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三山福地(上)
杜兰真推开屋门,正对上元小郎的目光,她已取下面纱,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这破瓦柴门陋室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轻轻朝他点点头,杜兰真没有说话。她本来心中惆怅苦闷,推开门是想在院子里静静的,谁知迎面遇上这半大的孩子,她见惯了为她美貌惊叹的神情,反而为难得清静而烦恼。她此刻只想独处,却无奈遇上了旁人。
她学会了刻骨族的文字,已经成功解读了古简。不出她所料的,这是份简略的传承,简单的讲述了一些刻骨族的手法,顺带提了些刻骨族的秘闻。杜兰真不笨,相反,她悟性很高,很快就理解了古简所讲述的东西。然而此刻她需要的并不是什么传承,而是一份使得她得以筑基的机缘。
还有些她不想提及的,谓之乡愁的东西,仿佛她提及了就是脆弱一般。理论上来说,她是没有故乡的,从小就离开生长的地方,没有哪里寄托了她幼时全部的灵魂,或许这就是修士的常态,灵魂无所归依,四海无处可去。修士常说“断尘缘”,乡愁不被推崇,连亲情也被极度淡化,但前路无定的时候,回首也无来处,他们不会迷茫吗?
须晨真君不许门下弟子在筑基前回乡,虽说不是硬性规定,但杜兰真严格遵守,一方面,她觉得不筑基,回去也没面子,另一方面,她不希望别人看出她内心软弱的一面。
但此时此刻,她真切的升起一股名为思乡的情感,淡淡的,也许只是迷茫。
元小郎还在呆呆的看着她,杜兰真朝他笑了笑,“你多大了?”她平素不是爱与陌生人聊天的性格,但那一刻,她的心很柔软。
“我七岁了。”元小郎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自己说话。
元小郎跟着父母从故乡逃荒而来,本是打算投奔一个父亲的故人的,当初故人没钱出来赶考,还是元小郎的父亲出钱接济的,谁知如今那人推三阻四的不想认账了,一家三口没办法,只得暂且窝在轩辕翁的破庵里。
大隐隐于市,莫过于此,轩辕翁虽是修士,凡人却不识得他,只道他是一平凡老道罢了。但他真的就有隐逸之心吗?只怕是以一副平和无争的外表掩饰自己无尽的追求。
这修真界修士无数,谁又不是这样呢?就连她自己,状似恬然无争,还不是所求无数,难以止息?
“天色晚了,回去睡吧。”杜兰真朝元小郎柔和的笑了笑,他愣愣的点点头,竟真就回去了。杜兰真望着他的背影,抬手抚了抚脸颊,她的美貌越发显现威力,就越发叫她心惊。
杜兰真害怕,有一天,她会被美貌战胜。也许有一天别人提起她,便只能提到她是个美人,而不记得她干了什么。
她不能忍受。
庵中仍是冷冷清清,这人间竟是一日胜过一日的热闹了。
“快过年啦!”元小郎笑嘻嘻的提醒杜兰真。
她一怔,自入仙门,她已经有十数年未曾接触过这个词了。修仙岂复日月?岁竟犹不知。
“缪君除夕将送米来。”元小郎偷偷告诉她。
“他终于愿意相助了吗?那很好啊。”缪君就是当初受元自实接济的人。
除夕的那天,元自实一家早早的便等着了,许是为了不显得太急躁,元自实自己端坐在床上,令元小郎在门口守着,门也不开全,只是半开着由里面向外望。
过了一会儿,元小郎忽然惊呼了一声,奔进堂屋来,“有人负米至矣。”
元自实听了,几乎立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也不顾什么形象,飞奔至门口,恰见来人从门口经过。元自实心里一沉,犹抱有侥幸,以为来人不认得自己住在哪里,追上去问他,“这是送到何处的米?”
负米的人见他衣衫已旧,一身寒酸,不耐烦的答道,“张员外之馈馆宾也。”
元自实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言,只得默默归庵,吩咐元小郎,“且再看着,有人送米便禀我。”
元小郎依言守在门口,之前的期待不知不觉已消逝了些,再没了那于里门觇之的童趣。不一会儿,他又进屋,“有人携钱来矣。”
元自实再次奔出屋,这次他特意守在门口,只见那携钱的人一步步的朝他走来,直至跟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往前去,元自实心下凉了,悲声道,“你这是给谁家送钱?”
“李县令之赆游客也。”那人头也不回的答道。
元自实再无他念,唯有惨颜而归。
如是反复,直至天色昏黑,仍未有人送米粮来。一家人熬了一天,直至天将明。杜兰真神识关注着他们,知道这一家的指望全在缪君身上,一点柴米也没有置办,一个未被兑现的承诺,反而耽误了一家人。元自实的妻子抱着元小郎大哭起来。
元小郎虽然年幼,但跟随父母颠沛流离,又因生活拮据,看遍人情冷暖,之前元自实说缪君承诺于除夕送米粮来,一家人都无限欢欣,觉得这千里奔波漂泊,总算是有盼头了,谁知竟然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由得随着母亲放声大哭。
妻子俱哭,是他们心里难过,亦是他们心里迷茫,迷茫于前路无定。元自实看了,心里何尝又能平静呢?论起失望,他只有比妻子更失望,妻子迷茫,他只有比妻子更迷茫,养、护妻子,是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背井离乡,一家人都指望着他,他身上的压力谁也不明白。缪君的行为,既是背信弃义,也是在他被压力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理智上重重的一击。
元自实愤而起身,奔入后厨,抄起柴刀,默不作声的磨了起来,此刻他心中再无他念,只一心想着杀了缪君泄愤。一直到天明,他忽的起身,藏好刀闷头奔出门去。
杜兰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元自实不满于缪君戏耍愚弄自己,兼生活没有指望,理智全无,打算与缪君同归于尽了。她什么都知道,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生死无常本就是修士的价值观,一言不合拔剑而起也是家常便饭,自从修仙之后,杜兰真的思维便慢慢向修士靠拢了,那些凡人的冗俗再也不是她的束缚。
况且,缪君受恩背义在前,放在修真界里,即使被元自实杀了也只是正常。至于元自实一家,杜兰真也没有过多的同情,他们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全然指望受人接济,没有想过自力更生,只知道坐吃山空,虽是遇人不淑,但只要他们肯自己努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落魄下场。
杜兰真不再关注,谁知没多时,元自实竟然又回来了。杜兰真惊异之余,忽见轩辕翁迎上前去,两人坐下,轩辕翁问道,“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愿得一闻。”
元自实答道:“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杜兰真听了,暗道果然,在这等人眼中,生存或还罢了,可被负而不可被戏耍。又听他说,“今早实砺霜刃于怀,将往杀之以快意。”
“及至其门,忽思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元自实顿了顿字字斟酌,“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
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杜兰真一时竟失语。她和许多修士不同,仍记得幼时家中所授的经义,从来没有独善其身的想法,一心只有兼济天下,元自实的想法放在修真界就是蠢货,杜兰真却不由震撼。
越是在修真界待得久,她就越是感到怀疑。这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真的就是人们所追求的神仙世界吗?修士的世界,不仅没有凡人想象的美好,反而更加的恶意昭彰,更加的不加掩饰。只要你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全无仁义道德,只有人面禽兽。
但杜兰真也不是真的就以为凡人的世界更加美好了,她清楚的知道,凡人所追求的那些道德,也只不过是一个追求罢了,真正的圣人是不存在的。故而真正遇见了元自实,她才觉得震撼。
轩辕翁听了,竟稽首,“吾子将有后禄,神明已知矣。”
元自实不解,“何出此言?”
轩辕翁曼声道,“子一念之恶,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临。固知暗室之内,造次之间,不可萌心而为恶,不可造罪而损德也。”他说罢,安慰元自实道,“之前我见你出门,有奇形怪状的鬼类相随,有的握着刀剑,有的拿着椎凿,披头露体,凶恶之极。过了一会,你回来了,有金冠玉佩之士相随,和容婉色,意态安闲。可见你后禄将至。”他说着,答允给予元自实钱米救济。
元自实将信将疑,然终闷闷不乐。杜兰真听了,也不由皱眉。这所谓福报,向来是未知真假之说,目前的修士谁都不敢肯定真假,轩辕翁不过一未筑基的普通修士,哪里来的本事见鬼神?这样说,岂非愚人吗?但也许他怜悯元自实也未可知?杜兰真并无兴趣了解这许多。
直到入夜,她在静坐中睁开了眼。
第三十二章 三山福地(下)
夜来杜兰真忽见元自实没有就寝,反而悄悄的起身出了门,她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岁初夜月,三山八角,莫非应在此处吗?”也不迟疑,她悄声跟上元自实,暗暗缀在后头,一直跟到当地三神山下。
元自实忽然长叹,“向怀善念,竟成后日催命事。”他先是长长的叹息,渐渐的话语失去了逻辑,胡言乱语起来,“善无善报,恶反通达,贼老天!老天不公!”
他悲戚了许久,忽而大声道,“此生无续!”径直朝侧畔的井口冲去,杜兰真看他似有轻生意,虽则叹息,却是半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从小在修真界长大,她的价值观很是冷酷,资源不够,人命最贱,只有人自己拼着要活下去却没能活下去的,还不见谁拼命要去死的时候有人拦着。她尊重别人的选择。
元自实投井时,令人瞠目的事情发生了,井水忽的分开,两岸如有石壁,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幽,仅容一人走过,元自实没有多想,顺着小道一路向前,摸黑走了有几百步才见到出口。元自实踏出,只觉豁然开朗。天地明朗,日月照临,俨然另一世界。
其中有一处大宫殿,上书“三山福地”,金漆彩绘,说不尽的神仙气派。元自实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地方?不由仰望许久。进入宫殿,回廊曲折肃静,四顾无人,唯闻钟声隐隐仿若自天上来。
元自实走得累了,坐在石坛边上休息。
“翰林识旅游滋味乎?”忽然,有人笑着唤他,元自实回头看去,只见一道士,飘摇而至,曳青霞之椐,振明月之,元自实看得呆了,慌忙起身拱手,“旅游滋味,则尽足矣。翰林之称,一何误乎?”
道士道,“子不忆草西蕃诏于兴盛殿乎?”
元自实不解,“某年届四十,目不止书,一介布衣,何来草诏之说?”
道士长喟一声,“是矣,君不记向事也。”他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个红枣来,“此为交梨火枣,食之可知过去未来事。”
元自实不疑有他,接过便放入口中,不一时,忽觉大梦无数,道士所说草诏西蕃,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事。“某何以至此?”
道士曰:“子亦无罪。但在职之时,以文学自高,不肯汲引后进,故今生愚昧不识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纳游士,故今世漂泊无所依。”
元自实殊为不服,“某人为丞相,而贪饕不止,贿赂公行。他日将如何?”
道士笑道,“地下有十炉以铸其横财,今亦福满矣,当受幽囚之祸。”
元自实一一问取,道士只说道,“不出三年,世运变革,大祸将至,甚可畏也。汝宜择地而居,否则恐遭池鱼之殃。”元自实恳求道士指点避祸之地,道士道,“福清可矣。”又说道,“不若福宁。”
言罢,道士道,“汝到此久矣,家人悬望,今可归矣。”于是指路,目送元自实出了山。直到元自实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道士方才抚掌笑道,“道友何不出来一见?”
“大费周章糊弄一凡人,道友实在清闲。”杜兰真显了身形,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睨着那道士。什么交梨火枣,前世今生,福报转世,倘若道士真能看破,早已得道飞升了,哪还有功夫在这里跟一个凡人掰扯。
“原来是位女道友。”道士见了杜兰真,失神了片刻,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才慢慢回神,一笑道,“不过是见他可怜,珍惜他一条生命,给他一个念想罢了。”
“我看着倒是不像。”杜兰真说道,“不知这修真界何时有神修了。”
道士悚然一惊,肃容道,“道友好眼力!”他沉吟了一下,“不错,在下正是修的神道。”他哂笑道,“道友也知神修一脉在这修真界向来如过街老鼠,数万年来早销声匿迹了,在下偶然得了际遇,本是不想惊动他人,谁知道友慧眼如炬。”
“原来如此。”杜兰真低声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友能否答应。”她说着,声音如一泓清泉,这三神山的风光仿佛也在这声音里化成了溪桥曲水,幽幽的看向道士,目含秋水,仿若有无限期许。
道士见她似含情凝睇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荡,“道友请说。”
“我曾在话本里听过神道的传说,奈何家学有限,始终不知这神道有什么来历道法,倘若道友能稍稍为我解惑,我便感激不尽了。”杜兰真说道。
“这也容易。”道士一笑,“神修分八脉十四支,重人间香火,易入道,难于精进,全赖生民之力。在下修的是神鬼道。”
“神鬼道?不知这神鬼道有什么教义吗?”杜兰真追问他,仿佛好奇极了。
道士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忽然一动,柔声说道,“人生本是轮回,个人自有业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轮回转世,反复不休。寿终时,自有鬼差领你往酆都去见十方阎罗,来世自有判定。”他极力向杜兰真描述一个公正美好的死后世界,“天道何其公正,功德因果皆有定数。”倘若杜兰真也皈依了他,一个修士信徒带给他的好处远不是凡人可比,何况,她还生的这样美貌……
“原来如此。”杜兰真慢慢点点头,“我还听说神道修士神通广大,远胜我等修仙之徒,且神道修士的不必灵气,而是自有信徒信念之力,更胜灵气一头?”
“虽有道理,未免夸张了。”道士失笑,“不过是各有特点罢了,哪里有什么高下之分?”
“我却不信,别是道友过谦,欺我一介小女子无知?”杜兰真软语道。
“在下所言,俱是事实。”道士几乎酥在她的软语眼波之间,信誓旦旦的道。
“但愿如此。”杜兰真别有深意的看着他,“说来惭愧,道友这样热情为我解惑,我却无以为报,还要再向道友提一请求。”
“道友请说。”道士毫不犹豫的说道。
“我师门管教实在严苛。”杜兰真轻轻蹙眉,叹了一口气,“只好委屈道友了。”她说罢,手中法器骤然挥出,一时间剑芒暴涨,朝道士飞去。
道士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有硬生生挡下这招,杜兰真早已踏入炼气九层,且自幼资源充沛,灵气十足,受此一击,虽道士有法术护体,仍不免面如金纸,他怒声道,“你!”
杜兰真全然不顾,闪身已至道士身侧,剑光闪烁里,她的神情冷冷的仿若冰雪。
道士一矮身躲过,破口大骂起来,杜兰真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为他的反应迅速惊诧了一刻,伸手甩出数张符,道士脸色一变,转身就要逃,忽觉身上一重,竟难以行动了。
“你和轩辕翁是什么关系?”杜兰真提剑问他。
“什么?”道士本是一脸怒火,闻言一愣。
“不必装腔作势。”杜兰真也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这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我是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轩辕翁。”道士神色几番变换,最后似认命的答道,“我只是负责在此接引信徒,前置工作不由我负责,我也不认识那些人。”
“可见你们是认识的。”杜兰真颔首,“修真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神道组织了,我竟丝毫不知。”她若有所思,“既有组织,可见早已准备多时了,你们隐藏得很深啊。”她凝视着道士的脸,见他脸上似隐隐有侥幸意,不解,“我说错了么?”
