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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玄阴真经

    李玄都调息完毕之后,大概恢复了七八成的气机,起身与李非烟返回石门县。

    根据李非烟所说,所有来敌已经悉数退去,那边又有宁忆亲自坐镇,算是尘埃落定,所以也不太过着急返回,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李非烟说道:“人总是在年老力衰、精力不济的时候才会怀疑自己,许多年轻时手段冷酷的人物,到了年老时总会变得心慈,便是这样的原因。可是李道虚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修道之人,境界修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深,从来不会精力不济,更不会年老体衰,甚至还能返老还童,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怀疑自己,他们只会因为自己的年长而更加自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李道虚给你取了表字‘紫府’,刚好与‘自负’二字谐音,希望有朝一日,你走到了李道虚那般地位时,不会像他一样。”

    李玄都说道:“我不敢做这样的保证,人是会变的。我不知道以后的我回忆起今日的我,是会发笑,还是会惭愧。”

    李非烟给出了赞扬:“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李玄都笑了笑:“认清自己,会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但是认清自己并不意味着怯懦和退缩。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只是会选择更合适的做法。”

    李非烟转过头来,看着李玄都,表情似笑非笑,似是感怀又似是叹息:“老李家的男人啊……”

    李玄都忽然说道:“我是李家的人,不管师父是否将我逐出师门,都是如此。所以我不会入赘,更不会改名叫做秦玄都。”

    李非烟说道:“这是当然,秦家的家主是秦清,不是你的小情人秦素,他需要的也不是一个赘婿,你如果想要和秦素走得更远,现在就要开始思考如何与秦清相处的问题,这是一道绕不过去的门槛。你要以何种身份与他见面?女婿和岳父,其实是两个家族的对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过去有李道虚给你撑腰,有张海石给你助阵,这世上没有哪个岳父能让你低头,可是现在呢?”

    李玄都叹息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背景这个东西,别人给的终究是别人的,师父师兄再厉害,终究不是我的。想要走得更远,能够走多远,不在于别人如何,只在于我自己而已。”

    李非烟又拍了拍李玄都的肩膀:“有志气。”

    李玄都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我个人的事情

    只是小事,这些还在其次。关键是当下的局势,自从天宝二年之后,正道内部的两大联盟便暂时偃旗息鼓,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赢的想要赢的更多,输的想要翻盘回本,双方都在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终有一日,他们会再次大打出手,正如现在的西北五宗一样,图穷匕见,到那时候,就会变成邪道中人参与其中,就像我们今天正在做的事情。”

    李玄都长长叹息一声:“从感情上来说,我自然希望清微宗取胜,因为清微宗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家一样的地方,所以我曾想要改变它,可是我失败了。以理智而言,我知道正一宗是对的,虽然正一宗也有自己的私欲,但这都是在不损害公义的前提之下,反观清微宗,姑姑也清楚,师父他老人家刚愎自用、李如师自私自利、李元婴心怀鬼胎、陆雁冰鲁莽无能、李太一自傲自大,还有我,总是太过自以为是,想当然耳,至于二师兄,性情乖戾,于我而言,乃是至亲之人,可是于整个正道而言,做一宗之主已是极限,实在不是正道盟主的合适人选。”

    说到这里,李玄都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反观正一宗,纵然也有些不可放在台面上说的阴私之事,但整体上还是尽到了正道领袖的责任,尤其是本代大天师张静修,论雄才大略,不逊于师父和地师徐无鬼,可是比后两位多了几分济世情怀,如此也就够了。”

    “张老儿。”李非烟呵了一声:“你说得倒也不错,在当今的老玄榜四人中,他算是个有良心的,不过你也别发了失心疯,真把正一宗当成圣人。”

    李玄都道:“姑姑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数。在关乎到正邪之争的事情上,我可以相助正一宗,但如果是正道内部之争,我纵使不站在清微宗那边,也绝不会帮着正一宗去对付清微宗。”

    李非烟忽然说道:“紫府,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李玄都道:“姑姑请讲。”

    李非烟定定地望着他:“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庙堂的归于庙堂,江湖的归于江湖,我们姑侄二人齐心协力,把清微宗夺回来。到那时候,你来做宗主也好,冰雁做宗主也罢,都好过现在的这些人。”

    李玄都并不意外,只是说道:“这是自然,不过要从长计议,如果有机会,我们最好能与二师兄面谈一次,至于冰雁……”

    李非烟问

    道:“冰雁怎么了?你们两个可是小看着长大的,那时候的你们关系最好,整天都形影不离,我本以为你长大之后会娶她的,毕竟江湖中师兄和师妹变成一家人的例子不在少数。怎么,你们两个闹矛盾了?”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在我失势的这段时间里,冰雁与李元婴走得很近。我不怪她,毕竟时势使然,她一个孤弱女子,想要在清微宗中立足,少不得要做些违心之事。只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这样的大事,还是不牵扯她为好。”

    李非烟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当年那个刚直的小丫头,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玄都轻声道:“人总是会变的。当年的我,可没有现在这般好脾气。”

    李非烟有些伤感:“是啊,人是会变的。”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离开这处林子,李玄都看了眼目力极尽处的滚滚大江,平淡道:“这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人不会变,那还谈什么劝人向善,儒家的教化苍生更是无从谈起,更没有浪子回头、幡然悔悟。”

    李非烟以一根手指缠绕住自己的一缕垂发,眯眼望向天空,道:“你倒是看得开。”

    李玄都笑道:“看不开的都死了,或是半死不活。”

    李非烟忽然从袖中一本册子,丢给李玄都。

    李玄都一头雾水地接过,低头一看,只见书册封皮上写着《玄阴真经》四个大字,字迹娟秀,应该是出自女子手笔。

    李玄都惊喜道:“这是石无月重新默写的《玄阴真经》?”

    李非烟点了点头:“其实石无月早就默写了出来了,不过她这个人性情不定,我怕她在经文中耍弄些小聪明,所以我在拿到这卷经文之后,提前修炼了一下,到了我这等境界,让我自创一门功法,我没这个能耐,但仅仅是分辨对错,还是不难,这卷《玄阴真经》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大可放心修炼就是。”

    李玄都翻开这卷手抄本的《玄阴真经》,不急于修炼,只是大致浏览。

    有了这卷《玄阴真经》,李玄都就只剩下两门功法,分别是正一宗的《太乙金经》和金刚宗的《大宝瓶印》,想要得来,不算太难。待他练成了这几门功法, 不必大成圆满,只要略有小成,便能踏足天人境界,那时候的李玄都再对上冷夫人或是百蛮王,就是另一种光景了。

第一百零五章 异兽之血

    经历过一场大战之后,颜飞卿一行人前往石门县,决定在这里暂做休整,所以李玄都和李非烟也不再回遇袭之地,而是直接前往石门县城。

    如今的石门县城是赵冰玉做主,面对刚刚大战一场的一行人,也是杀了他的三弟、绑走老父的一行人,这位赵家大公子竟是没有半分怯懦畏惧之态,尽显一位大家公子的沉稳风范,颜飞卿没有为难他,将赵良庚还给了这位赵大公子,赵冰玉也识相,将城内最大的一座宅子腾空,专供颜飞卿等人入住。

    虽然明知道荆楚总督一派之人与阴阳宗牵扯不清,颜飞卿等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节外生枝,而且江湖上的盟友关系转变也是寻常,尤其是朝廷中人,可能今天还将邪道中人奉为座上宾,明日就会联合正道中人绞杀邪道中人,所以没必要把事情做绝,把路走窄了,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毕竟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当李玄都和李非烟来到石门县的时候,早有人等候在城门口,为二人引路。

    到得府邸大门之前,只见得门前两座气派石狮,显然是官宦人家的居处,一队披甲兵丁守在门前,身姿挺拔,气息沉稳,最起码有固体境或御气境的修为,显然不是那种滥竽充数之辈,而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此时府门前,还立着一个锦衣公子,见到李玄都之后,肃容见礼:“李先生,久仰大名。”

    李玄都心知这就是赵良庚的大儿子赵冰玉了,当下笑道:“赵公子可是见到令尊了?”

    赵冰玉拱手道:“有劳李先生一路照料,家父赶路有些疲累,此时正在休息。”

    这句话却是一语双关,说是谄媚也可,说是绵里藏针也可,只是赵冰玉绝口不提已经死去的赵青玉,只当没有这个人一般。

    李玄都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又与赵冰玉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李玄都和李非烟进了府邸,在正堂中见到了闻讯赶来的颜飞卿和宁忆。

    赵冰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也不留在这里碍眼,告辞离去。

    四人分而落座之后,李玄都开口问道:“情况如何?”

    颜飞卿叹息一声:“宫姑娘安然归来,那名落榜书生已是伏诛,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关键是宋法王受了重伤,若非宁先生及时赶到,恐怕已经死于七杀王之手。任谁也没有想到,无道宗四大护宗法王有两**王都听命于地师,只是不知那位高居太玄榜第三人的极天王是否也是如此。”

    李玄

    都眉头微皱:“宋法王可有性命之忧?”

    颜飞卿道:“虽然被霭筠以‘莲咒’保住了性命,但是一时半刻之间是无法赶路了,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而且霭筠连续动用‘莲咒’,损耗颇大,此时也在闭关。”

    李玄都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很好奇,圣君到底许诺给唐周什么东西,要让宋辅臣亲自护送,又引得阴阳宗如此大动干戈。”

    就在这时,宫官从外面走进来,接口说道:“唐周滞留在天人无量境已经多年,对于他来说,最大的诱惑自然是晋升天人造化境,地师能送他一场造化,扶持他成为青阳教的天公将军,那么圣君自然也能送他一个机缘,让他更进一步。”

    李玄都道:“我倒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宝物,能让人晋升天人造化境。”

    宫官径自坐在李玄都旁边的位置上:“如果是让一个普通人直接变成天人境大宗师,那的确没有这样的宝物,可唐周已经在天人无量境驻留多年,积累深厚,距离造化境只差一线而已而已,那就不一样了。”

    李玄都直接问道:“什么东西?可否告知?”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紫府问了,那我便如实告知。”宫官不疾不徐地说道:“那件物事叫做‘麒麟血’。”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李玄都,就连颜飞卿、李非烟、宁忆三人也是吃了一惊。

    世上有仙人,自然也有种种神兽异兽,只是随着天人隔绝,仙人离世,这些上古时代的神兽异兽也随之销声匿迹,渐渐变成了传说中的存在。可李玄都这些当世高手却是知道,这些东西是曾经存在的,而且还留下了众多“遗物”,别的不好说,李玄都知道刀剑评上排名第三的“应帝王”,便是以一条蛟龙的脊骨为材料铸成,李玄都曾经亲眼见过,整把剑就像一条微缩的骨龙,攻守兼备,进攻时如蛟龙出海,防守时如长龙绕身。

    既然有蛟龙骸骨,那么有‘麒麟血’也在情理之中。

    宫官继续说道:“我也不知知道所谓的‘麒麟血’是否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之鲜血,但是代代相传,就姑且算是,此物至刚至阳,非天人境大宗师不可服用,就算是归真境的高手,贸然饮下此血,也会被其中蕴含的磅礴火气焚尽五脏六腑。”

    说到这儿,她看了颜飞卿一眼:“不过颜掌教倒是个例外,你以纯阳入道,若是能饮下此物,必定能境界大增,突破天人境界就在顷刻之间。”

    颜飞卿却是没有

    半分意动,摇头道:“我曾在宗内古籍上看到过类似记载,除了‘麒麟血’之外,还有‘蛟龙血’、‘凤凰血’、‘白虎血’,这些都是上古异兽的鲜血,有各种妙用。比如说‘蛟龙血’,服用之后可以洗经伐髓,就算是经脉阻塞、丹田被毁的废人,也能变为天纵奇才。服用‘凤凰血’则可以得到不死之身,类似于佛家的‘漏尽通’或是无道宗的‘**八荒不死身’,有血肉重生之妙,十分玄奇。服用‘白虎血’,可以气力大增,血气旺盛,突破人体限制。至于服用‘麒麟血’,则可以增进境界修为,不同于许多丹药,境界越高之人服用之后的效果也就越差,只要未达长生境,都有效用。只是这四种鲜血也有极大的副作用,服用之时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危急性命,这是其一。其二是服用之后,人体之上会显化各种兽类特征,或是狂性大发,或是凶残嗜杀,或是好淫如命,或是性情大变,从长远来说,这等外物于境界修为不利。”

    宫官没有否认颜飞卿的说法:“无道宗中便存有这四种异兽之血,四**王中的百蛮王便曾服用过‘白虎血’和‘凤凰血’,气力大增,并且借助此二者的药效练成了‘百兽真经’和‘**八荒不死身’,否则以他的根骨资质,如何能练成这两门神功?更不可能跻身四大护宗法王之列。”

    李玄都想起百蛮王身死之后所化的白虎骨架,沉默不语。

    宫官继续说道:“本来宗中还剩下许多,只是当年宋宗主在玉虚斗剑之前,服用了所有的‘凤凰血’,从玉虚峰归来之后,失踪之前又带走了所有的‘蛟龙血’,如今只剩下少部分的‘麒麟血’,全都在宋辅臣的身上,若是宋辅臣有什么闪失,丢了这仅有的‘麒麟血’,那么无道宗也拿不出更多。”

    李玄都了然。他当然不会说出帮着宋辅臣携带“麒麟血”的话语,且不说信任与否,这次白帝城之行,并非是单纯送“麒麟血”那么简单,“麒麟血”只是一个筹码,关键还要看怎么谈,“麒麟血”该怎么送,无道宗的底线在哪,这些只能由宋辅臣来把握。

    换而言之,“麒麟血”和宋辅臣,缺一不可。

    李玄都想了想,说道:“看来我们只能先在石门县暂留一段时日了,大家以为如何?”

