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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太阴八剑

    五鹿在瞬间连遭重创,已经乱了章法,李玄都又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身形向前掠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并拢,点在五鹿的后腰眼上。

    五鹿只觉得腰眼一麻,然后整个下丹田气海便仿佛大堤之上破开一道缺口,其中的滚滚气机顿时四散而去。

    若是两人正面较量,李玄都至多有四成胜算,不过江湖中的生死之战与擂台上的胜负之战不同,不仅仅讲究境界修为的高低,还要讲究天时、地利、功法、计谋、法宝,李玄都今日能胜,便在于功法和计谋两样,以“太阴十三剑”将五鹿压制是功法,同时又与五鹿相互算计,五鹿以诸女为兵器是计谋,只是李玄都没有上当,李玄都以“白骨玄妙尊”吸引五鹿的注意力以及最后“白骨玄妙尊”偷袭得手也是计谋。

    所以江湖之上生死搏杀,无所不用其极,境界修为固然重要,但也不可依仗境界修为而盲目自大。

    此时五鹿双目已盲,体内又有尸毒,心神大乱,不再留手,胡乱出招,浩荡气机喷薄之下,整座房屋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李玄都伸手抱住仍旧是昏迷不醒的钱玉蓉,脚下一点,瞬间退出屋外。

    几乎就在下一刻,这座富丽堂皇的房屋轰然坍塌,然后就见五鹿轰然破开废墟残骸,便要远遁而去。

    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李玄都哪里会轻易放他离去,放开钱玉蓉,身形一掠挡住五鹿,然后一掌当头拍下。

    仿若没头苍蝇的五鹿此时面对这一掌自然是毫无抵挡之力,被一掌拍中天灵,耳口鼻眼,但凡孔窍之中,尽皆喷出鲜红血液,骨骼咔咔乱响。

    不过五鹿毕竟是归真境的宗师人物,直到此时,仍未完全死绝,有一线气机延续吊命,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大喝一声如雷,凭借直觉一拳砸向李玄都。

    李玄都运转“阴阳两极生”,单掌包住这一拳,画圆卸力,然后另外一手拂袖,雷电缭绕。

    五鹿被这一袖扫过脸庞,整张面皮都险些被扫落下来,血肉模糊,极为骇人。

    不过此时五鹿已经忘却了疼痛为何物,不管什么隐患内伤,拼命运转“青羊神功”和“摩诃大力”,再出一拳,拼死也要让李玄都为他陪葬。

    李玄都不敢硬接,身形向后飘然退去,同时一指点出。

    这一剑不属于“太阴十三剑”中的任何一剑,而是“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六灭一念剑”。

    此剑无形无质,不伤体魄,不斩气机,只杀神魂,若是信以为真,则化虚为实,弄假为真。

    若是平时,此剑定然无法斩杀五鹿,可此时的五鹿已经是心神大乱,被李玄都指了一指之后,顿时站立不动,双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李玄都终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见五鹿轰然倒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此番大战下来,李玄都也损耗不轻,那“太阴十三剑”固然玄妙无比,可每一剑的消耗也是极大,李玄都没有天人无量境的修为,自然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剑招,此时也已经近乎油尽灯枯,在铲除大敌之后,心神松懈,身形晃了一晃,跌坐于地。

    就在此时,钱玉蓉咳了几声,仿佛被水呛到,终于醒转过来。

    先前五鹿掳走她,还未来得及将她如何,只是将她打昏,后来李玄都与五鹿激战,五鹿虽然以钱玉蓉为要挟,但也没来得及动手便被李玄都所败,所以此时的钱玉蓉也没什么伤势,只是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晃了晃脑袋,环顾四周,眼神终于有些清明。

    她隐隐约约记起,自己本是在船舱之中小憩,忽然有个身披甲胄之人闯进来,然后朝她点了一下,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此时趴在不远处的那具尸体,虽然没了甲胄,但是从身形上来看,似乎就是那个对她出手之人,而在尸体旁边,还有一人盘膝而坐,一身青布棉袍,正是那个让她看不透的账房先生。

    钱玉蓉不是蠢笨之人,顿时猜测出了几分前因后果,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来到李玄都身边,轻声问道:“李先生,是你救了我?”

    李玄都有些有气无力道:“此人是青阳教的五鹿。”

    钱玉蓉顿时一惊,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轻声叹道:“没想到今天又欠了李先生一条性命。”

    正说话间,钱玉蓉忽然感觉得眼前一黑,又要向后倒去。

    好在李玄都尚有几分余力,立时起身扶住钱玉蓉,然后为她度入一口纯粹气机,钱玉蓉的脸色渐趋红润,片刻后重新睁开双眼,眼神中也有了神采。

    钱玉蓉正要说话,李玄都已经摆了摆手,说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其他。”

    钱玉蓉点了点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

    李玄都道:“钱小姐,你先去外面稍候片刻,此地交由我来收拾残局。”

    钱玉蓉“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这处宅邸虽然不小,但其中除了五鹿一行人之外,却是没有旁人,钱玉蓉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门外。

    片刻后,这座华丽宅邸开始四下起火,不多时后,火势连成一片,火光冲天,然后就见李玄都飘然而至。

    钱玉蓉赶忙迎上去,道:“李先生。”

    李玄都点点头,道:“先去找一地方略作歇息。”

    说罢,李玄都伸手抓住钱玉蓉的肩膀,身形向前掠出,一直奔行出十余里后,才在一处荒废破庙停驻脚步。

    李玄都让钱玉蓉在庙中等候,他则是一掌劈倒一棵大树,劈成柴火,然后在古庙中生起篝火。

    两人隔着篝火相对而坐,李玄都向钱玉蓉简略讲述了她失踪之后的事情,钱玉蓉愧疚道:“因为我的缘故,让李先生招惹了青阳教这个大敌,实是过意不去。”

    李玄都却是不以为意,叹道:“我与青阳教为敌也不是第一天了,甚至还与那人公将军有过一次照面,若不是当时师兄相救,我怕是已经死在人公将军的刀下。”

    钱玉蓉顿感讶异,她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是在江湖行商,对于江湖传闻也略知一二,既是没想到这位李先生竟然有如此经历,更是好奇李玄都的来历,竟是能在人公将军手中全身而退。

    李玄都没有详说,正要询问钱玉蓉接下来的打算,忽然感觉从下丹田气海中涌出一股奇特气息,仿佛是当年坠境的感觉,整个人浑身上下极为空虚,双臂无力,双手更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幸好此时他事盘膝而坐,否则怕是站立不住。不过这股空虚感觉却是来势汹汹,更甚于“逆天劫”的反噬,自丹田气海迅速扩散至全身上下,最终直冲上丹田识海,使得李玄都识海中仿佛生起滔天波澜,然后眼前一黑,彻底人事不知。

    当李玄都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竟是处于内视状态,在一方独立于现世之外的天地中,茕茕孑立。

    李玄都环顾四周,依稀之中似乎看到了在自己周围立有三十六根巨柱,只是因为雾气昭昭的缘故,看不分明,辨不真切。

    李玄都心念一动,视线猛然拉近,雾气散去,复归清明。哪里是什么三十六根巨柱,而是三十六柄巨剑。

    这应该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此时在三十六把巨剑周围,黑雾滚滚,雷霆闪烁,隐隐约约之间,可见黑雾之中有八条黑色巨蛇正在游动翻滚。

    若是李玄都所猜不错,这应该就是他所学的“太阴八剑”。

第二十六章 走火入魔

    虽然李玄都所学庞杂,但是真正能够作为李玄都安身立命之本的只有三大功法,分别是:“玄微真术”、“坐忘禅功”、“北斗三十六剑诀”,如今也许可以再加上一个“太阴十三剑”,不过“太阴十三剑”不同于另外三者,它是一把双刃剑,可以伤人,同样可以伤己。

    先前李玄都内视下丹田,在气海中有一棵通天巨树,乃是“逆天劫”剑气具象所化,“巨树”周围有黑色气息缭绕,是“太阴十三剑”的剑气所化,那时候的“太阴十三剑”还不成气候,不过在李玄都修炼了第八剑之后,“太阴十三剑”的剑意终于初具雏形。

    蓦然间,其中一条大蛇仿佛发现了正在一旁窥伺的李玄都,嘶吼一声,吐出蛇信,蛇瞳死死盯着李玄都,使其不能动弹分毫。

    “众生入我眼。”

    李玄都立时认出了这条巨蛇的来历,视线之中的三十六把巨剑骤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幽深摄人的蛇瞳。

    李玄都心知这便是“太阴十三剑”反噬剑主的缘由所在了,若是心生恐惧,便要被其趁虚而入。不过好在此时的“太阴十三剑”剑意只有八剑,尤其是最为关键的“剑魔由我生”一剑,那才是“太阴十三剑”的剑意汇聚关键所在,所以仅仅是“众生入我眼”还不足以将李玄都如何。

    那黑色巨蛇凝视李玄都片刻之后,见奈何不得李玄都,似是有些焦躁,又是嘶吼一声。

    李玄都周围的空间顿时出现无数双眼睛,然后整个空间开始寸寸碎裂,如一块琉璃落在地上破碎不堪,巨剑、黑蛇蓦地消失,李玄都只觉足下一虚,向下方无边的虚空深渊中坠去。

    李玄都一惊,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还是在破庙之中,庙外夜色深沉,在他不远处有一堆还在燃烧的篝火。

    “你醒了。”忽然有个声音在李玄都的耳边响起。

    李玄都转头望去,发现脸色略显憔悴钱玉蓉正坐在他的身侧,脸上满是关切,双眼微微发红,眼角还残留着点点泪痕。

    李玄都倒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位钱家小姐是因为自己而哭,试想一个孤弱女子,刚刚脱离险境之后,同行之人又昏迷过去,在仿佛乱世的齐州境内,如何不会慌乱着急,在四下无人时哭上一鼻子,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没有点破此事,毕竟以钱玉蓉的要强性子,怕是会立刻翻脸。

    钱玉蓉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再转过身来问道:“李先生,你刚才怎么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钱玉蓉诧异道:“走火入魔?!”

    李玄都道:“你也知道走火入魔?”

    “略知一二。”钱玉蓉点了点头,道:“我小的时候,先父也曾给我请过一位名师教我炼气,那位师父曾经告诉过我,练功最怕走火入魔,其中‘走火’是说内气骚动,外动不止,体内气血淤滞,若是处理不当,会使体内经脉、丹田、窍穴受损,甚至修为尽失,身如朽木,成为一个废人。不过这些还不算什么,真正可怕的是‘入魔’,据说会产生各种幻景,练功者将幻景信以为真,活在虚幻之中,神昏错乱、躁狂疯颠、言语错乱、行为怪异、喜怒无常,好似变成了一个疯子。”

    李玄都点了点头。

    钱玉蓉说的倒不算错。他体内此时有“逆天劫”剑气,这便是“走火”的范畴,好歹有迹可循,就好像两军对垒,真刀真枪厮杀而已。而“太阴十三剑”则是属于“入魔”的范畴,就好似朝堂上的党争,面上和气,实际上是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防不胜防。

    钱玉蓉忍不住好奇问道:“李先生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怎么会走火入魔?”

    李玄都不由摇头一笑:“你果然不是江湖中人,若是江湖中人便不会这样直接问旁人所学功法,这是大忌,是要立刻翻脸的。”

    钱玉蓉稍微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紧接着便听出了李玄都话语中的漏洞,道:“如此说来,李先生是江湖中人了。”

    李玄都没有直接回答:“钱家的江湖中人何曾少了,比如说供奉盛子宽,还有供奉范振岳,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人,还有咱们钱家的老祖宗,当年也是行走过江湖的,与太平宗和玄女宗都有交情。还有已经身死的钱玉楼,曾经交结无道宗和道种宗等邪道之人,算不算江湖中人?再者说了,钱小姐现在又在哪里?行商也是行走江湖,江湖不止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

    钱玉蓉以前还不用为了生计在外奔波的时候,是个实实在在的富贵小姐,每天闲暇时光极多,曾经读过几本市井间流行的话本打发时间,有讲才子佳人,也有说江湖侠客的,话本里的少侠总是白衣如雪,来去如风,潇洒恣意,风流倜傥,冲冠一怒为红颜,路见不平一声吼,让人为之神往。

    只是今日再听李玄都这么一说,忽然觉得真实的江湖和书中的江湖有些不太一样。

    李玄都接着说道:“还有一句话,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江湖何其大,其中多少人,所以江湖中有荡气回肠,也有蝇营狗苟,有行侠仗义,也有争名夺利,有一诺千金重,也有忘恩负义,故而江湖不是一方善地,而是一处是非地。而且江湖和庙堂从来都不是井水不犯河水,一直都是联系紧密,只是这种联系不在明面上,而是在无形之中,庙堂就好似是天上的云朵,江湖是地上的江河,天上下雨,最终还是要落在地上。”

    李玄都此时体内气机躁动渐趋平缓,不过他怕再次发作,也不敢立刻动身,于是也乐得与钱玉蓉说些好为人师的话语:“每当庙堂势大的时候,江湖必然衰弱,于是这时候的江湖人士就只能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不敢有丝毫造次,那些江湖上豪强宗门,也会如蛟龙一般,不敢兴风作浪,只能蛰伏于水底。可每逢乱世,也就是庙堂衰弱的时候,那么江湖便会兴盛,各路江湖人士以武犯禁,而各大宗门豪强也从水底浮上水面,开始兴风作浪,如今的邪道十宗便是如此,正道十二宗同样如此。”

    钱玉蓉轻声道:“李先生说邪道十宗也就罢了,怎么连正道十二宗也不放过。”

    李玄都轻叹道:“春秋无义战。乱世交战,利字当头,既无道义,更无道理可言。正道十二宗虽然有一个‘正’字,但并不是说他们做的事情就没有错,只是相较于不择手段的邪道十宗,正道十二宗更守规矩一些,这就是没有邪便没有正的道理。正道才之所以为正道,是靠着邪道的衬托,若是没了这些罔顾天理人情的邪道,正道的一个‘正’字又从何而来?”

