,还是看下吧。”

    “我说了,不用。”

    “看一下,就一下。”

    “你烦不烦人?”

    “嫌我烦人?那我睡觉去,这一路着实有些累了。”李玄都故意起身伸了个懒腰。

    秦素轻哼一声,又改为背对着李玄都了。

    李玄都轻轻一笑,按住她的双肩:“小的知错了,应该让秦大小姐先去休息的,还望秦大小姐饶我一回,好不好?”

    “无赖!一点诚意都没有!我累了,不要吵我。”秦素嘟起嘴,靠在李玄都身上,闭上了眼睛。

    李玄都低头看着睫毛微微颤抖的秦素,轻轻一笑,伸手揽住了她。

    夫妻也好,情侣也罢,总是相敬如宾,难以长久,其实就是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要不怎么说床头吵架床尾和。

    两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游廊上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响起敲门声,然后老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公子,我家主人想请公子去后宅一叙。”

第一百三十章 另有古怪

    秦素睁开双眼,这会儿已是表情平淡,有了几分八风不动的仙子风范,就像李玄都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不过李玄都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要不怎么会眼角总往他这边瞟呢?使完小性子又被李玄都哄好了,反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秦素站起身来,推开李玄都,表面貌似平静,淡淡道:“人家请李公子一叙呢。”

    语气有点干巴巴地,又有点故作平静,让李玄都很想笑,不过考虑到笑出来的后果,李玄都只能强忍住笑意,撤去方才布置好的隔音禁制,故意板着脸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随意走动,为夫去去就来。”

    秦素很想啐他一口,不过老人就在门外,只能装出小娘子的样子:“是,相公。”

    李玄都掸了下衣衫,满身都是一家之主的威严,他本来还想抖搂下当家的气派,结果被秦素在背后轻轻捶了一拳,顿时被一拳打回原形,这才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面貌阴森的老人,李玄都对老人行了一礼,同时不忘以传音提醒秦素:“方才我看了下周围,发现在窗户和墙壁上有许多残留的纸屑,应该是某种符燃烧之后的残留,虽然我对符了解不多,但也能依稀看出一二,应该是妙真宗的路数,不管是什么缘由,这里会有妙真宗的符,都说明此地有些古怪,你自己小心。”

    秦素微微点头。

    老人看了李玄都一眼,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转身在前面引路,李玄都只好跟在老人身后,往第三进的院子行去。

    第三进的院子装饰更为华丽,翘檐雕刻有各种瑞兽、梁柱之间也多了各种寓意吉祥的花鸟山水图画。七转八绕之后,老人领着李玄都来到一座二层小楼面前,看这样子,竟是有些像女子的闺楼。

    李玄都没来由想起个说法:自古以来,书生偷小姐,都是从丫鬟入手,只要拿下了丫鬟,丫鬟多半就会拖着小姐下水。

    老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主人正在二楼等你。”

    李玄都脸色古怪,问道:“你家主人是位小姐?”

    老人皱了下眉头,沉声道:“我家主人已经嫁

    人。”

    李玄都了然,走进楼内,一楼不见什么异常之处,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却见迎面一扇屏风,屏风上绘有各色仕女图,惟妙惟肖。

    李玄都面朝屏风,拱手作揖道:“小生叨扰夫人了。”

    屏风后传来一个轻柔嗓音:“李公子不妨进来一叙。”

    李玄都故作犹豫一番,然后绕过屏风,只见屏风后除了床帷之外,还有一张贵妃榻,一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子正斜依榻上,女子面带妩媚,体态婀娜,极是诱人。见到李玄都进来,女子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来,礼节性温婉一笑,随手在贵妃榻旁边茶几上的香炉中添了一块香料,顿时异香扑鼻。

    李玄都瞥了一眼,见这尊香炉不是寻常的瓷质香炉,而是以青铜铸成,外壁上还刻着许多古怪铭文,从上到下,从右往左,排列整齐,似是一篇经文或是文章,李玄都不懂铭文,便没有深究,直接收回视线。

    已为人妇的女子示意李玄都请坐,然后笑问道:“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李玄都坐在女子对面的绣墩上,回答道:“祖籍齐州。”

    女子淡笑道:“公子的官话中确有些齐州口音。”

    李玄都试探问道:“不知夫人为何要见小生?”