    李非烟和宁忆都没有作声,两人摆明了是以李玄都唯马首是瞻。

    宫官望向颜飞卿:“只要颜掌教没有意见,我都好说。”

    颜飞卿道:“那就听紫府兄的。”

第一百零六章 女子剑仙

    短暂的议事结束之后,李玄都与李非烟一起去见了石无月。

    这座府邸占地颇大,其中曲廊通幽,绿竹扶疏,环抱一座八角小亭,亭外是一方碧波粼粼的小湖。此时石无月就坐在亭畔的台阶上,不着鞋袜的双脚探入湖水之中,如小孩子一般,不断踢水,“哗啦”之声不绝。

    韩月站在亭子中,看着石无月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有些不安无措,双手下意识地捏住衣角。当她见到李玄都和李非烟过来之后,顿时长松了一口气。虽然石无月才是她的师父,可这位师父的性情实在太过古怪,相处之时,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李非烟示意韩月暂且退下,韩月如蒙大赦,退到亭外。

    此时石无月也缓缓起身,却是站在了水面之上,一步踏出,脚下荡漾起层层涟漪,整个人悬而不坠,如一片落叶,似洛神凌波,尽显天人境大宗师的风范。

    李玄都主动开口道:“看来石前辈已经恢复境界。”

    石无月一个转身,裙摆飞扬,面向李玄都:“紫府回来了。”

    李玄都“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李非烟交给他的《玄阴真经》,道:“有劳石前辈默写‘玄阴真经’,玄都谢过,只是有不明之处,还想向石前辈请教,还望前辈不吝指点。”

    石无月嫣然一笑:“紫府这是哪里话,你我之间何须客套,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非烟轻哼了一声:“石无月,我奉劝你一句,莫要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否则我定不饶你。”

    石无月全然不怕:“怎么,只许你对紫府好,就不许我对紫府好?你对紫府好是理所当然,姑侄情深,我对紫府好就是包藏祸心、心怀鬼胎?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李非烟道:“非亲非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石无月瞪大了双眼:“无凭无据的,你怎好这般张嘴就来,凭空污人清白。”

    李非烟针锋相对:“你我相识多年,好歹也是姐妹一场,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么?这儿又不是朝廷的三法司会审,不需要什么证据。”

    石无月轻抚胸口:“难道还不许人家改过自新?你总是以老眼光看人,未免太不讲道理了吧?紫府,你给评评理?”

    眼见这对老姐妹又要唇枪舌剑,李玄都不得不打圆场道:“姑姑、石前辈,如今情形不明,阴阳宗之人从旁

    虎视眈眈,实在不宜在这个时候再起争端,还要请两位摒弃前嫌,力同心才是。”

    石无月耳尖,立时听出了不对:“姑姑?不是师姑吗?怎么,这是认亲了呀。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叫上我?紫府,要不你也人我做姑姑如何?”

    未等李玄都说话,李非烟已是怒斥道:“我与紫府同姓李,本就是一家,你姓石,你一个外人来凑什么热闹?”

    石无月的思维却是不可以常理揣度,竟是说道:“那我也改姓李好了,以后我就叫李无月。”

    “打住!”眼看着石无月越说越不像话,李玄都只能出声打断:“这个姓李还是姓石的问题,暂且放一放,当下的关键是《玄阴真经》。”

    石无月虽然是站在湖面上,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双脚是向下自然垂落,并不着力,乃是天人境大宗师御气凌空的手段,她纵身一跃,飞入亭中,盘膝坐在石桌上,正色说道:“紫府能身负多家绝学,可见资质之高,根骨之好,所以对于寻常人来说,难以修炼的上成之法,对你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只要不走弯路,练成几乎是必然之事。”

    李玄都道:“关键就就在于不走弯路,我方才看了一遍《玄阴真经》,发现几处晦涩难懂之处,应是要与其他两部真经结合方能说通,否则便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石无月道:“是了,你且把那几处晦涩难懂之处说来,我为你一一详解就是。”

    李玄都便翻开手中的《玄阴真经》,将早已标注好的几处向石无月请教。

    石无月不愧是李非烟那代人中资质天赋最好之人,不仅能将玄女六经全部牢记心中,而且对于其中的内容也早就烂熟于心,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再加上李玄都本就是博览全书之人,学贯诸家,非是寻常晚辈可比,只需石无月在关键处稍加点拨一二,他便豁然开朗,明白其中的关键。不多时,石无月便为李玄都答疑解惑完毕,李玄都收起那卷《玄阴真经》,轻声感叹道:“石前辈,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为何看不开一个‘情’字?”

    石无月忽地沉默了,破天荒地露出几分正经神色,过了片刻,方才说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是福是祸,是舍是得,殊为难料。我若能事事看得开,我便是圣人了。”

    说完这些之后,石无月的心情便有些不好,不想再与李玄都多说,拔高嗓音对守在亭外不远处的韩月道

    :“箱子。”

    韩月从旁边的树丛中竟是搬出了一口等人高的箱子,不过是不是上下开合的柜子,而是左右开有两扇门,就像一个衣橱。

    石无月一挥大袖,箱子的两扇门自行开启,然后她飘荡荡地飞入箱子之中,然后两扇门又自行合上,然后韩月将这口箱子背在身上,好在她的境界修为相当不俗,背着也不算吃力,只是有些滑稽。

    李非烟瞧见这一幕,道:“活死人么。”

    李玄都摇头一笑,转身离去。他要尽快练成“玄阴真经”,以求早日踏足天人境,只要抵达天人境界,重归太玄榜也就不远了。李玄都倒不是贪图什么虚名,而是意味着他手中的力量又壮大一分,再加上宁忆、李非烟、石无月等人之后,任谁也不敢小觑他。

    离开亭子之后,李玄都犹豫了一下,对李非烟说道:“姑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李非烟问道:“什么事?”

    李玄都说道:“我曾经有一名心腹属下,算是我的左膀右臂,名叫李如是,如意的如,是非的是,后来我在宗中失势,他也受了我的牵累,被夺去了天微堂堂主,发配到一个名叫枯叶岛的地方,那里已经靠近北海,距离清微宗极远,算是流放。如今我想组建秘盟,还少一个可靠的心腹之人帮我居中调度,所以我想请师姑前往枯叶岛将他带回。”

    李非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这边的局势?”

    李玄都道:“经过一番大战之后,万笃门不敢再来参与此事,阴阳宗折损了一位明官和一个百蛮王,算是伤了筋骨,冷夫人也要返回牝女宗疗伤,已是无力再战,再者说了,这边还有宁忆坐镇,等到颜飞卿和苏云养好伤势之后,自保还是绰绰有余,姑姑不必担心。”

    李非烟想了想,的确如李玄都所说,于是说道:“那好,我就动身去枯叶岛走上一趟,尽量早去早回。你要小心石无月,不要被她算计。”

    李玄都点了点头:“我心中自有计较,请姑姑放心就是。那里毕竟是清微宗的地盘,也请姑姑小心。”

    李非烟不是拖沓之人,“嗯”了一声之后,悄然离开府邸,然后隐蔽身形,徒步离开石门县城,来到一处空旷无人处,这才取下背后的“青云”往空中一掷,长剑悬而不落,然后她纵身跃起,踩踏剑身,化作一道青虹直冲天际。

    女子剑仙御剑万里,乃是真风流。

第一百零七章 一旬光阴

    宋辅臣的伤势比预想中的要重,因为七杀王的剑气太过诡异,既有清微宗剑气的特质,又有部分“太阴十三剑”的特质。剑气入体之后,落地生根,如附骨之疽,不能甩脱,同时又以一化七,七道剑气各不相同,就如七种剧毒交杂在一起,祛除如何一种都很容易,可如果想要全部祛除,却是千难万难。

    正因为此等缘故,哪怕苏云用了慈航宗的“莲咒”,终究是外力,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想要完全化解,还是要等宋辅臣恢复境界修为之后,以自身修为慢慢化解,毕竟宋辅臣本身也是天人境大宗师,又是纯粹武夫,血气旺盛的横练体魄天生排斥异种气机,七杀王的剑气落地生根容易,想要生根发芽继而生生不息却难,仅仅只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的话,便可以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化解。

    在此等原因之下,李玄都一行人在石门县城停留将近一旬的时间,虽然众人皆知时间宝贵,但无奈情势如此,也只能如此。在这段时间里,李玄都给秦素写了一封信,并没有涉及太多江湖争斗,仅仅是男女之间的闲话而已,若让局外人看来,枯燥又乏味,可局内人却是乐在其中且乐此不疲。

    只是不知秦素最近在忙些什么,自从上次来信之后,便杳无音讯。按照道理来说,秦素身为秦清的独女,本不该这般悠闲才对,与秦素身份相差无多的苏云、宫官、玉清宁几人,都要为各自宗门奔波不停,一年到头难得歇息片刻,就算是惫懒的陆雁冰,也要奉师命前往帝京城当差。虽说秦素也是一年到头满世界乱跑,可她有点云游四方的意思,不必劳心算计,也不必拼命搏杀,反而可以写些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话本。两者相较,实在是天壤之别。李玄都几次在想,这也许就是师父和亲爹的区别吧。

    秦素曾经亲口对李玄都提起,父亲秦清与苏云的师父白绣裳有过一段过往,其中也牵涉到了她的母亲,按照常理来说,母亲早早故去之后,秦素必然要与父亲生出芥蒂,可在这种情况下,秦素仍旧不曾说过秦清半点不是,可见秦清对待这个女儿是真的不差。

    秦清越是看重女儿,就越有可能苛求女婿做到尽善尽美。李玄都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对日后去见秦清竟是生出些许惶恐之意,这可是生平少有之事。

    除此之外,李玄都就是修炼已经到手的“玄阴真经”,这也是他不去修炼“百花

    绣拳”的缘故,人的精力有限,他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补全五行之数,结成‘假丹’,以求尽早跻身天人境界。

    李玄都用了七天的时间,将“玄阴真经”练到了入门地步。寻常玄女宗弟子想要修炼到这般地步,少说也要三个月的时间,李玄都之所以能一日千里,一则是因为他的根骨、资质、悟性的确不俗,非是寻常人可比,再则就是李玄都境界高绝、博览各家绝学,有句话叫做一法通则万法通,说的就是各种功法的本源本质并无太多区别,所不同的只有表象而已,只要明白了核心关键,那么便是万法皆通。

    如今的李玄都不敢说万法皆通,但是已经明白了一二真意,故而修炼功法上手极易、精通极快。再往上一步,到了萧时雨、冷夫人这般境界,甚至可以通过部分功法逆推其他部分的功法,正如李非烟所说,让她自创一门功法也许有些为难,但是仅仅分辨对错还是不难。

    世人常说悟道,“道”是什么?在李玄都看来,术是表象,道是本源。只要知悉道之本源,那么术就能信手拈来。就如这世上的剑法,不管多么玄妙,用剑的规律不会改变,无非是点、刺、崩、挑、撩、斩等等,关键在于如何组合,如何运用。

    修炼了“玄阴真经”之后,虽然只是入门,距离登堂入室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李玄都的气机还是有了细微的改变。自从李玄都修炼了“太阴十三剑”以来,体内气机就一直驳杂不纯,再加上霸道至极的“逆天劫”和用以镇压二者的“五毒真丹”,各种气机混杂一处,就如江河泥沙俱下,浑浊不清。可是“玄阴真经”却如一缕清流,开始净化这片浑浊,哪怕十分微不足道,可万事开头难,如果李玄都将“玄阴真经”修炼至大成境界,也许真能将“太阴十三剑”的余毒彻底肃清也说不定。

    其实李玄都心知肚明,自己这种依靠外物又“来者不拒”的修炼方法,一个不慎便会出现纰漏,轻则走火入魔,变成废人,重则直接丢掉性命,可这也最快的方法,如果李玄都规规矩矩地按部就班修炼,这会儿别说谋求晋升天人境界,就连恢复先天境的修为都是奢望,等到李玄一步一步修炼到天人境界,恐怕已是数十年之后。

    做完例行的早课之后,李玄都走出自己的房间,外面是个不大的小园子,正值夏日,绿意盎然,枝繁叶茂,隐隐之间竟是可以听到女子的轻笑

    之声,如银铃一般,煞是好听。

    李玄都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陌生,并非宫官或者苏云,心中好奇,循声而去,却见在两棵大树之间有人做了个简易的秋千,坐在秋千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长发赤足的石无月。这个女子也是奇怪的紧,前几天还把自己关在箱子里,今天又跑了出来在这儿荡秋千,笑声便是她发出来的,看这样子,今天的心情不错。

    见到李玄都过来,石无月停下秋千,轻轻晃荡着双脚:“紫府有事吗?”