“没有。”道士摇摇头。
“看来我是说错了。”杜兰真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得出结论,“你们是临时的组织?”她说出来,正是为了一窥道士的神情,但道士也有意识到她在观察,唯木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看来,你是不打算配合我了?”杜兰真叹了一口气。
道士冷笑道,“修仙修神,不过是道不同,何至于相残至此?”
“道既不同,何必有此问?”杜兰真态度温和的说道,“或许有人觉得自家只是为了飞升,修哪条道都无所谓,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比较复古,为人也死板,只好委屈你了。”她说着,不再和道士多言,直接取了他性命。
道士之前见她温言软语,便以为她似乎对神道没什么排斥的意思,然而杜兰真只不过是初次见到神修,打算套套话兜底罢了。或许普通门派对此还没有什么成见,但六宗对于神道是深恶痛绝的,对于门下弟子的教育就是见神修而赶尽杀绝,门下弟子斩杀神修甚至会有奖励。
同样意在得道飞升,修仙和修神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一个靠的是己,一个靠的是人。神道到极处,信众千千万,威势赫赫,远非修仙独身可比。但神道难成,且依赖信徒太甚,比仙道自由自在也是多有不及。
六宗合力封杀神道,主要是出于保护道统的原因,毕竟修真界还是要靠众多低级修士扛起来,倘若神道发展起来,庶民归依,仙道还去何处找弟子?
杜兰真从小在极尘宗长大,虽看似冷冷淡淡,实则无比重视道,更是无比维护道统,故而她毫不犹豫的杀了与她并无仇怨的道士,甚至一丝犹豫和悔恨也没有。
除却宗门原因,她本身觉得神道妄图操纵旁人,使自己得以大成于神通实是一种妄想与枉然。今日人们信你,明日就会改投他门,人心何其易于操控,也就何其易于改变。
“八角井中,三山福地,原是三山八角出处,可此间事了,机缘却在何处呢?”杜兰真轻轻叹息。
第三十三章 合乐镇
杜兰真收了道士身上的储物袋便一把火将他烧了,依照原路返回,直至庵中。
轩辕翁正在打坐调息,忽觉遍体生寒,他强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知是何方道友惠临寒舍?”
“三神山下,八角井中。”黑暗里一个低哑的声音响起。
轩辕翁一惊,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非其中有什么法宝?”他故作不解状。
“我听说你们假作神鬼道,其实暗暗以凡人魂魄修炼邪修功法,以为天下无英雄敌手了吗?”
其实杜兰真并未发现那神修是否以此做邪修手段,但之前见那神修情状,又似乎并非单纯的传神鬼道,因此有这一说,是诈轩辕翁一下。
轩辕翁一听,顿觉手脚冰凉,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被人知道了!他艰难的开口道,“道友何出此言?我们一心大道,只不过借了神道手段,何时走了邪修路径?”
“如此,也罢了。”杜兰真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拂袖,轩辕翁便断绝了生机。她取过轩辕翁的财产,其中最值钱的自然是那枚从杜兰真手里换出去的筑基丹,其他便是零零散散的丹药灵石,不在杜兰真眼中,唯有一枚木牌,与三山福地里那道士身上的完全一样,只是上面编号不同罢了。
杜兰真把两块木牌放在手上,心下微沉。她早就猜到这神鬼道有组织,却没想到神鬼道已经发展到需要编号的地步,而且看两人的编号,可见这规模还不小,总之,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对付的。
略一沉吟,杜兰真出了轩辕翁的房间,直至冯沛凝房门前敲了敲。
“杜师妹?”冯沛凝的声音仿若溪流缓缓流过谷底,只听她的声音,便觉得她整个人沉静极了。“进来吧。”
杜兰真便推门而入,冯沛凝正坐看在床边她。杜兰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一下,“我遇上两个修神道的修士。”
“是这两人身后有什么牵扯?”冯沛凝知道杜兰真不是个小题大做的。
“我怀疑他们是一个组织。”杜兰真将两块木牌递给冯沛凝,“如果我猜得没错,能让轩辕翁这样的炼气圆满修士跟从,起码也是筑基修为了,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她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赶紧走。”
“神道过度依赖信众,行动殊为不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回了宗门禀过师长也是一样的。”冯沛凝赞同了她的想法。
修士四海为家,无所谓行李,两人达成一致,径自便上路了。
“周围似乎有许多城镇。”冯沛凝与杜兰真一道骑着化鹤符所化的灵鹤,“那个合乐镇也在附近。”她说着,特意多看了杜兰真一眼。
“哦?那不如就去合乐镇。”杜兰真果然不负所望,“之前一直听说合乐镇的驻颜丹冠甲天下,从来没见过,不知道这次去能不能买到。”
“你还是桃李年华,正是最美的时候,又天资不凡,哪里用得到呢?”冯沛凝笑了,“合乐镇不止驻颜丹有名,其他的诸如飞凤粉、青黛眉笔、胭脂都很有名。”她说着,忽的打量了杜兰真一下,“其实这些你也不需要。”她说罢,自己也哑然失笑,“只当是为我去一趟吧。”
“我虽然不了解,可也感兴趣啊。”杜兰真一笑,“况且,合乐镇的法衣也极有名的,并不全然是为了你。”
“你就不能假装一下特别在乎我吗?”冯沛凝半真半假的嗔了她一眼。
“我确实很在乎你啊。”杜兰真朝她温柔一笑。
“我可真是感动极了。”冯沛凝慢慢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时竟不舍得理会其他的一切了,冯沛凝发现杜兰真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当她对你表达自己的珍视,那种奇异的满足感、安全感,使人全然不担心她在说假话。
“你知道内门有很多人都倾慕你吗?”冯沛凝忽然问道。
杜兰真错愕,“什么?”
“看来是不知道了。”冯沛凝了然,“也是,你一心修炼,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些。”她接着说道,“只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起码是对你很有好感,只要你对他们招招手,他们就会不带脑子朝你的奔来。”
杜兰真觉得有点尴尬,“没这么夸张吧。”
冯沛凝不语,只是笑。杜兰真见了,更觉几分尴尬,她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来没想过这些事,也没兴趣对所谓追求者呼来喝去,这十多年下来,确有表露倾慕意的,但杜兰真只作不知,暗自疏远罢了,她的生命里一直缺少一个和她一起经历情窦初开年纪的同伴,又太不缺所谓追求者,久而久之,对此冷冷淡淡。
回想这许多年,杜兰真唯一想得到的只有卫衔了,但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和卫衔有什么超乎朋友的情感光是想想就觉得可笑。
杜兰真就这么尴尬的飞到了合乐镇。说是镇子,其实其广阔规模,绝不逊色于任何大型城市,繁华无比,且名声远扬,即使是足不出户的杜兰真,也听说过合乐镇的名字,更不要提广大女修群体了,故而,合乐镇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倾城”。
远离镇中心的郊区荒野人迹疏疏,越往里走便越热闹,冯沛凝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大型城市里逛街了,带着杜兰真就往一家唤作“半面妆”的商铺走。这家商铺几乎霸占了一整条街,富丽无比,迎来送往的尽是女修,还有些陪同女修来的男修。
“这家半面妆极其有名,在大江南北都有分店,但论起商品齐全,还是要看总店。”冯沛凝给她解释,“其实宗门外的那大小城市也都是有分店的,只是你不常出来逛,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我不常出门,也不懂这许多,不知有什么可以推荐给我的?”杜兰真看着手里瓶瓶罐罐的女修,心里就有些发怵,笑着问道。
“这化妆啊,不是看出来的,是要试出来的。”冯沛凝道,“不是说我觉得什么适合你就好了,更多的还是要你自己去试,试的多了,自然也就了解了。特别是像你这样天生丽质的,更不是我随便看看就能给你建议的。”
有点烦啊。杜兰真听了,第一反应是敬而远之,经常试,必然花上不少时间精力,她还要修炼呢。主要是,她从来都是艳压群芳的那个,也就没有化妆使得自己更美丽的意识。
“走,带你去见识一下。”冯沛凝一笑,领她往楼上走,“首先是底妆,一般是先涂粉,虽说你的肤色本身已是很多人追求的了,但好的底妆是挑人的,能在你本身的基础上加成,哪怕看着没什么差别,也会让人觉得你容光焕发,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过各家粉底各有不同,挑选一款质量好的底妆就很有必要了。至于色号,我个人觉得自然就好,非要追求那光艳动天下的效果反倒失之刻意。”冯沛凝走到一个柜台前,挑了几个色号,“这个牌子还不错,且轻易不会花,唯有用他们自家的卸妆水才能卸掉,持妆也久,大概可以维持八到十二个时辰。”
她说着,拉过杜兰真的手,分别拿着不同的粉底液在杜兰真手上划一道,指着其中一道说道,“你看,这个晕开最自然了,我建议你选用这个色号,不过,其实这个也挺不错,可以偶尔换换风格。”
杜兰真是没办法从那两道里面看出什么门道来的,冯沛凝便笑着说道,“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要说杜兰真这样的顾客,其实不是店员青睐的类型,她的容貌已经超出正常水准,本身没有太大的消费**,又什么都不懂,一个劲的试,人家一个店员一天接待多少顾客,哪有那么多精力好声好气招呼。但冯沛凝跟在她身边极力推荐,杜兰真一身虽不显眼,也有两件饰品都是极贵的,见她有买的可能,那柜台后面的女修热情的把镜子递给她。
冯沛凝这样真诚的推荐她,更兼杜兰真本身也很好奇,也久半推半就的应下,在冯沛凝的指导下上了底妆。不得不承认,上了粉后,她确实有点不一样了,杜兰真也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但她整个人显得更加光彩四射,容光胜锦了。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没有说话。
“真好看。”冯沛凝噙着点欣赏,温和的打量着杜兰真。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那我就这两个色号,每个来一瓶吧。”她虽然承认这化妆品的神奇,但仍是没有太大的热情,她不必化妆,自然已经没有人胜过她了,那么再好看一点,对她来说也就不是必要了。
冯沛凝看出她并不是多热衷,也不以为意,杜兰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等遇见一个让她不自信、让她想更完美的人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杜兰真陪着冯沛凝逛过了整个半面妆,不说全部掌握,也算得上了解了,她未尝不想更漂亮,只是比起那一点增幅的美丽,她更怕麻烦。
待两人,终于走出半面妆,忽然有人走近,“敢问,两位可是极尘宗的高徒吗?”
杜、冯出门是有掩饰过的,但也没有太过遮遮掩掩,以她们在宗门的地位和知名度来说,有人认出是很正常的事情,两人也没想过否认,作为六大宗门的核心弟子,自有底气。
“我家主人有请两位。”那人听了,恭恭敬敬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 扶以澜
“你家主人是哪位?”冯沛凝问道。
“两位姑娘不要误会,我家主人今已筑基,与友人相会,是两位姑娘的同门,认出了两位姑娘,请两位一聚。”那人知道自家行为叫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冯沛凝与杜兰真对视了一点,俱是疑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相熟的筑基同门,多半泛泛之交罢了。“是哪位师叔?”既然这李公子是筑基修士,他那朋友多半也是。
“是一位姓臧的前辈。”
“原来是他。”杜兰真忽然笑了,“我知道了,带路吧。”她传音给冯沛凝,“之前遇见的一位师兄,拜在柏云露元君门下,之前还是炼气期,如今竟已经筑基了。”
冯沛凝闻言便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不妨一去。”既然是元婴亲传,混个眼熟也好,也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至于杜兰真,那就更没什么顾忌了,她筑基不过早晚的事情。至于这人是否骗她们,去了便知。
那人领着她二人一路往一处宅邸去,刚进大堂便见臧成弘笑着招呼她,“杜师妹别来无恙?”
“甚好。恭喜臧师兄筑基了。”杜兰真并不见多热络,但也绝不给人疏离感,只叫人觉得是她全是性格使然。
“我之前见你,险些认不出。”臧成弘含笑说道,“当初的小女孩如今出落成这样一个美人了。”
杜兰真微感诧异,敏锐的察觉到臧成弘的态度微妙的亲密,与多年前初见并不大相同,是因为她的皮相,还是因为她如今的修为?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只是清清淡淡的笑了,“师兄谬赞了。”
“臧兄,不给小弟介绍吗?”臧成弘身边的男子笑着开口道。杜兰真朝他看去,约莫二十模样,容貌俊朗,颇有些世家公子的感觉。
“这是李明旭李兄,这位是我的师妹,杜兰真。”臧成弘便为两人相互引荐,只朝着冯沛凝笑了一笑,“这位师妹,我却是不认识。”
“这也是同门师妹,冯沛凝。”杜兰真也简简单单的介绍了一番。几人互相见礼,倒显得气氛十分和谐。李明旭为三人安排了住处。
待周围没人了,臧成弘才道,“杜师妹,你怎么也来了合乐镇?这儿最近可不太平。”
“师兄这话何意?”合乐镇也是一大型城市了,内有世家维持秩序,何至于不太平?
“你可知道李明旭请我来做什么?”臧成弘解释道,“当初李明旭有一师兄,相貌不凡,很是引得一女修爱慕,但那人无意,就被那女修杀了。李明旭欲为师兄报仇,无奈那女修有些来历,李家不方便直接出面,故而李明旭请了一票人,得知女修每三年都会来合乐镇,特地来截杀的。”
“想来那女修很是不凡了?”这样的恩怨,哪里都有,何至于能影响合乐镇是否太平?
“那女修有筑基中期修为,来历不凡,且机缘不小,本事极大。此处是李家在合乐镇的宅子,受合乐镇世家保护,师妹若是留在这里,毕竟安全些。”
可见只是有些不安生,怕她出意外了。是臧成弘天生热心肠,还是别有所图,想叫她欠人情?杜兰真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应下了,哪怕是臧成弘别有所图,起码她也要搞明白他图的是什么。
李府的气氛一日肃穆过一日,这些全不干杜兰真和冯沛凝的事,她们每日修炼如常,甚至连李府的人什么时候动手的都不太清楚,直到李府被人踢馆上门了。
说是踢馆,其实整个李府都被来人掀了个底朝天,当时李府里就只有冯沛凝和杜兰真两个人,她们闻声出来,就看见半空中一个女修挥手毁去重重房屋,那些精致的小楼,全化作废墟了。
“你们是李家的人?”那女修忽而看了过来,乍一眼看去,她显得有点妖,但再细细的打量,只觉得她骨子里带着一股清纯柔媚的气质,五官清丽动人,她似笑非笑的看来,好似眼里噙着簇火苗,细细小小的,却有着能将人灼烧的温度。
“见过前辈,我们是极尘宗的弟子,借宿李府罢了。”
“暂住。”
冯沛凝和杜兰真同时答道,后者看了冯沛凝一眼,她想到这一个回答就把两人的性格对比得很明显了。冯沛凝就是那种沉静稳重的人,而她不由自主的带着点清冷和疏离。
“你很像我一个故人。”女修勾起唇角,看着杜兰真道。
若是谈这话,不在这废墟飞灰里大概会合适一些?杜兰真半仰着头看那女修,“是吗?”
