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吊环
郑六如看着杠三的风衣消失在拐角,他很感动。
杠三虽然没有明说,但明显是站在郑六如这边。
郑六如能做的就是在神口大赛上给出好作品。
回家后,郑六如叫来薛化炉,一起排练《安全感》。
薛化炉看完稿子,放下来,又看了郑六如很久,一直没说话。
郑六如心虚起来,“哪里不好吗?是有点赶,我花了一个晚上写好的。有些地方还是欠考虑。”
薛化炉的眼神马上变了,“一个晚上?”
郑六如点头:“说说你的意见。”
薛化炉一把抓住郑六如的手,“意见?完全没有意见!天才啊!你这条大腿我抱定了!”
郑六如完全没想到薛化炉会是这种反应,呆住了。
薛化炉还说本来想去抱范管这条大腿,可是看过你在奇笑点的表演,总觉得你的潜力更大一点。
“说实话。”郑六如说。
薛化炉脸红了,低头承认,其实他早就找过范管几次,想商量搭档的事,可是根本没机会,连范管的面都没看到。就是通过关系说了他是郑六如的好朋友,也没起作用。
郑六如看薛化炉,觉得这人脸皮厚到一种境界,自己只不过跟他说过几句话,就成了好朋友,也许他对好朋友的定义不太一样吧。
“唉,你是没看到范管现在是有多风光。天天跟制片人混,我有个朋友说,上次看他跟制片人从隔壁老王家出来,还一人一个女的,啧啧,那里消费可不低啊。仰望、仰望。”薛化炉做仰望状,满眼的羡慕。
“隔壁老王?”郑六如问。
“对啊。本地最大的线下真人交友娱乐会所。在那里工作的员工质量很高的!我要有钱,我天天呆那里。”薛化炉还在仰望。
郑六如说:“开始排练吧。”
薛化炉的脸皮厚,表演水平还是有的,跟郑六如磨合了几次,很快进入状态。
从头到尾排练了几次,增加了些细节。
然后两人再推演一遍,敲定整个情节走向。
薛化炉站在椅子上,拿着绳子问:“一定要拿绳子吗?做个上吊的动作不就好了吗?”
郑六如摇头:“不行,这里是整个作品最关键的节点。从标题《安全感》这里开始,一直铺垫的安全感的氛围,让观众误会故事的走向,最后站在椅子上,观众还以为会以闹剧结尾,结果主角真的拿出绳子上吊。这一段追求的是凸兀的现实感。表演细节和风格上,要跟之前的表演做区分、割裂。”
薛化炉听了,消化了好一会儿,才伸出右手,比个大拇指:“天才。”
薛化炉顺着郑六如的思路往下说:“如果追求现实感的话,是不是该真的找个地方吊一下?”
他抬头看天花板,郑六如也跟着看。
两个人就这么呆了一会儿。
然后薛化炉笑出声,“连个钉子都没有,怎么吊?”
薛化炉举起手,捅捅天花板,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迷了郑六如的眼,郑六如挥挥手,正想提醒薛化炉别太用力,这房子的装修可不结实,万一弄坏了,还要赔钱。
咚、咣当……
天花板吊下一整块,摔地上碎成几块。
薛化炉低头看,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对不起,我给你装回去。不,我给你重新买一块吧。”
薛化炉道歉,一边咳嗽,一股奇怪的味道散出来,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郑六如没说话,一直抬着头,天花板露出一块灰色的水泥,上面钉着一个吊环,吊环上锈迹斑斑。
薛化炉看到吊环,喜道:“这么巧?来来来,试一下。”
薛化炉把绳子穿过吊环,打了个结,环了个绳圈,头套进去,问郑六如:“好不好看?”
话说完,他打了个冷颤。
不知道是不是被灰迷了眼的缘故,郑六如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看一只吊死的猫。
排练很顺利,就是后来捅坏了天花板,郑六如的脸色有点差劲。
这可以理解。
其间,隔壁有个漂亮邻居来借绳子,薛化炉看到那个邻居的第一眼,就下定决心:郑六如这个朋友他交定了!
薛化炉走了,郑六如继续琢磨剧本。
神口大赛是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这几天,他睡醒了就开始工作,累了就躺下。
天花板那里一直没修,他就盯着那个冷冰冰的吊环,夜里窗外的光溜进来,照在吊环上,像开了一只冷冽的眼。
习惯了以后也挺好的。
好像空荡荡的观众席上多了一个观众。
郑六如忘我地练习,打磨剧本,钻研笑点。
除了偶尔来借道具的杰西卡,催房租的房东,合作的薛化炉,再没其他人干扰他。
其实平时也没人来干扰他。
有时他会想,如果自己一辈子没成名,没熬出头,最后的结局可能就是死在出租屋里,一个人,静悄悄的。
最后发现自己的人多半还是房东。
神口大赛的日子近了。
范管打电话过来,问郑六如想明白没有。
“什么想明白没有?”郑六如问。
“合作的事。”
“我写段子,你出名的合作?”