    女子凝视着李玄都,说道:“久不见生客,心血来潮。”

    李玄都已经发觉这座宅邸不简单,也没想着装傻到底,说道:“好一个心血来潮,内子喜欢读一些江湖志异故事,其中有一本书曾经说过,在江湖上中有天人境大宗师,天人交感,有‘秋风未动蝉先觉’之神异,在危险来临之前,往往会心血来潮,生出警兆,料敌先机。”

    女子闻言一笑,愈发衬得她娇媚动人,柔声道:“李公子果然是江湖中人,普通书生可不知道天人境大宗师的说法。”

    李玄都淡然一笑:“那也不见得,除了正邪两道二十二个宗门之外,还有三大学宫,秦襄秦都督便是出自万象学宫,严格说来,太玄榜第十人‘血刀’宁忆虽然曾经坠入邪道,但一身修为的根本还是在于儒家圣人的‘浩然’二字。”

    女子反

    问道:“难道公子也是出身于万象学宫?”

    李玄都摆手道:“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还进不去万象学宫的大门。”

    女子眯起眼,说道:“听说公子还有一位夫人?”

    李玄都满脸笑容:“正是。”

    女子呵呵一笑:“佳偶天成,真是羡煞旁人。”

    李玄都微笑道:“借夫人吉言,我也觉得我与内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女子忽然问道:“不知公子的假面皮还要戴到什么时候?”

    “原来夫人已经看出来了?”李玄都问道:“夫人要如何?”

    女子笑容不减,眼神玩味,坦然道:“本来只是闲着无事,想要找些事情来做,比如说找个幸运男子共度**,虽说会被我吸去三成阳气,但并不致命,只是会大病一场,修养个三四年而已,你们男人不是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春风一度,少活十年又如何?不过现在看来,却是钓起了一条大鱼,这样一来,我更不能放公子离去了,我正好缺一个鼎炉,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玄都忍不住发笑出声。

    女子歪了歪头,问道:“公子何故发笑?”

    李玄都问道:“夫人是慈航宗的苏云?”

    女子摇头。

    李玄都又问道:“夫人是玄女宗的玉清宁?”

    女子还是摇头。

    李玄都再问道:“夫人是牝女宗的宫官?”

    女子被李玄都逗乐:“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我不如这三个丫头,还不值得让你少活十年。”

    却不想李玄都还是摇头,然后很认真地说道:“就算夫人比得上这三位女子,我也不肯的。”

    女子一怔,然后笑得花枝乱颤:“我知道了,你是中意那位秦大小姐。”

    李玄都笑道:“夫人果然聪明,可惜夫人不是秦大小姐。”

    女子猛地收敛了笑意,轻轻一挥大袖,将香炉中的烟气扫向李玄都,顿时将李玄都整个人笼罩其中。

    女子脸上重新流露出几分轻淡笑意,一指李玄都:“倒也,倒也!”

第一百三十二章 鬼母阴姬

    李玄都想了想,问道:“‘鬼母阴姬’罗夫人是你的什么人?”

    罗青青回答道:“罗夫人正是家姐。”

    李玄都恍然,终于明白罗青青为何敢光明正大地居住在距离白帝城如此近的地方,原来是上面有人。在江湖中被冠以“夫人”之名的女子,多是有过人之处,而且背景也相当不俗。虽然“鬼母阴姬”罗夫人只是一个江湖散人,并无宗门背景,但她却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情人,那就是邪道领袖之一的地师徐无鬼。

    正如秦素所言,这世上但凡有点本事的男子,多半都是三妻四妾,更不用说地师这样的人物,冷夫人因为执掌牝女宗的缘故,地位尊崇,是正房夫人,罗夫人孤身一人,撼动不了冷夫人的地位,只能算是外室。据说罗夫人的姿容相貌更胜冷夫人一筹,而且年龄也要小上许多,所以更得地师的欢心,冷夫人纵然不喜,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冷夫人尚且如此,江湖上更是少有人敢去招惹这位罗夫人,而且罗夫人号称“鬼母阴姬”,人的名树的影,可见其手段极为阴毒,擅长旁门左道之法,就算没有地师的庇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招惹的。

    按照这个关系来说,罗青青便能称呼徐无鬼为姐夫。

    李玄都陷入沉思之中,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招惹到阴阳宗之人,接下来该怎么办,倒是要好好斟酌,以免打草惊蛇。

    罗青青看着那个瞥了眼自己就不再搭理自己的年轻男子,有心反抗,可是想到男子的手段之后,又心生畏惧。她们这种人,手段狠辣不假,可这种狠辣都是对付别人的,等到了自己身上,便狠辣不起来了。

    李玄都突然问道:“这栋宅子是你的,还是你姐姐的?”