    钱玉蓉顿时哑然。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李玄都体内的“太阴八剑”再次发作,只见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数黑气,头顶之上更是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升腾,钱玉蓉曾经见过武林高手运功,头顶上会有白气升腾,可这等冒出黑气的场景,却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大为惊惶。

    李玄都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慌,吩咐道:“钱小姐,你将篝火熄灭,免得引来旁人,我要入定疗伤,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就会醒来。”

    钱玉蓉重重点头。

    李玄都闭上双眼,进入内视之态,开始调息体内气机。

第二十七章 青牛角

    另外一边,几道身影来到已经被大火吞没的宅邸之前,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目如铜铃,仿佛牛眼,而他的前额上有一块凸起,仿佛是犀牛角,故而他被人称作青牛角,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叫什么,却是无人知晓了。

    青牛角环顾四周,面色凝重,吩咐左右道:“灭火。”

    跟随青牛角一同来到此地之人都是青阳教中的高手,此时纷纷运转气机,开始压制火势,而青牛角同样没有闲着,凭借自己的双手,生生从地面上挖起数千斤的泥土,这些泥土凝聚不散,然后被青牛角以双手托举,直接丢掷到火势猛烈的地方。如此反复不停,青牛角则仿佛力气用之不竭一般,生生挖出一个宽有数十丈的大坑。

    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火势衰弱,只剩下部分地方还有些许暗火没有完全灭去。

    青牛角大步走入废墟之中,双手蕴含无穷大力,随手便将各处废墟掀开,最终在后堂位置找到了一具尸骸。

    这具尸骸的脸皮已经被彻底打烂,仿佛被人生生撕去一般,血肉模糊,再加上后来的烈火焚烧,衣物尽毁,焦黑一片,根本不能辨认其身份,不过青牛角还是从尸骸的腰间发现了一枚玉佩。

    青牛角拿起玉佩,发现在玉佩的背面有一个“鹿”字,脸上神情愈发凝重,道:“是五鹿没错了。”

    跟在他身旁左右的几人顿时为之骇然。

    在人公将军麾下,有三大将领,分别是雷公、青牛角、五鹿,除了雷公之外,青牛角和五鹿不分伯仲,这次两人一起前往归德府,本是有一番密谋,结果不巧撞上了那个死瘸子楚云深,双方一番争斗下来,青牛角和五鹿没有讨到好处,只能返回齐州。

    五鹿天生好色,耐不住军营寂寞,于是在这座私宅中胡天黑地,青牛角也不去管他,只是坐镇大营。今夜这边忽起火光,青牛角顿时感觉事态不对,立刻赶来,结果就是现在这般情形。

    青牛角亲自查验尸首,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同时还有些许不解之色。

    他的一名心腹手下轻声问道:“将军?”

    青牛角沉声道:“五鹿身上的伤势多是剑气所伤。”

    心腹疑惑道:“是遇到了清微宗的人?”

    “我看不像。”青牛角摇头道:“倒像是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虽说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没人敢于练全,但是练个一招半式之人还是极多。”

    “阴阳宗!”心腹惊讶道:“阴阳宗的人怎么会对我们出手!?”

    青牛角没有答话,而是将五鹿的尸体翻转过来,露出他背后的伤口,指着伤口说道:“那些‘太阴十三剑’的剑伤虽然看着吓人,但都不算致命,依我看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致命所在。”

    这倒也不能怪青牛角的眼力不行,若是五鹿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那么青牛角难免不会想到清微宗的“六灭一念剑”,可此时五鹿的尸体上满是伤痕,便让青牛角下意识地忽略了这种可能,转而开始从其他方面追寻死因。

    那心腹凝神望去,迟疑道:“这是……”

    “你看像不像皂阁宗的‘九阴鬼手’?”青牛角的目光幽深,语气中已然有了几分阴沉。

    心腹又是望了片刻,点头道:“的确是皂阁宗的‘九阴鬼手’。”

    藏老人炼制法宝,自然要将诸多绝学融汇其中,故而“白骨玄妙尊”以“炼神阵”为枢机,十指淬有尸毒,出手之间暗合“九阴鬼手”之道,此时留在五鹿身上的伤口,便如“九阴鬼手”一般无二。

    青牛角伸手扒开伤口,只见其中血肉已经是漆黑一片,不过这些漆黑血肉却好似还有生机一般,正在缓缓蠕动,让人头皮发麻。

    青牛角重重哼了一声。

    心腹额头上有冷汗渗出,颤声道:“是皂阁宗的尸毒!难道是皂阁宗和阴阳宗联手对付我们?还是说有皂阁宗中人学了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故意以此惑人耳目。”

    青牛角又来回走了几遍,尝试着不断模仿当时交手的场景,过了许久,终于是停下脚步,说道:“不是一个人。”

    心腹一怔,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凶手不止一个?”

    青牛角点头道:“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面那人用的是‘太阴十三剑’,后面那人用的是‘九阴鬼手’,就在五鹿抵挡‘太阴十三剑’的时候,被后面那人偷袭,他回头去攻,可惜被尸毒入体,气机运行不畅,体魄行将朽木,终是不能抵挡,被两人联手所杀。”

    青牛角喃喃道:“这世上有这等修为的人不少,会‘太阴十三剑’和‘九阴鬼手’之人也不在少数,可是,为什么?”

    青牛角望向五鹿的尸体,轻声道:“我们青阳教与这两家并无仇怨,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五鹿?没有无缘无故的杀人,是为财?为情?为仇?”

    心腹思量片刻,斟酌言辞道:“五鹿大人素来喜爱女子,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还有一句话,叫做温柔乡即是英雄冢,会不会是因为女人的缘故才招惹来了仇家?”

    青牛角想了想,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说到这儿,青牛角仍是有些忧虑,他和五鹿一起奉将主之命前往归德府,此次无功而返也就罢了,同行的五鹿还死得不明不白,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向将主交代。

    心腹跟随青牛角多年,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忧虑,稍稍压低了嗓音说道:“将军,依照属下愚见,此事却是不宜欺瞒将主,还是如实上报,请将主定夺。若是故意欺瞒,被将主得知,倒是显得将军心虚,平添将主猜忌。”

    青牛角沉思片刻,点头道:“此言在理。”

    ……

    另一边的破庙之中。

    钱玉蓉已经近不得李玄都身周三丈之内。

    只见李玄都的身外汇聚出两股浩大气机,一股如蛟龙,一股如巨蟒,两者互相纠缠,争执不下,看得钱玉蓉胆战心惊。她倒是听说过许多江湖高人的各种传说,可是亲眼得见却还是第一次,这等场景恐怕与传说中的归真境相比,也相去不远了。

    钱玉蓉原先对江湖并无太多深刻印象,今日方知江湖之可怕。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这两股相持不下的浩大气机开始缓缓消散,终于让钱玉蓉如释重负。

    李玄都缓缓睁开双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次运功,他差不多是用尽了浑身解数,这才好不容易将那八股虎视眈眈的剑意给勉强镇压下去,可也就仅仅是镇压而已,距离将其彻底根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就算李玄都现在想要废去自己所学的“太阴十三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太阴十三剑”也是如此,如同附骨之疽,学它容易,想要弃它,却是难如登天一般。就好比是断臂,一刀砍下手臂容易,可想要将手臂重新接上,那就难了。

    钱玉蓉见李玄都怔怔然不说话,也不敢贸然开口,直到李玄都彻底回神之后,才轻声开口道:“李先生可是无碍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暂时无恙。”

    钱玉蓉倒不是个没良心之人,被李玄都救了之后,也知道为李玄都着想一二,轻声道:“那以后呢?要不要找名医诊治?至于银钱,我也是有一些的,李先生需用多少尽管开口。”

    李玄都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我与东华宗的一位老道长是旧相识,先前曾经委托他帮我炼制一枚丹药,现在算算时日,差不多快要丹成,只要取回那颗丹药,便无大碍。”

第二十八章 东昌府

    两人在这座破庙中一直待到天亮,然后李玄都带着钱玉蓉返回船队。

    张姓老人对于李玄都千恩万谢,差点要给李玄都跪下,不过被李玄都伸手搀住,笑着说了一句受用不起。

    船队继续前行,再没有什么风波起伏,顺利抵达东昌府。

    东昌府是齐州十七府之一,排名不上不下,不过作为府城,自然不是寻常县城可以比拟,还勉强有些繁华景象,进到城内之后,让商队感觉从乱世又重新回到了太平世道。

    到了这里,便是此行的终点,接下来钱玉蓉和张姓老人要去交接粮食,而李玄都则要与商队分别,从此地前往兰陵府,然后拜访位于兰陵府境内的东华宗。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万里晴空,李玄都来到钱玉蓉的身旁,语气不轻不重,就像平日随意说话的语气,开门见山道:“到了东昌府,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在临行之前,我再废话一句,江湖风大浪急,生死可能就在不经意之间,万事以小心为上,千万不要用性命去博富贵,富贵没了还能再赚,可是性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钱玉蓉望了李玄都一眼,眼神复杂,似是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李玄都继续说道:“想来你也猜出来了,我不是钱家之人,不过我与你们的老祖宗,还有现在家主钱大家,算是有些交情,所以在他们的安排下,我与你的船队同行,本意是掩人耳目。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是不想让你一直糊涂下去,也算是让我们这场江湖中的萍水相逢,能够好聚好散。”

    钱玉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李先生这一路上的出手相助之恩。”

    “对了。”钱玉蓉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李先生果真姓李吗?还是只是一个化名?”

    李玄都笑了笑,说道:“有句大话: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行走江湖,用过几次化名,不敢说行不更名,不过这个姓倒是没改过,我的确姓李,我叫李玄都。”

    钱玉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李玄都目视前方,缓缓说道:“不过你不要对外人说起,尤其是在江北境内,因为我在这儿仇家极多,与我牵扯什么关系,有害无益。”

    钱玉蓉轻轻嗯了一声。

    李玄都不再多说什么。虽说李玄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但是平心而论,李玄都的好为人师也只是针对能够入眼之人,如周淑宁和陆雁冰,若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李玄都也是不愿意搭理的。

    想到陆雁冰,李玄都不由有些惋惜,这丫头的性子其实不能算差,就是走错了路,当年在一众师兄弟中,抛开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师兄司徒玄策,与李玄都关系最好的就是二师兄张海石,其次便是陆雁冰。如果把她放在玄女宗,也许不会是如今这般性子,或是早年遇到的是如今的李玄都,而不是那个杀人无情的紫府剑仙,也会是另外一幅光景,可惜落在了当时他们这些互相争斗不休的师兄弟里面,一群豺狼虎豹,却是难为她了。

    这位五师妹,最大的毛病是没有主见,说得难听些,有些墙头草的嫌疑,风往哪边吹,便往哪边倒,不过这也怪不得墙头草,大风吹来,倒不倒的,也由不得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可不是那些文人雅士的无病呻吟,而是一句用无数血泪苦楚才得出的一句经验之谈,入得江湖,谁是逍遥人?

    想到这些,李玄都心境平和,想着自己若是能顺利恢复境界,便去见一见陆雁冰,做师兄的,有些气量,主动退让一步,毕竟他从小便没有了父母,只有师父和一众师兄弟,不能挽救的不去勉强,能够挽救的还是勉强一下为好。

    李玄都迈步往城外走去,钱玉蓉对张姓老人吩咐了几句,道:“我送李先生一程。”

    李玄都没有拒绝,与钱玉蓉并肩而行,问道:“先前你曾经说过,令尊曾经为你请了师父教授武学,为何没有坚持下去?”