“对。”
相处了那么久,郑六如头一次发现范管的脸皮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厚。
明明是他抄袭在先,却还回头来求合作,不对,不是求,更像是在施舍,理直气壮的施舍。
“那我为什么不给自己写?”郑六如问。
“我来演,我能火,我火了之后,能分你很多钱。六如,你早该搬家了。那个地方对你不好。”范管说。
郑六如挂掉手机。
范管慌了。
他没信心在神口大赛上赢我。
郑六如继续工作。
薛化炉来找他。两人对了一遍修改后的稿子,开始排练。
排练后,薛化炉扯东扯西,没舍得走。
郑六如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杰西卡出去了,不在家。”
薛化炉哦了一声,很失落,“唉,找个女朋友怎么就这么难呢?难道我俩以后一直这么单下去?”
“我有女朋友了。”郑六如说。
“没外人在,放下心防,单身狗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薛化炉不信。
“真的。”郑六如拿出手机,给薛化炉看照片。
照片里的女生穿着米色格纹上衣,端着一杯咖啡对着镜头笑。
薛化炉瞪大了眼,“这你女朋友?”
“你不信?”
“我信、我信,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薛化炉感慨,同样是脱口秀演员,一个范管,一个郑六如,怎么身边女生的质量都这么高。
天才的待遇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吗?
“你还不走吗?”郑六如问。
“走,一会儿就走。嗯,郑兄,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说吧。”
“范管找我了。”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合作
“范管?”郑六如转向薛化炉。
薛化炉说:“准确地说,是范管的朋友来找我。”
“他跟你说什么?”
“他跟我说范管很仰慕我的才华,想找我去聊聊。”
“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还会来这里吗?我是那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吗?既然看好了你,我就不会再跟别人眉来眼去。范管也不行!”
薛化炉意外地坚定。
几天相处下来,郑六如还是知道他脾气的,直接说:“说真话。”
薛化炉的脸马上垮成谄媚的笑脸,“能帮我在杰西卡面前说说好话吗?我约了她好几次了,她总说忙。”
郑六如说:“她是真的很忙。”
薛化炉生气了,“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谈恋爱啊!事业是忙不完的,要学会平衡事业和爱情。”
郑六如说:“这话你跟她说去啊。”
“我这不是怕她生气嘛。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和杰西卡约会?”
“你指的约会是指——”
“就两个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梦想之类的。有吗?”
薛化炉很急切,郑六如在沉思。
“也不是没有。”
“是什么?”
“去买券吧。”
“什么券?”
“箱子券。”
……
薛化炉真去买了。
效果很好。杰西卡答应和薛化炉约会,还问薛化炉要不要买鸽子券。
在郑六如的提醒下,薛化炉避开了鸽子券的陷阱,购买了其他服务。
价钱虽然小贵,但看在是杰西卡一对一的服务上,薛化炉就忍了。
平时相亲还要去高档餐厅吃顿好的呢,这些钱就当作相亲支出好了。
只是杰西卡真的很忙。薛化炉还要排队。
排队期间,薛化炉闲不住,就去买道具。
这也是郑六如给他的建议。
道具当然可以从杰西卡那里买,只是500块钱太贵,不划算,还不如自带。
薛化炉在超市里挑,跳绳,不行,这几天排练,天天绑绳子,都看腻了。
哑铃,不行,太重,会闹出人命。
塑料气锤?
不错。打人又不痛,还会吱吱叫,渲染气氛。
薛化炉掂着锤子,准备去结账,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拦住他。
“你好。”
薛化炉拿着锤子,没认出来是谁。
那人摘下墨镜,薛化炉一眼就认出来了。
“范管?”薛化炉叫了一声。
范管连忙戴回墨镜,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看边上没人围上来,才说:“化炉,是吧?上次在奇笑点大赛上见过。”
范管主动伸出手,薛化炉受宠若惊,连忙握手。
大赛上两人是见过。不过只有薛化炉见过范管,范管有没有看见薛化炉是个问题。
“你找我什么事?”薛化炉问。
“没事,只是聊一下。”
“聊什么?”
“合作。”
“合作什么?”
“神口大赛合作搭档。”
范管留下一个联系号码,约好下次见面的地点再详谈,然后就走了。
薛化炉很纠结。
范管第一次邀请,他还能坚定站在郑六如一边。
第二次亲自过来,诚意十足,他的坚定就垮了一半。
怎么办?
自己的魅力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奇笑点大赛的前两名都想自己做搭档。
选谁呢?
郑六如,创作能力好,潜力十足,又是无人看好,如果合作成功,在神口大赛上脱颖而出,那自己的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范管……
什么都好,就是已经出名,自己现在过去,就算做出成绩,大半也会归到他身上,自己捞不到太多好处,还有随时被他一脚踢开的可能。
就是因为这样,薛化炉一开始就选了郑六如这个潜力股,搏一把大的。
可是如果范管这么有诚意,那就要再考虑考虑。
郑六如这边虽然收益高,但是风险大啊。
薛化炉没想多久,就不再纠结了。
因为范管发来消息:晚上10点,隔壁老王家见。
隔壁老王家。
这个地方他很早就想去了。
约在星巴克,他能忍,约在这里,他忍不了。
薛化炉的纠结化成乌有。
他倒不是一定要和范管合作,只是过去聊聊,看看对方能拿出什么条件。
聊一聊又没坏处。
到了隔壁老王家,刚到门口,薛化炉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这里妹子的质量,就被一个工作人员引到楼上包厢去,说是范管在里面等他。
薛化炉进了包厢,范管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满了饮料、酒瓶、零食,东倒西歪,看来之前有人过来玩过一摊了。
薛化炉跟范管寒喧过后,问范管:“怎么合作?”