“她是我的情敌。”女修笑了。
这话不好接啊!杜兰真没有说话,女修见了,不由低声笑道,“真是像极了,倘不是你们相貌全然不同,我真以为你们是孪生姐妹。”她说着,慢慢落到地面上来,“李明旭是不是跟你们说,我爱而不得,杀了祖康?是不是说他对我全然无意,是我一意纠缠?”
“前辈的事情,我们也并没有什么了解。”冯沛凝犹豫了一下,答道。
“我叫扶以澜,也是名门世家出身,绝不比祖康差。”女修全然不顾,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当初祖康是门派天才,姿容俊秀,好威风呵,但我也是金丹世家天之娇女,虽不说容貌绝美,至少也是姿容秀丽,何处配不上他了?”
噫,前辈,她们不想听啊!求您别说了!
扶以澜不知是否看出她们的不愿听,反正她想说就说了,她一个筑基修士,何必管两个炼气小修士在想什么,“当年我第一次见到祖康,是在点星轩的梨玉谷中,那时他多么温柔啊,回眸时的笑容,我到现在也不能忘,那种风采,我再没见谁有过。我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他,全世界都被遗忘了,只剩下他。”扶以澜低低的说着,已渐忘情了。
杜兰真皱眉,和冯沛凝对视一眼,这位扶以澜前辈怕不是魔怔了?
“我走上前去问他,这位师兄,小女子扶以澜,敢问师兄名讳?他怔了一下,旋即朝我笑了,告诉我他叫祖康。他的眸子好看极了,仿佛盛着漫天星辰,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同我说的话,他说,在下祖康,从前仿佛没见过师妹?”
“我说,我不是点星轩的弟子,只是随家中长辈来拜访罢了。他就朝我笑,跟我说,贫处无所有,唯一地青山绿水还可看看,望师妹尽兴。”扶以澜一会儿捏着嗓子说话,一会儿又沉着声音,仿佛真的有那年少的扶以澜和祖康在她身边。
“我羞呀,一个闺阁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头一次对人动心,我能怎么办呢?我红着脸,给自己打了好半天的气,好不容易才开口,我问他,师兄难得不能带小妹一程吗?他说,我今天是来等人的,师妹要待多久,不如明日我来尽地主之谊。”
“我好高兴好高兴啊,心像是在胸腔里翻滚一样,开心得仿佛要跳出来了。直到今天我都想不起来那天我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记得我高兴得语无伦次的答应了他,回到住处甚至都无法静下心来修炼,当时姐姐就笑我,我反驳她,她之后跟我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扶以澜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她跟我说,感情里剃头担子一头热的多半成了笑话。”
扶以澜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兴冲冲的等了一个晚上,早早的化好妆打理好等他。第二天他果然来找我了。那天的梨花漫山遍野,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那些普普通通的山水,和他一起看,仿佛都成了仙境美景,每一眼都美的叫人心生欢喜。”
“后来我们熟了,我常去找他,他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仍是那副温柔的模样,对我很好很好。可我爱他呀,我想做他的道侣,我希望此生无尽,余生有他,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问他,我做你的道侣好不好?”
扶以澜声音低柔,“他愣住了,仿佛不知道我爱他,仿佛他只是把我当作妹妹,仿佛这样我就信了他的鬼话。他说,他从来没想过我喜欢他,他说他一直把我当作妹妹。我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你难道还当真了?他也笑了,他说,你吓我一跳。我们都和没事人一样。可,我不是在开玩笑。”她的声音绷紧了,有些酸涩。
冯沛凝和杜兰真都只是不到二十的小姑娘,逐渐听了进去,待扶以澜说到她被祖康拒绝了只能装作无事的模样,不免心有戚戚,对她有些同情。
“但我不甘心。”扶以澜咬牙说道,“我从小喜欢过谁?我有什么是想要而得不到的?我不想错过他,不想错过这个贯穿我懵懂青春的人,也许确实还有别人也很好很好,但他们都不是祖康,不是那个在梨玉谷朝我笑的人,不是那个占据了我全部青春的人。我不愿意放弃。我跟他说,我就是喜欢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祖康似乎被我感动了,他答应了我。那一天,我好高兴啊。”扶以澜眼里含了泪光,“我用尽全部力气去爱他,对他好,希望他也能爱上我,希望他不后悔跟我在一起,我觉得每一天都幸福极了。”
“可祖康不爱我。”扶以澜凄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有意中人,而我,只不过是个意外。我以为的难忘的初遇,并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只是他在等那个女修,只是听到一个消息,就一直等一直等,即使没等到,他也不后悔站了一天。
“他对谁的那样好那样温柔,唯独对那个女修沉默又极度体贴,似乎他多说点话就会冒犯她似的。即使和我在一起了,他仍是忘不了她。于他,我不过是一点慰藉罢了,那个人才是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也求之不得的明月光。
“我恨,我怨,我看那个人不顺眼,我找她的麻烦,和她过不去。但她也是名门弟子,我不仅不能把她怎么样,还惹得祖康冷面。那时我真累啊,委屈得要死,难过的要死。
“终于有一天,我又针对她,祖康跟我大发脾气,我哭着问他,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是不是在他心里,我哪里都不如那个人?他跟我说,是。”
扶以澜惨笑,“我拼尽全身力气,就换得这么一个结果。之前姐姐问我,你有多久没有专心修炼了?你有多久没有为自己而活了?我心里凉透了,后来去找他,又看见他为那个人鞍前马后,一点脾气也没有。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展现这一面。那一刻,我真的明白了,原来在男人心里,你凑上去就是比不过对他们不屑一顾的心头明月光,任你千般温柔,也敌不过她高高在上。”
“所以,我杀了祖康。”扶以澜静静的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第三十五章 郗昭
“萍水相逢,何必跟我们说这些呢?”杜兰真不由为扶以澜情感的激烈所慑,她本身是一个内心很克制的人,故此只是淡淡的问道。
扶以澜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仿佛不信她这样冷漠,一时也从那痛苦、激烈的情感中脱离,很久才开口道,“不为什么。”
“我真是看不惯你们这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扶以澜不由恨声道,“你们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那些人就巴巴的把一切都给你们送上来,你们还不在意!”
“我和那位前辈很像?”杜兰真听她一再说,终于来了点兴趣。
“像极了。”扶以澜轻轻的说道,“你们都天赋佳容貌美,又都是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什么也不会引起你们注意的样子,冷冷淡淡的……”她说着,摇摇头,“只是,她比你更美。”
杜兰真不想承认自己听到最后一句话心里是有点不高兴的。一方面,她苦恼于美貌压过了她本身,另一方面,她又极依赖这美貌。另外,她还有点好奇,她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让扶以澜毫不犹豫的说比自己美。
“本来我来这里也不是打算杀人的。”扶以澜一拂袖,那断壁残垣给她毁了个干净,“哪天你见到她了,你就会明白了。有的人,你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明白自己已经输了。如果哪天你和我遇上了一样的情况,可以来明烛介丘找我。”
人都是有倾诉欲的,扶以澜说这些,不是害怕被人误解,只是忍不住。杜兰真虽然理解,对扶以澜的邀请仍是敬谢不敏,她才不要爱而不得呢,那多没面子啊。
“她就这么走了?”冯沛凝有点迟疑,“所以她到底干嘛来了?”
其实扶以澜就是来毁坏房屋的,没想到遇见杜兰真,就说了一大堆话。“李明旭也是大家出身,当初扶以澜杀了祖康,即使背后有势力也绝不轻松,现在不敢杀我们了吧。”所以才会以毁坏房屋的形式泄愤。
不过,这扶以澜很强啊。
“不过这扶前辈也是个性情中人,虽行事激进了些,到底冤有头债有主,没有故意和情敌过不去,也不贬低人家。”冯沛凝忽而笑了。
“确实。”杜兰真点点头,若是不去怨恨祖康,反是怨恨被祖康喜欢的那个女修,也就真的没意思了。
两人站在这断井残垣里略聊了几句,杜兰真忽然眼神一凝,不说话了。冯沛凝见她情状,不由也回头看去,这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远处,火光与霞光交织,渐渐朝两人的方向飞来,待近了才看得出云端上有一个是刚离开不久的扶以澜,她面如寒霜,“李明旭,你别得寸进尺了!”
“妖女!我誓要为祖康师兄报仇!”李明旭追在扶以澜身后,也没有占了上风的得意,他清楚扶以澜绝不只有这一点本事。
“本来看着李家的份上饶你一命,既然你不识相,那就算了。”扶以澜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转瞬间,周天尽是红霞。
忽的,一道清光巧妙的在红霞中闪过,回旋了几下,红霞便慢慢消融了,天空又是一片清朗,“两位道友不如各退一步,扶道友且去吧。”
出乎意料的,空中那两人竟都住手了,扶以澜冷淡的说道,“没想到,你也在。”她语气有些微妙,“你也是来为祖康报仇的?”
“不是。”远远的有人踏云雾而来,她一身青衣,却将她那素净清冷的气质完完全全的勾勒出来,她一出现,那万里晴空似乎也全然为她做陪衬,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有这么一个似皓月明珠的人。
扶以澜竟真这么离去了,李明旭也没有追,只是冷冷的看着扶以澜离去,他缓和情绪后,对着那女子说道,“郗仙子不如往寒舍一叙?”
“叨扰了。”那女子淡淡的说道。两人当下便往李府来。李明旭看见李府那狼藉模样,忍不住脸色一黑。
好在,李明旭也是持得住的人,他很快便挥手将地上的断壁残垣挪到一边去,看见杜兰真两个,便给三个女子互相做介绍。
“这是阳宗的郗昭仙子。”他先是介绍身边的女子,杜兰真与郗昭目光相对,俱是愣了一下。一刹那,扶以澜的话便全部浮现在她心头了。
看见郗昭的那一眼,杜兰真心里忽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熟悉的是那种清清淡淡的模样,陌生的却不知是什么。在郗昭面前,杜兰真那清冷淡漠全成了少女的矫揉造作,两人的容貌并无明显的高下,但杜兰真莫名感到郗昭远远胜过了她。
相比之下,杜兰真就是低配版的郗昭。
这就十分尴尬了。
有一瞬间,杜兰真恨不得赶紧逃开,她现在了解到自己居然还有冯沛凝这样的好朋友是多么不容易,冯沛凝对她又是多么深情厚谊。杜兰真以前也见到过别的女修自诩美貌,见到她之后脸色大变的模样,但她实在想不到这居然是这么尴尬、这样无措。
“郗前辈。”好在杜兰真还是端的住的人,虽然心里狂潮无限,脸上却没什么反应,只略略带了几分好奇,这好奇冲淡了她的清冷,也冲淡了她与郗昭的相似感。
郗昭朝冯沛凝、杜兰真点点头,看得出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淡漠疏离。杜兰真不想作那一脸羡妒的模样那样实在面目可憎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在礼貌的范围内与郗昭说话,郗昭也俱都回答了她,并没有因为她年纪轻修为低就轻视她。
当你对一个人怀有敌意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反之,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有魅力,更何况是郗昭这样出众的人。杜兰真调整心态后发现郗昭的言行都给人一种高华清冷之感,于求道上也自有见解,无论气质、实力甚至思想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杜兰真还从来没有特别敬佩或是向往谁,直到她遇见了郗昭。郗昭仿佛活成了她渴望的模样。有的人的优秀是你一望可知的。
如果郗昭是这样的,也就无怪乎祖康视扶以澜而不见了。
郗昭给杜兰真的冲击之大,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可惜她只待了一会便离去了,冯沛凝与杜兰真两个小姑娘自觉是离去之时,便满怀着惊叹与李明旭作别。
“郗前辈真是厉害啊。”杜兰真出了城,不由得感叹道,“而且,她真是好看。”
“是啊。”冯沛凝赞同的点点头,“怪不得她名气这样大。”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杜兰真低声说道,“我以后若是像她那样就好了。”那些自我否定、不自信时隔多年又隐隐的萦绕在她心头,她记不得上一次这样不自信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在浮生小榭?或许还是权田真君收徒的时候?她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却并未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内心,只觉得情绪莫名有些低落。
“这世界何其大,何必拘泥于一人呢?”冯沛凝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说道,“我们还年轻,等修为高了,自然有资格去见这红尘万丈。几十年后,谁说就不可能有郗前辈这样的本事呢?”
这样看似平淡的豪情,这样看似谦和的自信,不怪杜兰真独与冯沛凝交好,她锋芒虽不显,却确确实实有所不凡,至少杜兰真是绝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杜兰真也骄傲,杜兰真也自信,但她的自信总立足于当下,她不敢把自信放远一些,不敢信自己的未来。在杜兰真的眼里,未来既是清晰的,又是迷茫的。
此事略过不提,两人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在冯沛凝看来,若非要赘述这一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唯有在途中一城中看两名筑基修士斗法的事了。
该城无甚稀奇之处,连生死台也平平无奇,不过是那两个筑基修士有些不凡罢了。那时其中一个也是周围势力的修士,修为甚至略高于对手,然而真正交手的时候却几乎被压着吊打。
“这人的实力好强啊。”虽然境界不足,但好歹是名门大派出身,眼力还是有的,冯沛凝感叹了两句,却只听见杜兰真淡淡的“嗯”了一声,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去,只见杜兰真若有所思的盯着台上,目光沉凝,神色仍是淡淡的。
这只是路上一个小插曲,冯沛凝浑然没放在心上,两人仍是照常行动,却自此交了霉运,不知怎么的,一路上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攻击她们,一开始来的人实力还不是很强,她们能够轻松解决,但越往后追击的人实力就越强,两人也从进攻变成了逃跑。
倏然,杜兰真猛地拉了冯沛凝一把,两人如箭般向前飞了出去,杜兰真取出了压箱底的飞行法器,身后的追兵与她们的距离却仍在不停地拉近。
“筑基高手。”杜兰真面色沉沉。
第三十六章 自爆
“待会我给你做掩护,你赶紧逃开,别管我。”杜兰真虽是第一次被人追杀,却丝毫没有慌乱,“直接回宗门去。”
“那你呢?”冯沛凝问道。
“我自有脱身之计。”其实她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那你保重。”冯沛凝郑重的点点头,她们都不是矫情的性格,生死关头,谁也不会磨磨唧无数唧。
两人飞驰过无数土丘,身后的两个筑基修士却越来越接近。杜兰真携着冯沛凝忽的转过一道山丘,身后两人旋即跟上,却迎面撞上一声惊雷。
两人乍遇奇袭,不由惊了一惊,但迅速反应过来,联手破开了迎面的惊响,谁知一击才罢雷霆复至,只要他们刚刚解决一下便紧接着又来一下,源源不断,两人追击的速度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等惊雷终止,两人已是受伤不轻,眼前只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光点,细看是那异常美貌的少女窈窕的背影,另一人已不知所踪,以筑基修士的神识之广也难以查探。
“这小娘皮,别给老子抓到。”其中一人骂骂咧咧的,唯有一同朝那少女追去。
杜兰真头也不回的往前,她方才不断掷出的正是温海蓝早便赠与她的紫光雷珠,历时近十年,终是派上用处了,且一口气用个干净,直接送冯沛凝远远的逃去了。
冯沛凝走了,杜兰真却不知道生机在何处,若是常人为两名修为远超自己的修士所追赶,早便慌神了,杜兰真却不,她心里竟出奇的静,同时,她的大脑也不断的运转着,企图想出一个转危为安的法子来。
其实,很多事并不是她做不到,只是她不想。杜兰真真的狠下心来,别说一个办法,十个八个也是有的,但她并不想付出那些代价,纵是逃走了,根基却毁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了,很快就要逼近安全线,一旦两方距离小于这个范围,她很可能被对方隔空斩杀。
就在两名筑基修士即将逼近时,前方蓝衣的少女忽的浑身都泛起光来,两人一愣,只见她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火光闪动间,隐隐有黑烟升起,随着她飞速向前,一路不断有火苗向下坠落。她整个人仿佛一枚流星,并非向前,而是直直的向下坠落,径直投入山丘荒林。
“不好,她是要自爆!”两人忽的脸色大变,只觉天地间灵气翻涌,俱朝那方向涌去,一个人的修为越高、根基越深厚,自爆时吸引的灵气就越剧烈,那少女修为不过炼气九层,可见是根基深厚之极了。
“她不过炼气九层,怎么可能会自爆!”