    钱玉蓉轻声道:“后来家里的买卖赔了好些银钱,便请不起了。”

    李玄都点了点头,从“十八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说道:“这是玄女宗的‘玉骨功’,不算什么神功秘法,更不是不传之秘,我当年偶然得来,适合女子修炼,你没事的时候可以拿来练一练,不太可能练成江湖高手,也做不到青春永驻,不过练得深了,有驻颜之功效,年过四十仍旧能像二十七八。”

    钱玉蓉听得颇为意动,若说什么开山裂石,她可能不太感兴趣,可说到驻颜有术,那就是绝大多数女子都不能拒绝的诱惑了。

    钱玉蓉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这本小册子,轻声道:“谢过李先生。”

    说话间,城门已经遥遥在望,李玄都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钱小姐在这儿止步吧。”

    钱玉蓉没有强求,停下脚步。

    李玄都独自一人走向城门,没有回头,摆了摆手。

    钱玉蓉驻足远望,直到李玄都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中,才将那本小册子收起,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去。

    李玄都离开东昌府,没了钱家船队需要顾及,干脆放开脚程,一路追星赶月,只用了大概三天左右的时间,便离开东昌府的境内,进入平原府。

    如果说东昌府还算是朝廷的地盘,那么平原府便是青阳教的地盘了。这天中午,李玄都走上一座山坡,发现不远处有一支队伍,似乎某个携家带口的大户人家,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正在且战且退,而追杀这支队伍的却只有两个人。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是高手,那些身手还算不俗的护卫面对这两名高手,几乎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不过这不是关键,真正的关键之处在于,正在行追杀之事的两人之中,有一人身着青色官衣,应是出身青鸾卫的高手。

    以如今的形势而言,青鸾卫中人即是后党中人无疑了。

    李玄都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掠,直接出手挡下了两名青鸾卫高手。

    这两名青鸾卫中的年长之人身着青色官衣,并不意味着此人的官阶就低了,而是青鸾卫中有一种独有的青鸾服,是为青色蟒衣,专门赏赐有功之人,或是赐予青鸾卫中的十三太保,只是颜色类似于底层青鸾卫的青色官衣,若是细细看去,其中的细节和纹路都大不相同。

    这位身着青衣蟒袍的青鸾卫气态儒雅,浑然不似是一位凶名赫赫的青鸾卫,只是眼眸狭长如柳叶,使得他平添几分阴沉。在他的腰间并未悬挂文鸾刀,也未悬挂青鸾卫高官偏爱的“大文鸾”,而是悬了一柄长剑,在长剑的剑首上还悬挂着文人偏爱的鲜红剑穗,猩红如血。刚才的一番追杀,这柄长剑甚至未曾出剑。

    在年长青鸾卫身旁的年轻青鸾卫,身着红色官衣,腰间悬挂有一柄“大文鸾”,可见其身份相当不俗,应在三品左右。

    此时这柄“大文鸾”已经出鞘,刀锋上血珠滚滚而落,在刚才的追杀之中,主要是这名年轻青鸾卫出手,那名年纪稍长的青鸾卫则是以压阵为主,帮助这名年轻青鸾卫挡去了不少暗箭,同时也收拾了几名漏网之鱼,有些宗门长辈历练后辈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平原府

    这名年轻青鸾卫性情暴戾,出手之间,动辄断手断臂,就是分尸之举也极为常见,有些护卫没有死绝,通通被他一脚生生踢死,七窍流血,死状惨不忍睹。

    此时面对这位莫名出现的拦路之人,年轻的青鸾卫满脸戾气,就要一刀斩去。

    不过被那名年长青鸾卫伸手拦下,淡然道:“不急。”

    然后他望向拦路之人,以一口字正腔圆的帝京官话笑问道:“不知阁下是?”

    被拦住的年轻青鸾卫有些不忿,没好气道:“十三爷浪费这些口舌作甚,直接一刀杀了就是,这一路行来,死在十三爷剑下的先天境高手便有两位,也不差这一个。”

    年长青鸾卫淡笑道:“归真境高手,杀起来才痛快。”

    虽然年长青鸾卫似是胸有成竹,可是手掌还是悄无声息地按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随时都可以拔剑。

    毕竟江湖之上风大浪急,谁也不敢说自己不会阴沟里翻船。

    被追杀的一方,除了一众护卫之外,主要是一名花甲年纪的老人和一双少年少女。

    老人气态沉稳儒雅,哪怕是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青鸾卫,也没有如何惊慌失措。少年和少女则没有老人这份养气功夫,都有些难掩的惊惶之色,不过与少女不同,当年少年见到那名横空出世的拦路之人时,又有些少年人对于江湖的憧憬和仰慕。

    李玄都背对着老人和少年少女,面对那两名青鸾卫,答非所问道:“既然身着这身青色蟒衣,那么阁下应该就是青鸾卫十三太保之一了,既然口称‘十三爷’,那么便是在十三太保中排名第十三位的方十三,我说的可对?”

    年长青鸾卫脸色一变。

    正如玄女宗有六使,牝女宗有六姬,阴阳宗有十殿明官,皂阁宗有三堂四坛,清微宗有三十六堂主七十二岛主,以及无道宗有左右尊者、四王、十长老、十二堂主,青鸾卫中除了三大都督之外,还有十三太保之称。

    自本朝太宗文皇帝将青鸾卫升为青鸾卫都督府以来,青鸾卫便推举出境界修为最高的十三人,号称“十三太保”,十三个位子一直沿袭下来,死了一个或是走了一个便挑出一个补上。这十三个人在数万的青鸾卫里不论职位高低,名头都是响的,可身着有“青鸾服”之称的青色蟒衣。

    此时这名年长青鸾卫便在这十三个人之一,排在第十三,姓方,故而江湖上便称呼他为“方十三”。

    在方十三看来,眼前之人能够一口叫破自己的名号,可见此人是个熟悉青鸾卫的,既然熟悉青鸾卫,还敢出手,那么说明此人应是有所依仗。

    这就让他不能不郑重对待了。

    就在此时,李玄都开口问道:“你们是奉了哪位都督的密令?还是司礼监的柳公公的意思?”

    方十三的眯起本就狭长的双眼:“你是帝党中人?”

    李玄都微笑道:“帝党?什么时候,这两个字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放在明面上来说了?如果我是帝党中人,那你们就是后党中人了?”

    听到“帝党”和“后党”,一直面不改色的老人终于面露异色。

    就在此时,李玄都转过身来问道:“还未请教,阁下是?”

    老人拱手道:“在下裴舟,谢过公子出手相救。”

    李玄都恍然。

    裴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此人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官居通政使司通政使,位列六部九卿之一。

    大魏自从立朝以来,都是实行以文制武,从朝堂上的内阁阁员到地方上的督抚重臣,都是文官,朝堂上的各位都督要听从兵部调遣,地方上的总兵也要听从总督的调遣,所有文官自成体系,对于一介文官而言,最终愿望除了登阁拜相之外,也就是位列九卿了。

    所谓六部九卿,是指庙堂上的九位从一品或正二品文官,分别是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通政使司通政使。只有位列九卿,才能算是真正的朝廷大员,才真有资格去影响朝政。

    虽说通政使位列九卿末尾,但好歹也是正二品大员,其中权势不言而喻,就是各州的封疆大吏布政使,进京之后也少不得要进献冰炭敬。

    李玄都轻声道:“原来是裴大人,裴大人贵为九卿,为何会被青鸾卫在光天化日之下追杀?”

    裴舟一怔,显然没有料到李玄都不但道出了那些青鸾卫的底细,更是也知悉自己的来历,摇了摇头,道:“老夫已经告老还乡,至于这两位青鸾卫的官爷为何会追杀老夫一行人,可能是因为老夫就是所谓的帝党中人吧。”

    李玄都轻叹道:“看来太后娘娘还是老样子,万事以自身权势为重,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能染指半分。”

    就在此时,方十三终于悍然出剑。

    他的剑道,只求一个快字。

    天下武学万千,唯快不破。

    哪怕是站在他身旁的年轻青鸾卫,都没有看清这位十三爷是如何拔剑,更看不清是如何出剑,就好像是眼前一抹恍惚,然后长剑已经来到李玄都的身后三尺处。

    快剑之人最怕遇到比自己还快之人,在剑锋即将触及李玄都的后心位置上,李玄都只是轻轻一挥袖,便抵挡住了这一剑。

    方十三心一沉,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此人用的似乎是牝女宗的“玄阴剑气”,难不成是牝女宗的客卿?不然怎么会牝女宗的独门手段。

    年轻青鸾卫倒是信心满满,道:“十三爷,你可得用些真本事了。”

    方十三收剑而退,淡然道:“不过是先试试深浅罢了,我心中有数。”

    年轻青鸾卫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踩地面,在地面上踩踏出一片裂痕,整个人瞬间暴起前冲,手中“大文鸾”狠狠斩向那个自大到不闪不避的年轻人,刀气凛冽,在“大文鸾”的刀锋上笼罩了一层近乎实质的刀芒。

    李玄都一手负后,然后另外一手用出“绾青丝”的手法,以五指破开刀气和刀芒,捏住“大文鸾”的刀锋。

    在外人看来,与牝女宗的“缠心丝”无异。

    五指一抓。

    “大文鸾”的刀腹上竟是直接被李玄都按出五个指印。

    年轻青鸾卫皱了皱眉头,道:“是牝女宗的‘缠心丝’,果然是牝女宗的人!”

    话音未落,这位年轻青鸾卫强提一口气机,身形骤然变快,未曾持刀的左手一臂横扫,因为这一扫的去势之快,去势之猛,以至于年轻青鸾卫的手臂上都裹挟了浓郁的青色气机,仿佛一条青色蛟龙。

    砰然一声。

    李玄都轻描淡写地抬手挡下了这一扫。

    这名青鸾卫的脸上露出一抹震惊神情,还未等他继续出手,就见在李玄都的手上有雷霆环绕,不是正一宗的“掌心雷”,而是“风雷气云生”,雷霆瞬间涌入年轻青鸾卫的体内,使他半个身子瞬间麻痹不堪。

    然后李玄都一脚踢在这名青鸾卫的膝盖上,使其不得不半跪于地,然后屈指一弹,崩飞“大文鸾”的同时一掌按住年轻青鸾卫的脑袋。

    无论是年轻青鸾卫,还是方十三,都没有想到分出胜负竟然会如此之快。

    李玄都的掌心有至阴气机汇聚,只要他稍稍催动气机,便可将这位青鸾卫变为一具尸体。

    方十三眼底阴沉,实在看不出此人到底是何来路,不过看这境界,应该是归真境的修为。

    如今的青鸾卫不比当年,当年的青鸾卫可以横压江湖,大太保和二太保更是登顶太玄榜,可如今的青鸾卫,十三太保也不过是归真境而已。

    若是两人生死相搏,怕是结果难料。

第三十章 小公爷

    如果只有方十三一人,也许他就顺势退去了,可关键是那小子落在了那名拦路之人的手中。

    方十三咬牙道:“阁下可知道你手中之人的身份?”

    “什么身份?”李玄都低头看了眼被他按住天灵的年轻青鸾卫,语气淡然道:“总不会是大魏朝的哪位世子或是小王爷。”

    方十三眼神阴沉道:“我奉劝阁下一句,不要把事情做绝了,更不要把路走窄了。”

    李玄都闻言不由嗤笑一声:“世间大路千万条,可惜,早在四年之前,我就走到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独木桥上。”

    方十三加重了语气:“阁下要如何?”

    李玄都轻轻转动手掌,掌心蕴藏的至阴气机使得年轻青鸾卫的头皮发麻,不敢有丝毫异动,然后就听他开口问道:“我问你,是谁派你们来的?”

    方十三眼神飘忽,道:“自然是奉了青鸾卫都督府的密令。”

    李玄都稍稍催动气机,使得年轻青鸾卫的脸色骤然雪白一片,道:“青鸾卫都督府只是个衙门,衙门总要有个做主的,是谁做了这个主?又是谁下了这道令?”