“后天就比赛了,会不会太晚了?还要时间磨合,而且还缺段子。”
“不过我这人百搭,适应能力强。这些困难都能克服。”
“如果真要合作的话,剧本都快点搞定,我这人学什么东西都比别人慢一点……”
范管突然说话了,“放心,这回你绝对慢不了。”
薛化炉精神一振,范管这么看好他的才华,是不是就干脆答应了呢?
“那你的意思是表演以前的老段子?老段子也行。虽说是老段子,可电视机前的观众没看过就行。而且老段子质量稳定,节奏、反应都反复练习过,更适合比赛这种不能出错的地方。”
薛化炉把自己写的段子一个个说给范管听。
范管手里拿着酒瓶,眼睛看向另一处,好像在听,又好像在发呆。
中间还有隔壁老王家的老板娘过来敬酒,带了一大堆妹子,薛化炉的眼睛都看直了。
老板娘说了一堆客套话,又提到神口制片,问他怎么没来。
范管说制片今天有事,晚点过来。
老板娘笑着喝光一杯酒,又带着妹子们走了,只留下一屋的香气。
薛化炉咳了几声,努力找回状态:“还有《南半球》这个段子也不错,是我很早以前,在地理课上写的……”
范管突然挥手打断薛化炉,“这些段子都不行。”
“都、都不行?”薛化炉有点失望,又觉得正常。
自己都觉得不行。
这些段子放在小俱乐部里,逗十几个观众笑还行,放到电视上,就差远了。
内容单薄,笑点狭小,抛出的梗很考验观众。
这还没考虑比赛时的快节奏气氛。
要是一个梗没扑好,基本上整个段子都毁了。
“那怎么办?范哥,你手里有段子?”薛化炉问。
范管摇头,“就要你的。”
“可我没了,刚才都说完了。”薛化炉一摊手,两手空空,他不明白范管盯着他要段子干嘛,在圈里,他以人脉广著称,可从没人夸过他的创作能力。
“不,你还有。”范管坚持。
“没有,真没了。”
范管的身子前倾,像一座山倒下来,黑影罩住薛化炉,只有两个漏光的洞,那是范管跳火的眼。
“你真有——比如说,郑六如和你合作的段子?”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认命
“我没想到范管会是这种人!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嗯,就是这样。”薛化炉说。
“就这样?”郑六如问。
“当然,我的内心非常鄙视范管的做法,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毕竟都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又跟他喝了一会儿酒,神口的制片来了,我不好再呆下去,就找个借口先走了。”
薛化炉说完,就去隔壁找杰西卡兑换箱子券了。
郑六如开着电视,在想一个问题。
范管为什么要盯着他抄?
换一个人不行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好欺负?
电视里正在打广告,一个厨师正在拿刀切菜,切到一半,一个戴着抽油烟机头套的人绑住了厨师,厨师惊叫:“没有油烟味,只有女人味!”
然后屏幕里横过几个大字,梅花抽油烟机。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火啊。
郑六如关掉电视,继续排练《安全感》。
虽然没有正式表演过,但是和薛化炉磨合后,段子已经打造得相当完整。
现在只等明天比赛正式开始了。
郑六如躺下来,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环,眼睛一闭,就出现一个人吊在上面的画面,脚摇摇晃晃,挨不着地。
他没睡,只是休息一下。
本来还想联系一下苏丽,可是想想,觉得还是等比赛后再说。
这段日子,他过得灰头土脸,实在没脸去见苏丽。
准备好的段子被人抢了,连打回去的资格都没有。
苏丽当然不会怪他,只会安慰他,鼓励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正因为这样,他更内疚。
自己好像把苏丽当成了情绪垃圾桶,或是没有麦克风的观众,只能听他一个人唠叨。
唠叨过后,他是舒服了,可苏丽却没丁点好处,只能接受自己男友是个无能狂怒烦人精的事实。
郑六如不想让两个人都难堪。
明天,等明天比赛结束,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去找苏丽,一起吃顿饭,或者去公园散散步。
拿了冠军当然最好,拿不了——
那就算了吧。
郑六如闭着眼,把手枕在头下,耳边响起范管那天在星巴克跟他说过的话:“认命吧。你就不是火的命。”
范管说了很多屁话,做了很多脏事,可也许唯独这句话他没说错。
十二年了,要是这次再不成功,他也该认命了。
该转行转行,该上班上班,人总要生活的。
郑六如想到这里,心里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种放下重物的轻松感。
日复一日的创作、越赚越少的工资,就算刚开始再有热情,也早消磨得差不多了。
支持他一路走下来的,与其说是对脱口秀事业的热爱,或者说是梦想,倒不如说是逃避现实的惯性。
决定要结束时,他的心触底反弹,反而开心起来,开始想,要是自己不做脱口秀了,可以去做什么。
表面上没什么谋生的技能,但是毕竟说了这么多年的脱口秀,口才还是可以的,文案功底也不错。
薛化炉说认识电视台里购物频道的朋友,缺口才好的销售主持人,就跟现在的直播带货差不多,只不过有电视台做背景,可信度、渠道都很强。
做得好的话,一年几十万不成问题。
当然以他的资历不可能直接进去当主持人,但是当个背景板试用产品的助理还是可以的。就是倒牛奶,推吸尘器,穿牛仔裤的助理。
等有钱了,自己要把所有的礼物券都兑现。
当然礼物券里的别墅可能短时间还不行,但包包、衣服、化妆品这些还是简单的。
郑六如想到一半,有人敲门。
好梦做到一半,被人打扰,总是不太爽。
郑六如光听敲门声就知道是杰西卡。
她不是跟薛化炉约会吗?