    罗青青说道:“按照道理来说,应该算是我姐姐的宅子,不过我姐姐已经很久没有过来,等同是送给我了。”

    李玄都又问道:“我来的时候,那位老仆曾经说过,你已经嫁人,所以我称呼你为夫人,只是不知你所嫁何

    人?总不会也是地师吧。”

    罗青青这会儿已经稳住了心神,以宽大袖口擦拭嘴角血迹,眼波流转,竟还有几分欲语还娇羞的媚意,凝视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我倒是想嫁,无奈地师瞧不上我,就算地师瞧得上我,我姐姐也不会同意,到那时候,第一个取我性命的就是我姐姐。”

    李玄都哂道:“那你们可真是姐妹情深。”

    罗青青不以为意道:“这位公子说的是,男人的兄弟情,女子的姐妹情,都是假的。”

    李玄都不置可否:“最近可有阴阳宗之人来过?”

    女子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

    李玄都见她表情,已是了然:“那肯定是有了,不知是哪位明官大驾光临?”

    罗青青只得压下心头的阴郁,说道:“是十明官赵纯孝。”

    李玄都又把话题拉回正轨:“你还没回答我,你嫁给了谁?”

    罗青青笑了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我姐姐的穿针引线之下,我嫁给了阴阳宗的二明官钟梧。”

    李玄都淡笑道:“江湖上已经有一个罗夫人,那我只好称呼你为钟夫人了。”

    就在这时,李玄都身旁出现一阵肉眼可见的气机涟漪,然后就见秦素凭空出现在李玄都的身旁。

    李玄都望向秦素,换了一副面孔,温颜笑道:“没受伤吧?”

    秦素摇了摇头,说道:“你走之后,有几个人想要对我动手,都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李玄都温声说道:“没事就好。”

    秦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微嗔道:“你这是瞧不起我了?觉得我连这点小事也应付不来?没遇到你之前,我都是独自一人行走江湖的,见过的风浪未必就比你少了。”

    两人刚刚和好,正是起腻的时候,李玄都自然不会反驳,点头附和道:“我当然知道你应付得来,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秦素听了之后,心中极为受用,不过因为有外人在场的

    缘故,脸上却是不显,只是矜持问道:“那你呢,没事吧?”

    李玄都笑道:“这位钟夫人很是好客,不过手段差了些,没能把我怎么样,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打了她几拳,权作还礼。”

    罗青青勉强一笑,只是这个笑比哭还难看就是了,身上的伤势还在其次,关键是这对男女旁若无人地腻腻歪歪,让她极为气闷,要是可以,她绝不会有丝毫犹豫,一定会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然后当着那个女的面,先和男的春风一度,然后再把男的一刀阉了,她都可以想象男子哀嚎痛哭、女子声声凄婉哀求不要的景象,仅仅是在心中想一想,就让她全身无一处不舒爽,就像吃了‘极乐丹’一样,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可问题在于她此时没有半分胜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只能敢怒不敢言。

    秦素瞥了眼罗青青,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太多喜怒。

    李玄都心中暗笑,秦素还说他装腔作势,其实他们两个半斤八两,惯会在外人面前拿腔拿调。李玄都好为人师,尤其是在晚辈面前,总是一副前辈高人的样子,成熟稳重,动辄讲些大道理。秦素为了掩饰自己容易害羞的毛病,除了常年佩戴面具之外,还无师自通了一套八风不动的仙子风范,别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从玄女宗、慈航宗出来的冷美人。两人只有在对方面前才会“原形毕露”,秦素动辄脸红害羞,李玄都言语举止轻佻,此乃闺阁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在这时,那名放李玄都来此避雨的老仆登楼来到二楼屏风外,轻声道:“夫人。”

    李玄都望向罗青青。

    罗青青淡然道:“什么事?”