    方十三知道自己是不能不答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是丁都督。”

    李玄都立时知道是谁了。

    青鸾卫有三位都督,一位左都督和两位右都督,陆雁冰只是右都督,这个丁都督便是另外一位右都督,相较于陆雁冰这个加入青鸾卫没有几年的新人,丁都督可谓是青鸾卫的老人,早在武德帝在世时,他便是青鸾卫的右都督。

    此人姓丁,单名一个“策”字,没有具体师承,江湖散人出身,江湖人称“大奔雷手”,在黑白谱上排名第十五位。

    李玄都没有与此人有过什么交集,更不曾交手,可以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而那个被伏击至死的青鸾卫都督则是另外之人,陆雁冰就是顶了他的空缺。

    在江湖中,人多势众还是很重要的,任你是什么高手,如当年的李玄都,一口气对上颜飞卿、苏云?l、玉清宁三人,也要孤木难支。至于李玄都面对江北群雄,也是以游斗为主,在被追杀的过程中不断反击伏杀,若是落到重重包围之中,李玄都恐怕也要凶多吉少。

    青鸾卫便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巅峰时号称青鸾卫十万人,与军伍无异,不过到了如今,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么多钱去供养这么多的青鸾卫,青鸾卫不得不一再削减人数,到了如今只有数万人,十三太保的水平也滑坡严重,从太玄榜跌到了黑白谱。

    李玄都用手掌轻轻拍了下年轻青鸾卫的头顶,又问道:“这位青鸾卫官爷是何来路?若是来头大一点,吓到了我,那我便放了他。若是来头小,吓不到我,那我就杀了他,就当为民除害。”

    方十三心思几转,有点摸不准李玄都说这话的用意,几番斟酌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道:“他是丁都督的嫡传弟子,同时也是燕国公的嫡子。”

    大魏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外姓功臣封爵,总共封了十位国公,可在太宗皇帝即位时的一场腥风血雨,就废黜了五个国公,在宣宗皇帝、世宗皇帝年间,又分别有两位国公被废黜,传至今日,只剩下三位国公还能世袭罔替至今。

    燕国公曹文忠便是硕果仅存的三位国公之一,深得先帝信任,曹家在青鸾卫中更是根深蒂固,曾经先后有三任燕国公出任青鸾卫左都督一职,虽然如今本代燕国公并未担任此职,但也不能否认其在青鸾卫中的巨大影响力。

    由此说来,燕国公的公子加入青鸾卫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待他日后羽翼渐丰,在青鸾卫中威望日重,再承袭燕国公的爵位,那么升任青鸾卫都督一职便是水到渠成。

    李玄都当年好歹也是在帝京城中“混过”的,对于这些帝京城中的权贵还是略知一二,燕国公其人,若是放在江湖中,可以用“亦正亦邪”四个字来形容,哪怕是当年四大臣与太后、晋王水火不容时,他也未曾偏向任何一方,如此一来,两边都不得罪,可也是两边都不讨好。直到四大臣决意削弱宗室勋贵,他才彻底倒向晋王。

    李玄都想了想,没有下死手,松开手掌,在年轻青鸾卫的肩膀上拍了拍,淡笑道:“既然是小公爷,那还真是吓到我了,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今日之事就当是结个善缘罢。”

    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结缘倒是不假,但在两位青鸾卫看来,全然不见半个“善”字可言,是确确实实的孽缘、仇怨。

    无奈形势比人强,这名年轻青鸾卫不敢说半个“不”字,但身为小国公的傲气,又让他说不出求饶的软话,只能低头不语。

    李玄都也不在意这些,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派:“去你的。”

    话音未落,小公爷便感觉自己仿佛是脚踩云雾一般飞起,然后就被方十三伸手接住。

    方十三望着这个不知深浅之人,眼神幽深,说道:“今日之事,方某人记下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方十三已经开始向后迅猛退去,虽然仍旧面朝李玄都,但好似后背生眼,后退的速度丝毫不逊于正常前奔。

    那名年轻青鸾卫在一愣之后,二话不说便随着方十三一起远遁逃去。

    如今李玄都还未恢复境界,体内又隐患颇多,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招惹强敌,于是便没有阻拦,更没有追击。

    劫后余生的裴家一行人在片刻的沉默犹豫之后,还是老当益壮的裴舟主动上前,抱拳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李玄都问道:“裴老大人要往何处去?”

    裴舟道:“致仕之人,自然是告老还乡,老夫祖籍兰陵,所以老夫正是要去兰陵府。”

    李玄都道:“倒是巧了,在下也要去兰陵府拜访东华宗,不如同路而行,不知裴老大人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裴舟笑道:“对了,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李玄都道:“姓李,木子李。双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裴舟点了点头:“原来是李公子,李公子不要叫我裴老大人,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

    说到这儿,裴舟转头望向身后的一对少年少女,沉声道:“玉儿、珠儿,快来拜见恩公。”

    少年少女一起上前,冲李玄都行礼道:“拜见恩公,谢恩公施手相救。”

    李玄都没有故作推让,坦然受了这一礼。

    裴舟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孙儿,名叫裴玉,这是老夫的孙女,名叫裴珠,他们爹娘走得早,所以自小便跟在老夫身边,这次若不是李公子出手相救,老夫这个行将朽木之人死了无妨,可还要搭上两个孩子,那老夫去到九泉之下,不知还有何颜面见他们的爹娘。”

    李玄都问道:“我曾听闻,如今庙堂之上,因为皇帝亲政之事而争斗不休,裴老可是因为此事才罢官的?”

    裴舟闻言之后长叹一声:“既然李公子问起,那老夫也不妨直说了,如今孙阁老和太后娘娘,司礼监的杨公公和刘公公,还有晋王和满朝勋贵,都被卷入此事之中,上面的人还没撕破脸皮,可底下的人已经刀兵相向,老夫不是第一个辞官之人,恐怕也不是最后一个。”

    李玄都轻叹道:“高居庙堂,万民供养,假仁孝之名,大兴土木,予取予夺。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残害异己,只剩下朽木为官,当真是山呼万岁,满朝尽忠良。”

第三十一章 齐州局势

    自齐州总督整军以来,齐州形势已经大为好转,虽然青阳教号称数十万大军,但多是乌合之众,除了转进如风之外,只要被朝廷官军抓住决战之机,多数时候都会全面溃败。

    只是如今齐州的危局不在于用兵,而在于朝政,因为齐州饥荒,所以青阳教大举起事,在平定叛乱之后,仍旧无粮赈济灾民,百姓为了活命,还是要继续造反,齐州总督又不能行大肆屠戮之事,于是只能疲于奔命,四下救火。

    在这个过程中,官军也不断消耗,而青阳教却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楚云深刚刚从归德府返回东昌府不久,便召集了城中大小将领议事,虽然他没有官身,但“影子总督”的名号却不是白叫的,一众将领无人敢于忤逆这位不知先生。

    此时一位年轻小将正在为楚云深讲解如今的东昌府战局:“白爵奉天公将军唐周之令,率军自中州进入齐州境内驰援地公将军唐秦,号称大军十万,不过依照属下愚见,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多是被裹挟的流寇,真正可战之师不会超过一万。”

    楚云深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那张巨大地图,道:“十万人呐,就算是十万头猪,站着不动让我们杀,也要杀到手软,我倒是很好奇,白爵拿什么养这么多人?”

    一名中年将领起身回答道:“回禀楚先生,根据探子回报,青阳教所养教徒以稀粥度日,几乎与水无异,其中米粒屈指可数,且每日一餐,只是临战之前,才会饱餐一顿,也不过面饼两个。”

    楚云深轻轻扣指,说道:“东昌府两面环水,一面靠山,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如果诸位是青阳教的白爵,你们会如何夺城?。”

    一名将领迟疑道:“今年齐州大灾,粮食全靠其他州府支援,如果白爵围而不攻,围到城内彻底粮尽,便可不战而胜。”

    另外一名文官打扮的参军道:“可青阳教同样缺粮。”

    楚云深问道:“假如说青阳教并不缺粮,或者说他们断绝了大运河的粮道,我们又该如何解决?”

    一名身穿青色棉袍的文士道:“依学生之见,青阳教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我们不如将各地守军收缩,既能减少运粮路程,又能集合兵力,各大关隘之间互为依托,连点成线,以此则可抵挡青阳教大军。”

    他的话音落下,不等楚云深开口,一名将领已经开口斥道:“书生之见!过去那些城池是怎么丢的?若是不敢野战,又何谈互相依托?只能是被青阳教逐一击破罢了。即便是青阳教不擅攻城,那他们只需围而不攻,便可让我军进退两难。若是救,野战难敌青阳教,那便成了围点打援之势,若是不救,城中守军就只有粮尽之后开城投降一路可走。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岂可不察!”

    文士被当面顶撞,气的满脸通红,想要辩驳却又不知该从何辩起,只能是强自道:“那杜将军又有何妙策?不妨说出来听听!既然青阳教不会轻易攻城,那我们只需等待援军就好了,何必要去以攻为守?”

    杜姓将领平静道:“青阳教不会轻动,但不是不动,依我看来,只要他们发觉城内空虚,或是有所疏漏之处,那么他们就毫不犹豫地挥兵攻城,所以咱们才要主动出击,以攻为守。若是如你所说的那样收缩兵力,未战先怯,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青阳教,我们官军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楚云深道:“是这个道理,如果真是可战之师不足一万,青阳教如何有信心围城?”

    堂内一片静默。

    楚云深继续说道:“青阳教裹挟流民而行,以流民消耗我们官军的弩箭炮矢,待到官军疲敝之后,然后再出动精锐,一战而定。而他们的一万可战之师都是精锐马队,这才是他们可以纵横数州而不倒的根本所在。当年凉州、秦州之所以失守,是同样的道理,当初秦中总督构建的西北防线便是以堡寨来阻挡金帐汗国大军,号称十里一寨,五里一堡,紧密罗列于各处关隘之间,只是以金帐汗国大军屡次犯边的结果来看,堡寨体系若无可出城野战的骑军或是重步军,那么这些点就永远无法连接成线,只能被分而破之。如今东昌府看似固若金汤,但是城中守军可敢出城与青阳教的马队野战?若不敢战,或者战而无功,东昌府便等同是一座孤城。”

    堂内将领人人脸色凝重,再无方才的轻松意味。

    就在此时,一名高鼻深目的青鸾卫悄无声息地走进大堂,在楚云深的耳边轻声耳语道:“刚刚得到的急报,青阳教以内应奸细夺城,阳谷县、平阳县丢了。”

    楚云深看了他一眼,这位青鸾卫统领稍稍后退一步,微微低头。

    坐在轮椅上的楚云深直起身子,轻声道:“官军守在城内,就是这样的下场,可如果贸然出城,又要全军覆没。”

    楚云深闭上眼睛,双手置于小腹上十指交叉,平静道:“去给丁都督去信,让他暂时先别再追查什么帝党后党了,请他麾下的青鸾卫好好查一查齐州境内的青阳教奸细。”

    ……

    兰陵府,青鸾卫都指挥使衙门。

    一名看上去大概不惑之年的男子坐在一张云榻上,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方十三,抬手道:“地上凉,别跪着了。”

    “谢都督大人。”方十三从地上站起来,脸色苍白惨淡。

    这名男子正是青鸾卫三大都督之一,江湖人称“大奔雷手”的丁策。

    丁策双手分别撑在双膝上,上身笔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齐州战事不利,仅仅是总督大人和内阁震怒,可追查帝党一事做得不好,却是司礼监还有太后娘娘都不会高兴,所以本督的日子很不好过。”

    方十三低声道:“请都督大人责罚。”

    丁策不置可否道:“现在齐州总督府那边传话过来了,传话之人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影子总督,别人不知他的底细,可我却知道,他是黑白谱上排名第十一位的不知先生,不可小觑,最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我要去东昌府一趟。至于裴舟的事情,我把我的手令给你,还是交给你去处置,希望这一次你不要让我失望。”

    方十三恭敬领命道:“是,请都督大人放心。”

    丁策端起身旁小桌上的茶碗。

    方十三会意,起身退去。

    片刻后,一名身着比甲的女子从内堂缓步走出,轻声道:“大魏朝不是柳公公的大魏朝,关于裴舟和秦道方的事情,虽然是柳公公交代下来的,但柳公公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这些,说到底还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不可怠慢。”

    丁策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置可否,问道:“太后娘娘寿辰的节礼准备如何了?”

    女子对外面道:“抬上来。”

    四名青鸾卫甲士抬着一个铁笼走进屋内,笼中竟是一对难得一见的白鹿。

    女子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来,“这是此次入京贺寿的礼单,太后娘娘素来喜欢祥瑞,尚白色,故而我花费了不少力气才找到这一对白鹿,太后娘娘见了,必然高兴。”

    丁策起身来到铁笼跟前,逗弄着白鹿,笑道:“有点意思。”

第三十二章 少年江湖

    李玄都护送着裴舟一行人往兰陵府而去,一路上除了与老人聊些天下大势,更多时候还是被那个名叫裴玉的小家伙缠住。

    裴玉虽然是出身于裴家这等书香世家,但因为父母早逝,身为祖父的裴舟又要忙于衙门公事,难免对他疏于管教,使得他没把心思用在圣人典籍上,倒是用在了江湖的话本小说上,尤为向往江湖大侠。

    这次李玄都出手打退青鸾卫,在小家伙看来,无疑就是江湖侠客行侠仗义,惩戒朝廷鹰犬,浑然忘了自己也是朝廷的官家子弟,对李玄都崇敬得不行,总想要让李玄都教他个一招半式,甚至还动了跟随李玄都一起行走江湖的心思。

    老江湖的眼中满是**,追名逐利,想要天下无敌的神功,想要神兵利器,想要一战成名,想要金钱美人。反而孩子们的江湖更为纯粹,他们的眼中满是希望,向往行侠仗义,向往来去如风,向往打抱不平,向往一个同样纯粹的红颜知己。

    李玄都很喜欢少年人和青年人的江湖,就像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可以清晰看到溪底的光滑鹅卵石。李玄都不太喜欢老江湖们的江湖,就像一条大河,河水浑浊,泥沙俱下,或是像一方大湖,湖水碧绿,一眼望去,不见其底。

    这一日,车队来到了兰陵府和平原府交界的关隘,此地名为临枣关,依托山势筑城,位于两府通行之要冲,虽然如今正值战乱,但是商贾来往还是不在少数,只是比之往常年份,多了许多兵戈肃杀之气。

    城内有太平宗开设的太平客栈,不过没有太平钱庄。一般而言,太平钱庄只有在繁华府城和州城之中才有,不过太平客栈就不同了,自从太平宗封山之后,在芦州和齐州境内,太平客栈如遍地开花一般,不过根据位置所处不同,有的客栈中有太平宗高人亲自坐镇,也有的客栈只是普通太平宗弟子负责打理。

    当年李玄都行走江湖的时候,他从未听说过太平客栈的名头,所以他可以肯定是在太平宗封山闭寺之后才有了太平客栈,至于太平宗此举到底有何深意,就不是李玄都可以知道的了。

    如今看来,太平客栈的名声还算不错,哪怕是裴舟这等官家人物,也愿意在此落脚,虽然李玄都对于太平客栈的印象实在谈不上好,但也不好强求,只能入乡随俗。

    刚刚安顿下来,裴玉便跑到李玄都的房间里,手里还拿着一串入城时买的糖葫芦,红红的果子,微微泛黄的冰糖,酸甜可口,是小孩子最爱的零嘴吃食。

    这段日子以来,两人已经混熟,也没什么拘礼不拘礼的,裴玉将手中的糖葫芦举到李玄都的眼前,豪气道:“李大哥,我用这串糖葫芦换你一招一式,行不行?”