虽然薛化炉很有可能塞在箱子里,可那也是约会。
郑六如起来开了门,果然杰西卡站在门口,还拉着一个大箱子。
“怎么了?”郑六如问。
杰西卡把箱子拉进来,说:“放你这了。等薛化炉回来交给他。”
“薛化炉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杰西卡转身要走,停住,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半天才说:“他放我鸽子。”
……
隔壁老王家。
薛化炉坐在范管对面。
“我可是放了女朋友鸽子过来的。”薛化炉肉痛得直跳。
倒不是因为没能和杰西卡约上会,而是心痛自己买的那一大堆券,合起来也有几千了,结果跟杰西卡都没说上几句话。
“上次我说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我想明白了。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我要以成员的身份加入饭管饱。”
“上吊的动作我来做。”
“比赛后的活动都要两人同时出场,广告和其他商业活动我们再商量。”
“还有……”
范管举起手,“不用了。”
薛化炉一愣,条件提得太多吗?也不是很过份啊?
“其实可以商量的。广告这些不带我也没关系,只要有脱口秀表演就行。毕竟我的主业是脱口秀嘛。”
薛化炉第一次拒绝范管,说要回家考虑一下,就是为了给自己加价。
轻易答应了范管,只会让他看轻自己,用完了一脚踢开。
吊了范管一天,马上就快比赛了,他忍痛推了杰西卡的约会,赶过来跟范管见面谈条件,可范管看起来好像不太在乎啊。
范管说:“没商量。合作的事没必要谈了。你走吧。”
薛化炉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又青又白,都快悔到盲肠里去了。
早知道就不该谈什么条件,直接答应不就好了?
范管再没理薛化炉,任他杵在那里,薛化炉只好走出包厢。
他没走远,就在包厢外晃荡,看着神口制片带着一堆人进了包厢,跟范管喝起酒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女人端着酒杯进了包厢敬酒。
薛化炉在外面听到范管的笑声,听到制片的声音:“挑一个,你先来。”
然后是范管的惊叫声,好像活见鬼,然后是女人们的笑声。
制片夸范管不愧是喜剧人,做反应都做得这么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见老婆了呢。
然后声音混成一片,薛化炉再也听不清。
等了一个多小时,包厢的门终于开了。
制片先搂着一个女人醉醺醺地出来。
然后是范管,也抱着一个女人。
薛化炉站了一个多小时,什么话都想清楚了,上去正要再和范管商量一下,却看到那女人的侧脸,呆了下,站在原地,脚钉进地里,挪都挪不动。
那女人该不会是——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你去哪?
“你昨天晚上不去约会,跑哪去了?”郑六如问。
“有、有事。”薛化炉一脸尴尬。
他俩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往电视台走。
郑六如拉着箱子,箱子滚轮咕噜噜地叫。
“有事?什么事?你该不会又去见范管了吧?”郑六如问。
“是。我又去拒绝了他一次!做事这么没底线的人,我要好好谴责一下!”薛化炉庆幸郑六如不知道自己投敌的事,还留下条后路。
只是范管说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是找到更好的搭档了,还是有更好的段子?
还有——
那个女人的事要不要跟郑六如说?
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可万一是呢?
“想什么呢?打起精神。演完这一场,夺冠了,就继续搭档,没夺冠,就散伙。”
郑六如脚步轻快,语气轻松。
昨晚他已经彻底想清楚了。
不再纠结,不再做无谓的坚持,也不再逃避。
他也渐渐明白上次咨询,章老师给他的建议和问题。
叫他在很多观众面前表演。
又叫他想一下,如果没有观众,他会怎么办。
章老师是委婉地提醒他,如果这行做不下去,还是要回归现实,习惯没有观众的日子啊。
只是这些话章老师明明可以直说,为什么要拐弯抹角?