    这名老仆沉声道:“那名女子逃了。”

    罗青青下意识地看了眼秦素,立刻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外面的老仆犹豫了一下,又道:“赵公子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韩公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男盗女娼

    罗青青吩咐道:“让他们去正堂等我。”

    老仆应了一声,下楼去了。

    在老仆离去之后,李玄都问道:“赵公子和韩公子是谁?”

    罗青青回答道:“这位韩公子,我不太清楚他的底细,赵公子就是十明官赵纯孝。”

    李玄都十岁就出来行走江湖,上到王侯贵胄,下到地痞无赖,见识过各种三教九流。在这其中,暗藏许多男盗女娼之事,高门大户也好,贫民百姓也罢,都不能免俗,换句话来说,这种事情不因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贫也好,富也罢,贵也好,贱也罢,都逃不出这个窠臼。每日家偷狗戏鸡,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小叔子,没有一处干净地。所以李玄都刚听了个话头,就听出了几分不对劲的地方,倒是秦素常年在外游山玩水,见的多是天高地远、山高水阔,不常见是鬼域人心、腌龌龊,却是没有听出什么不对。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又问道:“赵纯孝没事来你这里做什么?”

    罗青青瞥了眼秦素,笑道:“无非是男女之间那点儿事罢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吃不如饺子,好玩……”

    早有预料的李玄都并不意外,心境上没有半点波澜起伏。后知后觉的秦素这才明白过来,看向罗青青的目光的便有些不屑。她平生最讨厌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之人,在她看来,女子要求男子不能沾花惹草当然没错,但女子也不能水性杨花,无论男女,都不应背叛自己的身边之人。

    精神的**,永远是从**的糜烂开始的,道德的沦丧,永远是从人性的释放开始的,所以才要立规矩、守规矩,以规矩要约束世人。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人讲道德、讲规矩,若是一味贪求所谓的自由,顺从自己被贪婪、**所蒙蔽的本心,抛却道德和规矩的约束,那又与禽兽何异?正因为秦素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看待那些站歪了的人,那些丢弃了世俗伦理、道德、规矩的人,便有些瞧不起了。

    罗青青对于秦素的不屑目光不以为意,秦素觉得她低贱,她还觉得秦素幼稚,一看就是个没经历过男人滋味的雏儿,所以才会对一个男人死心塌地,觉得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个男人,殊不知天大地大,男人有的是,似如一桌酒

    席,每道菜的味道各不相同,男人也是如此,每个男人都有独特的滋味,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李玄都想起了一个笑话:初春时节,乍暖还寒,有人还穿着厚重的冬衣,有人已经换上了单薄的衣衫,两人在路上相遇,都觉得对方是个傻子。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一掌拍在罗青青的心口位置,使得罗青青脸色骤然苍白,双手捂住心口,双眼的眼角中又有鲜血流出,这下可就是七窍流血了。

    罗青青既惊且怒,眼神阴鸷地望向这个出手时都是面色平和的男子,李玄都浑不在意,淡笑道:“我在你的体内植入了清微宗的‘三分绝剑’,钟夫人见识广博,不会不知道‘三分绝剑’的大名吧?当然,以钟夫人的身份,请自家夫君出手,便能祛除体内的剑气,只是可惜钟梧并不在此地,所以钟夫人如果不想多受苦头的话,还是乖乖听话为好,我也赠钟夫人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时当低头。”

    罗青青果真就低下头去,遮掩了眼神中的怨毒,咬牙道:“多谢这位公子提点。”

    李玄都借用了自家二师兄的一句话:“不要咬着牙说话,咬碎了一口银牙,那多不值当。”

    罗青青忽然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嗓音轻柔道:“是,妾身谨记公子教诲。”

    李玄都仍是无动于衷,只是道:“去见一见你的小情人吧,不要耍什么心思,单凭一个赵纯孝,不是我的对手,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当然,如果钟夫人仍是铁了心要与我对着干,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可惜了钟夫人的锦绣年华,却要早早淹死在江湖里,除了事后被人当做一句闲话笑谈,还能留下什么?钟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罗青青打了个寒颤,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男子的说法。只是李玄都似是还怕她不信,仍是催动了“三分绝剑”,罗青青体内气机顿时絮乱如沸水,蛰伏于体内的剑气开始游走,剑气所过之处,经脉好似被刀刃寸寸割过,罗青青额头上立时渗出豆大的冷汗,强忍住刺骨疼痛,艰难道:“我、我知道了。”