    李玄都故意板着脸,玩笑道:“一串糖葫芦就想拜师学艺?那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李某人了,最起码十串糖葫芦才行。”

    裴玉皱起小脸:“可我就只剩下一串糖葫芦的钱了。”

    李玄都一挑眉:“堂堂裴家公子,就这点例银?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每个月的例银都有这个数。”

    说罢,李玄都伸出一根手指在裴玉的面前晃了晃。

    裴玉试探问道:“一两银子?”

    李玄都摇头道:“不对。”

    “十两银子?”

    “往大了猜。”

    “总不会是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的数字,对了,不过不是银子,而是太平钱。”

    裴玉瞪大了眼睛:“一百个……太平钱?”

    作为官家子弟,裴玉当然知道太平钱是什么,太平钱庄的兑换官价是一枚太平钱可兑换白银三十两,可用白银兑换太平钱却要三十一两左右,如此一来一去,负责铸造太平钱的太平钱庄便可赚满差价。

    就算按照三十两银子来算,一百枚太平钱也是三千两银子,一年便是三万六千两银子!按规制,大魏一个亲王每年供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锦缎四十匹,?丝三百匹,绢五百匹,纱罗一千匹,冬布一千匹,夏布一千匹。细细算下来,一个亲王的年俸也不过如此了。

    裴玉虽然不太喜欢读书,但生在官宦之家,耳濡目染之下,对于这些还是略知一二,不由道:“李大哥,你实话实话,你是不是不姓李?”

    李玄都一怔,问道:“怎么说?”

    裴玉沉声道:“其实我应该叫你钱大哥,就是江南金陵的那个钱家,对不对?”

    李玄都哑然失笑,佯怒道:“你这话可就没道理了,就只能钱家人才有能有钱?我们老李家就不能有钱?”

    裴玉缩了缩脖子:“我可没这么说。”

    李玄都叹息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可没有这种好事,我也和你一样,一贫如洗,囊中空空。”

    裴玉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对了,李大哥,你有兵器吗?”

    说着裴玉还做了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夜战八方藏刀式”,比划着说道:“比如说宝剑或者宝刀,就算没有刀剑,暗器、飞刀也行,行走江湖,总不能不带兵器防身。”

    李玄都道:“那可真不巧,我练的是拳脚功夫,手是两扇门,全靠脚打人。”

    裴玉撇了撇嘴:“骗人。”

    少年人不懂得掩饰情绪,更不懂得“城府”二字,难掩那一分失望。

    李玄都笑了笑,从“十八楼”中取出已经多日未用的“冷美人”。

    “冷美人”刀如其名,虽然在宝物中只是下品的品相,但是卖相极佳,雪白的刀身,好似以冰雪铸成,仅以卖相而论,“冷美人”要比“人间世”要高出太多。

    李玄都接过糖葫芦将其钉立在桌上,然后将带着刀鞘的“冷美人”丢给裴玉。

    这把刀在李玄都的手中看起来很轻,实则还是很有分量,裴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得不以双手接住,满眼都是遮不住的雀跃欣喜。

    然后裴玉妄图拔刀,可惜拔了几下都没能拔出。

    李玄都笑道:“连刀都拔不出来还想要行走江湖,传出去可要被笑掉大牙的。”

    少年涨红了面庞。

    李玄都伸出手。

    裴玉有点恋恋不舍地把“冷美人”交到李玄都的手中。

    李玄都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按住刀鞘,轻轻一拔,刀出三寸,满室生辉。

    裴玉瞪大眼睛看着这柄刀。

    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剑,可惜都是文人用的剑,只是装饰,不能用来杀敌,多少年也不会出鞘一次,甚至有些剑都不曾开刃。可实实在在的杀人之刀,他却是第一次见到,仅仅是看到这三尺刀锋,他便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寒意,甚至还嗅到了血腥味,好像也听到了兵戈的杀伐声。

    李玄都继续抽刀,把整个刀身都从刀鞘中抽出,将刀鞘随手放到一旁,然后一指敲在刀身上,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刀身的寒光上荡漾起层层涟漪,波光粼粼。

    李玄都倒持“冷美人”,将刀柄递给裴玉。

    裴玉双手握住刀柄,摇摇晃晃地举刀,满脸遮掩不住的惊喜。

    李玄都轻叹道:“国仇家恨犹未雪,鞘中宝刀时时吼。”

    江湖上为何要专门列有“刀剑评”?因为在许多时候,一刀一剑便倾覆了天下。

    裴玉用尽力气,高举“冷美人”,幻想自己已是绝世刀客。

    李玄都拔出钉在桌面上的糖葫芦,咬下一颗山楂,细细咀嚼,咔嚓作响。

    少年人心中的江湖,就像这串糖葫芦。长大之后,江湖还是那座江湖,糖葫芦也还是那串糖葫芦,却再也没有原来的味道。

    李玄都举起这串糖葫芦。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三十三章 好好读书

    裴玉对于“冷美人”爱不释手,不过举了一会儿之后,就感觉手有些酸,只能将刀平放在桌上,然后趴在上面仔细观看,只觉得寒意沁入肌肤,刚才因为惊喜的缘故,没有太多感觉,现在却忍不住双手环胸抵御寒气,问道:“李大哥,这把刀叫什么名字?”

    正在吃糖葫芦的李玄都回答道:“这把刀叫做‘冷美人’。”

    裴玉忍不住伸手轻触冷美人的刀身,可惜没能像李玄都那样激起层层涟漪,就像是一位清高美女,对于裴玉这个愣头青的蹩脚手段根本不为所动,可谓是八风不动。

    李玄都嘱咐道:“不要去碰刀刃,不然会被削下手指。到时候你姐姐和你爷爷找我赔偿,我总不能也把自己的手也砍下来。”

    裴玉吓了一跳,乖乖点头,然后才稍稍拔高了嗓音,道:“爷爷和姐姐才不会这样呢。”

    然后他发现在刀身上似乎篆刻有如雪花的符?云纹,极为玄妙。

    大开眼界的裴玉不由感慨道:“得刀如此,夫复何求。”

    吃完糖葫芦的李玄都捏着竹签,淡笑道:“是你小子见识太少,没见过真正的好刀。虽说这把‘冷美人’也算好刀,但还不到‘夫复何求’的地步,在刀剑评上就有四把刀远胜于它,分别是静禅宗的‘清净菩提’,补天宗的‘欺方罔道’,金刚宗的‘摩诃迦罗’还有曾经属于无道宗的‘大宗师’,这些才是江湖中用刀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裴玉问道:“李大哥也是用刀之人吗?”

    李玄都摇头道:“我用剑。”

    裴玉问道:“那怎么不见你的佩剑?”

    李玄都叹息道:“断了。”

    裴玉也忍不住跟着叹息:“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过了片刻之后,忽然就听李玄都一板一眼说道:“差不多可以了,这把‘冷美人’中蕴藏寒气,你身无气机,若是接触久了,会被寒气入体,你姐姐可真要找我的麻烦了。”

    裴玉也是个小机灵鬼,立刻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抬起头来冲李玄都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我姐姐才不会呢,我姐姐的脾气可好了,温柔大方,在帝京的时候,不知多少公子爱慕。”

    不过还有后半句话,裴玉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在外人面前弱柳扶风的姐姐,在自家弟弟面前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倒拔垂杨柳也不在话下。

    李玄都望向站在裴玉身后的少女,淡淡一笑。

    少女只是礼貌一笑,透着些许疏离。

    其实她早就过来了,只是裴玉太过专注手中的“冷美人”,才没有发现。

    少女名叫裴珠,是裴玉的姐姐,如今已是及笄之龄,可以嫁人,只是在李玄都的眼里,还算是个少女。裴珠原本对于这位出手相救的李先生印象不错,只是当她看到李玄都将佩刀交给裴玉的时候,就难免有些怒意,她比裴玉的年纪更大一些,受过父亲的教导,也读了许多书,算是实实在在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

    读书人给天下订立规矩,最看不上的就是以武乱禁的江湖武夫,她自小就不喜欢弟弟去舞刀弄枪,更不喜欢他憧憬什么江湖大侠,她希望弟弟能好好读书,然后如父祖一般,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而不是变成一个满手血腥血债的江湖浪子。

    李玄都感受到了裴珠的淡淡敌意,不过并不在意。

    裴珠看了眼李玄都,毕竟李玄都是裴家老少的救命恩人,她也不好对这位恩公多说什么,于是无视弟弟的溜须拍马,直接一个板栗打在裴玉的头顶上,冷冷道:“爷爷教导过你,要手不释卷,你不好好读书,又来打扰李先生,待会儿回去抄书一百遍。”

    裴玉立刻苦了脸,最近他正在读江南一位大儒的理学讲义,大概有三千多字,一百多遍就是三十万字,真不知要写到哪年哪月。想到这儿,裴玉想死的心都有了,自从遇到李大哥,这才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啊?如果真去抄书了,江湖大侠的梦想怕不是也要彻底破灭了。

    不过裴玉从小被欺负惯了,又是个绵软性子,眼看着李大哥是不打算帮他撑腰了,哪里敢反抗姐姐,只能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朝李玄都施了一礼之后,乖乖回自己的屋子抄书去了。

    在裴玉离去之后,裴珠右手放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右侧腹部。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而起。朝李玄都施了个最是标准不过的女子万福礼,然后也离开了李玄都的房间。

    姐弟两人离去之后,李玄都独坐房中,没有调息运功疗伤,坐在桌旁想着今后的谋划。

    这次齐州之行,前途未卜,祸福难料,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更多时候,李玄都还是闭目养神,平复心境,缓和“太阴十三剑”带来的种种凶戾之意。

    ……

    在临枣关城外百里处有一座山神庙,不是那种荒废的破庙,而是一座香火颇为旺盛的庙宇,就算是乱世的缘故,来烧香的百姓也不算少。

    不过今天的山神庙被一行人霸占,禁止其他百姓靠近。

    为首之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朝廷高官,身着青色蟒衣。

    青鸾卫十三太保之一的方十三,带了青鸾卫都督府右都督丁策的手令,可以任意调动齐州境内的青鸾卫。

    这次为了平定青阳教之乱,青鸾卫都督府不惜派遣了大批青鸾卫来到齐州境内,既是暗中缉捕帝党要人,也是顺带协助齐州总督平定青阳教叛乱,一举两得。

    与方十三一道而来的,还有那位小公爷,本代燕国公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未来国公爷。

    在一行青鸾卫来到此地之后,又有一行人赶到此地,为首是一位满身贵气的公子哥,身后带着几位扈从,都是境界高深的江湖高手。

    在齐州境内有两大豪族,分别是琅琊府萧氏和兰陵府裴氏,若论历史久远和根基深厚,可与金陵府钱氏和松阴府孙氏相媲美,都是地方上一等一的豪强。

    这名年轻人便是出身于兰陵府裴氏,算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而且还是过江强龙也不敢招惹的那种。

    方十三,小公爷,裴家公子,三人在山神庙的后堂中相聚,相谈甚欢。

第三十四章 有酒上酒

    天微微亮,天幕还是一片深蓝,李玄都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路过裴玉的房间,裴玉还未起床,想来是昨晚抄书抄到很晚。走过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早起的裴舟。

    裴舟笑道:“难怪李公子是江湖高手,起得竟是这般早,这是要闻鸡起舞?”

    花花轿子人人抬,李玄都同样笑道:“也难怪裴老是士林大儒,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而笑。

    裴舟问道:“这座客栈规模颇大,后面还有个小园子,幽静雅致,若是李公子不嫌,去散散心如何?”