    李玄都道:“寻声而来,没想到是石前辈。”

    石无月笑眯眯道:“什么叫‘没想到是石前辈’?难道我玩不得秋千吗?还是我发不得笑?”

    李玄都笑道:“当然不是,玩也玩得,笑也笑得,我只是忽然在想,我不过及冠之年,活得却像个迟暮老人,而前辈却仍旧能够保持几分赤子心性,实在难能可贵。”

    石无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道:“紫府这是拐弯抹角地说我老了。”

    “餐风饮露,青春永驻。老与不老,存乎一心而已。”李玄都道:“石前辈老不老,我不敢妄下断言,但是我李玄都却是老了。”

    石无月忽然又笑道:“年纪轻轻却老气横秋,真是面目可憎。”

    李玄都伸手摸了一把脸皮:“诚然,喜欢我的人不多,恨我的人不少。”

    石无月道:“那也未必,我听宫丫头说起过,秦清的千金便衷情于你,这可是你的福气。”

    李玄都顿时有些头疼,在这段时日里,石无月不知怎么与宫官混熟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妖女整日混在一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总有些让人胆颤心惊之感,生怕她们两个在不经意之间就捅出个天大的娄子。

    石无月继续说道:“以人品而论,‘天刀’秦清要比‘魔刀’宋政强上许多,想来这位秦姑娘也是个好女子,如今我在紫府的屋檐下,自然要表示一番。”

    说话间,石无月取出一册厚厚的书卷:“听宫官说,那位秦姑娘修炼的是忘情宗‘万花灵月功’,那么最适合她的就是‘**经’了。”

    李玄都伸手接过这册书卷,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经”三个大字,字迹潦草,是石无月的手笔无疑了。

    李玄都将这册《**经》收起,拱手道:“有劳石前辈,我代她谢过。”

第一百零八章 意外之喜

    就在这时,一大一小两名道人正在正堂之中,不过却是那个小道童坐了主位,姿容俊逸的年轻道人只能站着。

    年轻道人正是颜飞卿,而那个小道童则是颜飞卿的授业之师、正道盟主、大天师张静修。

    张静修缓缓开口道:“按照道理来说,我不该亲自下场,也不该来这里,可有些事情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得不来。”

    与这位嫡传弟子说话时,张静修并未自称贫道,而是自称为我,可见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亲近,若是像李道虚称呼张海石为二先生那般,便是师徒失和了。

    颜飞卿脸上露出几分惭愧神色:“弟子有负师父重托。”

    张静修摆了摆手:“你不必自责,这次阴阳宗高手尽出,十殿明官出动半数,无道宗的护宗法王也来了两位,这等阵势,便是围杀一位太玄榜高手都已经够了,你们能做到这一步,无可指摘。”

    颜飞卿忧心仲仲道:“当下关键不在于弟子等人,而是在于宋辅臣的伤势,若是迟迟不能动身,恐怕会贻误时机。”

    张静修早有预料,取出一只小葫芦,通体紫色,表面光滑,如瓷器一般,说道:“武夫属阳,方士属阴,既然宋辅臣是走了人仙之道的武夫,气血自然至阳至刚,我这里有一颗‘纯阳丹’,可以帮他祛除体内的‘七杀剑气’,只是孤阳不生,过刚易折,服下这颗‘纯阳丹’之后,也会有诸多隐患,该如此抉择,让他自己决定就是。毕竟这是无道宗的家事,我们只是帮手,不能替人家拿主意。”

    颜飞卿伸手接过葫芦,应了一声是。

    此时张静修因为身材矮小的缘故,坐在椅子上面,双脚不沾地,在他说完之后,从椅子上跳下,在双脚沾地的瞬间,整个人好似土地爷一般,立时消失不见。

    李玄都收起了《**经》,准备回房继续练功,争取早日将“玄阴真经”修炼到小成境界。就在这时,一个小道童凭空出现在他前面的必经之路上,李玄都猛地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忙行礼道:“晚辈李玄都见过大天师。”

    张静修微微一笑:“李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李玄都道:“上次与大天师见面,还是因为皂阁宗之事。不知大天师这次莅临,有何指教?”

    张静修说道:“说到指教,贫道倒是有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李玄都面容一肃,道:“大天师请问。”

    张静修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五行归一,化作混元。想法倒是不错,你觉得有几成把握?”

    李玄都没敢贸然回答,沉思片刻之后,方才说道:“大概只有五成左右,算不得稳妥,姑且算是行险一搏。”

    张静修又问道:“你的想法,贫道大概能猜到一二,总共是五种上成之法,你得了几种?”

    李玄都如实答道:“刚刚从石无月的手中得了玄女宗的‘玄阴真经’,加上晚辈身上所负两种,如今已是五得其三。”

    张静修“嗯”了一声:“五得其三,清微宗的‘玄微真术’属木,静禅宗的‘坐忘禅功’属土,玄女宗的‘玄阴真经’属水,还缺一门火行功法和一门金行功法。”

    李玄都点了点头。

    张静修继续说道:“说起你这‘假丹’之道,真是奇思妙想,若是说得玄妙一点,你已是得道几分,看破了这世上各种神通法门的根本,所以才能想出这个结假丹的方法,佛道兼而有之,若是真让你做成了,不能说独创一家,那也算是另辟奇径,别开生面。不过你应该也听过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你这条路,也有可能是一条死路,对也不对。”

    李玄都还是没有说话,仍是点了点头。

    张静修笑道:“若是旁人,贫道可以不管不问,毕竟天下之大,贫道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全部兼顾过来。可如果是李小友的话,贫道倒是可以管一管,助你一臂之力。李小友是难得的公义之人,便是贫道,也佩服不已。”

    李玄都一怔,随即喜道:“大天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晚辈先行谢过大天师指点。”

    张静修摆了摆手:“指点谈不上,以你如今的眼界,不说不逊于贫道,也已经相去不算太远,所欠缺的就是时间而已,贫道只能力所能及地给你一些提点,至于能否领会,还要看你自己。”

    话音落下,张静修抬手朝李玄都的眉心位置轻轻一点。

    李玄都没有躲闪,如果是张静修真要对他出手,他也躲闪不了。

    恍惚之间,李玄都的脑海中多了二十四篇金色经文,仿佛是烙在脑海中一般。这些经文有明有暗,明者辉耀如金日,暗者淡沉如银月。

    然后就听张静修说道:“正一宗的立身之本在于‘五雷天心正法’,‘太乙金经’虽然玄妙,却有所不足,比不得木勾真人留下的‘太上丹经’。”

    “这部《太上丹经》虽是丹道,但包罗万象,总共有二十四篇后人注解,即有二十四门修炼功法,其中第五篇、第十篇、第十七篇,每一篇都是一门剑术;第六篇、第七篇、第八篇,每一篇都是一门术法;第九篇、第十四篇、第十六篇,则各是一套拳法;还有第十三篇、第十八篇、第二十篇,则是孕育气机真元的功法,最后一篇是总诀大纲。以李小友如今之境界修为,可以全学,也可以选择一部分为用。”

    当日张静修曾经将“太上丹经”传给沈长生,却在经文上设了禁制,沈长生的境界修为不到,想要去看这些文字,触动禁制,神魂震荡,胸腹恶心,头晕目眩,几欲干呕。

    不过李玄都却是没这个顾虑,如果说沈长生只是个刚刚开始背诵千字经,张静修是文坛泰斗宗师,那么李玄都最起码也是一个进士及第,没有看不懂或是走错路的问题。

    李玄都本是想要从正一宗的手中求取“太乙金经”,却没想到张静修直接送给他一部更胜“太乙金经”的“太上丹经”,可谓是意外之喜。

    炼丹炼丹,一个“炼”字,左边为火,“太上丹经”不仅仅是火行法门,而且还应了李玄都的“假丹”之道,再合适不过了。

    将“太上丹经”传授给李玄都之后,张静修问道:“最后一门功法,暂时可有想法?”

    李玄都点头道:“姑姑建议我用金刚宗的‘大宝瓶印’。”

    张静修点了点头道:“李夫人家学渊源,眼光独到。她给出的建议,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有一点问题,‘大宝瓶印’虽然不是不传之秘,但也算是金刚宗的镇宗功法之一,李小友想要学得此法,恐怕要费上一番手脚,不过李小友是应金刚宗悟真之请,才去说服李道友,从而导致李小友被李道友逐出师门,从这一点上来说,悟真应该对李小友补偿一二。正好贫道与悟真是多年的知交,贫道修书一封,请悟真破例一回,将‘大宝瓶印’传授给李小友。”

    李玄都微微苦笑,不过也没有如何扭捏客气,只是道了一声谢。若是李非烟在此,肯定会说这声道谢也可以免了,因为这本就是李玄都应得的,否则李玄都凭什么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打生打死?只是李玄都不这样想,有些事情该做要做,该谢还是要谢。

    张静修说道:“交代完这些,贫道也该告辞了。”

    话音落下,这位大天师消失无踪,好似从没有来过一般。

第一百零九章 大成若缺

    小道童刚走不久,又有一名年轻道人飘然而至。

    年轻道头戴莲花冠,身披白色羽衣,脚踏云履,说不尽的潇洒气度和仙风道骨,倒是与颜飞卿有几分神似,只是单看相貌的话,又与刚刚离开的小道童有几分相似。

    李玄都有些惊疑不定道:“未请教?”

    年轻道人摆摆手,微笑道:“贫道张静修。”

    李玄都一惊,正要开口,年轻人好似看透人心,已是道:“方才离去之人也是张静修。”

    李玄都皱起眉头:“此话怎讲?”

    年轻道人微微一笑,说道:“我是张静修,他是张静修,可张静修却不是我们,我也不是他。”

    李玄都愈发迷糊,不解其中之意。

    年轻道人抚掌笑道:“太上道祖有‘一气化三清’之妙法,以一化三,是为一道传三友,三清祖师是太上道祖又不是太上道祖,太上道祖是三清祖师又不是三清祖师。贫道不才,侥幸悟得‘一气化三清’之妙法,于是这世上便多了三个张静修,一个是大天师张静修,整日忙于各种俗务,与人斗心斗力,是你方才所见之人,境界修为大约在天人造化境左右。一个是江湖散人张静修,改头换面,浪荡江湖,仗剑行侠,看些江湖趣闻,增长人间阅历,最是悠闲,境界大约在归真境。还有一个张静修,便是贫道了,算是本尊的信使,做些杂事而已,大约有天人逍遥境的修为。至于本尊张静修,如今正在某处洞天福地闭关玄修,不理凡尘俗事,境界最高,是为长生境。”

    李玄都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称信使的张静修说道:“贫道与那位大天师职责不同,大天师只负责俗务,与俗务不相干的事情,他一概不管,可贫道不一样,贫道做的都是些杂事,谈不上有意义与否,关键在于有趣。”

    “有趣?”李玄都轻轻重复了一遍。

    这番话他听明白了,那位大天师传授《太上丹经》只是公事,也就是所谓的俗务,做完这些之后,他便不会再与李玄都有什么交集,可眼前的这个年轻道人却是不同,他似乎并不拘泥于此,更为灵活变通。

    年轻道人点头道:“对,有趣。”

    李玄都道:“我是个无趣之人。”

    年轻道人摇头道:“那也未必。世俗之中,有些人看到书本就头大如斗,将读书视为天下第一等无趣之事,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读书却是天下间最大的乐事。也

    许你这份自认的无趣,恰恰是贫道眼中的有趣。”

    李玄都想了想,斟酌言辞,没有用“大天师”的称呼,而是用了“元阳妙一真人”的称呼:“就请真人去屋内一叙,如何?”

    年轻道人点点头。

    两人一起来到李玄都的居处,年轻道人也不坐下,而是问道:“可有吃的?”

    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一个包袱,说道:“赶路匆忙,未曾补给,只剩下几个面饼。”

    不见年轻道人如何动作,仿佛有一双无形之手将包袱轻轻解开,露出里面的几个面饼。

    年轻道人将一个面饼吃完,又伸手拿起一个面饼,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贫道今日幸会李先生是有缘,咱们今天比试一番,如何?”

    李玄都略有惶恐道:“晚辈如何是真人的对手?又如何敢当真人的‘先生’之称?”

    “先生也好,真人也罢,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当不得?”这个张静修与小道童的性情不甚相同,颇为随和洒脱,说道:“至于你说不是贫道的对手,那就太过谦虚了,谁不知道紫府剑仙的威名,虽然只是归真境的修为,但是对上寻常天人境也丝毫不落下风。贫道非是本尊,只有天人逍遥境的修为而已,李先生如何不能取胜?”

    李玄都微微苦笑,话虽如此,可对方毕竟有长生境的见识和格局,李玄都的归真境能够异于常人,难道张静修的天人逍遥境就不能高出旁人一筹?若是两者皆是不同于寻常人的境界,那么还是李玄都低了一重境界。

    见李玄都为难,张静修没有强求,举起手中的面饼:“当年,贫道还不是大天师,独自一人离开江南北上,游历江北各州之后,终是来到了帝京城,在那里,贫道遇到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举人。”

    说到这儿,张静修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露出些许笑意,偏开了话题:“李先生知道当今天下有多少举人吗?”