    李玄都这才停下催动“三分绝剑”,仅仅是一会儿的工夫,罗青青已经汗透衣襟。

    李玄都不再去理会罗青青,

    而是望向秦素,眼神温暖柔和,全然没有对待罗青青时的冷酷无情。罗青青此时抬头望去,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中骤起波澜。这个比她还邪性的魔头竟然会有如此温情一面,是这个男人故意装成这个样子?还是他在无意之间的真情流露?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倒是有些嫉妒那个小丫头了,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天真和幼稚,可她为什么不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之人,还是她的确遇到了,却根本没有珍惜,甚至因为那人无权无势的缘故,根本不曾正眼看过?

    就在罗青青愣神的时候,李玄都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钟夫人,流了那么多血,又出了一身汗,还是快些梳妆更衣吧。”

    罗青青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那对男女已经消失不见,好似鬼魅一般。

    罗青青的境界修为不弱,因为攀上了阴阳宗这棵大树的缘故,也见过许多高手,可今天的这一切,还是让她有一种如坠梦境的错觉,只是梳妆台镜子里那张满是鲜血的面孔却骗不得人,她只能一边在心底暗暗咒骂,一边起身去梳洗打扮。

    另一边,李玄都和秦素并非是凭空消失,而是李玄都藏身于秦素的“幻灵纱”中,遮蔽了身形。上次在单老峰上,两人一起藏在“幻灵纱”下,近距离接触,秦素还羞不可抑,如今她已经被李玄都牵过素手,捏过玉足,搂过纤腰,摸过俏脸,虽然还是害羞,但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反应强烈,只是微微脸红而已。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阁楼,来到一处僻静位置,秦素小声道:“你刚才的样子可真是吓人,有紫府剑仙的味道了。”

    李玄都故作凶狠道:“知道就好,以后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有你好受的!”

    秦素一点也不害怕,笑道:“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爹。”

    李玄都道:“你这是欺负我被逐出师门了。”

    秦素轻哼一声:“就欺负你了,你能怎样?”

    李玄都轻轻抱住秦素:“就这样。”

    秦素脸色通红,没有抗拒,依偎在李玄都的怀里,柔柔道:“玄哥哥,以后我们也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这样的幽静宅子,避世隐居,好吗?”

    李玄都在她耳边轻声道:“当然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位公子

    这座宅子是地师徐无鬼为罗夫人所建,所以建筑极有讲究,规矩分明,井然有序,例如二层小楼所在的第三进宅院,便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迎面正厅一间,朱红细漆,紫檀窗花,雕梁画栋,飞檐青瓦,前有天井后有花园,东西厢房上有楼,四方天井以青砖铺地,地砖之间严丝合缝,表面被磨得平整光滑,几乎没有半点毛刺,天井正中开拓有一座池塘,其中植有莲花,亭亭玉立,池水清澈见底,可见莲花根须,又有红鲤悠游其间。难怪秦素见了之后也要心动几分。

    换了一身华美宫装的罗青青姗姗走进正厅,此时正厅中坐了两名男子,其中一名男子,皮肤雪白更甚女子,丹凤眼眸,眉挑如飞,虽然容貌俊美,却不知为何,始终透着一股莫名邪气,又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哪怕是面对应该喊一声二嫂的罗青青,他仍然丝毫不肯收敛气焰,反而嘴角上翘,透出一股玩味笑意。

    此人正是十明官赵纯孝。

    在赵纯孝身边的男子,相貌清逸,气态儒雅,一身文人儒士打扮,愈发显得不染半分尘埃,任谁都要赞上一声翩翩浊世佳公子,此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被秦清赶出了辽东的韩邀月。

    赵纯孝见罗青青进来,微笑道:“嫂子,又来叨扰了。”

    “又在上官莞那里受气了?你每次在上官莞那里碰了钉子,都要来我这里撒气。”罗青青白了他一眼:“别忘了,我姐姐是你的师母,我可是你的长辈。”

    赵纯孝不以为意道:“我的师母是冷夫人,可不是罗夫人,世家豪族都要分出一个嫡母、庶母,我们当然也不例外,罗夫人算不得我的师母,那你也不是我的长辈,我只能称呼你一声嫂子了。”

    罗青青轻笑一声,不去反驳这个说法,转而望向韩邀月:“不知这位韩公子是?”