也许这就是咨询师的风格。
不过再多想一下,如果章老师当时直说,让他别干脱口秀了,都做了十二年还没出成绩,早该放弃了。你自己不在乎,你女朋友还在乎呢。
当时的他也未必听得进去。
“快,早点进去,说不定还有午饭。”郑六如和薛化炉走到电视台的广场前,发现人渐渐多起来,有参加比赛的选手,也有准备入场的观众,脚步不由快起来。
两人进了大门,在安检处排队。
前面后面都是参加神口大赛的选手,里面有些老相识,薛化炉攀谈起来,还跟郑六如介绍。
“这是我在脱衣俱乐部里的同事,以前是健身教练,卖课卖不动了,发现自己挺喜欢叫段子的,就来做脱口秀。一边说一边脱,效果挺好的。”
“这是笑点低俱乐部的郑六如。”
“久仰久仰。”对方说着客套话,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他和范管一个俱乐部出来的。”薛化炉说。
“范老师?!”那人一下子精神起来,问范管当初在俱乐部表演时,是不是就这么搞笑?
郑六如不想说话,这时边上骚动起来,大家都往一个方向看,人群里低呼:“范管来了。”
“是范管耶!好帅!”
“帅个屁!脱口秀演员里最帅的很没说服力好吧!”
“你就酸吧。没看那广告吗?听说梅花抽油烟机都快卖断货了。”
人们议论声中,各种目光交织,范管被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绕过队伍,直接走到安检处。
保安主动打开门闸,请范管进去。
范管微笑点头示意,转身时,看到还在排队的郑六如、薛化炉,还挥挥手,打招呼,说:“进去后再聊。”指指楼上。
边上的人顿时眼红了,等范管一行人进了电梯,一个个抓住薛化炉、郑六如问个不停。
“范老师真是你好朋友?有多好?有没有睡过?”
“听说以前你们是一个组合的,段子都是范老师写的,可就是不红,现在他单飞了,马上一飞冲天,证明了这么多年拖后腿的人很可能就是你,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听朋友说,你一个人在俱乐部里演过范老师的成名作《邻居》,你这样利用朋友,良心过得去吗?”
……
不知何时边上的人越聚越多,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奇怪。
薛化炉看郑六如招架不住,马上帮他挡下来,“对不起,我们还要参加比赛,无可奉告,无可奉告,等比赛完,我会挑一个适当的时机,向媒体朋友们解释清楚……”
薛化炉挡着挡着,竟生出一种知名艺人偷情被抓的感觉,好爽。
郑六如毕竟不是范管,大家也只是随便八卦一下。
他不说话,大家兴趣消了,也都各自散去。
终于轮到郑六如两人到安检。
保安问他们干什么的。
薛化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前面十几个人都是神口大赛的选手,你眼瞎啊?
不过薛化炉人情练达,自然知道阎王好办,小鬼难缠的理,还是老老实实说:“神口大赛的参赛选手。”
然后递上他和郑六如的身份证。
保安拿去在机器上扫了一下,然后还给薛化炉,说:“不行。”
薛化炉说谢谢,就要往里走,被门闸拦住。
他看保安,保安看他,说:“不行。”
薛化炉和郑六如愣了。
“我,神口大赛选手,他是郑六如。范管朋友。”薛化炉以为保安没听清,重新介绍一下。
“名单上没有,走走走。”保安不耐烦地挥手。
薛化炉怀疑保安不识字,“你看,薛不是薛上加霜的薛,也不是薛口喷人的薛,而是薛定谔的薛,你如果有上过物理课,应该知道这个姓……”
“走不走?”保安拿起对讲机,远处几个保安一起看过来,目光聚焦,压力陡增。
薛化炉有种上堂击鼓喊冤,却被衙役一顿无情板子打出来的感觉。
他和郑六如往外走,薛化炉开始打电话,找熟人帮忙。
边上排队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薛化炉的脸硬生生憋成了猪肝色。
他跟郑六如说:“等咱俩拿了冠军,我没事干,就在大门口进进出出!我要看那保安拿什么拦我!喂?小节,怎么回事,我来参赛,门口都进不去,说什么名单上没我,你帮我问问,对,还有郑六如,我俩一起被拦了,嗯,快点。”
讲完电话,薛化炉安慰郑六如:“一定是节目组的名单搞错了。等一会儿就能进去。”
郑六如却好像完全不在意,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眼看那些参赛选手一个个进去,到最后只剩下观众了。
薛化炉急得原地打圈,终于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喂,怎么说?可以进去了吗?”
“什么?谁?是谁说的?”
“不可能!奇笑点大赛前三名直接进神口大赛!公告上写的,你当我不识字啊。”
……
薛化炉放下手机,表情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跟郑六如说:“那个,我们被取消参赛资格了。”
郑六如点点头,拎起箱子,往外走,说:“我知道。”
薛化炉忙拉住他,“你去哪?”