    李玄都一怔,摇头道:“不知。”

    张静修说道:“前朝大晋得享国祚二百七十年,共录取举人十一万人,约合每年四百人,如果按照三十岁中举、六十岁病故来算,最多的时候也就是万余名举人,放眼天下,共有一千五百个县,举人若想出仕,做个正八品的教谕还是不难。而且举人还能荫庇他人免税免徭役,一个举人可以免百亩良田或二百亩薄田的地税、二十户的徭役,就算一个举人什么也不做,只是把这些名额

    放出去卖钱,也足以积攒下一笔不菲的家财,所以能上京赶考的举人,没有穷的。话本小说里的穷书生上京赶考露宿破庙,遇到狐仙女鬼,不过是穷酸文人的呓语罢了。”

    李玄都点头赞同道:“在地方上,百姓都称呼举人为老爷。”

    张静修接着说道:“贫道遇到的那个举人,很有意思,他是书香门第出身,要知道书香门第的人家,未必会大富大贵,但一定不穷,薄有家财又是功名在身,本该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顾文章和风流,可他不一样,总是关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计如何。贫道问他何故,他说既然出来科举,就是要出仕为官,想要做好官,靠的可不是书本上的圣人道理。”

    “贫道觉得很有道理,与他谈了许久,此后的几十年中,再没有过交集。直到天宝二年的时候,贫道应谢太后和晋王之邀入京,在帝京城又见到了他,此时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内阁首辅,可那时候贫道与他却是各为其主,已成敌手。古人有句诗,叫做‘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次相见,贫道与他,两相无言。”

    “此人姓张,是紫府的故人。”

    李玄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没想到真人与张相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张静修将手中的面饼递到李玄都的面前:“天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尤其是到了贫道这般地位,便小到不能再小,朋友仇人,都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屈指可数。如果把这块饼看作天下,勉强求全等同是固步自封,张肃卿是一个裱糊匠,修修补补,而在贫道看来,所谓破后而立,与其守着一件重新粘好的破碎瓷器,倒不如重新烧制一件,你说对吗?”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在破后而立的过程中,不知有多少百姓生灵涂炭。那些死去的百姓,又何其无辜?张相爷之所以要抱残守缺,未尝不是怜悯百姓之苦。”

    张静修没有反驳,而是问道:“李先生,贫道说的比试,未必要武斗,也可以文斗,现在这块饼放在你的面前,你是要抱残守缺呢?还是破后而立呢?”

    李玄都犹豫着伸出手,放在面饼的另一端,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张静修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李玄都给出答案。

    李玄都几次缩手,又几次重新把手放在面饼上,最终长叹一声,手上轻轻发力,将面饼掰下了一角。

    张静修看着手中的残缺面饼,微笑道:“大成若缺。”

第一百一十章 闭关守关

    李玄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之后,年轻道人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开始指点李玄都修炼“太上丹经”,李玄都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修炼功法,有无明师指点,就如远游有无向导,可以少走许多弯路歧途。

    张静修何许人也,位列老玄榜,是为登顶老玄榜时间最久之人,其眼界格局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李玄都有张静修的亲自指点,必然是事半功倍,修炼“玄阴真经”用了七天的时间,修炼“太上丹经”只要一日就足矣。

    张静修是真正的山巅之人,居高临下,将李玄都的境界格局,看得分明。

    虽然李玄都所学庞杂,但是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中成之法除去之后,本质上还是以剑道为主,全篇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只差了一剑的“太阴十三剑”,以及部分“慈航普度剑典”,其他法门相辅相成,有清微宗的“玄微真术”、静禅宗的“坐忘禅功”,还有刚刚入门的玄女宗“玄阴真经”。放眼整个江湖,能学到其中一门,都是莫大的运气,能像李玄都这般,不说绝无仅有,近百年以来,恐怕就只有当年的宋政可以媲美。

    不过也不是学得越多就越厉害,最终都是殊途同归,李玄都这个法子算是条捷径,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更上一层楼,张静修也不好评价其中对错,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也各自承担相应的后果。

    其实同时修炼五种功法的风险很大,因为每种功法特性各异,如水火二法,天性相克,若是一个不慎,水火相冲,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体而亡,不过李玄都也很聪明,只是把“玄阴真经”修炼到入门阶段,再去修炼“太上丹经”,就算二者有什么冲突,也可以轻易压制,不足为虑。

    更何况此时还有张静修就在身旁。

    张静修专门为李玄都讲解了“太上丹经”中关于炼气的章节,至于其他法门,可以待到日后李玄都去独自钻研,李玄都也趁此时机,将所有的不懂之处都请教了一遍,甚至已经超出了“太上丹经”的范畴,不过张静修也不在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他的见识广博,每每讲解都是直指关键要害,深入浅出,简单易懂。这便是宗门弟子的优势了,同样一个难关,宗门弟子有一代代祖师积攒下来的经验,还有明师指点,自然可以畅通无阻,反而江湖散人就要思索许久,甚至还要走上许多弯路,所以江湖散人少有绝顶高手。

    讲解完之后,李玄都便开始正式闭关,闭关的时间也不必太长,一天足矣,只是因为水火同修的缘故,不比单独修炼“玄阴真

    经”,容不得半点打扰。张静修作为守关之人,就在外面盘膝而坐,捏了个法指,闭目入定。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石无月悠悠荡荡如女鬼一般飘了过来,见到盘膝而坐的张静修,猛地停驻身形,双脚离地悬停,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开口问道:“你是谁?”

    张静修睁开双眼,道:“贫道是李先生的友人。”

    “友人?”石无月狐疑地看着这个年轻道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如何到这里的?”

    石无月不认得张静修,张静修却认得石无月,微笑道:“石姑娘,贫道倒要反问你一句,你鬼鬼祟祟前来,又是什么用意?莫不是想要趁机暗害李先生?”

    石无月瞪大了双眼:“你怎么也像李非烟那个婆娘,没凭没据地张口就污人清白。”

    张静修道:“李夫人心直口快,只是昧于人情世故,而非不懂世道人心。”

    石无月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转开话题:“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姓石?为什么李非烟就是李夫人,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石姑娘,你是欺负我没有男人撑腰吗?”

    大天师张静修化出三大身外化身,这三大身外化身境界不同、职责不同,性情也各不相同,若是小道童在此,恐怕没有这么好的耐心,早就随手把石无月打发了,可这个张静修却是耐心极佳,也不动怒,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解释道:“李夫人之所以被称为夫人,是因为她已经嫁人,丈夫是清微宗的李如师,石姑娘之所以被称为石姑娘,是因为石姑娘没有嫁人。”

    石无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道士,你说我是个偷汉子的婆娘,没有名分,对不对?”

    张静修摇头道:“贫道未曾如此说,贫道只是说石姑娘没有嫁人。”

    石无月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是,我还没有嫁人,宋郎总有一天会回来娶我的,到那时候,你们便不能再称呼我石姑娘,应该称呼我石夫人。”

    说这话的时候,她虽然是满面笑容,但细细看去,她的眼中却是冰冷一片,没有半点笑意可言。

    张静修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继续提及的意思,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贫道今日为李先生守关,不管石姑娘的来意是什么,贫道都奉劝石姑娘一句,莫要再上前一步,就此止步。”

    石无月眼珠子一转,说道:“道士,你叫什么名字,好大的口气!”

    张静修摇头不语,并不想在石无月面前透露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石无月轻哼一声:“如果我偏要呢?”

    张静修一抖袍袖:“石姑娘大可一试。”

    石无月说到做到,果真向前飘出一步的距离。

    一瞬之间,所有草木随风而动,尽皆指向盘膝而坐的张静修,风中混杂了玄女宗的“寒冰真气”和牝女宗的“玄阴剑气”,凌厉非常,寻常人只是挨上一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要化作冰晶。

    这个张静修虽然只有天人逍遥境的修为,但正如李玄都所猜测那般,他的天人逍遥境与寻常的天人逍遥境大不相同。只见张静修一挥大袖:“阴阳不二,以一而待,统领二物,运化万千。”

    在他与石无月之间出现了一条由阴阳二气构成的河流,这条河流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就像被凭空截取了一段,横于二人之间,不断变宽,使得二人各自向后退去。“寒冰真气”和“玄阴剑气”落入其中,只是激起些许涟漪之后,便彻底消散无形。

    石无月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年轻道人的术法造诣竟是如此之高,这一手已然有了些许须弥芥子的神妙,一般而言,必须要天人造化境才能触及。

    只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一咬牙,继续催动牝女宗的绝学“玄阴屠”。

    只见一场剑气大雨从天而落,一场由“玄阴剑气”化成的滂沱大雨。

    滚滚剑雨落入阴阳二气所化的长河之中,长河中的阴阳二气骤然暴动起来,仿佛遭逢雨季而洪水上涨。

    张静修皱了下眉头,伸出手掌,轻轻一横。

    世间如苦海,筑金桥以横渡苦海。

    在长河之上凭空生出一座金色桥梁,镇压剑气,任由“河水”如何上涨,始终不能漫过桥面。

    石无月脸色大变,喝道:“这是张静修的法宝‘太极金桥’,如何会在你的手中?张静修是你什么人?”

    张静修仍旧不答,只是朝石无月伸手一指:“敕令,雷动。”

    话音落下,一道惊雷落于石无月的头顶。

    石无月仿佛阴邪鬼物遭遇了烈日照射,在雷光之中,周身上下竟是冒出袅袅青烟,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一声,不过修为折损,强行破开雷光,化作一阵狂风就此遁走。

    张静修也不曾追击,只是收回“太极金桥”,又挥袖散去阴阳二气所化的长河,然后重新开始打坐入定。

    待到夜半子时,李玄都走出闭关之所,肌肤莹然如玉,隐隐透出光泽,整个人竟是有了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吾之幸事

    张静修离去之后,石无月又悄悄地来了李玄都这边,神情就像是犯了错的狗子,虽然看起来很是害怕,但是下次还敢。

    李玄都接连得了“玄阴真经”和“太上丹经”,眼看着天人境就在眼前,心情大好,也不想与她计较太多,只是李玄都知道一个道理,想要立规矩,必须要赏罚分明,惩罚不是为了泄愤,而是要让她知道做错事是要有代价的,如果不付出任何代价,她就会愈发肆无忌惮。

    李玄都直言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你是堂堂天人无量境的大宗师,我也不能把你如何,只能等姑姑回来的时候,请她出手。”

    石无月飘荡到李玄都的身旁,伸手抓住李玄都的袖子,轻轻摇晃,轻声软语道:“我知道错了,紫府这次就放过我吧,好不好?”

    李玄都无动于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石无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光洁额头:“你也知道,我的脑子不太好用,有些时候总是迷迷糊糊的,否则也不会被玄女宗的萧时雨捉住,囚禁在漩女山的玉牢中。”

    李玄都一振衣袖,甩开石无月的手,语气不见丝毫起伏,淡然道:“我本以为石前辈在被囚入玉牢的时候就该明白一个道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后果。我当年选择主导‘四六之争’,败了,于是我在宗内失势,姑姑选择出走离开清微宗,于是有了被困镇魔台之厄,无人能够例外。”

    石无月的思绪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荡,不知会飘向何方,更让人无从揣摩,她刚刚还在向李玄都求情,现在却被李玄都的话语给吸引过去,问道:“‘四六之争’?是清微宗与正一宗的正道盟主之争吗?可惜那时候我正被囚在玉牢之中,后来都是听韩月那个丫头讲的,她只是个局外人,也是个小角色,知道的并不多,也不详尽,没想到紫府竟然是主导之人,那紫府应该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吧。”

    李玄都稍稍加重语气道:“石前辈,我们现在说的不是此事。”

    石无月有一个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能自说自话的本事,自顾说道:“如此说来,你和正一宗是仇人才对,你怎么能跟仇人在一起共事?”

    李玄都无奈叹息一声,也不想去纠正这个脑子的确不太正常的女人,顺着她的话说道:“准

    确来说,那时候的正一宗不是我的仇人,而是我的敌人。仇恨很难化解,敌对却能握手言和。”

    石无月问道:“谁是你的仇人?”

    李玄都没有答话。

    石无月继续说道:“既然是敌人,那就要争斗,有些时候打出了火气,或是不小心失手,敌人就变仇人了,你是怎么不把敌人变成仇人的?”

    李玄都本就没有太大火气,被石无月一番打岔之后,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屈得很,有气无力地敷衍道:“不要带着太多情绪去面对自己的敌人,因爱生恨,或是因恨生爱,都是成事的绊脚石。”

    石无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玄都不想再跟这个拎不清的女人纠缠,起身向外走去。

    接连练成了“玄阴真经”和“太上丹经”,不过从入门到小成,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水磨工夫,李玄都也不急于一两日的功夫,这一旬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闭关,静极思动,便想要四下走走。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之巧,李玄都刚刚走出这座府邸的大门,就见到从街道尽头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那人一身书生儒衫打扮,头戴方巾,长得是白白净净,若说俊逸,也不见得,若说丑陋,更谈不上,总而言之就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点,让人很难记住,唯一有点反常的是,此人满面风霜之色,显然是赶了极远的路途,却不见坐骑行李,就这么孤身一人,实在有些奇怪。

    当李玄都看到这个书生的时候,书生也停下了脚步,就这么望着李玄都。

    两人对视,正应了古人的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玄都忽然从这书生的眼光之中,看到了一丝略带狡黠的妩媚笑意,心中一动,向那书生大步走去。

    那书生却是眼神躲闪,一个闪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李玄都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中,书生停下脚步,背对着李玄都,李玄都则是紧走几步,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故意说道:“你这人好生无礼,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对我动手动脚?难不成你有龙阳之好?”