    李玄都点头道:“好极。”

    两人一起下楼,此时客栈的老板娘也已经起床,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

    自从与陆夫人相识之后,每到一处客栈,李玄都都会在心底将客栈的老板娘与陆夫人比较一番,相较于陆夫人,这位老板娘的年纪似乎要小个三四岁左右,身形稍显瘦弱,脸庞白皙,如果说陆夫人是大家闺秀,那么这位老板娘就是小家碧玉了。

    见到李玄都与裴舟一起下楼,老板娘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未多言。

    李玄都与裴舟并肩来到客栈后面的园子,虽说是冬日,但还有几丛竹子和几棵松柏,两人沿着一条小径缓行,裴舟稍稍犹豫之后,问道:“李公子也是朝堂中人?”

    李玄都反问道:“裴老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裴舟摇头道:“这几日与李公子交谈,看李公子的谈吐和见地,实在是不像寻常江湖武人,还有那日出手相救时,能对青鸾卫的嫡系如数家珍,也像是曾与青鸾卫打过不少交道。”

    李玄都坦然承认道:“的确是在帝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却是算不得朝廷中人,毕竟没有官职,只是白身。而且在天宝二年之后,我便离开了帝京城,从此不再与朝廷有什么牵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舟哪里还有不懂的,叹道:“原来是张相的门人。”

    李玄都点了点头。

    裴舟缓缓道:“既然李公子也曾在帝京城中待过,那么依照李公子看来,我大魏朝会有今日这般局面,是何缘故?”

    李玄都哑然失笑道:“裴老未免太看得起李某人了,这是一个大题,想要完完全全解答出来,怕是要留待后世之人。”

    裴舟摆手道:“你我如今在这客栈的后园之中,又不是在庙堂之上,仅仅就是闲谈而已。”

    “既然裴老如此说了,那我就说了,不过是一家之言,有所偏颇之处,还望裴老不要取笑。”李玄都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在我看来,历朝历代,无论如何更弦易辙,始终有两点不曾变过,一者是人心,一者钱粮。”

    “就拿如今大魏朝的局势而言,看似危如累卵,可如果有足够的钱粮,人心不散,无论是外敌金帐汗国也好,还是内患伪周、青阳教也罢,都不足为虑。当年张相主政时,秦都督率领大军收复秦州、凉州,驱逐金帐汗国大军,便是明证。”

    “从武德十一年到天宝二年,不过短短三年,为何武德十一年的时候可以打得过,而天宝二年时就打不过了呢?在天宝二年的时候,钱粮还是充足的,这便是人心之故了。”

    “钱粮在其次,关键是人心。”

    “纵观前朝,无非是古时的三公制、丞相开府制,其后的三省六部制,前朝的二府三司制,及至本朝的内阁制,朝廷规制一直在变,可不变的是人心,无论是如何完善的规制,都是飘在天上的,想要让它的根落在地上,还是要靠人去施行,这就是人心了。如果人心不定,结果就是党争不止,将党争置于国事之上,那么能干出什么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裴舟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正因为人心多变,所以才要不断变更规矩来约束人心。”

    李玄都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张相曾经说过,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裴舟叹息道:“我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过河的那一天。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所以我相信,李公子你们这些年轻人,终有一天能够抵达彼岸。”

    李玄都轻叹道:“这不是普通的河,这是一条鹅毛不浮的弱水,想要过河,非要付出无量头颅和无量鲜血不可。”

    这座小园不大,呈一个环形,两人其实就是绕着小园子走圈而已。

    听到李玄都这番话,裴舟停住脚步,感慨万千,说道:“现在朝堂之上,用的尽是些法力诈术,皮毛法术,旁门左道耳,真正身怀大道者,无一人也。”

    这里的大道,当然不是什么长生大道,而是切切实实的治国大道。当然,法术也不是说方士们用的术法,而是说权术和各种权谋手段。

    李玄都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裴老这般国之栋梁,也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裴舟一笑置之。

    天色渐亮。

    正在记账的老板娘蓦然心头一震,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青衣的官差大步走进客栈,不过不同于寻常的臬司衙门官差,此人的青衣官服上绘着一只振翅而飞的青鸟,腰间佩有一口并不常见的官刀。

    青衣官差走到柜台前,将腰间的佩刀放在柜台上,脸色漠然问道:“有酒吗?”

    客栈既然是太平客栈,那么老板娘自然是太平宗中人,哪里不知道这青衣官差的底细,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青鸾卫。

    凶神上门,怕是没有好事。

    老板娘轻轻吸了口气,轻声道:“回大人的话,有酒。”

    这名青鸾卫环视四周,问道:“客栈里有多少人?”

    老板娘翻看了下账册,道:“回大人的话,有五十七人。”

    青鸾卫猛然加重了语气:“其中可有反贼?”

    老板娘脸上的表情猛然怔住,勉强笑道:“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反贼?”

    “什么反贼?”青鸾卫死死盯着老板娘,问道:“自然就是与朝廷做对的人,我再问一遍,你们客栈是否藏匿反贼?”

    老板娘合上账册,低垂着眼帘,道:“大人明鉴,我们都是正经买卖家,哪里有什么反贼。”

    客栈内的气氛骤然一凝。

    一名年轻伙计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青鸾卫身后的不远处,手中握着一杆扫帚。

    太平客栈自有规矩,如果是客栈客人之间互相寻仇,那么客栈就恪守中立,如当初的陆夫人便是如此。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说沈元斋出手偷袭崔朔风,便是关乎到了太平宗自身的利益,那么客栈也不会死守着规矩。

    除了这两点之外,如果有人意图对客栈不贵,太平宗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哪怕太平宗已经封山。

    青鸾卫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年轻伙计,忽然一笑:“没有最好。”

    老板娘没有说话。

    因为正主已经登场了。

    方十三率先走入客栈。

    然后就是那位出身于燕国公府的小公爷,名叫曹建德,如今在青鸾卫都督府中挂名都督同知。

    与曹建德并肩而行之人,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哪怕是寒冷冬日,也是一身单薄长袍,手中持有一柄象牙骨折扇,扇面上是一幅美人图,行走之间,摇动折扇,扇起一阵清风。

    在三人之后,还有十几名随行之人,有身着青衣或紫衣的青鸾卫,也有身着便服之人,应该是那名年轻公子的心腹扈从。

    方十三等三人单独坐了一张桌子,这位青鸾卫十三太保淡然道:“既然有酒,那就上酒。”

第三十五章 裴家公子

    听到这句话,老板娘身体紧绷。

    最早的太平客栈就是陆夫人经营的那座客栈,曾经是座鬼店,经营多年,只是因为位于太平山脚下的缘故,位置偏僻,不为人知。

    除了这座太平客栈之外,其他的太平客栈不过是近几年才陆续开张。她作为这座太平客栈的话事人,见识过不少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可是被人这样直接明火执仗找上门来,却还是第一次。

    老板娘动作略显僵硬地从柜台后的大酒坛中舀出三壶酒,在她身旁还有一只小火炉,除了用于取暖,在火炉上还放着一个小锅,锅中放水,老板娘将锡制酒壶放入锅中,开始温酒。

    就在此时,裴珠和裴玉从二楼房中来到一楼大唐,准备用饭。姐弟两人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就见到了正坐在一楼中的方十三。

    方十三正好转头望来,与少年少女相望,使得两人脸色骤然苍白。

    那名手持折扇的贵公子抬头望向裴珠,笑道:“原来是珠儿妹妹。”

    裴珠下意识地望去,与此人对视,迟疑道:“你是?”

    “怎么,珠儿妹妹在帝京城待的时间久了,就不认识我这个堂兄了?”同样姓裴的公子摇了摇折扇,眯起双眼,道:“你忘了,小时候我们还一起上过蒙学呢。”

    裴珠终于想起眼前之人是谁了,心头一震。

    裴琰!

    但凡世家豪阀,都难逃长房和偏房的窠臼,裴舟这一支只是偏房,不过因为裴舟位列九卿的缘故,在裴家的地位很不一样,就是长房,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而裴琰便是裴家的长房长孙,未来的裴家家主。

    按照年龄来算,裴琰只是比裴珠稍长几岁,当年裴珠的父母还在世的时候,裴珠曾在裴家开办的蒙学中待过一年,故而与这位堂兄相识,只是当时两人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好或是坏,只能说是一般,而且时隔多年,裴珠对于裴琰的印象已经很是疏淡,否则她也不会没有认出裴珠。

    只是裴珠想不明白,这个堂兄怎么会与恶名昭彰的青鸾卫坐在一起?难道裴琰也是来杀他们的?

    就在裴珠还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方十三已经收回视线,问道:“酒好了没有?除了酒之外,还要有下酒菜,你们是怎么开客栈的?难道这也要我教?”

    年轻伙计放下手中的扫帚,赶去后厨忙碌。

    老板娘从锅中取出三只已经稍稍温热的酒壶,亲自送酒。

    一楼大堂中,气氛格外凝重。

    裴琰忽然说道:“珠儿妹妹,傻站着做什么?不妨下来一起,我好介绍几位贵客给你认识。”

    听到裴琰的话语,曹建德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让裴珠毛骨悚然的笑意。

    裴珠几经犹豫,还是决定下楼。

    就在此时,裴玉突然一把拉住姐姐,望向裴琰,高声道:“我姐姐今天身子不舒服,而且她一个女子,也不适合抛头露面。”

    裴琰望向裴玉,笑道:“姐姐?如此说来,你就是玉儿弟弟了?”

    裴玉深吸一口气,输人不输阵:“我是裴玉。”

    裴琰“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轻轻拍打掌心,笑道:“也行,就是不知道三爷爷身在何处?”

    裴舟在他的同辈人中排行第三,故而被裴琰称作三爷爷。

    裴玉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在裴琰的身后站了一名高大老人,满头白发, 并未以发簪或是头冠束发,就是这么随意披散下来,眼神阴鸷如鹰隼,双手十指如钩,呈现出淡淡金色,让人很容易便联想到静禅宗的“大龙爪”等绝技。

    这名老人只是轻轻瞥了裴玉一眼,便让裴玉如遭重击。

    裴琰叹息一声:“三爷爷万般好,可他不应该勾结逆党,更不该忤逆太后娘娘。”

    裴琰嘴角翘起,死死盯着姐弟二人:“没奈何,我裴家长房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姐弟二人脸色苍白。

    听裴琰话语中的意思,裴家这是要用他们祖孙三人的性命来给太后娘娘交投名状了。

    人心薄凉,不过如此。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嗓音忽然响起:“好一个‘大义灭亲’。”

    裴玉猛地转头望去,正是让他崇敬无比的李大哥。

    裴琰也随之望去,眼神玩味道:“你是哪位?”

    李玄都淡然道:“姓李,李玄都。”

    裴琰眯起双眼道:“就是你帮助逆党,公然抵抗朝廷?”

    李玄都平静道:“不用急着扣帽子,这里是齐州,不是帝京,就算你扣上了帽子,也不意味着你就能为所欲为。”

    裴琰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齐州?那你知不知道齐州的兰陵裴家?”

    李玄都仍是不见丝毫惊惶,望向身后,笑道:“我祖籍也在齐州,说句裴老可能不爱听的话,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裴家已经能在齐州一手遮天了?”

    话音落下,一名老者出现在李玄都的身后位置,正是裴舟,老人淡然道:“虽然老夫出身于裴家,但也从未听说过此类说法。”

    裴琰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拱手道:“三爷爷。”

    裴舟深深看了一眼这位家族晚辈,没有说话。

    李玄都伸手捂住嘴巴,轻咳了一声。

    裴琰瞥了李玄都一眼,笑道:“既然是个病秧子,就别出来逞英雄了,免得闪了腰。”

    一直站在裴琰身后的高大老者扯了扯嘴角,满是讥讽之意。

    裴琰全然没把李玄都放在眼中,虽说李玄都曾经擒住了曹建德,但曹建德本就心存大意,而且其本身修为境界也不算高,曹建德失手被擒之后,方十三难免束手束脚,可现在不一样了,加上裴琰身后的这位老者,三者联手之下,裴琰不相信这个叫李玄都的还能翻起什么大浪。

    毕竟人多势众。

    裴舟也看到了那名白发老者,面上不显,心情却愈发沉重。

    虽然他久在帝京为官,但对于此人也略有耳闻,乃是裴家的一位老供奉,境界修为相当不俗,在黑白谱上有名,据说是一脚在归真,一脚在天人,总之玄乎得很。

    李玄都上前几步,来到客栈大堂,道:“病不病的,倒是有劳这位裴公子关心了。只是逞英雄与病秧子从来都没有什么必然联系,换句话来说,就算我病了伤了,境界大跌,只剩下半数修为,那又如何?”