郑六如回头,两眼血红:“我去杀个人。”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兴趣爱好
范管直到站上舞台,还没看到郑六如,他彻底放松了。
表演完节目,范管下台,后台的工作人员都说他表演的好。
杠三也难得地夸他这次的段子结构成熟,套路新颖,剧情荒诞,逻辑自洽。
哼,那当然。
这是以前比喻句的段子,他拿来改编了一下,直接用了,效果当然好。
郑六如很衰,但确实有才华。
所谓的改编也只是把郑六如角色的台词放到自己角色身上,一人分饰两角而已。
神口制片乐呵呵地过来,搂住范管的肩,说:“我没看错人,冠军一定是你的了。今晚出去聚一聚,我带你去见几个大佬。”
范管含蓄地笑,装出腼腆的样子。
这段时间他红得莫名其妙,红得飞快,还好适应能力强,渐渐找稳了自己镜头下应该有的表情。
看着制片走远,范管感慨:除了这个冠军外,最大的收获还是获得制片的信任,或者说是友情。
比起脾气古怪的杠三,范管更喜欢制片这种江湖气重的人。
两人意气相投,出去吃了几次饭,就看对了眼。
人与人之间总有这样的缘份。
也许是《神口》节目组的怪咖太多,工作后,能跟制片混在一起的人不多。
制片特别看重范管。
上次在隔壁老王家,还叫范管挑个女人带走。
范管在制片面前,当然不会装纯情小男生,一个个女人看过来,看到最后一个,吓了一跳,还以为见鬼,大叫出声。
制片在边上哈哈大笑,说他是一见钟情,否则不可能这么叫。
他尴尬地笑,硬着头皮选了那个女人。
经过这件事,制片跟他的交情上了一层,很多事都可以敞开说。
比赛近了,他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在制片面前叹气。
制片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就是一个朋友的事。
制片问他哪个朋友。
他说是以前在俱乐部的搭档。
制片有印象,说那个人啊,怎么了?
他说上次奇笑点大赛,搭档用了他们组合的段子,《洗澡》,你也知道,比喻句的段子都是我创作的。他在俱乐部表演,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拿来比赛,还拿了亚军,这就不太好。如果神口大赛,他还用我的段子怎么办?这不是自己跟自己比赛吗?
制片说这个好办。取消他参赛资格就好。
范管愣了下,他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他问:“这样会不会太过份?”
制片说:“小范,我知道你为什么十二年都没火?进这行做事,人品不行,就算火了,也走不远,可也不能人品太好啊。他抄你段子,你还替他担心?这种人直接踢出比赛,没贴公告告他抄袭,就算朋友一场对得起他了。想那么多干吗?”
范管脸上做出纠结不舍的表情,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他的命不是一般的好。
好到爆。
从此以后,他跟那个人再无交集。
神口大赛结束,虽然评分还没出来,但是从现场反应来看,范管的表演效果最好,冠军已经定了。
制片邀节目组的人去聚会庆祝。
杠三说要准备演唱会,保护嗓子,没去聚会。
范管目送杠三离开,有点怨气。
神口大赛的冠军可是要在杠三个人演唱会上表演的,可比赛结束后,杠三从没找他聊过,真是个怪人,就跟郑六如一样。
也许就是性情相近,所以郑六如的段子才那么受杠三喜欢。
范管不去想杠三的事。
不过是个快过气,凭着资历,跨界混饭吃的老家伙,被大家捧成是才华横溢的多栖艺人。
才华,哼。
聚会上,范管使出浑身招数逗制片人开心。
创作段子他不行,可逗人开心他是专家。
制片喝了很多酒,明显醉了,搂住服务员的腿,说扇我耳光吧。我压力好大。
服务员吓傻了,动都不敢动。他当然不可能打,可他不打,制片就不让他走。
最后还是范管帮他解了围,拍了几下手,然后跟制片说:“扇过了。”
制片茫然地问:“为什么我不痛?”
范管说:“不痛就对了,痛过头了都这样。”
制片这才松手,服务员拔腿就跑。
节目组其他人见惯了制片发酒疯的样子,早就各自散去,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
范管把制片拉到沙发上,制片还不安份,嚷着要把隔壁老王家里的女人都叫过来,清洁阿姨也要。
范管耐心地顺着制片的话往下说:“然后呢?你还要挑上次那个吗?”
制片说:“不。全都要。”
范管问:“都陪你喝酒?”
制片说:“不。我要她们都穿上高跟鞋,然后狠狠地踩我!”
制片一边哭,一边说,扑进范管怀里,说起做一档节目的难处。
年轻人们把他当成导师,说他是《神口》节目长青十年的中流砥柱,说他跟杠三一阴一阳,平衡节目,才有收视十年飘红的惊人记录。
“他们哪知道我的苦?”
制片喷着酒气,说起好几次神口收视下降,差点要被撤掉的事。
说请来的嘉宾不好笑,恨不得自己下场去演的事。
说自己和杠三在巨大压力下,都发展了一套自己用来解压的兴趣爱好。
杠三是只穿风衣,平时窝在厕所隔间里,一到下雨天,就跑出去,蹲在阴暗的草地里,撑把雨伞,说是下雨天长蘑菇。
自己看杠三疯成这样,很是凄凉,觉得一个人再怎么样,也该挑个正常点的兴趣爱好。
“嗯,所以你常来隔壁老王家。”范管能说什么呢?只能表示十二分理解。
范管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和杠三互相看不顺眼了。自己还是个正常人。
十二年来,他想红,想火,想过不择手段,可归根结底,自己做的事都在正常范围内,不会像郑六如、杠三那样偏激。
“不,不是。”制片摇头。
范管不以为意,制片解压的兴趣爱好他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等制片哭够了,他送制片回家。
看着制片仰面倒下,很快睡成一摊泥。
范管正要走,制片突然坐起来,看着范管,眼睛还满是醉意,却亮晶晶的,全是光。
范管吓了一跳。
他纠结了。
他现在很火,但他还想更火,想要像杠三一样火上十几二十年,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如果制片的兴趣爱好很特殊,怎么办?