    李玄都笑道:“你本是女娇娥,何时变成了男儿郎?”

    她转过身

    来,轻轻推开李玄都,故作茫然道:“什么女娇娥、男儿郎?我听不懂呀。”

    李玄都轻轻叹息一声:“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辽东吗?”

    “你认出我了?”书生打扮的女子有些失望,伸手在脸上轻轻一抹,露出本来面目,正是许久不见的秦素,而她手中也多了一张面具。

    李玄都看了眼她手中的面具,道:“别忘了,这张‘百华灵面’还是我陪你一起买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秦素收起“百华灵面”,双手背在身后,脸色微红,没有说话。

    李玄都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两人独处的时候,秦素不会太过害羞,此时便难得打趣道:“怎么,我不能来么?还是说你在这里金屋藏娇,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我知道?”

    “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李玄都分辨了一句,道:“只是没想到你会来,你不是回家了吗?从辽东到潇州,足足五千里之遥,你走了多久?”

    秦素想了想,说道:“我收到你的回信之后,就决定来找你,大概走了二十天左右吧,也不算太远。”

    李玄都默然无言。五千里的距离,走了二十天,平均下来每天要走近三百余里,纵使秦素有归真境的修为,也是一件极为辛苦的事情,更何况是每日不停,其中辛劳,可想而知。就算是李玄都,也从未做过在两旬时间内横穿数州之地的壮举。

    念及于此,李玄都不由得大为感动,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望着秦素,嘴唇微微颤抖。

    秦素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怎么不说话呀?傻了?”

    李玄都伸手握住秦素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摇头道:“其实、其实你不必来的,如此远的路途,实在太辛苦了。”

    “不辛苦。”秦素摇了摇头,轻声道:“赶路的时候,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你了,便觉得这点辛劳不算什么,而且我只是赶路而已,你在这边可是与别人打生打死,我怎么能坐视你身处险境,自己却在安乐窝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玄都长叹一声:“素素,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事。”

    秦素微微一笑,眼睛如月牙儿:“能够遇到你,也是我最大的幸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别胜新婚

    都说小别胜新婚,屈指算来,李玄都与秦素自齐州分别,已经过去了两月左右的时间,自然算得上小别,其中欣喜可想而知。

    李玄都拉着秦素的柔荑,缓缓行于僻静无人的小巷中,因为江湖厮杀而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李玄都不是特别向往那种往长年累月的平淡日子,却很喜欢这种片刻的安宁,就如久旱逢甘霖,使得心田不至于因为整日游走于生死之间而彻底干涸麻木。

    走出一段之后,李玄都转头望去,只见秦素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脸上挂着恬淡笑意。

    李玄都冲她微微一笑:“这一路上累极了吧?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二?”

    “不累。”秦素摇头道:“只是赶路耗费气力,需要进食弥补,这一路上便不能辟谷,你送我的‘兵粮丸’倒是被我吃了个干净。”

    话虽如此,李玄都也不忍心让走了那么远路的秦素就这么站着,幸而出了巷子不远就是一座城内小湖,湖畔有座小亭。李玄都拉着秦素来到亭中,两人靠着亭子的围栏坐下,双手仍是握在一起。

    李玄都问道:“天良和冰雁呢?”

    秦素狡黠一笑:“我走的时候没告诉他们两个,只是给他们留了一封书信,这会儿胡师兄估计还在补天宗,至于冰雁嘛,她应该找玉儿去了。”

    秦素口中的“玉儿”便是赵玉了。

    李玄都笑道:“冰雁该在背后骂你重色轻友了。”

    秦素故作惊讶道:“色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啊?”

    李玄都面不改色地轻拍胸口:“男色也是色啊。”

    秦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了,难怪冰雁提醒我,让我把你看紧点,说是有许多女子也中意于你呢。”

    李玄都脸色一僵,他不是不通风情的木头,否则也不会玩一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主动追求秦素,否则以秦素如此害羞的性子,想要等她主动示好李玄都,恐怕要等到下辈子。正因如此,李玄都当然能察觉出其他几名女子若有若无的示好之意,未必是他自作多情,也未必是这些女子就非李玄都不嫁,但好感是肯定有的,只是双方共同遵循一个默契,不会将这层窗户纸戳破,此时秦素说了出来,李玄都倒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欺瞒秦素,又不知该如何点破此事,毕竟本来就是什么也未没发生过,他总不好言之凿凿地去说人家对他倾心,那可就有些不要脸了。

    好在秦素善解人意地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说道:“其实呢,这些年来,补天宗也好,忘情宗也罢

    ,甚至是辽东的一些世家公子,也曾对我示好,未必是全都看中我爹的权势,我不讨厌他们,却也不喜欢他们。”

    李玄都笑道:“因为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厚脸皮?”

    秦素道:“才不是呢,如果我不是秦素,而是什么也没有的白绢,没有一个权倾辽东的父亲,也没有这副皮囊,他们会多看我一眼吗?”

    李玄都道:“那你怎么就能笃定我不是看破了你的身份才对你死缠烂打?”

    “你当我傻啊,我当然考虑过这方面。”秦素白了他一眼:“可是后来我发现你不是那种人。”

    李玄都被勾起兴趣,问道:“怎么说?”

    秦素轻声道:“江湖上谁不知道老剑神的大名,当年更在我爹之上的‘魔刀’宋政便是败于老剑神之手,你又是老剑神最喜爱的弟子,如果你是那种贪慕权势之人,那么只要处处逢迎老剑神,早就能坐上清微宗的宗主大位,在江湖上的地位也不逊于我爹,何必在我身上多动心思。可你却敢与老剑神决裂,不惜被逐出师门,这才是让我敬佩的地方。”

    李玄都恍然大悟:“难怪你以前连手都不肯让我拉,在我跟师父决裂之后,你就愿意让我抱了,还愿意叫我玄哥哥。”

    秦素大羞,甩开李玄都的手:“谁叫你玄哥哥了?不要脸,登徒子!”

    李玄都笑道:“是了,秦姑娘不叫我玄哥哥,只有我那未过门的夫人才会叫我玄哥哥。”

    “谁跟你有婚约了?”秦素啐道:“不要脸,登徒子,臭玄儿。”

    李玄都故意抽动鼻翼,嗅了嗅自己,又朝秦素那边嗅了嗅。惹得秦素向旁边倾斜身子,微嗔道:“你干什么呢?”

    李玄都故作茫然道:“你不是说臭玄儿吗,我闻了下,没什么臭味,倒是有股女子的清香。”

    秦素脸庞微红:“又不正经了,还是这么幼稚。”

    李玄都道:“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磨难老天真。我一生顺遂,偶有些挫折也不过是无伤大雅,自然是幼稚天真。”

    不说这还好,说起这个,秦素便有些低沉:“常在江湖行走,哪有一直顺遂之人,每次遭遇挫折都是生死一线之间。就说当年的‘魔刀’宋政,次次谋划,看似险之又险,却又无一不成,从一个江湖小卒一步步变成了无道宗主,距离圣君之位就只剩下一步之遥,可只是在玉虚斗剑上输了一次,便从云端跌落尘埃,你说的那些无伤大雅,哪次不是命悬一线?”

    李玄都却是不想对秦素说这些,转而说道

    :“其实这次还好,虽然遇到的高手不少,但我遇到了姑姑,有她老人家护着我,你就放心好了。”

    “姑姑?”秦素好奇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李玄都道:“我自小孤苦,没有亲人,所以这位姑姑其实是我的师姑,也就是我师父的师妹,我师娘的同胞妹妹。在我小的时候,她老人家待我很好,后来因为宗门争斗而被大天师张静修关押在正一宗的镇魔台,前不久刚刚脱困。”

    “我想起来了,冰雁倒是提过一次,说你们老李家的男人都不值得托付,便是拿这位长辈举例。”秦素微笑道:“既然长辈,那我得前去拜见才是。”

    李玄都摆手道:“不急,你从辽东来的时候,姑姑刚好动身前往东海与北海交界处的枯叶岛。对了,我给你的两封信你都收到没有?一封是用‘紫凰’回的,一封是走了太平宗的路子。”

    秦素摇头道:“我只收到了一封。”

    李玄都笑道:“无妨,都是些闲话,既然你没有收到信,我亲自说给你听就是。”

    秦素脸上一红,啐道:“又没正形了,你对其他女子是不是……是不是也这般轻佻?”

    李玄都学着石无月瞪大了双眼,无辜道:“你怎好红口白牙地污我清白?天可怜见的,我在其他女子面前从来都是恪守礼数,比道学先生还正人君子。”

    秦素忍不住扑哧一笑:“有时候我都觉得你奇怪,说你是江湖浪子吧,你在大事上从来都很正经,说你是正人君子吧,在我面前的时候,又轻佻浪荡。”

    李玄都道:“一码归一码,谈正事的时候当然要端正态度,也让旁人能信得过我,可是在你面前还板着脸端着架子,那就没意思了,这个架子端给谁看呐。”

    秦素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一点,从不作伪。”

    李玄都又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也会作伪,只是从不在你的面前装腔作势。”

    秦素的手掌慢慢翻转,也将李玄都的手握住了,轻声道:“这就够啦。”

    双手相握,李玄都只觉一生之中,实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全身上下都如沐春风一般,一颗心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此生一直如此。

    秦素轻轻地靠在李玄都的肩上,缓缓说道:“玄哥哥,你说如果没有那么多江湖纷争,该多好?”

    李玄都心中一动,正要将自己这些时日里所想的告知于秦素,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亭子上方倒挂下来:“原来你在这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互诉衷肠

    只见这人头下脚上,满头长发倒垂下来,快要及地,不是石无月是谁?她盯着李玄都和秦素,似笑非笑道:“我说紫府怎么不见了,原来是出来会小情人。”

    说到这儿,她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眼珠里闪着光,竟是有些渗人。

    李玄都不动声色地松开秦素的手,示意秦素稍安勿躁,然后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挡在秦素身前:“石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无月身形一个悠荡,就像一个没有重量的纸人,轻飘飘地飞进了亭子中,落在两人不远处,盘膝而坐,说道:“我们两个话说到一半,你就走了,我当然要跟出来看看。”

    秦素也站起身来,嘴唇微动,以传音问道:“紫府,她是谁?”

    石无月境界高深,并不逊于李非烟、冷夫人、萧时雨等人,距离太玄榜上的众多高手也只是差了一线而已,秦素的传音竟是瞒不住她,不等李玄都开口,她已是说道:“我叫石无月,你就是秦素吧?秦清的女儿,不过却是忘情宗韩无垢的传人。当年我与韩无垢也是有交情的。”

    秦素本就不是那种需要被人护着的弱质女流,闻听此言,从李玄都的身后走出,变为两人并肩而立,以江湖人的礼节抱拳道:“在下秦素,见过石前辈。不知石前辈如何认得我?”

    石无月顿时流露出极为哀伤的神情,仿佛是一个正在公堂上状告恶霸的无助女子:“这就要归功于你的小情郎了,他为了给你准备礼物,可谓是大费周章,还从我这儿要了一部《**经》,如果我不交出《**经》,他便去他的姑姑李非烟那里告我的刁状,让李非烟来对付我。李非烟何许人也?那可是个女霸王,当年在清微宗中,谁不惧她三分?便是李道虚见了她也要头疼,我一个孤弱女子,被师姐赶出了师门,又被负心男人抛弃,还瘸了双腿,哪里是他们姑侄二人的对手,只能忍辱负重,秦姑娘可要为我这个老婆子做主才是啊。”

    秦素愕然,一时间竟是无法分辨石无月的话是真是假。

    李玄都黑着脸说道:“石前辈,先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不过……”

    不等李玄都把话说完,石无月已经换了一副面孔,笑颜如花:“秦姑娘,刚才都是我的玩笑之语,不必当真,紫府最是尊老爱幼,是名副其实的君子、英雄、豪杰、侠士、宗师,哪里会做以强凌弱、威逼利诱、巧取豪夺、算计人心之事……”

    李玄

    都深吸一了口气,一指亭外,然后吐出一个字:“滚。”

    石无月哈哈一笑,来去如风,消失不见。

    李玄都有点头疼,他算是看出来了,只有完全不讲道理的李非烟才能治得住疯疯癫癫的石无月,再联想到李非烟能将李如师压制得服服帖帖,大概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秦素显然是第一次见石无月这种人,有些惊疑未定道:“紫府,这人到底是谁?”