    赵纯孝道:“还要给嫂子介绍,这位是忘情宗的韩宗主,韩邀月。”

    罗青青轻掩檀口:“原来是韩公子,听闻韩公子最近不大顺妥,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韩邀月的眉宇间掠过一抹阴沉:“当年家母练功出了岔子,重伤濒死,宋政身为西北五宗之主,意图趁此时机霸占群龙无首的忘情宗,家母无奈之下,只能将忘情宗托付于好友秦清。无道

    宗的宋政,他想霸占忘情宗,便出手硬夺,虽然凶狠毒辣,也不失为江湖上恶汉光明磊落的行径,哪像秦清老贼道貌岸然,乃是个伪君子,表面上让我做了忘情宗的副宗主,暗地里却是以卑鄙奸猾的手段,来谋取我家的忘情宗。”

    罗青青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问道:“此话怎讲?”

    韩邀月下意识地五指刺入椅子扶手之中,冷笑道:“秦素,秦大小姐,堂堂秦家大小姐,不去补天宗,却拜入忘情宗,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忘情宗宗主,我又怎能坐视家母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于是我便想找个机会将秦素除去,结果不曾想那秦素表面上看起来端庄贤淑,背地里与慈航宗、牝女宗的弟子没什么两样,不知何时勾搭上了清微宗的李玄都,他们二人联手对付我,让我功亏一篑。此事败露之后,秦清老贼直接撕破脸皮,先是派人将我的一众心腹屠戮殆尽,又假模假样地饶我一命,还说是看在家母的面子上,真是当了婊子立牌坊。”

    说到这儿,韩邀月已经是动了几分真怒。

    赵纯孝摆手道:“韩兄不必动怒,如今你已经投在家师麾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待到家师解决完西京之事,西北五宗尽在手中,下一步就是整合辽东五宗,使得十宗俱为一体,到那时候,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罗青青眼眸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古怪,很快就滴水不漏说道:“叔叔说的是,韩公子不必忧心,那秦清再厉害,也不是地师的对手,至于那个李玄都,如今已经被李大剑仙逐出师门,没了宗门庇护,他孤身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到时候别说是护住秦素,恐怕是自身难保。”

    韩邀月点了点头,眼神阴沉道:“待到那一日,我定要将那对狗男女生不如死。”

    罗青青笑道:“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们今天来这儿,有什么事?”

    赵纯孝伸手覆住罗青青的手背,玩味道:“自然是想让嫂子开解开解韩兄。”

    这话说得隐晦,罗青青却是懂了,两人素不相识,开哪门子的解?不过她并不拒绝,她本就是喜好寻欢作乐之人,若是没有赵纯孝和韩邀月,她便要找那个“李秀才”来充数,虽说撞到了铁板,但可见她是个不肯

    安分的。再者说了,韩邀月也是美姿容,身世背景俱是不差,又何乐而不为呢?

    罗青青望向韩邀月,眼波流转,欲语还休。

    韩邀月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哪里还有不明白,瞧见这个美妇人已是情动,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哈哈一笑:“妙哉,妙哉!”

    就在这时,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轻轻响起。

    除了罗青青之外,韩邀月和赵纯孝都是愕然,两人一起转身,看到出现在门外的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

    男子腰间悬挂了一把冰蓝色的长剑,女子腰间悬挂了一柄雪白长刀。

    此时二人已经撤去所有的遮掩,露出本来面目。

    男子拍了拍手,微笑道:“好啊,好得很啊。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我却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韩兄,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韩邀月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李玄都!”

    李玄都点头道:“是我。”

    罗青青闻言一惊,继而恍然大悟,李玄策,李玄都,可不就是一字之差。然后她又望向秦素,既然这名男子是李玄都,那么女子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除了秦大小姐,还能是谁?