制片的手伸进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名片,扔给范管。
“想起来了,今晚有约会,你代我去吧。”
范管松了口气,拣起名片,心里又有点失落。
制片缩成虾状,又嘟哝地说:“安全词是——”
制片打起呼噜。
范管看名片,上面写着:黑暗女王,杰西卡。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滋滋滋
黑暗女王?
范管没想起圈里有什么知名艺人叫这个外号。
不过他才火没多久,这圈里水深,又哪是他这个新人能弄明白的。
这一定是制片之前说的圈内大佬。
范管的心滚烫起来。人脉啊。
要不是制片喝醉了,恐怕这种单独相处的机会还轮不到他。
他一定要把握住。
范管走出门口,带上门,按名片上的号码打给杰西卡。
“你好,是杰西卡小姐吗?”
“是。叫我女王大人。你这条贱狗。”
“呃——”
范管脑子一时短路,停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反而更开心了。
杰西卡跟制片一定很熟,熟到可以对骂的那种老朋友关系。
“我叫范管,是神口制片的学生。他喝醉了,让我代他出席,请问约会点地是——”
“你叫什么?再向你的主人汇报一下,大声点!”
手机那头的声音无比威严,范管不由自主地照做,大声说:“我叫范管。”
“演《邻居》的那个?”
“是。”
“好。一小时后,到全元大酒店307号房等我。”
……
范管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时间前赶到全元大酒店。
他充分利用这一个小时,回家换了套衣服,简单地做了下造型。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但光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是大佬中的大佬。
制片喝醉了,都还不忘约会的事,也能反应出杰西卡在制片心中的地位。
站在307号房门前,范管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重新回顾了一下制片跟他说过的话。
然后抬手敲门。
咚、咚、咚三下。
门虚掩着,开了条缝。
他说声对不起,杰西卡——女王大人在吗?
然后推门进去。
门里很黑,走廊的光成片漫进去,被黑暗抽掉脊梁,散漫成星点碎屑,约略给房内物事打上轮廓。
他看到一个人影瘦在窗边,慢慢转过身来。
范管的心炸了,好像点燃一株烟花,蒸出一夜的星,眨啊眨。
只看到模糊的面容,可光看那身段就知道是一个大美女,而且年纪绝不会超过30。
制片!
范管差点哭出声来。
制片对他太好了。
就算是喝醉后的无心之举,也够他感恩一辈子的!
“范管?”那女人说话了。
范管点头。
“爬进来。”杰西卡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多了点柔媚,像蒸熟的年糕粘在盘子上。
范管双腿轻飘飘的,明知只是代制片过来赴约,脑子里却忍不住翻出各种才子佳人,一见倾心的故事。
他走进去,杰西卡突然一声断喝:“我叫你爬进来!不听话了是不是?你这骄横、下流的贱狗!该给你点惩罚才行。”
“啊?”
范管很想说服自己,可能杰西卡性格就是这样,可能她跟制片就是这么玩的,不过他只是代替制片参加啊,不用玩这么狠吧?
“杰西卡、女王大人,可能有点误会,制片只叫我来参加约会——”
杰西卡从窗边走过来,范管后面的话说不来了。
杰西卡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鞋根细的像刀,手里拿着一根蓝色跳绳,抽下来,范管脸一痛,手上、脚上一冰,杰西卡已经给他铐上手铐、脚铐。
“我没误会。制片在我这里订的是顶级贵族套餐升级版,包含一万元的至尊道具体验服务。我这里都给你准备好了。好,开始吧。”
“不要——”范管喊到一半,叫不出声了。
“这也是照合同上来的,为了这双袜子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这一个星期我足足走了10万步!腿都快走断了。”
杰西卡一脚踩上来,范管的尖叫只走到喉咙那里,就被团成一团的袜子闷下来,脸胀成熟透的浆果,随时都会爆炸。
范管全程迷糊着,痛楚和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泛上来,像搅浑的水,让他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
刚开始还记着杰西卡踩了他几下,那鞋跟踩上了像刀一样,踩多了,也就数不清了。
杰西卡退开几步,帮范管拿出袜子,问他:“想中止的话,就说安全词,知道吗?”
范管灵光一闪,“安全词!对,安全词!”
杰西卡说:“说呀。”
“安全词是——是——”
杰西卡摇摇头,拍拍范管的脸,又塞回袜子,说:“真有种。”
她走到门口柜子处,从里面提出一个旅行包,拉开拉链,当着范管的面倒出来。
螺丝刀,电钻,打火机,菜刀,晾衣架,核桃手串……
杰西卡挑来挑去,最后挑了电钻,特意换了个口径大的钻头,打开开关,滋滋滋。
范管眼睛瞪圆了,绝望地呜呜叫。
他现在总算明白黑暗女王是什么意思了。
制片,我以为你的兴趣爱好是——滋滋滋
结果你真的是——滋滋滋
然后我真的是——滋滋滋
……
神口节目组会议室。
“范老师,你不坐吗?”
“不坐不坐。”
“范老师,你的黑眼圈怎么那么大?”