    李玄都便将石无月的来历以及漩女山一战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秦素听完之后,心中了然,毕竟她也是女子结盟中的一员,对于老辈们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只是石无月早早叛出结盟,所以关于她的事迹便被长辈们隐去。

    顺着石无月提起的话头,李玄都从“十八楼”中取出自己收集了多日的秘籍,分别是《鸳鸯刀法》、《百花绣拳》、《**经》、《坐忘禅功》、《玄阴真经》,共是五本,虽然各有优劣,但俱是上成之法。至于《百兽真经》和《太上丹经》,前者不适合秦素修炼,后者并无秘籍。还有就是《大欢喜禅》,李玄都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拿出来,以秦素的性情,怕是立刻就要生气,毕竟两人没有成亲,也没有像颜、苏二人那样定下婚事,在这个世道,礼教森严,如果男子没有成亲完婚就想得到女子的身子,那么无疑是将这个女子当作水性杨花之人,已经是轻视到了极点,别说是秦素,随便一个良家女子都要着恼。

    五部秘籍摞在一起,足有二尺之厚,秦素看着这五本秘籍,心中极是感动。

    江湖中有两样东西最动人心,一样是功法秘籍,一样是神兵宝物,这五部秘籍若是放在江湖上,必然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江湖散人要为此丢了性命,就算是李玄都,想要凑齐这五部秘籍,也要付出极大的心力。

    平心而论,以秦素的出身,不缺功法秘籍,无论是补天宗的“天问九式”、“天遁心法”,还是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经”、“万花灵月功”,都是一等一的上成之法,如果她真想学,从来不缺,她对于这些也不甚看重,可既然是李玄都送的,那就不一样了。记得娘亲当年曾对她说过,要看一个男子是否真心待你,就看他是否愿意将自己看重的东西分享于你,如皇帝对待嫔妃,随手赏赐之物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都是极为贵重之物,可对于坐拥天下的帝王来说却不算什么,那能说帝王是真心对待这些妃嫔吗?便是当年玄宗皇帝与太真道人之事,看似

    恩爱异常,大变生时,太真道人还不是落得一个自尽下场。

    李玄都不爱钱财,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恐怕不会觉得囊中羞涩就如何了,也不执着于权位,有则最好,没有也不强求。除了他所求的心中大义之外,最让他动心的就是这些各式各样的功法秘籍了。现在李玄都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送给秦素,未必是最合乎女子心意的,却是最见真心的。

    秦素接过这些厚重的秘籍,一时间竟是不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叹息一声。

    李玄都问道:“你怎么叹气?是不喜欢吗?”

    秦素赶忙摇头道:“不是,我很喜欢。不过你收集这些,费了很大力气吧?”

    李玄都哈哈一笑,故作豪迈道:“哪里就费力气了,不过顺手得来,不算什么。”

    秦素是了解李玄都的,见他这样,必然是过程曲折,不想让她担心,内心不由一阵惭愧,低声道:“我、我却是没什么能送你的。”

    李玄都摇头道:“你千里迢迢地从辽东来到潇州,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我不要你送我什么,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你,不因为你姓什么,出身如何,父亲是谁,更不因为你像哪个人,我李玄都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这点心气还是有的,只是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

    秦素抬头望着他,目光盈盈如水:“玄哥哥,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

    李玄都郑重道:“我若说什么天打雷劈的誓言,那才是哄你,老天爷怎么会管这些小事。我只能说,我若是哄你,便让我这辈子再难寸进,老死在这归真境中。”

    秦素的目光顿时有些迷离,痴痴地看着李玄都,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那我便陪你留在归真境中好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那可不成,我给你搜罗这么多秘籍,就是让你苦练,早日踏足长生境,以后我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

    秦素瞧了一眼手中的厚厚秘籍,又瞧了一眼李玄都,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情景,嘴角微微翘起:“若是我成了长生境,那我就要把你欺负我的全都讨回来。先让你……让你喊一声自己是臭玄儿。”说到这里,抿嘴一笑。

    李玄都摆手道:“我可不是爱脸红的秦姑娘,别说是一声,就是一百声也不在话下。”

    果真就脸色微红的秦素轻轻给了他一拳。

    李玄都捂住胸口:“好厉害的‘百花绣拳’,在下佩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下二人

    情人之间的独处时光总是短暂,一眨眼就过去了。

    眼看天色已经不早,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李玄都玩笑道:“走了那么远的路,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秦素脸色微红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让别人瞧见,算怎么回事?我还见不见人了?”

    李玄都知道她面薄,本就是玩笑之语,也没有强求,两人一起并肩往回走去。当临近李玄都一行人居处的时候,秦素下意识地想要往自己脸上覆盖面具,不过被李玄都阻住:“你又不是丑八怪,何必整日遮住本来面貌,再者说了,这些人都是在江湖上有身份地位之人,若是以假面示人,难免有失礼之处,还是以本来面目见人吧。”

    秦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方才她只是下意识行为而已,被李玄都一点,立时醒悟过来,收起手中的“百华灵面”。至于她为何总是喜欢佩戴面具遮挡容颜,当然不是怕见不得人,平心而论,秦素的容貌并不逊于宫官、玉清宁等人,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太易害羞,若是戴上面具,脸上有个遮挡,倒还好些。

    想到这儿,秦素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着,是件书生的儒衫,本就是用来乔装身份,所以材质做工都算不得好,再加上一路奔波,难掩风尘之色,若是以这个样子贸然去见颜飞卿、苏云、宫官等人,却是有些失礼。

    李玄都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慰道:“不妨事的,前些时日的时候,我们为了遮掩身份,还扮成过随从之流,都是事急从权,不算失礼。”

    秦素转念一想,的确是个道理,便也不再去强求其他。

    当两人来到府门前时,就见苏云独自一人站在这里,见了二人,迎上前来:“方才石前辈说秦姑娘到了,所以苏某特来迎接,只是宋法王正在闭关,玄机和宫姑娘正在为他护法,暂时脱不开身。”

    然后她望向秦素,上身微微前倾,以左手紧把右手拇指,左手小指则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对秦素行了一礼:“秦姑娘,苏云有礼了。”

    秦素以同样的礼数还了一礼:“秦素见过苏仙子。”

    苏云上前几步,轻轻扶住秦素的手臂,微笑道:“早就听女菀多次提起秦姑娘,说秦姑娘的音律造诣相较于她更胜一筹,实不相瞒,我对音律之道也略知一二,只是谈不上精通,早就想向秦姑娘请教,可惜缘锵一面,今日终于是得偿所愿。”

    秦素

    微微一笑:“女菀谬赞,愧不敢当。我也是早就听闻苏仙子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仙子一说,不过是江湖上好事之徒的说法,在秦姑娘面前,我哪里当得起仙子一说,不过是个**凡胎的俗人罢了,秦姑娘若是也这样称呼我,可是要羞煞我了。”苏云轻笑着说道:“若是秦姑娘不嫌弃,就称呼我的表字‘霭筠’,如何?”

    秦素望了望李玄都,又转望向苏云:“好,今后我就称你霭筠,霭筠也不要称我秦姑娘,太过生分,叫我白绢就是。”

    苏云笑着应下来,说道:“白绢一路风尘,还是先到后堂歇息,沐浴更衣,等宋法王闭关结束,再与其他几人见礼。”

    说到这儿,苏云又望向李玄都:“紫府不会介意吧?”

    “我怎么会介意,还要有劳霭筠。”李玄都微微一笑。

    见李玄都如此说,两女便相携而去,倒像是相识多年的姐妹一般。可李玄都心里清楚,因为秦清和白绣裳的缘故,秦素与苏云应该没有太多交集才是。

    李玄都望着两女的背影,摇了摇头。

    呵,女人。

    直到子时时分,月亮升到了中天,宋辅臣还未结束闭关,苏云因为连续动用“莲咒”的缘故,元气大伤,这会儿也去静坐调息。

    秦素沐浴洗漱之后,换下了那身书生装扮,换上了随身携带的衣裙,秦素不太喜欢穿着白衣,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白衣太过显眼,也太过寻常,正所谓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江湖中十个女子中有半数喜欢穿白衣的,尤以慈航宗和玄女宗为甚,她便不愿意效仿了,所以通常会选淡蓝微白或是湖绿青碧的衣裙。不过李玄都知道这些都是托词,真正原因他也能猜测一二,应该是白绣裳的缘故,据说那位慈航宗的宗主便是长年白衣,翩然若仙。

    这会儿两人一起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秦素盯着探出裙摆的鞋翘,怔然出神。坐在她旁边的李玄都也探过头来,左瞧右看。

    因为被李玄都的脑袋遮挡了视线的缘故,秦素回过神来,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嗔道:“干什么呢?”

    李玄都直起身来:“我看看你这双鞋子有什么玄妙之处,值得你眼都不眨地一直盯着。”

    秦素好气又好笑道:“有什么可看的,就是一双普通绣鞋而已。我只是在想,该怎么面对苏云。”

    李玄都淡然道:“要我说,那就各论各的,师父

    是师父,徒弟是徒弟。”

    秦素望着他,不说话。

    李玄都知道这是秦素不高兴的前兆,若是他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那这位秦大小姐就要使点小性子了。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秦大小姐使小性子的,这算是李玄都的特权。李玄都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种恩怨,不是生死大仇,自然不能一刀切,这种恩怨是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别说是外人,便是当事之人也理不清,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说无情还有情,道有情还无情,所以就让老辈人自己去解决,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要参与其中,也不要指手画脚。他们论他们的,我们论我们的。”

    秦素陷入沉思之中。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之人,不管白绣裳如何,苏云总是没有得罪过她,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苏云摆出了友善姿态,她便没有去得罪苏云的道理。再者说了,现在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且不说父亲如何想,在外人看来,现在她和李玄都已是一体,若是她与苏云不和,岂不是让李玄都在中间为难。她过来寻李玄都,是想要助李玄都一臂之力,可不是来给他添堵的。

    过了片刻,秦素轻轻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李玄都伸手拍了拍秦素的膝盖,问道:“还累不累?”

    秦素稍稍翘起双脚,露出一双青白色的绣鞋,说道:“你都问过三遍了,我哪有那么娇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算什么。”

    李玄都轻叹一声:“你要是用两个月的时间走五千里,我当然放心,可你用两旬的时间走五千里,实在是让我……”

    秦素笑问道:“让你怎么?”

    李玄都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实在让我心疼。”

    秦素脸色微红。

    李玄都忽然站起身,搬着椅子来到秦素的面前,变成相对而坐,然后示意秦素把脚伸过来。

    秦素脸色变得通红,没有抬脚。

    李玄都却不罢休,仍是固执地候在那里。

    庭院上空一轮明月又白又亮,静静地照着两人。

    “何处无月,何月不照人,只无人如我二人也。”秦素轻声呢喃了一句,慢慢抬起了一只脚。

    李玄都将这只脚放在膝上,然后动作轻柔地帮她脱下鞋子,隔着一层白袜为她揉按脚心。

    秦素不敢直视李玄都,只能仰头望着头顶一轮明月,一张俏脸鲜红欲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二女相见

    月上中天,秦素本就身体乏累,此时身心俱是松弛下来之后,便昏昏欲睡,转眼间便是丑牌时分,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动静,她猛地惊醒过来,然后她才想起自己的双脚正放在李玄都的膝上,不由得大羞,便要抽回双脚。

    李玄都轻声道:“不急。”说罢,拿起绣鞋为秦素穿好,然后将竹椅放回原处,这才去开门。秦素则趁着这个时间站起身,轻轻抚平裙摆上的褶皱。

    门外正是颜飞卿和苏云二人,李玄都连忙将两人让进院内,秦素便也过来与二人见礼,此时她脸上还残留有几分红晕未退,好在天色昏暗,若不细瞧,也看不出来。

    相较于苏云在江湖上毁誉参半的声名,颜飞卿在江湖上却是一贯的好名声,任谁都要称赞一声小天师刚直不阿,此时秦素见了颜飞卿,看他果真是目光纯澈,又为人谦和,对于江湖上关于他的种种传言,已是信了大半,心中暗道紫府能与这样的君子相交倒也不是坏事,总好过自家的胡师兄带着紫府去逛春楼。

    可怜胡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师妹心中变成了把李玄都带坏之人,毕竟在女子心目中,情郎总是好的,错的都是那些狐朋狗友,显然胡良已经被划分到狐朋狗友之列。

    李玄都却是不知秦素有这许多细腻心思,竟然连他交了什么朋友都已经考虑进去,向颜飞卿问道:“可是宋法王的伤势好转了?”

    颜飞卿点头道:“宋辅臣服用了师尊的‘纯阳丹’之后,已无大碍,若是紫府兄没有意见,我们明天就能动身。”

    李玄都道:“如此最好。”

    颜飞卿望向秦素,说道:“贫道久闻秦姑娘大名,只是秦姑娘钟情山水之间,甚少参与江湖争斗,未曾谋面。倒是贫道,说是修道方外之人,却整日在这万丈红尘之中打滚,实是不如秦姑娘远矣。”

    秦素赶忙谦辞道:“不敢当颜掌教如此谬赞,听闻颜掌教与霭筠婚期将近,不知定在了何时?”

    颜飞卿

    与苏云对视一眼,答道:“本是定在了六月下旬,不过因为这次的白帝城之事,不得已推迟婚期,改在了九月,届时还望紫府兄和秦姑娘不吝赏光才是。”

    李玄都笑道:“这是自然,我与素素定会去讨一杯喜酒,到时候就不能称呼苏仙子了,要改称苏夫人才是。”

    苏云可不是秦素这种容易害羞的性子,大大方方道:“紫府也不要只说我们,江湖上都知道紫府与白绢之事,不知什么时候白绢也改口叫做秦夫人?”