流星终是投海,刹那间,火光无限,几乎是瞬息之间,漫山遍野尽成了火海。
“怎么会这么快!”两名筑基修士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逃之不及,竟被困在火海之中。
倘若有人在高空向下俯视,便能看见那火光迅速的散开,一息、两息、三息……目所能及,已俱是火海。可惜,人人皆处火海中,谁也不能往外一窥。
事态发展成这个样子,实在也是杜兰真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将花灯打碎,浑身涂满了灯油,再涂上些廉价的香膏,两者混合,遇火即燃,一旦自爆,浑身便冒起火来,加上天地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一旦坠入林海,便能烧了这座山丘。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只是想通过烧山拖延筑基修士找到她的时间罢了。她不甘心死于此处,也不想修为毁尽余生黯然,故而逃离的方法有数种,她偏偏选了最荒诞的一种。
杜兰真若是炼气十层,只需拖延一定时间,服下筑基丹就可以了,但她偏偏只有炼气九层。从来没谁想过通过自爆的方式提高修为的,自爆时间极短,虽说吸收了大量天地灵气,其中却驳杂不齐,一股脑儿的涌进身体中,筋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又谈何提高修为呢?但杜兰真偏偏就这么做了。
但她绝没有料到,她一把火不仅点燃了一座山丘,而是点燃了一整个平原。
大量天地灵气涌入,在她奇筋八脉中横行无忌,她的筋络可见的鼓胀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些裂纹,杜兰真只觉得浑身疼的她只想大叫,有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但她还是清醒了过来,只因她没资格娇气。
周围的温度迅速的升高了起来,本是炼气修士可以承受的,如今却使得杜兰真不得不运功抵抗,一边灵气疯狂的涌进,一边又不断的流出,不知什么时候自爆竟停下了。杜兰真已是炼气十层的修为,她就想也不想,反手便将筑基丹塞入口中。
她的筋络严重受损,几乎要报废,本不适合筑基,但她顾不上那许多了。
天地灵气本慢慢平复了下来,她一颗筑基丹入喉,再次躁动了起来,翻滚着似争先恐后的钻入她的身躯,烈火漫漫,杜兰真浑身肌肤早已焦黑了,火灵气却仍占绝大多数,在她筋络中横冲直撞。
杜兰真原以为她很是能忍疼痛的,如今方知那都不算什么疼痛,她眼见着自己的筋络慢慢的肿胀、变薄,那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她恨不得把自己撕碎……以她的心志坚定,一时也不由自主的升起恐慌她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下去了,也许她真的会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
生死之际,杜兰真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想活着,这样的不甘心。没有什么忽然的爆发,她只是死死的抓住救命稻草,拼尽全力,不愿意松手。似有水珠闪动,未及出眶,便被烈火蒸干了。
认识杜兰真的人,大多以为她是永远不会流泪的,她天赋太高,性格又太清高独立,这样的人仿佛合该不知道什么叫求而不得的,但杜兰真知道不是这样的。她所求与人无关,只是她自己的事情,所谓无欲无求也只是目无余子罢了。她追求大道,她怕死。
杜兰真慢慢仰头,唯黑烟蔽日。
筋络慢慢的胀开,裂纹渐深,忽的,将断开了。
一方山丘下万丈,一点深红忽的颤动了一下,“腾”的一下穿过重重土石,不断向上而去。
杜兰真慢慢闭上眼,意识里一片昏黑,红粉耐不住烈火,已成枯骨,至此,生机似乎尽绝。
冯沛凝拼命的驱使着纸鹤,合乐镇已在眼前。她不眠不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中几次灵气耗尽,全靠丹药撑着。她明明已经逃出生天了,她仍难以相信杜兰真居然会使尽手段叫她逃走她本可以抛下她独自求生的。
她和杜兰真自然是朋友,这点自信冯沛凝还是有的。但没有人规定是朋友就要为人付出生命,冯沛凝自诩冷静持重,从来没有那些天真的观念,从未抱有什么分外的期盼,那些肝胆相照,除了羡慕,别无贪念。但何曾想杜兰真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天地之大,何曾想她能遇到一个杜兰真!
这份友情,太重,重到她诚惶诚恐,生怕辜负,又疑心自己配不上这深情厚谊。扪心自问,若她是杜兰真,她可能做到这一步吗?冯沛凝不能想,更不敢想。她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却因此更不敢去想。原先她自问除却资质是天赐,她本身却是绝不输给杜兰真的,这问题一出,她虽尽量回避,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人们总是笑那些有气节、有风骨、易为善的人,仿佛唯有不择手段、朝秦暮楚才是真英雄,可当他们真的遇到了,却总更盼人是前者才好,不免恨后者如虎豹豺狼,为前者所震慑感服。
冯沛凝知道,倘她错过了杜兰真,此生未必有那个运气遇到第二个肯为她两肋插刀的人。
李家人还记得她,见她一身狼狈、行色匆匆,不由带她去见李明旭,臧成弘已离去了,唯李明旭还有事料理,留在合乐镇,见她孤身一人来访,不由错愕,“冯姑娘?”
冯沛凝却顾不上那许多,将事情来龙去脉尽诉,心中不由忐忑,若是臧成弘在此,同门师兄妹,必要援手的,李明旭非亲非故,未必愿意相助,倘他推脱,她又该怎么办呢?
所幸李明旭没有推脱。他只是静静的听了冯沛凝的话,“冯姑娘确信你们不曾招惹过什么仇家?”
“不错。”冯沛凝肯定的说道。
“你们是臧兄的师妹,臧兄为我不惜奔波万里,情谊深厚,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劳烦冯姑娘与我走一趟了。”李明旭说道。
冯沛凝闻言大喜,自然应了,由李明旭携着,往杜兰真所在而去,筑基修士御宝飞行,速度何止快她十倍,自是风驰电掣。冯沛凝立在李明旭侧畔,感受到风过耳畔,心中仍黯然,已经一天一夜,杜兰真真的能支持那么久吗?
筑基法力何等高强,又有李家势力支持,很快便得知了某处忽起火光,黑烟蔽日,火光冲天。李明旭与冯沛凝听了,均觉不妙,难免疑心杜兰真是否还活着,恐怕生机极小。
不管怎样,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但他们并未找到杜兰真无数山丘在火光里灿烂的燃烧,慢慢化成飞灰,火光深处,筑基竟也不能稍试锋芒。
至此,方知杜兰真怕是真的死了,两人想起杜兰真昔日音容笑貌,何等容姿风仪,未及名动天下,今竟已不在,不由都默然了。
第三十七章 筑基
重重烈焰深处,一点深红慢慢挪到地表,地面上伏着一具因烈火焚烧而干瘪的躯体之所以不说是尸体,只因她虽几乎已死,到底还是活着,且吸引着大量的火灵气。
那点深红挪到她后颈,又慢吞吞的、仿佛无障碍的、一点一点的没入这躯体中,她也毫无知觉。
她的筋络早已寸断,唯丹田虽也濒临告废,受那筑基丹的影响,还在不断的吸引着外界灵气,又因筋络俱废,那许多灵气徒聚在她体表或是体内,不断暴动着,更加的摧毁着她的躯体,照这种情况看,不出一刻钟,她就将彻底死了。
忽的,一点深红出现在她断裂的筋络中,慢吞吞的顺着筋络游走,一边引着灵气,遇到断裂之处便径直碾过去,所过之处,竟有些难以察觉的续接的痕迹。
大量聚集的灵气终于找到了去处,涌向那慢悠悠的深红,涌向那无知无觉的躯体……
平原上一把火烧了整整三个月,冯沛凝从最初的心怀侥幸,终于到如今的心如死灰,李明旭已走了,但她不能走,无论结果如何,她的朋友为她而死,她总要去看个明白。
火海深处,这日的火光似乎格外艳丽。外围的数座山丘已化为飞灰,内围的也紧随其后,内圈的温度一日胜过一日,一座土丘忽的裂开,崩散成无数小土块,又在火光中渐渐成空。
山丘上那近乎焦黑的甚至让人难以称之为躯体的东西也无所支撑,坠落下去,火光绕着她飞舞翩跹,仿佛以她为尊。有一瞬间,远近大小数十重土丘忽的也都悄无声息的坍塌、成灰,极喧闹里有着极静谧。
倘若此时有人在看,他一定会惊呼出声,那焦黑无肉的仿佛干尸的躯体上,忽的充盈起来了,转瞬间便从一副鬼样长成了人形,她的表皮已干枯而失去弹性了,随着这番变化,寸寸的裂开,露出其下莹润如玉的肌肤。
她那紧闭着的眼睛忽然间睁开了,露出些极其茫然的神色来,虽然她脸上身上仍有黑色的枯皮未曾掉下,已不妨碍任何人得出她美貌之极的结论。
杜兰真醒来,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痛,又仿佛浑身上下都精力无限。一番内视,几乎使她震惊,那突破了的修为、那极坚韧的筋络,全都不及她所见到的那抹朱红。
她体内无论大小筋络,内里已被朱红充斥着,满当当的,一点空隙也没有。杜兰真微微迟疑,伸出手来,指尖上窜出一道幽幽的火苗,弱弱的,仿佛她只轻轻吹一口气便会熄灭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这火有根,什么狂风也吹不灭它,它的根扎在她的每一根筋络里,哪怕她死了,它也还是一株极具生命力的火。
灵气穿过筋络,并没有滞涩之感,但在体内游走一圈,竟还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一方面,这火确乎使她的灵气更加凝实了,但另一方面也确使她灵气减少了有至少一半。杜兰真心动于这淬炼灵气的好处,却不免对副作用如临大敌。如果只是单纯的淬炼,她不介意付出些什么代价,但她必须搞清楚那些消失的灵气的去向。它们多半是给这无名火吸收了,这正是杜兰真深感不安的缘由。
她能够安然筑基,多半是这无名火的功劳,但她绝不会以为能有什么逆天机缘,先是逆天的度过险境筑基,再是获得珍惜火种,还有增强根基的机缘……她得到的,多半也是要还的。
如果任由这无名火吸收她的灵气,会不会有一天它的力量强大到她无法控制?到时她的筋络俱在这火种掌握中,它力量一强,会不会直接毁坏她的筋络?她会不会有朝一日被这火种毁坏根基,困扰不休?
但抽取它……她还从未听说过谁有这个本事把别人血祭的灵火在无损根基、寿命的情况下剥离的不错,她一醒来,便发现自己竟有了一血祭的灵火,性命相依,但杜兰真既不知情,也不愿意,她反倒认为,不是她血祭了这灵火,而是这灵火血祭了她。
杜兰真左思右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只能一如既往的想方设法强化、滋润筋脉。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烧毁,手上的储物戒指也没了踪迹,她也不急,只是放开神识,细细的搜寻了一番,忽的一招手,便从无尽的废墟里寻出了她的储物戒指,取出衣物来穿上。温海蓝送给她的储物戒指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并未被毁坏,只是不知怎么的掉落了。
杜兰真打定了主意,起身欲离开,却蓦然一怔,往远方遥遥的一望,正与那匆匆赶来的倩影对上,彼此凝视,俱是一呆。
山丘的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冯沛凝便毅然前往一探,她本心也不是真的觉得杜兰真本事大到可以存活,只是非得来看看不可,谁知她不过走了几里地,一抬头,竟对上那仿佛遥不可及的人的目光。
三个月不见,杜兰真好像更出尘了似的,渺渺的立在那里,叫人疑心她真的是仙人在世,不与俗同。冯沛凝并没有真的以为她还活着,一面疑心她也许只是一个幻像、一个错觉,一面又觉得果然如此,她说不出的激动,说不出的高兴,却又说不出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热泪盈眶。
“你怎么还在呀?”杜兰真飘到她身前,微笑着问道。
“我等你啊。”冯沛凝也微笑了,三个月的苦等、焦灼,仿佛全不存在。“你……筑基了?”她有点震惊,又觉恍然。
“侥幸。”杜兰真风轻云淡,一笔带过,“你突破了?”冯沛凝已是炼气八层了,以杜兰真的修为,不至于看不透,她并没有真的询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说点什么。
“侥幸。”冯沛凝凝视着她,慢慢的答道。
两人互相看着,莫名的默契。杜兰真不会去提这其中凶险,冯沛凝也不会提她有多心焦,她们不说,互相却都懂。
“历练也历练过了,不如回去?”杜兰真笑着问她。
“求之不得。”
极尘宗阳山洞天内,有一处僻静岛屿,唤作武宁岛,本是一座无人烟的孤岛,几十年前杜磊真人结丹,寻此处开辟了洞府,岛上便渐渐的热闹了起来。
“芹泽师兄,好久不见。”杜芹泽刚从外处赶到武宁岛上,忽听得有人叫他,回过头去,便见到一个清艳秀美之极的少女朝他含笑,其神态中温润和煦溢于言表,他一时竟是茫然,浑不知自己何时结识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师妹,能令她如此亲切以对。
“师兄不认得我了?我是杜兰真呀。”杜兰真见他神色茫然,便微微的笑了,“也是,我如今是变了许多。”
“杜兰真?”杜芹泽惊诧极了,他当然不至于不记得这个自己亲自取的名字,更何况,杜兰真虽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却是他真真实实接触过的一个双灵根的天才。“兰真师妹……原来已经筑基了。”他说着,惊叹之余不免隐隐有些叹息和黯然。他想着,忽的一惊,“你,还不到二十岁吧?”