    裴琰伸出大拇指,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依照阁下的意思,你只用半数修为,就能敌过我们所有人了?这话要是哪位太玄榜上的前辈高人说出口,我肯定要好好思量一番,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你配吗?真是让我笑掉大牙。”

    李玄都不是没有火气的泥菩萨,不跟裴琰一般见识是一回事,却不意味着裴琰可以阴阳怪气地不好好说话。

    在江湖上,一口吐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骂了别人,打了别人的脸面,然后被别人一刀杀了,合乎律法吗?不合律法,可这就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

    打脸是死仇,死仇以死解。

    行走江湖,生死自负。

    李玄都轻声道:“你记住自己说的这句话,如果待会儿这颗牙没有笑掉,我会亲自帮你敲掉,让你长个记性,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免得你以后丢了性命而不自知。”

    裴琰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啪”的一声打开手中折扇:“那就比一比谁的拳头硬?我倒要看看,在齐州境内,在兰陵府的门口,有哪条过江强龙能与我们裴家掰一掰手腕。”

第三十六章 国之虫贼

    兰陵裴家,家大业大,若是在别的地方,还不至于如此夸口,关键临枣关等同是兰陵府的门户,裴琰在临枣关等同于在自家门前,若是还要畏畏缩缩,难免太窝囊了些。

    更何况在他背后还有朝廷,还有青鸾卫、司礼监和太后娘娘,这便是大义名分,古时有挟天子而令诸侯,现在他占了大义名分,怎么也是占着理。

    裴琰伸手点了点李玄都,再指了指裴舟等人,冷笑道:“尔等逆党,暗中勾结青阳教中人,图谋不轨,此乃谋逆大罪。”

    哪怕是裴舟这般涵养,在闻听此言之后,也是脸色微冷。对于他们这些儒家子弟,不怕死,若是死得其所,更是敢于赴死,最怕的是被人污蔑不忠不义,死了之后还要背负恶名。

    裴舟尚且如此,裴玉和裴珠这对未曾经历过太多风浪的年轻姐妹更是脸色苍白。

    唯有李玄都仍旧是面容平静,语气亦是淡然道:“这个罪名,是不是小了点?”

    裴琰一怔。

    给人扣帽子,定罪名,而被扣帽子之人或是狂怒,或是惊惧,这种情景,裴琰见得多了,不过这种反应还是第一次。

    罪名小了点?

    造反的罪名已经是死罪,满门抄斩也好,凌迟处死也罢,都能算得上,若是还嫌罪名小,那非要株连九族才肯罢休?

    然后就听李玄都说道:“我不是什么帝党中人,也不是青阳教中人。我姓李,名玄都,字紫府。”

    说到这里,李玄都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我是个江湖武夫,没有你们这般显赫家世,甚至不知父母是谁。在这世上,能让我敬佩的人不多,曾经的张公肃卿算一个。”

    说到这里,李玄都停下了。

    方十三和曹建德对视一眼,心头俱是一震。

    张肃卿!

    曾经的内阁首辅,四大臣之首,深被先帝倚重,素有帝师之称。曾经一手提拔辽东总督赵政、齐州总督秦道方、秦中总督秦襄等人,能让这些封疆大吏自称为“沐恩门下”,可谓是权倾天下。

    当时有人作诗赞誉其为“一柱擎起大魏天”,可见一斑。

    若不是这位首辅大人要一意推行新政,触动了太多勋贵宗室和地方乡绅的利益,就算是太后娘娘和晋王殿下联手,恐怕也很难扳倒这位首辅大人。

    “所以你不用说我勾结青阳教妖人,我还不屑于与这些人为伍。”李玄都猛然提高了音调:“我是张相爷的门人,国公府,青鸾卫,司礼监,天宝二年的时候,我不知道杀了你们多少人。”

    “我之所以要与你们说这些,是要让你们死个明白,宗室、官员、宦官、外戚、勋贵,一年贪墨国帑达千万之巨,兼并田地,而且皆不纳税,使得一国赋税只能压在升斗小民头上,如今齐州遍地流民,固然有天灾的缘故,可归根究底,还是**。现在你们不思赈灾平乱,还在这儿纠缠什么帝党,你说你们该不该死?”

    裴琰皱起眉头,他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作为裴家的未来家主,自然知道如今的朝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时竟是无可辩驳。

    曹建德身为燕国公的公子,却是听不得这种话语,忍不住开口道:“我祖辈追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为国建功,凭借功勋封妻荫子,如何当不得富贵?”

    李玄都指了指曹建德的心口:“没人不愿意你得享富贵,你身上的爵位便是明证,关键在于一个‘贪’字,已经富贵尊荣,却还要更多,不仅仅是于民无益,也是于国无益。”

    曹建德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有些道理,这话要是皇帝陛下在朝堂上训斥群臣时说出,自然是至公至正之理,可是你一介江湖武夫,也配谈这些大话?”

    李玄都不再搭理他。

    有些人不是是非不分,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下一刻,李玄都毫无征兆得向前一步踏出。

    方十三察觉到不妙,正要出手,却只觉得狂风铺面,风如剑刃,让他不得不先行自保。待到他挥散那些剑风,李玄都已经伸手扼住乐曹建德喉咙。

    这一次,李玄都不再留手,直接出手就是“风卷残云扫”和“风雷云气生”,捉住了不过先天境的曹建德。

    不过李玄都的视线却放在了那名白发老人的身上。

    白发老人名为呼延胜明,如今已经是古稀之年,是齐州境内赫赫有名的武道宗师,被誉为“鹰王”,曾被看作是可以单凭双手挡下紫府剑仙一剑的顶尖高手,只是当年江北群雄围攻紫府剑仙时,这位“鹰王”因为已经成为裴家供奉的缘故,没有出手。据说当初呼延胜明曾经以一己之力挡下三位归真境高手的围攻,以自身重伤为代价,击杀两人,只有一人侥幸逃脱,再不敢提复仇之事。不过呼延胜明也因为这个原因,伤了根本,此生难以踏足天人境。

    对于李玄都而言,这才是大敌。

    曹建德稍稍运转了一下气机,发现根本无力挣扎,色厉内荏道:“你真要与青鸾卫和燕国公府为敌?”

    李玄都轻声道:“你看,又来了不是。我刚刚已经说了,这个罪名小了点,青鸾卫也早已不是当年的青鸾卫了,吓不住人,行走江湖,见惯了打打杀杀和生生死死,咱们别玩虚的,来点硬的行不行?”

    说罢,李玄都手上稍稍加重力道,曹建德顿时一阵窒息,说不出话来,同时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李玄都虽然是在与曹建德说话,目光却始终放在呼延胜明的身上。

    一直未曾说话的呼延胜明终于开口道:“年轻人,既然是行走江湖,那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然与曹建德并非一路人,但现在毕竟是双方联手,总不好眼睁睁地看着曹建德被人擒住而无动于衷。

    在呼延胜明开口之后,原本已经打算强行出手的方十三轻轻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李玄都以“幽微宿命生”在曹建德的体内注入一缕剑意之后,然后将其随手丢开。

    曹建德重重落地,因为窒息的缘故,满脸涨红,剧烈咳嗽几声之后,神色狰狞道:“今日之辱,我日后定要报之,我会将与你有关的所有人,尤其是你在意的人,一个不留,全部杀掉。我说到做到。”

    李玄都微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尽管去杀就是,能杀得了,算你的本事。”

    然后下一刻,李玄都一脚踢出,曹建德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撞入一堆酒坛之中,两眼一翻,当场昏厥。

第三十七章 呼延胜明

    方十三勃然大怒,寒声道:“裴舟!不管你有没有冤屈,公然袭杀小国公和青鸾卫都督同知,都是大罪,你真要做那遗臭万年的逆臣不成?”

    言语之间,方十三的腰间长剑在气机的牵引之下,竟是自行出鞘,以气机驾驭,如飞剑一般,直直刺出。

    李玄都袖中掠出飞剑“青蛟”,从中途拦下这一剑。

    裴舟久经宦海沉浮,自然知道方十三此言用意在于挑拨离间,若是他爱惜羽毛,说此事与他无关,或是埋怨李玄都多此一举,让他陷于不义的境地,必然会让为他出头的李玄都寒心,江湖上的一诺千金,最是害怕忘恩负义。

    若是寻常人等,难免要心生犹豫,既有感恩,又有埋怨,如裴珠便是如此,可惜裴舟不是裴珠,老人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心鬼蜮,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于是道:“老夫可以不做名臣,但是不能做小人。而且老夫是不是逆臣,煌煌史册,也不是你们这些国之蛀虫可以一言而定。”

    “说得好!”李玄都身形一掠而起,再一挥袖,同时袖中的“紫凰”也飞掠而出,与“青蛟”一起围攻方十三。

    方十三伸手握住长剑,出剑如万千梨花。

    面对方十三的出剑,李玄都以“北斗三十六剑诀”驾驭“青蛟”和“紫凰”应对,大半心神还是放在呼延胜明的身上。

    张肃卿算是李玄都的第二个老师,教会了他“世情”二字,江湖之远是世情,庙堂之高也是世情。

    李玄都深知青鸾卫也好,裴家也罢,都是极为棘手的存在,若是不能把他们打痛,打得伤筋动骨,那么他们便会如附骨之疽一般,一直纠缠不休。

    所以李玄都今日是真正动了杀心。

    新仇旧恨一并算。

    对于李玄都来说,他想要让裴家不敢再对裴舟生出别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断去他们一指,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而且这个不敢轻举妄动的时间也不用太长,只要等李玄都拿到“五?耪娴ぁ保?缓蠡指淳辰纾?詈檬侵胤凳γ牛?绻?磺兴忱??绞焙蚓褪墙韪?崾弦桓龅ㄗ樱??且膊桓胰绾危?暇苟杂诶钚?嫉氖γ哦?裕??皇羌娜死橄拢克?皇巧碓谖蓍芟虏坏貌坏屯罚坷剂旮?峒沂牵?喷鸶?艏沂牵?际恰?/p>

    到了那时候,就是大局已定了。不管裴家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根据形势改变自己的态度,这才是一个家族长盛不衰的处事之道。

    至于如何断去裴家一指又不至于让裴家不过一切地报复,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呼延胜明。

    李玄都以前横行的江北的时候,从未与人此人交手,但是听说过此人的大名,一身归真境九重楼的修为,虽然比之颜飞卿、苏云?l等人仍旧略有差距,而且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与天人境之间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 虽说一步之差,天壤之别,但他毕竟是积年老归真,对于天人境和归真境九重楼之下的江湖人士而言,仍旧是遥不可及,不能招惹。

    不过对于李玄都而言,却没有什么能不能招惹的顾虑,天人境界之下,只要李玄都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皆可杀。

    李玄都一心二用,在驾驭两柄飞剑的同时,身形一掠而出,用出“风卷残云扫”,顿时剑气如风。

    “鹰王”呼延胜明不愧是可以徒手接下巅峰时紫府剑仙一剑的高手,面对滚滚而来的剑风,一身气机如瀑布流淌,出手如蛟龙,快若奔雷,将席卷而来的剑气纷纷打碎,不留半点,

    然后白发老人一声轻喝,如舌绽春雷,浑身气机流淌如江河奔腾,一身得自江南织造局的华贵锦衣被外泄气机撑得鼓胀不堪,手臂上的袖子更是直接化为齑粉。

    堪称是老当益壮的呼延胜明一臂横扫,如同裹挟风雷,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李玄都毫不退让,同样是一臂扫出,风雷缭绕,云气自生。

    虽然都是风雷,但大不相同,呼延胜明是凭借强劲体魄和气机,使得出手呼啸如雷霆,但李玄都却是以“太阴十三剑”所孕育的真实风雷。

    两者相触,呼延胜明只觉得整只手臂骤然一麻,而且这股麻痹感觉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就像是一条电龙,沿着他体内的经脉肆意流淌。

    这便是“太阴十三剑”的玄妙存在,处处暗藏玄机,稍有不慎,便会着了道,就如李玄都在曹建德体内留下的那一缕剑意。

    呼延胜明的体魄微微颤抖,皮肤下好像有一条小蛇在蜿蜒游动,老人很是果决,立刻阻断经脉,就如在河道之上铁锁横江,设置关卡,使得这条电龙无法继续游动,然后左手掌作手刀竖起,横向砍出。

    李玄都不动如山,双手抱圆,化作“阴阳两极生”。

    不但挡下了呼延胜明的这记手刀,而且再顺势变为“倒逆气云错”。

    “倒逆气云错”的精髓,就在于阴阳颠倒,五行倒错,与正一宗的“乾坤挪移符”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瞬之间,呼延胜明只觉得体内气血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开始逆向而行。

    这位大名鼎鼎的“鹰王”算错了一点,就是没有料到李玄都竟然会用“太阴十三剑”,如果说“北斗三十六剑诀”是正,那么“太阴十三剑”就是奇,尤其是在第一次遇到的时候,难免会吃个大亏。

    如果李玄都以“北斗三十六剑诀”对敌,呼延胜明断不会如此狼狈,双方堂堂正正比拼修为罢了,当然不是说“太阴十三剑”胜过“北斗三十六剑诀”太多,若是熟悉了“太阴十三剑”,对其有了防备,反而是“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威力更大一些。