    说到这儿,苏云笑吟吟地望着两人,目光不住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秦素大羞,低头不语。李玄都脸皮却厚,摆手道:“你们二人除了情投意合之外,也是各自长辈定下了这门亲事,可我和素素却是不一样,虽说家师当日曾有提亲之言,但因为我与家师意见不合之故,怕是无疾而终,难有后续,我本是打算去辽东拜见秦伯父,无奈因为这次白帝城之行而不得不延期,反倒是让素素不远千里来寻我,实是惭愧。”

    苏云道:“正因如此,你更要好好对待白绢,不可有半点负她。”

    李玄都点头道:“这是自然。”

    叙完家常,颜飞卿道:“宋法王和宫姑娘这时正在正堂等候,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听到“宫姑娘”三字,秦素脸色微微变化。因为陆雁冰曾经提醒过她,让她小心宫官。秦素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关心则乱,哪能真就无动于衷,此时要去见宫官,倒是生出一股好似要登台比武的紧迫感觉,不由得心中一紧,同时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脸。

    颜飞卿和苏云并肩先行,李玄都和秦素跟在后面,李玄都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微感诧异,以传音问道:“素素,你和宋辅臣有仇?”

    秦素一愣,同样是嘴唇微动,传音道:“我听说过宋辅臣的大名,乃是圣君澹台云的心腹,却是从未见过,更不曾有什么交集。”

    李玄都又试探问道:“那便是

    与宫官关系不睦?”

    秦素这才明白过来,定是自己的心思太过流于表面,被李玄都察觉出了端倪,不由大羞,若是让李玄都识破了她的心思,那可不要见人了。

    李玄都便是再懂秦素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师妹陆雁冰曾经对秦素吹过“耳边风”,只是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对,又以传音道:“若是你们有什么恩怨,不想去见她,那便算了。”

    秦素传音道:“无妨的,我与宫姑娘没有仇怨。”

    说话间,一行四人来到正堂,宋辅臣、宫官、石无月、韩月都在这儿。石无月大模大样地盘膝坐在一张靠近门口的椅子上,韩月规规矩矩地侍立一旁,宋辅臣和宫官则是站在门前。

    几人都已熟识,相处多日,自是不必互相客套虚礼,关键还是与刚刚来到此地的秦素见礼。

    宋辅臣脸色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不过精气神却很足,冲着秦素一抱拳:“秦大小姐,宋某有礼了。”

    秦素同样抱拳还礼:“见过宋法王。”

    然后便是宫官了,此时宫官白衣紫裙,秦素青衣湖裙,站在一起,各有千秋。两女对视片刻之后,宫官微笑道:“拜紫府所赐,小妹可是久闻秦姐姐大名了。”

    秦素不动声色道:“难道宫姑娘在结识紫府之前,就不知道秦素其人吗?”

    “自然不是。”宫官道:“只是以前不曾对秦姐姐好奇,自从结识了紫府之后,才开始对秦姐姐好奇,想要看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能让紫府这般念念不忘。”

    秦素瞥了李玄都一眼:“倒是让宫姑娘失望了,秦素不是什么奇女子,只是一个普通俗人罢了。”

    宫官也望了李玄都一眼:“秦姐姐自谦了,紫府能遇到秦姐姐这样的女子,是他的福气。”

    被两名女子各望了一眼的李玄都只觉得老大不自在,忽然明白方才秦素为何会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气态了。

    醒悟太迟,悔之晚矣。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个赌字

    李玄都轻咳一声:“宫姑娘说的是,能遇到素素,的确是我的福气。”

    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李玄都当然知道应该站在谁那边。

    闻听此言,秦素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温柔甜蜜之色,宫官却是瞥了李玄都一眼,眼神中泛起几许幽怨之色,好像自己遭到了某种背叛似的。

    若是寻常男子见了宫官这般模样,多半要心软几分,不想得罪秦素,也不想让宫官难过,定会左右为难,想要两边讨好之人,通常两边都讨不了好,所以李玄都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只当是没瞧见一般,继续说道:“待到此间事了,再去吃过玄机兄和霭筠的喜酒,我便要与素素一道去辽东。”

    宫官收起那抹不知真假的幽怨之色,微笑道:“可要恭喜两位了。”

    秦素脸色微红,虽然她和李玄都的恋情因为谷玉笙推波助澜的缘故,闹得江湖尽知,但她还是免不了羞涩腼腆,而方才李玄都这般表现,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李玄都要像话本里的少侠一般,最难消受美人恩,藕断丝连,没想到李玄都竟是这般坚决,尽显他的清白之色。

    李玄都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野心不是贪心,在有些事情上,若是一味放纵自己的贪欲,早晚都会坏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两名女子的唇枪舌剑只是一个小插曲,两人在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当然不会在明面上争执,平白丢了身份。

    见礼之后,几人进了正堂,此处正堂布置得当,北墙上方隔着一张紫檀木的茶几,两旁各摆着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东西两向一溜各摆着八把配着茶几的紫檀木座椅,石无月便是独占靠门的一把座椅。

    宋辅臣一伸手:“李先生陪颜真人上座吧。”

    李玄都摆手道:“此番白帝城之行,如何与天公将军唐周去谈,还是要以宋法王为主,宋法王坐上面吧。”说罢,他直接在左边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秦素跟着在李玄都下首的位置坐了。

    颜飞卿只得在正中左边的椅子上坐了,接着手一摆,对宋辅臣道:“恭敬不如从命,宋法王就坐这儿吧。”

    宋辅臣犹豫了一下,说道:“好,我也好向诸位说事。”说着也就在正中右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云和宫官则是在李玄都和秦素的对面椅上坐了。

    宋辅臣斟酌了一下言辞,缓缓开口道:“当下的大事还是去往白帝城,石门县位于潇州和荆州交界之地,离开石门县的辖境之后,便重新回到荆州境内,再朔江而上,来到蜀州和荆州交界位置,便是白帝城。阴阳宗几次三番阻拦,想来这最后一段路途,同样不会太平。”

    李玄都端正了面容,说道:“此时双方实力对比,我们这边虽然少了我姑姑,但是又多了素素,而阴阳宗那边冷夫人因为伤势之故,应该不会再继续出手,只剩下一个七杀王和赵纯孝、张铮、魏臻等三位明官,现在唯

    一不能确定的是,阴阳宗会不会再派出援手。

    颜飞卿点了下头,把目光望向宫官:“宫姑娘熟知阴阳宗的底细,不知宫姑娘如何看?”

    宫官略微思索一下之后,说道:“阴阳宗十殿明官,各有职司,如今为了阻拦我们,地师已然调用了四位明官,西京那边必然受到影响,若是再大举派遣明官,恐怕就会捉襟见肘,依我之见,阴阳宗至多再派出一人,而且不会是王天笑、钟梧这等举足轻重之人,最有可能之人是九明官上官莞。”

    李玄都问道:“这个上官莞是什么来路?”

    宫官道:“她是地师的嫡传弟子之一,虽然年纪不大,但很受地师看重,也很受家师的喜爱,有望继承地师衣钵。”

    李玄都望向颜飞卿。

    颜飞卿道:“先前的袭杀之中,此人并未出面,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阴阳宗并没有派遣援军,一种可能是上官莞已经到了,不过却藏身暗中,另有其他谋划。”

    苏云接口道:“阴阳宗不可能没有派遣援军,在漩女山一战的时候,只有四位明官出面,不见七杀王和百蛮王的踪影,可上次袭杀的时候,不但多了七杀王和百蛮王,而且还有万笃门之人参与其中。”

    李玄都接口道:“据我所知,此事是由大明官王天笑亲自出面,逼迫万笃门应下此事,不过王天笑并未亲自赶来潇州。”

    听到王天笑的名字,宫官的神情有些晦暗,说道:“王天笑是十殿明官之首,也是地师最为依仗的左膀右臂,在阴阳宗中,负责蜀州的正是王天笑。”

    李玄都轻轻按着扶手,说道:“情况已经很明了,阴阳宗派出了援军,按照宫姑娘所言,这路援军应是以上官莞为主,可不见上官莞踪影,说明此人还有其他谋划,甚至这次半路袭杀之事,也是上官莞故意弄出来的障眼法,能成最好,不能成也可以拖延我们的脚步。”

    闻听此言,其他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秦素顺着李玄都的话说道:“按照现在情形来看,从石门县到白帝城,一路都是水路,无论是青阳教,还是荆楚总督,都没有水军,若是排除江湖高手埋伏刺杀的可能,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太多可以谋划之处,上官莞能去的地方就只有白帝城。”

    李玄都陷入沉思:“如今的白帝城中是什么形势?”

    宫官道:“原本是青阳教红阳总坛所在,自从因为唐周、唐汉兄弟二人不和而致使唐汉出走之后,此地已然成了整个青阳教的总坛,因为唐周并不愿依附于地师的缘故,所以白帝城中并无太多阴阳宗的势力。换而言之,只要进了白帝城,我们和阴阳宗一样,都是在别人的屋檐之下。”

    此时堂中几人,虽然还不是各自宗门的总掌大权之人,但都是被各自长辈给予厚望,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江湖争斗再是熟悉不过,都是聪明人,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玄都既

    是问己也是问堂上众人:“上官莞能否开出一个足以让唐周动心的价码?”

    宫官犹豫了一下,说道:“阴阳宗传承千年,底蕴深厚,宗内未必没有能帮唐周破开境界瓶颈的珍惜宝物,关键在于地师是否愿意承受这个代价。”

    李玄都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接着说道:“假设上官莞手中的确有这样一件宝物,并且以此为筹码说动唐周倒向阴阳宗,此时我们贸然进入白帝城中,岂不是羊入虎口?到那时候,我们该如何应对?”

    堂中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此事已经不仅仅关乎到此番谋划的成与不成,而且还关乎到了各自的身家性命,由不得不慎重。

    在江湖中,越是复杂的阴谋,就越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失败,因为容错太少,对执行谋划之人的要求太过,就像一座精密的机关,只要有一个部位出现问题,就可能导致整个机关崩坏。所以越是到生死关头,越没有人用太过复杂的谋划,更喜欢以阳谋为主,以阴谋为辅,就如上官莞的计策,就算李玄都推测出了她的意图所在,仍是没有太好的破解办法。

    过了许久,颜飞卿缓缓道:“为今之计,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就此退却,另一条路是行险一搏。”

    李玄都叹了口气:“第一条路,好说,我们各回各家,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想来大家一路艰险走到了这里,若要就这么放弃,定是不甘心的。那么便是第二条路……”

    秦素望了李玄都一眼,不掩忧虑,却也不出声反对。

    李玄都加重了语气:“第二条路,简而言之,就是一个‘赌’字,这个‘赌’字不好听,可又找不出一个更恰切的字来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声,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赌赢了,唐周倒向我们,局势一片大好,可一旦输了,不仅仅是局势变得复杂,就连我们这些人也有性命之忧。”

    苏云很少说话,一开口便直指要害:“值得吗?”

    值得吗?

    行险一搏不是不行,关键在于值不值,他们承受的风险与结果相比,值得吗?

    李玄都没有说话,苏云把目光转向了颜飞卿。

    此时六人其实可以分为三派人,李玄都和秦素是一派,再加上一个好似局外人的石无月,宫官和宋辅臣是一派,颜飞卿和苏云是一派。有些事情,李玄都可以做主,有些事情,他便不能做主。

    颜飞卿沉思了许久,缓缓说道:“若是唐周倒向地师,地师在西京占据上风,最终夺得整个西北五宗乃至大周的大权,其后果非是我们能够承担,既然师尊将此事托付于我,那么我的意思是,值得。”

    听到颜飞卿如此说,苏云不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由颜飞卿来做主此事。

    李玄都从椅上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赌上一回,看看这白帝城,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儒生宁忆

    天亮的时候,宁忆回来了。

    前些日子,宁忆亲自护送赵良庚离开石门县,进入荆州境内,渡过大江,前往位于江畔北侧的江陵府江陵县,两地相距三百余里,宁忆去时因为要顾及赵良庚的缘故,是骑马而行,所以用了三天的时间,回来时则是御风而行,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安全返回江陵府之后,赵良庚许诺不会再追究此事。承诺能否遵守,关键还在于双方的实力如何,如果李玄都等人只是寻常江湖散人,赵良庚可以在脱困之后立刻翻脸,可李玄都他们不是江湖散人,身后有正一宗和无道宗为后盾,翻脸容易,再想要收拾残局可就难了。

    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在动手之前,必然要把对方的来路问清楚了,把自己的后路想好,都说未雨绸缪,动手之前多说话,总好过动手之后惹出了乱子再去多说话。赵良庚之事也是如此,事先定下了规矩,李玄都等人保证赵良庚性命无忧,赵良庚许诺事后不再追究报复,若是赵良庚不守规矩,那也别怪张静修和澹台云不讲规矩。

    正因为如此,秦素刚到石门县的时候,没有见到宁忆。现在宁忆回来了,李玄都自然要为秦素引荐一番。

    秦素早就听闻过宁忆的大名,毕竟是与秦清、宋政齐名的邪道“三刀”之一,与之相对应的还有正道“三剑”,分别是大剑仙李道虚、慈航宗白绣裳、“海枯石烂”张海石,以“三剑”对比“三刀”,宋政不敌李道虚,秦清略胜白绣裳,张海石远胜宁忆,还是正道更胜一筹。