苦修多年,追求多年,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杜兰真欣赏着杜芹泽脸上那震惊的神情,愉快极了,只是微微一笑。杜芹泽见了,也不由沉默了。
“芹泽师兄也是来拜见叔祖的?”杜兰真与杜芹泽并肩而行,自然的问道。
“不错,我历练归来,正要拜见师尊。”杜芹泽苦笑了一下,“待到见到了师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无用。”
“这话我就不同意了。”杜兰真早察觉到他的失落,“莫非在师兄心里,输给我就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这话有点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让人觉得往人伤口上撒盐,但杜兰真身上有一种奇异的特质,无端让人觉得她真诚极了,杜芹泽朝她看去,仿佛也被她感染了,慢慢的笑了,“是我想岔了。”
自杜兰真入极尘宗以来,来这武宁岛次数着实不多,一是她偶尔会于珠璃城拜见叔祖,二就是修士并不特别注重相聚,虽过了十几年,在金丹真人眼里不过眨眼的功夫罢了,实无必要经常相见。
杜兰真走进杜磊的庭院。
“你来了。”杜磊坐在院子里,朝她悠然一笑,说不尽的潇洒写意,杜兰真见了,不由也是一笑,“见过叔祖。”
“且过来坐。”杜磊朝她招招手,两人虽见面不过寥寥几次,相处却自然又亲切,仿佛真是一对关系好极了的祖孙。杜兰真自忖是绝没有杜磊直系子孙那么亲近的,但话说回来,真正与杜磊亲近的直系子孙又能有几个?关系总是处出来的,两人有意亲近,慢慢的也就真的亲近了。
“当初芹泽去将你们接来的时候,我绝没有想到我杜家还能出你这样的骄傲。”杜磊一开口,便知道他对于杜兰真的筑基绝非表面那样云淡风轻。
“叔祖能接我们入宗门,绝对是兰真的造化。”杜兰真诚恳的说道,“踏入修真界越久,越觉得天地广阔,实在不敢想自己窝在那一处小地方,一辈子不过百年的生活。”
“血缘至亲,今日我拉你一把,他日你拉我一把,先行者扶助后来者,本就是应有之义。”杜磊摆摆手,“你能这么早筑基,是你自己的本事。”
花花轿子人抬人,可别以为金丹真人就不会商业互吹了,只要有心亲近,互相吹捧就是最佳方法。杜兰真心里绝非不得意的,明知这都是套路,也不由觉得有几分愉悦。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杜磊只夸了几句,便略过了,转而问道。
“之前一心筑基,未免在游历上疏忽了,既已筑基,便有心出去历练历练。”
“这话没错。”杜磊点点头,“可都是套话。”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杜兰真一眼,后者不由一赧。
“游历,修炼,无非就这两项,你到底有些什么具体的打算呢?去游历,去哪里游历呢?”
“目前只是想着先回家一趟,再去浮生小榭见一见旧人。更多的,便在宗门内领些任务,在各处走一走,再看师尊师姐是否有些什么指示。”杜兰真说着,笑道,“这一说来,我还真没什么规划,还请叔祖教我。”
“我能教你什么呢?修仙路上,谁不是一路摸索呢?”出乎杜兰真意料的,杜磊并没有顺势给她什么安排,“若我有些什么机会,自然留给你,其他的,还得靠你自己把握。”
第三十八章 且去观鸳侣
“兰真,你筑基之事如今已经传遍宗门上下了,人虽多不识你,却都知道始宁峰杜仙子惊才绝艳,百年难遇,连带着咱们杜家兄弟姐妹这些日子也脸上有光呢。”杜康适将她送出门去,笑着说道。
“不瞒六哥,我实在是侥幸。”杜兰真这些年和杜康适实在很熟了,闻言半是喜半是忧,最终轻轻叹了口气,“虽不至于说前途未卜,也可称的上疑难重重了。”
“你是说……”杜康适慢慢蹙起眉头,迟疑着,含含糊糊的问道,“莫非……筑基时有什么不妥当的……”
“那倒不是。”杜兰真毫不犹豫的摇摇头,“筑基时一切顺利,没有暗伤,没有隐患。”只是有个大麻烦留下来了。
但非要说起来,这根植筋络的灵火似乎和普通本命灵火没太大区别,至少看起来现在没什么危害,温温和和的,很是听话。
“那……”杜康适稍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追问。
“我也不好说。”杜兰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也许是我多心了。”她实在没法把事情说出来,除非是温海蓝,或是须晨真君。
“你别想太多。”杜康适安慰道,“且放宽心,改改你这忧思过甚的性子。”
杜兰真微微一笑,“也许天生多了副心眼也未可知呢?”
“那我再等上二十年,问杜仙子讨一味七窍玲珑心来,献给药事堂,大赚一笔,放心,六哥不会忘了你那半成的。”杜康适抚掌笑道。
七窍玲珑心是一味颇为珍惜的灵草。
杜兰真闻言,终于开怀,笑着白了他一眼,“六哥好不会算计,不如日常多些投入,如那灵丹妙药妙法良方,有一是一,都给妹妹寻来,叫我修为高歌猛进,一路走到元婴,来一个寿元长长久久,到时我长生久视,许你一味三千年份的七窍玲珑心,岂不美哉?”
“三千年,六哥的曾曾曾孙都该入土了。”杜康适大笑,“画饼虽好,难解空肠啊!”
两人一笑而过。
“我听说你想回去看看?”玩笑罢,杜康适正色问道。
“一别十三载,总该回去看看的。”杜兰真点点头,“生我养我者父母,诲我启我者师门,此两者恩情难断,不死难休。”
“莫急。”杜康适摆摆手,“咱家不讲究什么断尘缘那一套,要不老祖当初怎么就把你们寻来了呢?”
“所以?”杜兰真问道。
“当初去接你们的时候,老祖刚刚结丹,咱们家在这珠璃城也还没站稳脚跟,因此只接了你们几个过来,如今咱们也算羽翼丰满了,想把咱们杜家人都迁来。”
“这是叔祖的意思?”杜兰真问道。
“这是我爹的意思,老祖也同意的。”杜康适一笑。
杜兰真心领神会,“那敢情好,否则山高路远,我确实有些不大放心。”杜康适的父亲是杜家如今大小俗务的负责人,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族里同意了。
如果只是杜磊一言裁决,族里有些排斥,虽然不敢明着有什么龌龊,但对这些远房亲戚到底会有些不妥当的地方。
“故而,我的意思是,你大可先不回去了,且在宗门等些日子,到时在家里就可见到父母了。”
杜兰真听了,略一打量杜康适,“六哥可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然怎么会劝她别回家,这阖族迁徙安排起来再快也得一个月,和她先回去探亲也不冲突。
“给妹妹发现了。”杜康适笑了起来,“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六哥请说。”这些年杜康适确实帮了她不少。
“我有一个朋友,向来倾慕一位淑女,但对方貌美坚贞,出身名门,而我这位朋友背景上差了些,故而常有些自卑,哪怕心怀憧憬,也半点不敢唐突佳人,直到前些时候突破了筑基中期,心里有了些底气,壮着胆子上门提亲,成就了一段姻缘。
“如今婚期将至,苦于背景稍显单薄,在婚礼上不够体面,就四处朝朋友求助。他求到我这里来,我自然答应,且好友一场,想给他再尽些力。”
“我自家情况自家心里有数,放在宗门里车载斗量的人,只能拿祖宗宗门唬唬人罢了。妹妹跟我不一样,二十岁前筑基的天才百年难遇,又是元婴亲传,仙姿绝世,故而我腆颜求妹妹赏个脸面,为我这好友壮壮声气吧!”杜康适说着,朝她拱手作揖。
“六哥真是……”杜兰真听了,默默无语。杜康适虽然口里求着她,实际上是在给她一个平台和机会与人交际,弥补她在“侣”上的不足,偏偏说得好像是要杜兰真给他多大脸面一样。“六哥也太客套了些!”
杜康适哈哈一笑,不置一词。
“多谢六哥为我着想。”杜兰真正色道,“六哥有请,兰真岂敢不从?”
两人相视一笑。
十几天后,两人从极尘宗启程。
“我这位朋友姓燕,换作燕如行,自小拜在游鱼轩门下,如今筑基中期修为,年纪比我大四十岁。其实他天资在我之上,只是愚兄占了出身的便宜,筑基也快些。”路途算不上遥远,杜康适先为她介绍一番。
“至于那位女修,则是落星派的一位仙子,拜在金丹真人门下,唤作解柔锦,筑基初期,性格温柔含蓄,很好相处。”
“我们这次去是给燕兄壮声势的,给人做个脸面就好,不必紧张。”
“我都知道了。”杜兰真轻轻点头。她从前出宗门也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全都是目的明确的历练,在宗门内也多半埋头苦修,没经历过这种修士间的交际往来,杜康适怕她露怯,杜兰真自己也有点怵,她怕一不小心倒叫人觉得她高傲,目中无人。“我没听过这游鱼轩、落星派的名字。”
“这也正常。”杜康适耐心的介绍道,“这两个门派与咱们极尘宗不好比。落星派门第稍高些,有十几位金丹真人,又搭上了阳宗的路子,这些年有腾飞相。游鱼轩就差些了,曾经也算是和落星派一个档次上的,这些年没落了,就两位金丹真人苦苦支撑着,故而燕兄当年唯恐唐突佳人。”
杜兰真没什么阅历,但在内门混得还算熟,对这些宗门内的地位了然于心。很多所谓真人真君门下,一生可能没见过师尊几面,譬如她自己,不正是十几载来仍与须晨真君如初见般疏离吗?
不过她心里有数,等须晨真君访友归来,听得她已经筑基的消息,师徒间的关系会变得亲密很多。
“修士成道侣之礼是怎么个流程?”
“这就要看成约双方的意思,是不拘礼法的,还是遵循古礼的。想繁琐,一次可以筹办三千六百次日升月落,要简便,一揖可成。”杜康适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不过你问错人了,六哥这个半点不懂的。”
“是我莽撞了。”杜兰真恍然,旋即打趣道,“怎么,我极尘宗上下师姐妹如云,没一个入得六哥法眼吗?”
当今修真界主流从未推崇过绝情断爱,结为道侣是很常见的事情,修真界的分分合合也是修道途中难得的一大看点,除了极少数极端的修士,大家都不排斥找个相互扶持的人一同走下去当然,也只是不排斥而已,事实上,有道侣的反而是少数。又要心意相通,又要互相信任,又要各自满意,最好还要门当户对修为相当,否则恐难长远,实在太难了。
“这是怎么说的?”杜康适连连摆手,“我对师姐妹们敬之爱之,绝无此心,我自家事自家知道,还是别委屈好姑娘了。”
“六哥这就是妄自菲薄了。”杜兰真淡淡的笑了一下,却没再说下去,另起话头,“六哥可曾听过明烛介丘这个地方吗?”
她忽然转变话题,杜康适颇有些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摇摇头,“未曾听过。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杜兰真若有所思的说道。明烛介丘这个地名是当时扶以澜告诉她的,让她日后去找她,似乎很是笃定她们会有相似的情感,以至于她会和扶以澜产生共鸣,即使完全是陌路人也会去找她的地步。
杜兰真虽然对此敬谢不敏,但一想到还是有几分好奇。联想到扶以澜杀了祖康却能免于祖康背后势力的追杀据她所知,扶以澜和扶家已经断了关系了,那么现在又是谁在护着她呢?
想想扶以澜当初未必不是天之骄女,只是因为一个“情”字,最后落得伤人伤己,亲手在自己和过去之间划下一刀,岂非可惜可悲可叹又可笑吗?今日结为鸳侣的,又岂知他日不会陌路呢?
杜兰真又想到自己的心事,一时心绪起伏,不再作声了。
杜康适见她不言不语,便自知情识趣的给她留些空间想些心事,所幸游鱼轩不远,等到两人到达的时候,杜兰真便回过神了。
第三十九章 燕如行
这日的游鱼轩与往日颇有些不同这是许多往来者的感受,但要是非要说哪里不同,似乎一时也说不上来,毕竟一眼看上去,好像也确实说不出什么差别来。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游鱼轩上下的神色不大一样,似乎……带着点喜气?
消息灵通的,便打听出来是一位游鱼轩的弟子要与落星派的弟子结为道侣了。
“喜事喜事!”听说了此事的修士,多半也会笑着恭喜两句,有的和游鱼轩弟子混得太熟了,还笑言要蹭上一杯喜酒。
对于这种人,燕如行甚至游鱼轩都是来者不拒,巴不得让道侣之礼热闹些气派些。故而近年来似乎有些颓势的游鱼轩一时间似乎又有了几分鼎盛的气象。
“这一方面是燕兄与人为善,在宗门内人缘颇佳,同辈后辈都愿意捧个场为他做脸,再一方面,游鱼轩想借这个机会和落星派背后的阳宗搭上。”
杜兰真兄妹刚至游鱼轩,就被迎客弟子请进宾客区,无论自家还是别家宗门内御剑飞行总是不礼貌的,步行是基本的尊重。两人也并没什么可着急的,信步跟在迎客弟子身后,杜康适慢悠悠的传音给杜兰真解释一二。
“阳宗?”杜兰真微微挑眉,唇角似翘非翘,眼角眉梢里却透出点轻蔑来。
杜康适知道这个族妹虽然没太多经验阅历,但天性灵慧,对别人追名逐利的心思简直目光如炬,故而一笑,不语。
杜兰真倒不是瞧不上阳宗,人家现在如日中天,与赤霄宗争六大宗门之首争得厉害,比极尘宗还强势,更有许多崭露头角的天才辈,别的不提,郗昭不就是阳宗的得意弟子吗?
而游鱼轩明明更接近极尘宗,却琢磨着怎么抱阳宗大腿说实话,也许游鱼轩不来巴结极尘宗是因为搭不上路子,甚至可能得罪了极尘宗哪位有些背景的同门,无奈之下才转抱阳宗大腿。
不过她自幼长在极尘宗,对自家宗门有极强的认同感、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思维里带着点霸道和护短,这也是难免的还上升不到针对的地步,只是有两分玩味。
“游鱼轩是当初何真人坐化前留下来的传承,继承何真人的衣钵,据说是得名自一句‘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真人觉其闲乐颇得真意,便给自家道统取名为‘游鱼’。”杜康适岔开话题,为她介绍道。
杜兰真看着杜康适微微笑了一下,顺着他说道,“不知道这游鱼轩里可有方池?”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康适玩笑道,“好个杜兰真,莫不是早就了解了游鱼轩,故意拿六哥取乐?”