    赵纯孝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从芦州伏击贪狼王,到潇州漩女山之战,他不止一次与这位紫府剑仙交手,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十分棘手难缠。

    李玄都继续说道:“我还要多谢韩兄,当初在归德府,若不是韩兄出手,我也不会与素素相识,韩兄可是我们的媒人。”

    韩邀月脸色铁青一片,比吃了个苍蝇还要恶心。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秦素忽然说道:“紫府,把韩邀月交给我来处置。”

    李玄都略微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你自己小心,不要逞强。”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向前一步,拔出腰间的“饮雪”前指:“韩邀月,知道我爹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他要把你留给我来杀。”

    韩邀月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心境,讥笑道:“秦素,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不自量力,待会儿可不要哭着喊着求你的情郎救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宿命通

    若论练武、练剑、练气的根骨资质,在同辈人中,李太一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其次便是李玄都、颜飞卿等人,李玄都之所以能高出旁人一筹,除了机缘之外,就是“用功”二字,李玄都不喜欢收集宝物,也不喜欢钱财,唯一痴迷的就是各种功法,算不上武痴,却也相去不远。

    相较于李玄都,秦素的资质并不逊色于他,之所以会与李玄都相差许多,关键在于秦素的兴趣太杂,分心太多,除了练武之外,她还要分出时间学习音律,闲暇时还要写书、养花种草,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养些猫狗宠物。都说天道酬勤,如此一来,秦素的境界修为自然比不得李玄都,也难怪被韩邀月轻视。

    不过还有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玄都从玄元境重回归真境也就是一年的时间,秦素这段时日以来,虽然在境界修为上没有根本提升,但是得益于李玄都送的各种秘籍,尤其是“百花绣拳”和“坐忘禅功”,使其在战力上有了较大提升,若是再加上“欺方罔道”,韩邀月未必就是秦素的对手。

    秦素不在言语上与韩邀月一争高下,出人意料之外,她竟是直接以类似于“驭剑术”的手法将手中“饮雪”激射出去,韩邀月一惊,不明虚实之下,只能选择侧身一躲。就在这个空隙,秦素欺身而进,毫不客气地一拳递出。

    秦素显然是耍了个小花招,先拔出长刀,让韩邀月误以为她要用刀,实则却是用手中长刀作障眼法,骗得韩邀月去躲,这也是她用“饮雪”而非“欺方罔道”的缘故,因为“欺方罔道”意义不同,算是秦素最后的底牌,若是离手,太过冒险。她再趁此时机出拳,又是出乎韩邀月的意料之外,因为在韩邀月的印象中,秦素的拳脚功夫实在是稀松平常。

    这一拳是“百花绣拳”中的“秋海棠”一式,旨在出拳要快,又兼具变化,虚虚实实,出人意料,韩邀月不防之下,“哎呀”一声,被秦素一拳打在左眼上,乌青一片。

    秦素出手不留情,毫不客气地变招“木芙蓉”一式,在韩邀月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拳印,使其踉跄后退。

    直到这时,秦素才开口道:“韩邀月,杀你何须借他人之手?我秦素一人足矣。”

    “若说武道一途的天赋,你不如我,你便是痴长我十余年,又如何?”

    “你是天人境,我是归真境,今日我便以归真杀天人!”

    秦素说话不急不缓,衣裙随着气机逸散飘逸而动,身形飘向韩邀月。

    被秦素算计了一手的韩邀月又惊又怒,大喝道:“你是如何学会‘百花绣拳’的?宗内的秘籍早

    就被我拿走,就算秦清做了忘情宗的宗主,你也学不到才是!”

    秦素并不答话,看似飘动不快,却眨眼间便来到韩邀月的面前。

    既然是韩邀月拿走了“忘情宗”中的“百花绣拳”秘籍,他本人自然是会的,而且浸淫多年,绝对比秦素更为娴熟,于是也用出“百花绣拳”的招式来抵挡秦素的攻势,只是秦素的招数却陡然一变,从“百花绣拳”变成了“万华神剑掌”,这路掌法的关键在于掌中藏剑气,出掌如剑,真真假假,虚实不定,若是没有“北斗三十六剑诀”,便要威力大减,可秦素却有补天宗的“天问九式刀诀”,足以弥补没有“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缺陷。两人刚一交手,韩邀月便被秦素掌中蕴含的刀气所伤,怒道:“李玄都竟是舍得把清微宗的本事也都教给你了?!”