    不过宁忆不是张海石的对手,就不意味着宁忆弱了,当年李玄都在巅峰时能险胜宁忆一筹,其后这些年来,李玄都不仅仅是原地踏步那么简单,而是不断大步后退,宁忆却是一路向前,从天人逍遥境晋升为天人无量境,这一进一退之间,两人的差距便成了少玄榜与太玄榜的天堑。此时的李玄都差不多算是重回巅峰,可已经不是宁忆的对手,除非李玄都登顶天人境,才有与宁忆一较高下的资格。

    秦素倒是听李玄都说过他与宁忆西北夺刀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何时又成了朋友,暗忖难道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吗?不过宁忆的事迹,秦素还是有所耳闻,可以说在江湖上的痴情人中,宁忆最起码也可以排到前三之列,女子的思维从来与男子不大不一样,在秦素看来,李玄都能与宁忆这样的痴情之人相交,近朱者赤,自然是极好的。

    李玄都与秦素来到宁忆的居处拜访,此时宁

    忆因为准备离开此地之故正因为收拾房间,其实宁忆的行李并不算多,只是房中放了许多书籍,并非是江湖中的功法秘籍,而是儒家的经史典籍。按照儒家的规矩,读书人一年几次晒书,宁忆自从不再沉浸于过去之后,便将自己那些压箱底的书籍又翻了出来,既是温故而知新,也算是晒晒书,虽然这屋中同样没有阳光,可总好过整日放在须弥宝物之中。

    见两人前来,宁忆停下手上的活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主动迎了上去。

    李玄都与宁忆见礼之后,道:“我来给宁兄介绍,这位是忘情宗的秦素秦白绢。”接着又对秦素道:“素素,这便是我对你提起过多次的宁先生了。”

    秦素没用江湖人的抱拳礼,而是行了个万福礼:“见过宁先生。”

    自女帝以来,女子行礼除进宫拜神之外,一律不行跪拜之礼,改行万福礼,此时秦素以万福礼而非抱拳礼见礼,说明她并不打算以江湖人的身份与宁忆结识,而是以李玄都朋友的身份与宁忆见礼。

    宁忆微微一怔,立时明白过来,也不用抱拳礼,改为读书人的拱手作揖还礼,笑道:“久闻秦姑娘大名,江湖中人称呼为秦大小姐。我近来听闻紫府剑仙为了秦大小姐而叛出师门,言之凿凿,让人不得不信,今日终是见到正主本尊了。”

    秦素脸色微红道:“宁先生不要听信江湖上的好事之徒乱说,没有这回事的。”

    宁忆哈哈一笑:“江湖上的确有很多好事之徒,不过他们大多不会凭空捏造,而是捕风捉影,既然有这样的传言流传出来下,想来不会是无风起浪。”

    这下秦素彻底无话可说了,这件事要说与她没有关系,的确没有关系,要说与她有关系,也勉强算是有些关系,毕竟她被李道虚请去蓬莱岛做客是众所周知之事,辩驳不得。

    好在宁忆是个方正之人,也就是在李玄都面前才会笑言打趣一二,不会在言语上一直紧追不放,让人厌烦。

    见礼之后,宁忆将几卷书收起,腾出两把座椅,请两人入座,他干脆坐在一个绣墩上,抖了抖袖子,说道:“这两天陪着赵良庚去江陵,一路上与这位部堂谈论朝政,感触颇多,如今的朝廷已是腐朽到了骨子里,非要破后而立不可,可是谁能做到这一点?”

    李玄都道:“总不会是我们这些江湖武夫。”

    世人觉得江湖高手能够以一当千,便认为江湖武夫有改天换日的本事,认为皇帝必须也是一位绝顶高手才能威压天下,如

    果皇帝是个三岁孩童,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便不能统领天下。

    其实怀有这种想法,就像有人问,那些统兵大将手握兵权,为何不敢造反?为何会被皇帝一纸诏书夺去兵权?其实道理是一样的,统兵大将不敢造反,是因为有其他手握兵权之人可以制约他,各个统兵将领之间其实是互相制约。

    同理,江湖武夫也是如此,江湖高手不能反抗朝廷,是因为有其他江湖高手制约,除非所有人都齐心合力,否则总会被朝廷分而治之,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只要形成了互相制约的格局,产生各种利益纠葛,就如一张蛛网,将每个人连在一起,人人都在网中,谁都不能为所欲为,掌握最高权力之人是否有至高修为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不仅仅是一个人那么简单,而是代表了一个整体,其中有文武百官,有宦官青鸾卫,有宗室勋贵,甚至还有无数士绅豪强和江湖宗门,权力不来在于上方,而是来自于下方,只有被这些人支持,皇帝才是皇帝,才有权力,与皇帝本人的修为高低并无绝对关系。

    现在的情形下,想要凭借江湖武夫的个人之勇,强行改变天下格局,是不现实的,一人再强,也不可能与天下为敌。再者说了,就算是长生境界高人,也做不到一剑可挡百万师,人力有时而穷。

    宁忆望向秦素,道:“秦姑娘出身辽东秦阀,我听闻秦阀这些年来大力扶持辽东总督赵政,不知秦姑娘可知其中详情?”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确有此事,家父与赵部堂相识多年,相交甚笃,认为赵部堂能行非常之事。”

    这里的赵部堂自然是说辽东总督赵政,而非荆楚总督赵良庚。

    “好一个非常之事。”宁忆抚掌道:“当今天下,烽烟遍地,饿殍盈野,乃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看来秦先生是认定这位赵部堂能匡扶天下了。”

    涉及到这种大事,秦素不敢妄下断言,便没有说话。

    李玄都接口道:“我在年底时候要去辽东一行,正好拜会这位赵部堂,宁兄不妨同行,一见便知。”

    如今已是六中旬月,待到此番事了,少说也要七月,然后再去位于吴州的正一宗大真人府观礼,一来一回,便是八、九月份,此时再陪秦素返回辽东,从吴州到辽东,少说也有八千余里的路程,以正常赶路速度来说,怎么也要两月的工夫,刚好赶上一个新年。

    宁忆想了想,点头应道:“如此甚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帝城头

    待到午时,李玄都一行人动身启程,离开石门县,往荆州方向行去。

    众人皆是骑马而行,这样既可以节省脚力,又比徒步而行更为迅捷,韩月也是如此,不过在她身后背了一个大箱子,像个衣橱,石无月不愿意见人,也不想骑马,便藏在里面,好在两女都是身轻之人,加起来也不过寻常成年男子披甲的重量,一匹马足以承受。

    这一路上再未遇到什么波折,故而一行人赶路的速度极快,在傍晚的时候,便离开了石门县的辖境进入荆州境内,然后不做停歇,连夜赶路,反正驿路宽阔,晚上又是空旷无人,也不怕冲撞了什么人。

    如此行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来到一处渡口,众人本想乘船朔江而上,不过却发现一个问题,江运不比海运,顺流而下时,速度奇快无比,有诗为证: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逆流而上时,却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靠风帆,一种是靠纤夫,无论是哪一种,速度都极为缓慢,所以才有了“买舟东下”的的做法,就是几个蜀州的商人合伙出钱造一条船,装上货物出蜀沿江而下,沿途顺着江水一边前进一边做生意,到大江中下游,货物卖的差不多了,就把船拆了卖木材,自己从陆路返回蜀州。

    这也不怪李玄都等人,他们终究只是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见识再多,也有疏漏之处,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改为从陆路入蜀,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白帝城只能算是蜀州门户,还不算太过难行。

    就在李玄都一行人踏上行程的时候,白帝城中之人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

    在白帝城的城墙上,有三人悠然而行。

    其中一名女子正是阴阳宗明官上官莞,她设下计谋使李玄都等人被阻于石门县境内,她本人则是抢先一步来到白帝城中。

    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白帝城现任主人,青阳教的天公将军唐周,位列太玄榜第八人,在唐秦和唐汉身死之后,同时也是事实上的青阳教教主。

    唐氏三兄弟的身世背景,并不算什么秘密。蜀州,又是姓唐,只会让人想起一个名字,那就是蜀中唐家。唐周也的确与蜀中唐家大有关系,只是唐周创立青阳教与唐家没什么关系,唐家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扶持出一个影响小半个天下的青阳教。

    唐家三兄弟本身在唐家只能算是旁支庶出,天底下没有新鲜事,因为嫡庶之分而不受重视,身为长兄的唐周离开唐家闯荡江湖,想要凭借一己之力

    打拼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基业,好让轻视自己的唐氏族人刮目相看,这种想法无非是莫欺少年穷而已,只是江湖又岂是那么容易闯荡的,就算唐周有一身不弱的境界修为,可他孤身一人,没有宗门作为依靠,至多创建一个岭秀山庄之流的小型门派,收些庄客,经营产业,可以在一县之地呼风唤雨,也可以在一府之地有些名气,算得上地头蛇。可是比起雄踞一州的宗门、世家相比,还是太过微不足道。就算如此,这样一座山庄,也要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辛苦经营才行,唐周不满足于此,所以在闯荡江湖多年一事无成。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后来的无道宗之主宋政。

    有人曾说,一命二运三根骨,四积阴功五读书。还有人说,成事者,三分本事,六分运气,一分贵人扶持。

    宋政便是唐周的贵人,唐周是最早跟随宋政的那一批人,也曾有过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在宋政失踪之后,唐周离开无道宗,自立门户。在这之后,徐无鬼开始介入无道宗内务,扶持拉拢百蛮王、七杀王等宋政旧部,唐周也是徐无鬼看中之人。

    有了徐无鬼的扶持,唐周也的确有真本事,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运气,于是就有了青阳教的雏形。再后来,唐周又陆续将自己的二弟唐周、三弟唐汉也拉入其中,青阳教逐渐壮大,在徐无鬼的有意分权制衡之下,最终形成了三公将军和三大总坛的格局,以唐周为首居中,唐秦和唐汉分为左右臂膀。

    再后来,唐秦战死于齐州,唐周与唐汉因为各自立场不同而逐渐产生分歧,最终兄弟决裂,唐汉出走白帝城,客死他乡。

    唐周的相貌与二弟唐秦极为相似,只是神态更为坚毅,气态沉稳中透出威严,此时他披挂了一身青色甲胄,腰间佩刀,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朝廷的将领。

    唐周问道:“上官莞,你在白帝城已经多盘桓多日,不知何时离去?”

    一身玄色衣裙的女子微笑道:“将军这是要赶我走吗?”

    唐周说道:“若是你硬要赖着不走,我看在地师的面子上,不会直接将你打杀,但也不介意亲自动手赶人。”

    唐周在太玄榜上高居第八,他的这番话可不是毫无分量的随口恫吓之语。

    上官莞浑然不惧,说道:“将军这是急不可耐地要见宋辅臣了,所以才会觉得我在这里碍眼。”

    唐周不置可否,瞥了眼上官莞身旁的另外一个男子,没有说话。

    无道宗的七

    杀王。

    在唐周看来,能入他眼的江湖高手可以分为四等。第一等就是老玄榜上的高人,堪称江湖中的泰山北斗;第二等是与他同列太玄榜之人,再加上一些声名不显的隐世高手,算是一代宗师;第三等是仅次于太玄榜之人,萧时雨、冷夫人、李如师、东玄道人、太微真人、三玄真人、万寿真人以及其他宗门之主,还有他的二弟唐秦,都属于这一类,比之太玄榜稍逊一筹,在江湖上却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方豪强;第四等又比第三等再逊一筹,多是各大宗门的长老、堂主之流,也江湖上的成名高手,黑白谱上的前三十位,颜飞卿等少玄榜前列人物,都可以划入其中。

    至于那个排在少玄榜榜首的紫府剑仙,唐周却是不好贸然下定论,只能暂且将其划分在第三等之中。七杀王也被划分到第三类之中,可以在黑白谱上登顶,与各大宗主并驾齐驱,又稍逊于太玄榜之人,不是唐周的对手,却有些棘手。有这样一个人物为上官莞保驾护航,已经可以看出地师对于上官莞的态度以及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如何。

    上官莞继续说道:“一个人本事再大,能不能成事也要看其运道如何,此言绝非信口雌黄,就拿大魏太祖皇帝而言,若是生在一个太平盛世,任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成不了帝王功业,这便是运道了。其实能成大事之人,无论是庙堂上的重臣,还是江湖上的豪强,总是鱼龙混杂,大概在五五之数,一半的人确有其过人之处,一半的人就是命好,因为各种原因抓住了一次大势所趋,不少人就算侥幸成事也不知为何能成事,让他再来一次,多半是不成的,若是误将大势当作自己的本事,也长久不了。不知将军以为然否?”

    唐周沉默了片刻,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唐周之所以能有今日,全赖贵人扶持,你是要挟恩图报了。”

    上官莞微笑道:“将军不要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那句老话,宋辅臣能给将军的,我也能给将军。请将军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分出一个先来后到,仅此而已。”

    唐周低垂下眼皮,语气冷淡:“东西呢?我要的不是空口白话,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在哪?”

    上官莞轻声道:“请将军再等三天,三天而已。”

    唐周深深望了上官一眼:“好,那我就再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拿不出来,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会将你赶出白帝城。”

    说罢,唐周不管上官莞是如何反应,直接转身走下城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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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