“看来确实有了。”杜兰真笑着睨了他一眼,“这高门大派还不都是这个德行?有了风雅就要有格调来配,若非如此,怎么显得出他底蕴深厚来?谁还不想往自家身上刷两层金粉了?”
这在别人家地盘呢,哪能说这么直白?杜康适不知该怎么接了,只能笑,“你这张嘴也太刻薄了些,这遍天下的高门大派都给你一口气埋汰完了,咱们极尘宗可也是高门呢!”
杜兰真听了他这话,忽地“哎呀”了一声,乖乖认服,“这是我不对。”她心里暗暗骂了卫衔一句都怪他,把她带的多了两分肆无忌惮,平时不显,偶尔便会刻薄些。
其实这也是很多天赋高绝的高门弟子的通病,背景深厚、年少才高、天资聪颖,难免就有几分恃才傲物、肆无忌惮和心高气傲。
但杜兰真在最初踏上修真路时就被江师叔耳提面命过,切忌心高气傲,慢慢仙途上,已得比未得、已知比未知就如滴水比汪洋,唯有始终持一颗不偏不倚、不过不缺的平常心才能走的更远。
人一辈子能听到无数金玉良言,该走的弯路还是一步都不会少,但至少给人一个方向,给人走完弯路后一个启发。
杜兰真这些年被人高高捧起,她又太年轻,怎么可能完全免却这种心态,至少她还有个意识去克制自己,已经不容易了。
“你还小呢。”杜康适没有笑她,而是一反常态的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说道。
杜兰真心念一动,朝他看去,只见他目光柔和的看着自己,这时他们不再是平辈兄妹,而是一个人生阅历远超过她的前辈在看一个天资聪慧的年轻人。
她难得的羞赧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在浮生小谢被江师叔耳提面命的时候。
“这游鱼轩的瘦春池养了三万四千多种鱼,从普通凡鱼到灵兽都有,这瘦春池日渐出名,现在许多人不了解游鱼轩,还道游鱼轩是因为这瘦春池才得名的呢。”杜康适知道小女孩子家爱面子,故而只是点了一句,很快就笑着继续介绍起来,似乎两人刚才并没说什么。
“瘦春池?”杜兰真明白他的体贴,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口里问道。
“也是从那首诗里拿出来的。”杜康适曼声诵道,“一病经春瘦可怜,几时不到曲阑前。花残幽砌堆红雪,莺坐垂杨破绿烟。轻暖未成连日雨……”
他背到一半,远处便有人接口道,“薄寒犹怯晚春天。方池新涨游鱼乐,兴寄濠梁《秋水》篇。”
两人闻声转过头,正看见一人踏着芳草慢慢走来,飘飘渺渺,不似此间人。
待他走近了,杜兰真与他四目相对,俱是愣了一下。
“老杜,不为我介绍一下吗?”这人很快回过神来,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来。
“这是舍妹,杜兰真。”杜康适笑着看了杜兰真一眼,“兰真,这就是愚兄的狐朋狗友,燕如行燕大姐是也。”
“去,当我面坏我声名!”燕如行啐他,朝杜兰真拱拱手,“杜道友有礼了!”
杜兰真还礼,“不请自来,还请燕道友见谅,祝贵伉俪万古一心,同登仙阶。”
“嗬”燕如行一摆手,“老杜,你这妹子长得比画还好看,说的话也好听的跟什么似的,你可差远了。”
“去!”杜康适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妹子自然是天上少有地上也无的人物,我的好话却要挑人说。”
杜兰真看他们斗嘴,颇觉有趣,她又看了燕如行几眼,说实在的,要是他不开口,谁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性格他姿容秀丽、眉目如画,胜过许多女修,一开口倒像是个莽汉,实在有趣。
“兰真,你可别看这家伙一副仙姿道貌,其实就是个憨货,半点对不起这副好样貌。”杜康适指着燕如行说道。
“好你个老杜,到处败坏我名声,你就是嫉妒我有道侣呗!”燕如行说着,脸上不由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得意。
“呸!”杜康适看不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因是燕如行的大喜之日,没再怼下去。“你看看你这个小人得志的样子!枉我为你做脸,特地舍了脸皮把我家妹子请来观礼!”
“哦?”两人说笑归说笑,互相之间还是很熟悉的,燕如行一听这话,便知道眼前这个美貌非凡的年轻女修一定有十分不凡之处,不然以杜康适的眼光之高,很难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我眼拙了,只知道杜道友观之不凡,杜兄不与我介绍介绍?”
杜兰真听二人一来一回,安静作壁画状,花花轿子人抬人,没有自己赶上去吹嘘自己的道理。
“我家妹子看着年轻,实际上也年轻的很,与你这老黄瓜刷绿漆的不同,兰真修仙十三载,如今才十九岁呢!”
燕如行着实吃了一大惊:“十九岁的筑基?”都是修士,没人不知道二十岁前筑基意味着什么,他细细的看了杜兰真两眼,神色郑重了起来,“没想到杜道友如此年少有为,是我失敬了!”
“燕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姿态安闲,既不因其的礼遇而得意,也不以自己的成就自傲所有恭喜的、恭维的话她已经在这段时间翻来覆去听到耳朵起茧了,她虽然心里一直追求一览众山小、为人欣羡,也不是眼皮子这么浅的。
“不知杜道友拜在哪位真君门下?”能够二十岁前筑基,基本都是元婴亲传。
“家师始宁峰须晨真君。”杜兰真答道。
两人客客气气的讲了一番“天资不凡”“侥幸”之类的场面话,燕如行便请杜康适和杜兰真往举行道侣之礼的场地去。
走到半路,燕如行忽地一拍掌,看向杜兰真,“险些忘了,杜道友长成这样,可不能叫姬承弼看见!”
关于女主性格、对神修态度、男主问题
最近看到被放出来的本章说和书友圈帖子,因为我的号以前被禁言了,这段时间不能直接回复,我就在这里解释一下。
首先要申明一点,本文女主没有女主配置。
写了四十章了,我想大家应该能很清楚的看出女主的性格和常见的修仙文女主不太一样,她是有性格缺陷的。她看似淡泊,实际上却根本没法放下很多东西,其实有点虚荣;因为从小环境好眼界高被人吹捧,又有点心高气傲;从小生活在名门大派,对宗门的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非常强烈。
这些放在普通修士身上,其实完全不算什么事,但是放在一个修仙文女主身上,似乎就稍显不足了,毕竟她是要飞升的人,心有杂念,凭什么飞升呢?
我看了很多优秀的修仙文,说实话,我很喜欢也很佩服那种一心向道、心无旁骛的女主。但我自己是个普通人,我更偏爱普通人,始终心无旁骛的人毕竟是极少数,更多普通人还是会在漫长的人生里迷茫、成长的。
一路上女主会放下很多东西,但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也就是简介里提到的,一颗难以逍遥、永不知足的心。
所以杜兰真拿的其实是女配剧本(小声),为了强调这一点我连灵根都选了最不女主的金土双灵根。
但是无论杜兰真的性格发展到什么阶段,她都是我的亲闺女!
如果能理解这一点,那么我接下来的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
1.三山福地副本里对神修赶尽杀绝的态度
1对神修赶尽杀绝是六大宗门以及当今修真界的主流态度,杜兰真属于极尘宗最核心的弟子,深受宗门的教育影响,对此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在她看来杀神修和杀魔修、杀邪修、杀敌人没有任何区别。
除非有朝一日她遇到一个有救命之恩,或者风姿实在折人的神修,也许会不忍心,但至少目前来说她是毫不犹豫。维护宗门的统治是她价值观的一部分。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神修来说,女主拿的恐怕是恶毒女配剧本。
2六大宗门和修仙界主流为什么对神修抱有赶尽杀绝的态度呢?
因为资源是有限的。
无论是修炼的资源,还是人力资源,都是有限的,修仙界自己本身就已经苦于资源不足了,不可能容许神修来抢资源,相对来说,修仙界内部虽然争端不断,但同样是仙道,还是比神道更顺眼一点。
如果还是不能理解,请理解为不同文明间的冲突。虽然咱们互相之间明争暗斗,但有外人来了还是一致对外的。
3道统不同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仙道的力量提升是通过感应天人,提升自身,达到天人合一的效果。
神道的力量提升则是通过信众的信仰念力加持,塑造一个信众心灵共同体,是一种另类的集体潜意识,神修是这种心灵共同体的主导者和最重要组成部分,即核心。通过这种心灵共同体影响、控制信众的想法。
可以说,但凡神修的信徒都是难以实现独立思考的,你以为自己在独立思考,但实际上你根本察觉不到你已经被影响了。
神修作为心灵共同体的核心,本身也是会被信众裹挟、改变、影响的。
因此,杜兰真非常不认同,且看不上神修的路子,认为神修是愚氓的把戏,而且连自身都会被影响,算不得正途。
当然这不是说神修就比不上修仙者,两者并无高下,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只要能成体系,其实都是合理的。但正如文人相轻,不同体系的修士也会互相看不上,互相贬低。
(以上都是我自己编的,大家意会一下,我觉得很符合逻辑,听我的,都听我的)
2.为啥要写这么一个不女主很女配的女主?
因为我没看到这样的女主,哪怕是女配文我也没看出女配在哪里……我找不到粮,只好自割腿肉了。
如果不喜欢的话,那真是抱歉,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很多心无旁骛的女主修真文√
3.有没有男主
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
我平时只看无男主的,一方面是不喜欢女主在感情面前莫名其妙变成小猫咪的样子,一方面是我对清一色的冰山高冷腹黑/忠犬/妖孽男主没兴趣,最后一方面是我觉得男主男配对女主情深似海舍生忘死的态度很不真实。
这本书我想写我喜欢的性格的男性角色,有其动人之处,也有其缺陷之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为自己而活。
所以大概会有少量暧昧,剧情友情为主,男主不一定有。
我只能保证装x都是女主的事。
举几个我绝对不会写的场景:
“女主被误认为和某男配有暧昧,遭到众人的嫉妒和女配的报复,众人觉得女主配不上该男”,我永远永远不会写双方地位不对等的暧昧
“女主遇到挑衅,被男配护住,男配霸气侧漏女主在后面当花瓶”,装x打脸这种事当然是自己来才爽(托腮)
“男配霸道示爱(比如邪魅托腮、深情凝视之类的),女主娇羞莫名,欲拒还迎”,女主要是喜欢一个人会坦然面对。
以上,感谢看完这些还愿意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第四十章 美女杀手
杜兰真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吐槽他“长成这样”是哪样,还是疑问姬承弼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倒是杜康适听了燕如行的话,忽地也是脸色一变,“姬承弼也来了?”
“可不是嘛!”燕如行一脸懊恼,“我没想到你会带杜道友来”
“哎呀,这可真是麻烦了!”杜康适攥住拳头,朝着掌心敲了几下,露出烦躁的神情来。
杜兰真不明所以,“六哥,燕道友,这个姬承弼是什么人?为何不能让他见到我?”难道还是个采花贼不成?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康适见她一脸迷惑,一挥手,“姬承弼品行上没什么问题,就是十分难缠。”
杜兰真更迷惑了,“怎么个难缠法?”
“兰真你修仙时间还太短。”杜康适长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
“姬承弼是云岭姬家人,祖母是位元君,极为宠爱他。姬承弼自己呢,也并不仗着背景深厚就作奸犯科,但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琢磨杂艺,专门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飞车、斗盘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碍着谁,但他偏喜欢把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推广给所有人,一开始是逮谁给谁推销,后来不知道听了谁的主意,要编个话本桥段推销他的产品,请人演出来,用留影留声符记录下来,到处放,说是可以加强推销效果。”
“姬承弼最开始找了丹霞宗的许仙子许梦鱼,那可曾经是十二群芳谱上之一呐!许梦鱼答应他帮他录制,谁知道姬承弼嫌普通留影留声符成本太高,用的是自己琢磨的版本的留影留声符,成本是低了,这效果嘛……”
燕如行“啧啧”了两声,“姬承弼把许梦鱼录得又黑又胖,而且那个剧情又粗制滥造,看了都让人尴尬。他还把这个留影留声符分了好些店面去卖,结果人家凑趣买了去,把符一洗,本以为出来一个绝世美女,结果开出来一个黑胖女修!”他说完,很不道德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杜兰真听了,也不免觉得这事确乎有些好笑,“若是这样,那许仙子也太惨了些。”
“谁说不是呢!”杜康适接着说道,“据说当时许梦鱼脸色就变了,提刀就去找姬承弼算账了,差点把姬承弼给剁了,从此两人再也不来往了。”
“更惨的是,自那版留影留声符出来以后,第二年的《修真选》就把许梦鱼从十二群芳谱里除名了。”
“此后姬承弼不死心,到处找美女为他拍,可有了许梦鱼做前车之鉴,那些久负盛名的美人都不愿意,他又非得用自己改的留影留声符,只得找了些声名没那么响的,结果拍了没一个好的。”
“后来姬承弼也火了,发誓非绝世美女不选,这些年一直物色着呢。”杜康适说罢看了她一眼,“一旦给他看上,那他能够烦死你,浮生门的廖初晴当初给他缠了十三年,最后是求了自家元婴真君去跟姬元君说话,这才止住了姬承弼。”
杜兰真终于明白杜康适为什么谈姬承弼色变了。
她可不想被拍成黑胖的样子!也不想为了这种小破事去求须晨真君!
但她显然不能转身就走……不管怎么说这也太没格调也太不给燕如行和杜康适面子了。
蒙面纱显然也行不通……她一方面是给燕如行撑门面,一方面是来社交结识新道友的,戴着面纱这两方面都行不通啊!
“无妨,我不怎么出宗门。”杜兰真内心挣扎一番,最终表面云淡风轻的说道,“今日来给燕道友祝贺新婚,如果真的遇到就遇到吧,说不定这位姬道友看不上我也未可知。”
“多谢杜家妹子了!”燕如行朝她拱拱手,行动之迅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等着她说这话。
事已至此,杜兰真只能轻轻颔首。
“姬承弼去找过阳宗的郗昭道友吗?”三人边走边聊,杜兰真便好奇的问道。
“哈,姬承弼为了他的推销,群芳谱里一个没落下,个个都去找过。郗昭那个性格,你知道吧?姬承弼试了两次就放弃了。还有凌云剑派的沈淮烟,她给姬承弼烦了几次,就放下狠话绝不会给他拍,姬承弼要是敢再纠缠,她就要拔剑了。”杜康适幸灾乐祸的说道。
“姬承弼不信邪,沈淮烟就说到做到,差点把姬承弼砍死。姬元君心疼孙子,跑去凌云剑派找场子,被凌云剑派的’无悔剑’邓嫖元君怼个恼羞成怒,两个人干脆做过一场,谁也不服谁。打过之后邓嫖元君放话说沈淮烟做得好,砍死了姬承弼有她给兜着。姬元君就不许姬承弼去找沈淮烟了。”
杜兰真哑然,无论对沈淮烟还是邓嫖元君这彪悍的性格和作风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得是这些牛人,撑起了女修的半边天啊!