    说到底,还是出其不意。也是“鹰王”固步自封,在裴家这个舒适的安乐窝待的时间太久,不去广阔江湖闯荡,而西北五宗又很少踏足齐州,故而不认得“太阴十三剑”。

    呼延胜明在第一次出手之后就落入下风,接下来便是一步慢则步步皆慢,只能采取被动守势。

    不过放任李玄都倾泻剑势,就算是天人境大宗师也很难安然无恙。

第三十八章 互换伤势

    “太阴十三剑”的精髓,在于每一剑之间都有玄之又玄的联系,一剑加一剑的威力要大于两剑,故而所练“太阴十三剑”的剑式越多,威力越大,不过与之相对,“太阴十三剑”的自主剑意也就越盛,在“太阴十三剑”威力达到极致的时候,也就是剑主难以掌控“太阴十三剑”而被侵蚀神智化作剑奴的时候。

    如今李玄都掌握了八剑,已经超过“太阴十三剑”的半数,将八剑依次用出,从“阴阳两极生”到“众生入我眼”,剑意层层攀升,层层递增。

    虽说“众生入我眼”需要媒介之物,但是在没有媒介之物的情形下,也能以目光化作剑光伤人,无形无相无质,极难防备。

    只见李玄都用出“众生入我眼”之后,双眼中有光华涌动,耀如寒星一般。

    下一刻,就见李玄都的瞳中玄光一闪。

    呼延胜明蓦地脸色大变,不等他有所动作,左眼已经猛地爆开血花,变成了一个黑幽幽的窟窿,眼眶周围更是焦黑一片。

    呼延胜明在遭受重创之后,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愈发冷静小心,此时他除了震撼于这名年轻人的修为之高,竟然能同时抵挡他和方十三两人,这分明是归真境九重楼的修为,为何不在少玄榜有名?而且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此人到底是哪宗中人?对付方十三的御剑手法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应该是清微宗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无疑了,可他此时所用的招数,玄机重重,诡秘难测,凶险异常,分明就是邪道中人的手段,江湖上什么时候出来一个正邪兼修的年轻高手?

    这位兰陵府裴家的首席供奉知道今日遇到了劲敌,不再一味防守,开始以伤换伤。

    在这期间,李玄都的“青蛟”和“紫凰”开始变为守势,好让他专心应付呼延胜明。

    两人在三尺之内,开始徒手搏杀,老人既然号称“鹰王”,一双手掌便如“鹰爪”一般,同时融汇了静禅宗“大龙爪”、真言宗“大手印”、神霄宗“虎爪绝手”三者之长,同时还有“大小擒拿手”和“大四象手”的痕迹,变化不定,不过李玄都也是博览众家之长,论手上功夫,不局限于掌法一道,拳法、指法同样精通,再配合“太阴十三剑”,使得两人交手之间,眼花缭乱,手段尽出,不像是生死相搏,倒像是在互相拆解招式一般。

    不过人力有时穷,李玄都终究还是未能重回巅峰境界,此时以一人之力独战两人,初时不觉如何,可时间一长,还是略微力有不逮,尤其是两柄飞剑此时已经开始节节败退,而他与呼延胜明还是均势,距离胜出还是远远不够,若是继续拖下去,李玄都被拖到强弩之末的境地也是迟早之事。

    到现在为止,呼延胜明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一只眼睛而已。

    “阁下如果厉害,不管是老夫也好,还是方大人也罢,任意一人遇到阁下,都万万不是阁下的对手,不过阁下执意以一己之力对上我们两人,那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也未免太自以为是。”

    已成独眼的呼延胜明大笑一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躲过李玄都的一掌,开始骤然发力,迫使李玄都不得不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方十三也破开两柄飞剑的封锁,直奔李玄都而来。

    显然两位高手心有默契,选择在同一时间发力,意图直接将李玄都置于死地。

    李玄都身形向后退去,同时从“十八楼”中取出一把被从中折断的木剑,若是乍一看去,倒像是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

    手持长剑的方十三啧啧道:先前是两柄绝品灵物,想来此物就应该是宝物的品相了,可惜啊……

    话音未落,方十三身形一掠,出剑如梨花雨,交错穿插,眼花缭乱,瞬间便是出手数十剑,只可惜落在李玄都的身上,无一遗漏,都仿佛落在棉花之上,难以触及李玄都的身体分毫。

    方十三也不着急,只是继续出剑,如果说李玄都的剑意是层层递增,那么方十三便是出剑越来越快,此时已经看不到剑身,只能看到无数剑影交织,当一剑抵住李玄都的眉心,方十三心中一喜,不过却见李玄都微微一笑,方十三又是心中一惊,手中长剑稍稍前压,然后借着剑身弯曲之后绷直的后劲向后退去,脚步虚踏,踩出一连串气机涟漪,好似层层莲花绽放盛开。

    只是未等他落地,李玄都已经来到他的身后落地位置,手刀一扫,方十三在躲无可躲的情形下,只能匆忙运转气机抵消手刀中蕴含的凌厉剑气。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李玄都这记手刀中所蕴含的不是普通剑气,而是号称杀力第一的“逆天劫”,方十三直接被这一记手刀削下半个耳朵,脖子也被斩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同时身形倒转,变为头下脚上,然后李玄都伸手抓住他的胸口衣襟,往地面狠狠一摔,客栈地面轰然作响,地上青砖瞬间化作齑粉,就连支撑屋顶的柱子也在气机震荡之下,裂开无数裂纹。

    这位十三太保浑身骨骼炸响,七窍流血,眼看着是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了。

    在此期间,呼延胜明不是不想出手,而是被“青蛟”和“紫凰”两柄飞剑拦住,脑袋歪斜,躲过刺向后脑的“紫凰”,一掌拍飞“青蛟”,恰好砸中“紫凰”。

    呼延胜明一步踏出,身形如缩地成寸,瞬间来到李玄都的身后,一掌拍在李玄都的后心。

    然后五指成钩。

    老人的五指破开李玄都的衣衫,刺入他的体内,仿佛是五颗钉子死死楔入其中。

    若不是李玄都身怀“漏尽通”,仅仅是这一爪,就能破开后背挖出心脏。

    李玄都向前踉跄几步。

    呼延胜明如影随形,依旧是分不清出掌还是出爪,使得李玄都的体魄震荡不止,皮肉筋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起伏。

    李玄都只能再次向前。

    呼延胜明还要出手,却发现两柄飞剑再次掠向自己。

    呼延胜明只能身形稍微停顿,先出手挡下两柄飞剑,眼底掠过一抹阴沉,冷笑道:“待我杀掉你们的主人,便抹去你们的灵性,平添两件极品灵物,也算是意外之喜。”

    趁此时机,李玄都终于得到一口喘息之机。

第三十九章 剑出则胜

    这位享誉齐州江湖的“鹰王”,虽然失了先手,但因为有方十三相助,在之后强行扳回局势,稳占上风,只是他没想到李玄都在被他连续拍了两掌之后,后心位置还在流血不止,仍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而且一身剑气不但没有因此而衰弱,反而还在层层攀升登楼。

    不过对于呼延胜明而言,这不算什么,只要他占据了上风,慢慢去耗,他倒要看看,是此人的体魄能抗,还是他的这双手掌够硬。不是呼延胜明不想速战速决,而是这小子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太过诡异,只能稳扎稳打,徐徐图之,若是换成其他归真境高手,就算是相同境界的归真境弱九,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

    裴舟忧心仲仲地开口问道:“李公子?”

    看似狼狈不堪的李玄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在他手中还握着“人间世”,始终未曾出剑。

    稳占优势的呼延胜明眯起双眸,平静道:“怎么,就这么点本事了?”

    站在呼延胜明身后的裴琰笑嘻嘻道:“厉害,厉害,就是可惜了,本公子还等着你来敲掉本公子的大牙呢。”

    李玄都随手扯下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青布外袍,露出里面的贴身劲装。

    刚才呼延胜明的五指钉入李玄都的后背,虽然未能伤及心脉,但钻心之痛却是实打实的。

    饶是李玄都这个久经伤痛之人,也有冷汗渗出,湿透后衫。

    当然,呼延胜明的伤痛更甚于李玄都,整只左眼被剑气直接毁去,当时固然麻木一片,但随着时间推移,眼窝的痛楚也如无数蛇虫噬咬着呼延胜明,使得呼延胜明心中杀机更浓。

    呼延胜明瞥了眼李玄都手中的半截断剑。

    在心中隐隐忧虑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为何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用剑,难道仅仅是拿出来做个样子?

    呼延胜明心中冷笑不止,既然你装腔作势,那也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下一刻,老人身形一闪而逝,来到李玄都面前,双掌拍下。

    同时从他身后探出两条以气机凝聚的虚幻手臂,分别挡下“青蛟”和“紫凰”。

    呼延胜明冷笑不止。

    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些本事,可惜就是犯了江湖新人的大忌,也是许多宗门弟子的大忌,出身太高,眼界太高,有明师指点,又有诸多宝物,一直顺风顺水,就难免太过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把别人放在眼中,那么在阴沟里翻船,也怨不得旁人。

    不过唯一的坏处就是,此人来头肯定不小,说不定就是哪个宗门的嫡传弟子,只是既然结仇,已经断无和解可能,那便索性一路走到黑,直接将此人和裴舟一行,以及这个客栈中的所有人,全部杀掉,然后抹除痕迹,或是直接栽到青鸾卫的头上,那么江湖之大,任凭你背景通天,也不可能万事悉知。

    呼延胜明以气机震碎身上的华丽锦衣,露出衣下的金色软甲,笑道:“既然你会‘北斗三十六剑诀’,想来与清微宗关系不浅,所以你非死不可。”

    李玄都淡然道:“杀你并不难,只是我不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已。”

    呼延胜明自然不信,冷笑道:“若能杀我,尽管来杀就是。”

    呼延胜明身为成名已久的高手,自然也有用来拼命的后手,同样是代价太大。

    无非是互拼后手罢了。

    呼延胜明猛然怒喝一声,脚下地面炸开一个大坑,周围的所有物事全部化作齑粉,然后他的身形向前掠出,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比缩地成寸还要快上三分,瞬间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一爪掏心。

    李玄都神色默然,伸出未曾持剑的左手,轻描淡写地抓住呼延胜明的手腕,“逆天劫”剑气如江河倒灌,进入老人体内。

    呼延胜明瞬间只觉得手掌和手臂上的经脉寸寸碎裂,同时血肉筋骨也仿佛被利刃切割,在肌肤上爆开无数血线,凌迟刑罚也不过如此。

    这便是号称杀力第一的“逆天劫”,甚至不用如何玄妙运用,只是最粗浅的运用,凭借剑气之利,也能伤人。

    呼延胜明浑身颤抖,不得不壮士断腕,断开这条手臂,然后拼着失去一条手臂,将全身的所有气机汇聚于另外一手,非掌非爪,一拳打出。

    呼延胜明很是果决,也不缺玉石俱焚的狠辣和果决,可李玄都既然已经取出了“人间世”,那就说明他已经不再有丝毫留手的心思,右手中的“人间世”直直递出,与老人的一拳迎面相撞。

    这一剑,好似切豆腐一般,直直刺入呼延胜明的拳头,一直没至剑柄位置。

    接下来的一幕堪称骇人,只见呼延胜明的这条手臂直接炸裂成一团血雾!

    以双手而被赞誉为“鹰王”的老人现在已经双臂尽失。

    与此同时,李玄都又是一掌拍在了呼延胜明的脸庞上。

    呼延胜明的长处在于精通贴身肉搏,一双手掌摧金断玉,尤其是在他灌注全身气机之后,就算是寻常宝物,也伤不得他的手掌分毫。

    可他却不知道李玄都手中的半截木剑,乃是刀剑评上高居第二位的“人间世”,仅次于大剑仙的“叩天门”,而“人间世”中更是蕴含有杀力第一的“逆天劫”剑气。

    李玄都本身就有先天玉虚境的修为,相当于归真境弱九,在修为上与呼延胜明相差无几,现在多了一把“人间世”,杀一个归真境弱九,总不至于太难。

    李玄都缓缓收回手掌。

    已经没了双臂的呼延胜明站而不倒,脸庞上多出一个深陷下去的掌印,使其看不出本来相貌。

    李玄都收起“人间世”,转头望向那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裴家公子,裴琰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只能看到呼延胜明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何这位旱逢敌手的“鹰王”为何不动弹了,他只是猜测老人受了重伤,却绝对不敢想这位曾经纵横齐州的宗师人物已经身死当场。

    就在此时,一直趴在地上的方十三一弹而起,已经肝胆俱裂,再无半点连战心思,不管事后是否被都督大人责罚,向客栈外逃去。

    只是李玄都的御剑速度更快,“青蛟”和“紫凰”衔尾而至,方十三躲过了“青蛟”,却没能躲过“紫凰”,被一剑刺穿后颈,从嘴中一穿而出。

    堂堂青鸾卫十三太保向前扑倒在地,死得凄惨至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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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