    这倒是韩邀月冤枉李玄都了,李玄都虽然会将自身所学传授给旁人,但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不会将师门所学传于旁人,除非有师父的许可。不过陆雁冰就没有这么自律了,秦素的“万华神剑掌”便是她传授的,作为报答,秦素也教了陆雁冰一门补天宗的保命之法。

    都说近墨者黑,秦素与李玄都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开始学着言语攻心,此时便故意说道:“紫府还教了我‘北斗三十六剑诀’,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在江湖之中,因为秘籍而反目的亲朋好友,比比皆是,能相互传授功法,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虽说韩邀月嘴上说要让秦素生不如死,但心底里还是对秦素有别样情愫,最早的时候,他未尝不是将秦素视作自己的禁脔,想着迎娶秦素为妻,通过秦素将忘情宗、补天宗全部收入囊中,继承秦清的衣钵,成为辽东五宗的盟主,然后以秦家女婿的身份掌控秦家,操纵辽东局势,最后成为辽东之主,想得再远一些,就算是有朝一日入主帝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秦素不傻,秦清同样不是瞎子,韩邀月想得美好,却未能如愿,而且因为他心思不纯的缘故,秦清就连忘情宗也不肯交到他的手中,韩邀月这才恼羞成怒,将秦氏父女视作仇敌,可对于秦素却迟迟不能释怀,若有机会,他还是要将秦素收入房中才行。如今秦素越是与李玄都亲密无间,韩邀月就羞恼越甚,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被李玄都夺走了,夺妻之恨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寻常人打架,愤怒之下也许会气力大增,可到了如此境界,修为气机都有定数,不因怒增,不因悲减,若是不能保持心境平和,思绪冷静,被怒气蒙蔽心智,只会露出破绽。

    秦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招式

    再变,由“万华神剑掌”变为“鸳鸯刀法”,虽是刀法,但“鸳鸯刀法”的关键在于合击之术,而非刀法,再加上秦素本就是用刀的行家,故而可以脱刀为拳,双拳交替而动,连打韩邀月周身七处大穴,饶是韩邀月占据了境界优势,此时也已经有些吃力,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专心以“百花绣拳”应对。秦素招式幻妙迅捷,心劲相叠,双手看似各自为战,实则互相配合牵引,左手招式方出,招式未老,右手已经跟上,右手劲力方出,左手又生新劲,故而两者相生不穷,绵绵不绝,招招不离对手周身要穴,让韩邀月疲于应付。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百招以上。秦素仍是不落下风,就连李玄都都大感吃惊。虽说李玄都赠予秦素的秘籍都是当世一流,只是秦素修习日短,难以大成,饶是李玄都这般苦练不辍之人,也不过将“玄阴真经”和“太上丹经”练到入门而已,距离小成都尚有距离,更遑论是大成。秦素用功不如李玄都,如何能比李玄都进境快上如此之多?

    这就不得不提“坐忘禅功”,这门功法很怪,要讲究一个顿悟,会的转眼就会,不会便是练上几十年还是不会,最好的例子就是裴玉和周淑宁,两小没有根基,却能用一天的时间习得“坐忘禅功”,分别得了“神境通”和“天眼通”,而胡良却是如何也学不会,这就是各人的缘法。还有一怪就是“坐忘禅功”有六大神通,练成之人只能得其一,所以“坐忘禅功”只能算是上成之法而非大成之法。所得神通也是看运气缘法,对于天人境大宗师来说,“神境通”、“天耳通”等神通多有鸡肋之嫌,“漏尽通”却是长生境之下都要羡慕,可是能得“漏尽通”之人,十中无一。

    秦素虽然没有李玄都那般好运气,但比起旁人却是运气极佳,得了仅次于“漏尽通”的“宿命通”,在佛经之中,此法玄而又玄,可以知前世来生,但在“坐忘禅功”中,此种神通则是打开宿慧秘藏,洗练神魂,悟性大增,一法通而万法皆通,从而使得修炼各种功法的进境快上数倍不止,秦素以“宿命通”修炼“百花绣拳”、“鸳鸯刀法”,进境自然远胜修炼“玄阴真经”、“太上丹经”的李玄都。若是有人能同时兼具“宿命通”和“漏尽通”,以“宿命通”洗涤神魂,悟性绝顶,以“漏尽通”易经洗髓,根骨绝顶,便是天下间第一奇才。

    韩邀月不知其中玄妙,对于秦素的进境之快惊骇难言,胆气渐丧。斗到二百余招,韩邀月被秦素以“百花绣拳”中的“碧玉兰”一式拂中胸口大穴,一口气机不济,又被秦素一脚踢在肩头,整个人飞入门外的大雨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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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