不过佩服归佩服,她也没法借鉴极尘宗上下可不是这个画风啊!别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把姬承弼砍个半死,就算有,她也不能这么做……没元婴真君给她兜着啊!须晨真君肯定保她,但心里肯定会降低对她的评价。
而且因为别人想拍她就砍死对方……她还没这么强势。
“要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认识认识这位沈淮烟道友。”她笑了笑,心里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六哥刚刚说十二群芳谱,那是什么?”
杜康适随意的说道,“修真界这么多美女,各类的排名无数,我们一般以《修真选》上刊登的排名为准,摘录了十二个金丹以下的美女,同时考量容貌、名声,排成一个十二大美人。”
原来是这样……
杜兰真听说过《修真选》,那是一本在整个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月刊,选录每月每年修真界发生的大事刊登,是当今修士紧跟时代步伐的不二选择。
不过因为一心修炼,她只偶尔翻过《修真选》年刊,粗略看一看,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娱乐性的版面和内容。
如今她筑基了,算是完成了一个战略小目标,可以稍稍放松,放宽眼界,好好看看这偌大修真界了。
杜兰真暗自下定决心回去就把近几年的《修真选》都读一遍,免得老是一副什么都不懂、没有常识的样子。
转过许多亭台,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水榭,张灯结彩,挂红装彩,一见便知道是婚礼要在此处举办。
杜兰真有些好奇,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觉得和凡间也没差多少,无非就是气派些、仙气多些。
人很多,大多都是炼气期的修士,看见杜兰真三人便知情识趣的让开,无论性情,至少都带着客气,偶有识得燕如行面目的,少不得来一句恭喜,引得其他不认得燕如行的修士侧目恍然,随之便是一阵阵的恭喜声。
燕如行来者不拒,无论说话的是个什么修为身份,都微笑颔首,显见心情极佳,也给这些小修士增加了搭讪的勇气炼气和筑基,无论是修为还是社会地位,都实在是两个境界。
穿过这些炼气修士的人群,杜兰真终于看见了筑基修士的身影。
“我还以为落星派搭上阳宗能怎么样呢,没想到跟个破落户结亲也要大张旗鼓。”
第四十一章 入席
这句话并没有作任何掩饰,直接传入在场所有修士的耳中,一瞬间,所有游鱼轩的弟子脸色都黑了。
杜兰真皱了皱眉,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这人高眉深目,眸色暗沉,与常人颇有些不同,杜兰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此人目光直直的望向燕如行,显然是特意说给他听的,难得的是,一般人见到燕如行身旁立着的杜兰真,虽说不至于当场呆住,但总归免不了多看两眼,即使都是修仙者也难以免俗,但这个人只是扫了她一眼,便死死的盯着燕如行。
“尊驾是?”虽然对方出言不逊,但作为东道主,燕如行还是客客气气的问道。
“无依散人罢了。”这人哂笑。
“道友若是对燕某有什么不满,尽管朝燕某来,只是辱及宗门,恕燕某不能坐视!”燕如行脸色一肃,沉声道。
那人轻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今日是吉日,燕如行又是主人,不好太过纠缠,只是深深的望了那人一眼,带着杜家兄妹继续前行。
事不关己,杜兰真便装做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如常,由燕如行引着上了客席。
“杜道友此番与令兄一道前来为燕某贺,此情燕某铭记在心,这桌上宾客皆是与贵兄妹出身相差仿佛的道友,有劳道友了。”燕如行传音给她。
杜兰真微微颔首,“燕道友客气了。”
此时这桌上唯有寥寥两人,互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见燕如行领着杜家兄妹走过来,都投来目光。
“我来为各位引荐一下。”燕如行笑着说道,“杜兄,杜道友,这位是阳宗的席援道友,这位是落星派的邓周道友。”
席援闻言扬了扬眉毛,一般来说,先被介绍的是身份相对较低的,燕如行先向对面这一男一女介绍他,可见在其心里,他席援是比之多有不如的。
“席道友,邓道友,这两位是我好友,极尘宗的两位杜道友。”
杜兰真心中好笑,她与燕如行实是头回见面,一转眼就给说成“好友”了,燕如行这无中生“友”的本事倒也有趣。
四人互相行了礼,便各自入座。杜兰真刚刚坐稳,便听见席援开口问起师承,心里暗道一声“来了”,并不急着作答,伸手去取案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一边听杜康适介绍他自己。
席援那厢听到杜康适说他是金丹门下,便意识到令燕如行另眼相看的不是此人,而是那个看上去纤细秀美的少女,他含笑朝杜兰真问道,“未请教道友芳名?”
杜兰真轻轻颔首,“杜兰真。”
“不知杜仙子是哪位前辈的高徒?”
“忝为须晨真君名下。”杜兰真答道。
果然!
席援眼中露出了然来,在六大宗门内,但凡筑基期弟子都有师承,无论最初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一旦筑基都会成为内门成员,并且受到金丹甚至元婴前辈的收徒,哪怕是资质最差,晋升无望的弟子也会有个挂名师父。
因此,杜康适虽然是金丹门下,身份上却并不足以压过席援。让燕如行毫不犹豫的把两人放在后面介绍的原因,只可能是这个少女是元婴门下。
“怪道我见道友年纪轻轻,却修为深厚,可见是天资不凡,无愧真君门下!”席援抚掌笑道。
“道友太客气了。”杜兰真自然不会把这平平无奇的恭维放在心上,但也因此自知自家身份是完全被认可了如此轻而易举,和她本人全无关系,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元婴亲传的名头。
“两生花开得倒旺,惟愿他二人情谊应这兆头。”简单的互相寒暄后,邓周找了个话头。
“他们也不容易,这六色两生花如今已实不多见,竟给他寻了这许多来装点台面,难为游鱼轩上下四处搜寻,只为了这一场婚姻之礼。可见是极有心了,邓周,人家很是看重你们落星派啊。”席援随意道。
邓周唯有苦笑。席援这话实在是话里有话,游鱼轩到底是看重谁,谁还不知道呢?偏偏席援要拿这个来打趣他。席援是不知道这么打趣有不妥之处令人尴尬吗?他不是!他一清二楚,只是不在乎,他是故意的!
“燕道友对解师妹确实没得说。”邓周避重就轻的答道。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个自我些、脾气暴些的修士,此刻恐怕会回怼一句“你还不知道他们看重谁吗”,都是筑基修士,凭什么谁还得乖乖被怼啊?
但邓周不会。
邓周虽然在落星派不是什么天才明星式人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令人瞩目的师承,但因其沉稳的作风一直在落星派年轻一代很有一番不同,据说是被专门培养为下一代实权长老的人物。
作为一名修士可以从心所欲,但要是上升到宗门就不得不谨小慎微了。落星派目前紧紧依靠着阳宗,自然要继续抱住大腿,搞好关系。无论席援这个人怎么样,他都是阳宗派来观礼的人。
“说到这个,我不得不说一句,燕兄对解道友那真是一往情深,我平素并不向往道侣之谊,唯见了燕、解二位情深似海,才觉修真路上有一人相互扶持实是一大幸事。”杜康适笑着开口道,顺着邓周的话题,缓解了两人之间略有些微妙的氛围。
“若非他二人当真情深意重,真人也不会同意解师妹与燕道友结为道侣。”邓周乐得顺势说下去。
“邓道友此言,莫非是当初燕兄上贵宗门提亲还遇到些波折?”杜康适饶有兴趣的问道。
“可不是?”邓周听得此问不由一乐,“何止波折,简直堪称刁难,燕道友是真心不容易,我们落星派上下弟子,对他是只有服的。”
“愿闻其详。”
“解师妹为人和善,温柔体贴,兼且天资聪颖,深得其师爱重,也在我们落星派拥有许许多多仰慕者。当初大家知道自家宗门这朵娇花要给一个外人摘去,可称得上群情激愤,特别是燕道友还敢上门来提亲,许多师兄弟都商量着给他个下马威。”
“宗门里会阵法的、会幻术的,一个个出人出力,从燕道友踏进落星派的那一刻起便中招了,折腾着居然还一路迷迷糊糊的走到真人面前,二话不说跪下磕了三个头,大喊岳丈,真人的脸色当时就黑了。”
这明显是太失礼、太冒失了,金丹真人才不会管你是不是被算计昏了头,这种失礼之举就足以让人对你心生厌烦,没当场打死就算是好脾气不计较了。
不过看燕如行活蹦乱跳还抱得美人归,显然是安然过关,化险为夷了,三人不由都好奇起来。
“那他是怎么做的?”
“后来怎么样?”
第四十二章 似海深情
脱口而出的是杜康适和席援,杜兰真虽有些好奇,但并没开口,听了二人发问,不免暗自好笑,都说女人爱八卦,其实男人也不遑多让。
“他对真人说自己对解师妹是真心实意,爱逾性命,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是欲斩情丝而不忍斩断,世上唯此一人是他愿意豁出性命去守护的。”邓周说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其他零零碎碎,不多赘述,总之对着金丹真人滔滔不绝大诉衷肠的可不多见。”
杜兰真三人听了,不由骇笑,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有趣。没想到燕如行平日里作风如不拘小节的任侠,细腻起来直教人一身鸡皮疙瘩。
杜康适更是拍案大笑,“没想到老燕平日里自诩豪杰、丈夫、伟男子,为了道侣能做出这般酸掉牙的事,说出这般肉麻的话来。待会见了他我得羞他一回。”
“若只是这般,真人能轻易被打动?”席援笑过,问道。
“当然不能。”邓周点头,“真人当时让人把他带下去客房清醒一下,待到三日后再问他所说的爱逾性命可是真的。”
“燕道友当即答是真的,真人见他斩钉截铁无半分犹疑,便故意说自己可以理解他的心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道,虽则此时信誓旦旦全出自真心,但几十年、上百年后便全然改了心意,都是人之常情。”
“燕道友先是默然,旋即道,倘若爱意消减一分,则敬意便增加一分。若真有情爱做空的一日,便是互亲互信互敬相互扶持的一日。”
“真人便问,我也不问你天长地久,只问你倘若有朝一日你们眼前有一份登天机缘,成就元婴,那这机缘你是留与自己,还是让与解柔锦?”
听到这,杜兰真终不免觉这真人苛刻过甚,以元婴机缘做考验,这天下鸳侣万千,能有几对经得起这拷问?
况且,虽结鸳侣,难道就不爱己身了吗?寻道、成道是修士一生所求,若因鸳侣情深就放弃,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燕道友思忖片刻,答,愿意让与解柔锦。真人追问他可是真心实意,绝不后悔?他答,不悔。真人并不十分相信,道,倘若燕道友敢发下心魔誓,那他便作主应下两人的婚事。”邓周说到这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燕如行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
三人默默无语。杜兰真听罢,既是难以置信,又是折服。
难以置信是因为,这世上居然有人不惜以元婴机缘换心仪之人同心白首,杜兰真自问此生绝无可能作此承诺,倘若谁与她说许此诺言便能与心仪之人结为道侣,那这道侣不要也罢。
折服却是因为,做到燕如行这一步,杜兰真方信此为爱情。
这么一看,燕如行为了抱得美人归,实在是立下了堪称丧权辱国的条约,起码大多数人都会和杜兰真一样,佩服是一回事,敬谢不敏难以理解是另一回事。但这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杜兰真并不置喙,也不容她置喙。
“所谓情深似海,恐怕不过如此罢了。”杜兰真见一时没人说话,便轻轻叹了一声,“做到如此地步,实在难得。”
“是啊,我原便道他二人情深意重,却全不知还有这些事。”杜康适颇为感慨的摇摇头,“燕兄这一生能遇见这样一个让他做到如此地步的道侣,也算值得。”
这世界何其大,世间人总是各有所求。有人只愿平顺度日,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有的人希望傲世凌云,做威势赫赫的强者,有人却追求长生久视,与道合真。
杜兰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幼顺遂,不愿意、也不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为此,她不会许下任何妨碍她寻道的承诺。
“燕道友委实冲动了些。”席援不免为他惋惜,“心魔誓,岂是能轻易许下的?再是情深意重,这也太过了,实在不惜身啊。不过这也是你们落星派赚到了,白捡了一个情深义重的上门女婿。”
杜兰真低着头啜了口茶,掩去自己的不喜。她并不认识席援,不知道席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看他今日的表现,委实刻薄过甚,简直称得上不懂得看人眼色,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他几次三番的抬杠,却一直是针对邓周和落星派的,并不见他嘲讽杜兰真两人,可见也不是真的不懂眉高眼低,只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也不知道邓周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让他不依不饶,简直没有名门大派弟子的气度其实这也是杜兰真太过苛刻了,即使的高门如六大宗门,谦逊克制、风姿折人的也是少数。
这回杜康适也没有说话救场有个一两次便够礼貌的了,他没义务一直协调气氛。
“无论如何,我们是只有盼着解师妹伉俪好的。”邓周平淡一笑,似乎听不出席援话里话外的意思,“解师妹能遇上待她一心一意、情深意重的道侣,那是她的运气。”
席援长长的“哦”了一声,“解道友温柔可亲,确是难得,为贵派钟爱也不奇怪。”
他自己可能不觉得这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所幸并无狭昵,还不至于让人对他的印象跌到谷底。
“小门小户,自然对自家师妹珍重些,倘若放之四海,解师妹恐怕也排不上号了,论容貌、论天赋、论出身,何如杜道友?何如贵派的郗昭仙子?”出人意料的,邓周把话题引到杜兰真身上了。
“我如何能与郗昭道友相提并论?”杜兰真谦道,“邓道友过誉也。”
“杜道友无需妄自菲薄,以道友这般人物,扬名四海不过早晚的事罢了。”邓周恭维道。
席援倒听出不同来,问道,“杜道友莫非见过郗师姐?”
“侥幸有过一面之缘。”杜兰真轻轻点头。
“那真是巧了。”席援笑道,“说来也巧,我初一见道友便觉有些似曾相识,提到郗师姐,便一下反应过来,杜道友与郗师姐有几分相像呢。”
杜兰真伸手拂过额角碎发,借此掩住听到这话的一丝不悦即使之前也听扶以澜说过这话,甚至她自己也对郗昭颇为欣赏、钦佩,但一码归一码,老是被人说和另一个人像就是不爽。
“是吗?”杜兰真神色如常,带着三分笑意,“之前倒也有人这么说,直至我见过郗昭道友,才觉此言不尽不实。别的如气质超绝不提,郗昭道友可谓心无旁骛,这便是我拍马难及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话里的感慨却是发自内心。杜兰真见了郗昭便知道她们并不相同,只是相似罢了。郗昭那种纯粹的想要探寻天地、追求大道的心为她由内而外的提供力量,她就是喜欢修炼。
可对于杜兰真来说,她割舍不下那些因修炼带来的名、利,割舍不下修炼有成带来的种种好处,她也爱寻道,但远不如郗昭那么纯粹。
然而杜兰真起点太高、眼光太高,寻常的她并不入眼,因此看似无欲无求,这便与郗昭看上去有些相似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不够纯粹就是不够纯粹不是不好,只是没那么打动人心。
“杜道友年纪不大吧?”席援问道,“是否刚筑基?恐怕没有三十岁?”
“正是。”杜兰真不解其意。
“这就是了。”席援抚掌而笑,“郗师姐筑基已有三十余载,论年纪是你两倍有余,筑基后常年在外游历,道友则刚刚筑基,显然之前不会有太多机会增加阅历,自然见识上比不上郗师姐,因此见了师姐生了自惭形秽之心。然实际上在人眼中,你们一如精致玉器,一如未雕琢的璞玉,一如芝兰芬芳,一如佳木初芽,并无高下之别,不必妄自菲薄。”
这话听来十分动人,且席援此时显得十分真诚,最难得的是这话完全迎合了杜兰真内心的好胜心以及努力成长与郗昭他日一教高下的心。杜兰真之前对他的恶感消减了些,难得嫣然而笑,“借席道友吉言。”
不过,一笑之后,杜兰真却更觉其口蜜腹剑,迎高踩低,不宜深交。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气氛渐趋和谐,杜兰真忽觉有人走近,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张热切的脸。
第四十三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上)
杜兰真并不认得此人,但见他一脸热切,又故作矜持的样子,忽的灵光一闪,正要开口,这人已抢先说道,“道友好,在下姬承弼,见过道友。”说完,拱手作揖,连腰身都半俯下来了。
这礼实在太重,杜兰真自问当不起姬承弼这一礼,微运灵气,忽的离开原地,站在了一丈外的地方,避开他这一礼,然后微微蹙眉,“道友这是做什么?”礼太轻或太重,都是失礼。
“道友勿怪,是我唐突了。”姬承弼赶忙道,“我见道友风姿过人,故而想与道友结识一番,心中激动,不能自已。”
他够热情了,杜兰真内心里却一点也不想与他结识,本着抬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杜兰真意有所指的说道,“久仰姬道友大名。”
孰料姬承弼一副全然听不出言外之意的模样,热情的说道,“那敢情好,可见我与道友有缘,敢问道友芳名?”
杜兰真大感失策,想来能缠着廖初晴找家长,缠着沈淮烟到砍人的人,脸皮功力想必不凡,绝不是她一句话里有话就能劝退的。
“我姓杜,杜兰真。”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杜兰真还是与他通名姓了。
“好名字,配得上道友!”姬承弼大赞道。
杜兰真顿觉尴尬,唯有一笑,并不搭话。
姬承弼毫无所觉一般,极自然的走到席上坐下,与杜康适一左一右,将杜兰真方才坐着的位子夹在中间。
说实话,杜兰真并不认识他,对他的所有印象也都是杜康适和燕如行之前给她科普的那些瓜,只因为人家可能想拍她就不给好脸色实在太自我、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因此她想了一想,还是坦然入座了。
几人互相通了名姓,你夸我一句名门出身,我回你一句灵蕴深厚,互相吹捧一番后本该一时无话,然而姬承弼很快就把话题转到杜兰真身上,“以往从未见过杜道友,也不曾听过道友名声,莫非是近两年才筑基的吗?”
“道友所言不差。”杜兰真含糊的应着这个话题,旋即笑道,“说来在座俱是仙途上的前辈,兰真见少识浅,唯望各位指点一二,若有可笑之处,还请见谅。”
她这话显然是谦辞,众人闻言俱是笑,席援更是谑道,“元婴亲传、极尘宗高徒,你这样年少才高的人物,倒让我们指点,你这是糗我们呢!只怕转眼便修为大增,将我们甩在身后了。”
众人纷纷附和。
杜兰真并不诚惶诚恐的反驳,只是拿那双如清露的眸子笑着睨了众人一眼,几人说够了,也就不在这话题上纠缠了。
杜兰真本以为如姬承弼之前的态度,极有可能一直与她对话,没想到他交谈间与其他人无太大区别,似乎之前的不正常的热情都是假的一般,不管他是真的没有要纠缠杜兰真的意思,还是欲擒故纵,杜兰真对他的印象确实不再是那样如临大敌了。
“往北去十万里,有一道狂刀峡,莽苍无数,据说里面隐居着一位元婴的前辈,摆着一个六博棋局,倘若你能找到他,跟他下一局,便有可能得到他一份机缘。”聊到兴酣处,姬承弼随口便道出一桩轶闻来。
“元婴前辈?那得是多大年纪?谁能下的过他?倘若谁下的过他,又何必去找他?几千年浸淫可不是玩笑。”席援嗤笑道。
“不是下赢,就是同他下一局。倘若他老人家看你顺眼了,便赐你一桩机缘。”姬承弼摆摆手。
“狂刀峡何等地方,想找一位元婴前辈也得看机缘,能遇见便算得上缘分到了。”邓周笑道,“这传闻一出,狂刀峡岂不是要人满为患?”
“这世上类似的传闻多了去了。”席援不屑道,“多是以讹传讹。”
杜兰真不由点点头,席援这话说的没错,修仙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传说轶闻了,要是事事当真,那恐怕修仙界早就达到神话传说中的仙道盛世了。
“一般传言自然如此,但这传闻不同,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姬承弼辩解道,“我认得一个从那出来,得了一份机缘的修士。”
在座的与姬承弼都不熟识,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说的话到底是否有可信度、又是否经得起考究,在座没一个人知道,故而倘若当真就有些天真了。
“这若是真的,那流传些日子,是要在这戡梧界兴起轩然大波的。”杜康适随意道,“到时候,那些散修,乃至于较小些的门派就要热闹了。”
大家既然都不怎么当一回事,附和两句,话题便转到那些年人们上过的修真界巨当。
“七年前那场穹顶神宫谣传你们还记得吗?都说是万古神殿,连六大宗门的元婴真君都不乏有人声称穹顶神宫的出现是当今修真界的转折点,说万古仙道将复明,当时那叫一个热闹,物议沸沸,真可谓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议论的。”席援满怀兴致的说道,“可惜,穹顶神宫出现是出现了,修真界却并未复仙道上古荣光。”
席援说的这件事才过去没多久,直到如今仍然占据戡梧界修士最热话题排行榜一席之地,哪怕是最年轻、见识最少的杜兰真也有所了解。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大半时间都在宗门里闭关修行,偶尔才出门,穹顶神宫的事情还是卫衔跟她说的。
穹顶神宫是在十几年前出现的,当时半现半隐,故而发现它的人只以为是个大些的遗迹,因最外围金丹修士甚至厉害些的筑基修士也能闯上一番,一开始名声并不大,直到传言经过几年发酵,最终由一位赤霄宗的元婴真君亲口断言是将是仙道重明之机,由此,声名大噪,震动戡梧!
然而穹顶神宫相比最初的显现速度,几乎是不再外显了,如今露出的部分依照真君的推断,仅是全盛时十分之一,而且只是其中一角,远离正中心。
“这才十几年呢,未免太过心急,修真界里什么不是以千百年记的?只是近几年显化速度放缓,就断言穹顶神宫是骗局实在有失妥当。”姬承弼反驳道。
“显化得慢那也就罢了,可实在不必那般看重它。穹顶神宫再是无双传承,在这灵气衰竭的戡梧界,还能让仙道复明?”席援挑眉,“倒不如专心演化现有传承。这世上哪有历时千万年还是最优的传承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穹顶神宫来历不凡,对当今自有启发,所谓继往开来。”邓周驳道。
席援嗤笑了一声,大有不屑意,席间气氛隐隐僵了起来。
杜兰真实在没想到聊一则轶闻也能吵起来,可见穹顶神宫作为当今戡梧界最热话题之一有多大的影响力了,其争议性之强,《修真选》甚至专门开了版面载有关辩论。
“穹顶神宫多大意义犹未可知,三年前的旋光秘境却是确确实实的骗局。”
第四十四章 修真界著名骗局集锦(下)
“旋光秘境那就是长云岭四家故弄玄虚惹来的麻烦,倘若不是他们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至于落得那个地步。”席援意颇不屑,“要我说,咎由自取罢了。”
他这话虽然毫不客气,却并没有引得几人侧目,反而纷纷称是。三年前旋光秘境的事情杜兰真也听说过,但因为其热度远比不上穹顶神宫,因此一心修道的杜兰真没太大印象,故而问询道,“旋光秘境的事我不熟悉,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长云岭的一个小秘境,因其有光华万千而得名,风景极佳,因此现在几乎成了有情人一同出游的不二之选。不过其中既无机缘妙藏,亦无灵植宝物,甚至称得上灵气凋敝,但因为长云岭那四家势力,一度被传为与林城秘境可相提并论的宝地。”杜康适为她解释道。
“当初长云岭四家不算多厉害,但也算是当地豪强,就是爱吹,门下自金丹起至炼气弟子都莫名其妙的十分膨胀,这就容易得罪人,连一明心谷的内门弟子都敢欺压,可见多嚣张了。后来有此祸事也是这种作风埋下前因。”
“具体也说不清,总之长云岭四家的作风叫人怀疑他们有什么底气在,但他们的实力却并不怎么样,着实让很多人疑惑。”
“导火索是有一日长云岭某金丹真人的幼子在外与人夸耀自家门派,他被金丹真人宠的无法无天,五毒俱全,于是便提到那些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之事,夸耀说没有女修弄不到手,哪怕有背景的,他只消请去自家旋光秘境,这女修就会乖乖俯就。”
“本是酒醉胡言,却未料到被人当了真,又有与其不对付的势力推波助澜,不知怎么的,就传说旋光秘境有大机缘。初一开始是有些筑基散修意图偷偷潜入,被长云岭四家发现,直接杀了。谁知这传言愈演愈烈,连他派的金丹真人都有意无意的问及。”
“之前便说了这些人自高自大,膨胀得很,种种作态,反误了卿卿性命。”杜康适说着“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样的话,但无论语气还是神色都没有半分同情的意思本来也是,以修真界的风气,这种自高自大的井底之蛙本来就不适合生存。
倒是杜兰真听了那长云岭某金丹真人幼子自以为风流的言语,忍不住皱起眉来。当今戡梧界,除却凡人有男尊女卑的现象,修真界是完全的实力为尊,绝没有女子就要低人一等的说法,哪怕是血脉相承的家族,也是谁优秀就培养谁。
但也不是说就没有人对女修有看法,毕竟修士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凡间,受到凡间影响也是难免的,但一般都会被彪悍的女修教做人,哪怕有些想法也基本是憋着。
杜兰真初入修真界的时候就听江师叔鼓舞,不要被世俗的教育影响。这许多年下来,现在要是谁敢在她面前说什么男尊女卑阴阳有序、温良恭俭让、相夫教子之类的浑话,哪怕杜兰真自诩养气功夫不错,也会打他个半死让他知道什么叫不会说话就闭嘴。
像这种以玩弄女修多少为炫耀资本的,杜兰真见了,半个好脸也不会给。若是见了悲惨女子被欺,多半会教训这种修士一顿。倘若有人调戏到她头上来了,那杜兰真可能真的要效仿凌云剑派那位沈淮烟仙子的做派,砍死再说了。
杜康适不知她所想,仍往下说道,“后来事情越闹越大,许多散修都往长云岭去了,其中不乏金丹,又有不和势力浑水摸鱼,最终真相大白、散修一哄而散时长云岭四家已是元气大伤了。”
杜兰真听罢,也觉无言以对。若是一人自高自大倒也罢了,但整个门派上行下效争做井底之蛙,那实在有些门风不正了,说句咎由自取也是恰当。
话题既转到这上面,一发不可收拾,除开杜兰真,其他几人都筑基经年,阅历远非她这个足不出户、初出茅庐的修士可比的。
有“正阳城元婴大能收徒”骗局,实是外法金丹扮的,糊弄散修为他做事,后来目的达成脱身而去,要不是不巧被正阳城本地金丹真人照面迎上,被骗的散修还道是惹得前辈不满,不愿收弟子了。
有“转世秘宝”骗局,实是以讹传讹,那遗迹里根本没有这类绝世秘宝,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戡梧界唯有身死道消、魂飞魄散,黄泉幽冥、转世再生只存在于传说中。
有“无辜女修神秘失踪”骗局,引得许多正义之士前去查探,实是邪修大能散布的假消息,引来大批修士到偏远之地,早早设好阵法伏杀练功,据说当时那山水都被染红了。
这一桩桩往事犹未远,但凡隔上几年便有一次,经历了的人骂上几句,没经历的人笑侃几句,便又没事人一般投入下一段循环去了,杜兰真听他们一一说来,真如幻泡一般。
这一桩桩事里,多半都是散修的狂欢,宗门弟子,尤其是核心弟子掺和进去的少之又少,即便真的参与,也多半只是凑个热闹。也正是因此,杜兰真方觉散修是何等艰难不易,能以散修身份得道的,又须得是怎样大机缘、大毅力、大造化的人!
“这摩佗邪孽当时在丰禾镇设局,引得我家中一位族兄前去,不幸葬身在那里了。”姬承弼听到那“无辜女修失踪”骗局,不由叹了一声,“我当时只有十一二岁,族兄魂灯灭时婶婶真个哭的同泪人一般,当时情形,至今不敢忘。叵那孽障该死!”
“当时真是引起轩然大波,我一师姐也埋骨丰禾镇了。可怜我那师姐,每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常思达则兼济天下,当今修士里,几个有这般担当?谁知竟因此殒身,实在可叹可悲。”邓周怅叹。
杜兰真听了,肃然起敬,顿生知己之感,连忙问道,“令师姐此等人物,不知是何名姓?”
“师姐唤作尹莪。”邓周虽觉她问这个有些奇怪,但还是欣然答道。
“纵无缘相见,记得这等人物的名姓也是好的。”杜兰真轻叹一声。十年来,她仍是不忘思鹿之怀,哪怕只是听说有人有同她相似的想法,也足以慰藉了。
“后来摩佗那邪修如何了?”杜兰真不过叹了一声,便主动开口询问。摩佗惨案发生时,她还没有出生。
“自然是被正道前辈扒皮抽筋,放在赤霄宗伏魔宝境中受那风割火炙、片肉削骨之刑,在那酷刑中一寸寸的削减吞噬修为,直至酷刑受尽、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便死在那绝地里。”姬承弼肃然道。
杜兰真悚然,旋即仍觉不够,似这般迫害万千生民、千百正义修士,全不把人命当人命的恶徒,再怎么惩戒都是便宜了他。
“说来,这也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一桩成气候的邪修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