“熬夜熬夜。”
“范老师,我来给你点烟。”
“啊!拿远一点!拿远一点!求求你了!”
范管缩在窗帘下,一个工作人员拿着打火机,一脸懵。
不知道的还以为范管被火烧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范管。
这时制片大踏步走进来,挨个拍工作人员脑袋瓜子问好,大家才不看范管。
范管赶忙站起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杠三也跟着进来,穿着他的蘑菇色风衣。
会议开始,范管还站着,大家又扭头看他。
制片问:“范管,你有话要说?”
范管:“没有,没有。”
他慢慢挨着椅子坐下,好像是用脸去坐,脸上的肉跳个不停,耳朵里还滋滋滋地响。
会议内容很简单,神口大赛圆满落幕,接下来就是杠三的个人演唱会了,《神口》节目组会跟杠三的演唱会做联动,在演唱会上表演脱口秀段子,另外特别邀请了梅川,怎么安排梅川的出场顺序也很重要。
大家讨论了一会儿,确定好节目内容后,就散会,各自忙去。
杠三裹紧风衣,去上厕所。
制片过来找范管。
范管呲牙咧嘴地站起来,全身上下都在疼。
制片拍范管的肩,说:“怎么样?可以吗?”
范管努力拼出一个笑脸,“可以。”
无论如何要和制片立场一致。
制片感慨:“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范管点头。
喜欢你个滋滋滋啊!
制片说:“既然你喜欢,我还买了一个月的豪华至享随叫随到套餐,我太忙了,用不掉,你拿去用,不要浪费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非常好
范管拼命拒绝。
“怎么好意思呢?”
“上次的款待已经相当可以了。”
“还是留给您自己用吧。”
制片看范管,脸色一变,“你是不是不喜欢?没关系,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我这种兴趣爱好。”
范管嘴张了几下,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制片,我说实话吧。”
“嗯。”
“我不敢再去了,再去我怕沉迷,怕爱上这种感觉无法自拔。”
范管一口气说出,制片呆了一会儿,脸上绽开笑容,拍拍范管的肩,范管摇了摇,疼得五官移了位。
制片感慨:“当初的我也是这样。没关系,沉迷了,你会发现另一重天地。在那里,你不用控制任何东西,只用把控制权交出去,乖乖跟着主人走就好。”
范管点头,是啊是啊。
看制片的反应,他赌对了。
又或者玩输了。
“杰西卡事后跟我说,你挺享受的。下回她要试一下核桃手串。加油。”制片把一张券塞到范管手里,然后走了。
范管拿着券,想哭。
不去就好,挨到杠三的个人演唱会结束再说。
范管安慰自己。
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宁可去拍杠三的马屁,撑死就是穿着风衣,在草地里装蘑菇而已。比电钻、核桃好多了。
不过木已成舟,他也计较不了什么。
只要能火就好。
范管慢慢走出会议室,叫了辆车回家。
接下来他要准备演唱会表演的事。
他趴下来,用枕头垫着肚子,开始创作。
就是改编以前比喻句的段子。
把两个人演的,改成一个人演。
改编了几个,不是很顺利。
他现在成了创作型的天才喜剧人。
比喻句的那几个段子好是很好,可都是面对小场的观众,还有很多只有长期看他们表演才能理解的梗。
放到演唱会的大舞台上,效果不是很好。
而且最好,最适合改编的段子早就被他用在神口大赛上。
剩下的段子都是有各自缺陷。
如果郑六如在这,当然很容易解决,丢给他,让他挠头去想。
可现在当然不能这么做。
想了一会儿,范管放弃了。
也许该找个可靠的人一起合作。
就算是创作型的天才,也不可能只表演自己写的段子对吧?
范管打开手机通讯录,一条条翻下去。
这个不行,写的段子估计还没我好。
这个可以,不过风格太独特,我驾御不了。
这个为人太傲,不好控制。
这个——
范管看到薛化炉三个字,手指不再滑动,想起那天在包厢里,他半躺在沙发上,拒绝薛化炉时,薛化炉那张又青又白的脸。
这人够机灵,有想法,又好控制。
最关键的是,他跟郑六如合作过,郑六如拿来参加神口大赛的段子肯定很好。
范管想了会儿,就下定决心,支着肘,小心地避开身上各处伤口,打给薛化炉。
“化炉吗?”范管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亲切些。
“哦,范老师!”那边传来薛化炉压抑不住的喜悦。
“最近很忙,一直脱不开身,现在才有时间给你打电话,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吧?”范管敷衍着客套几下。
薛化炉殷情地回应着。
范管听得心不在焉,等薛化炉说完,问:“上次合作的事还有兴趣吗?”
薛化炉惊讶道:“合作?”
“对,神口大赛不能合作,又不是以后都不能合作。”
“是啊是啊。”
“杠三的演唱会,请我去表演,场子比较大,我一个人有点吃力,想和你一起,你有什么没表演过的作品吗?”
“有有有。”
“好。明天见一面吧。”
范管挂了手机。
比想象的顺利。
薛化炉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没表演过的作品”意味着什么。
搞定了作品的事,范管终于松了口气。
他翻身躺过来,看着天花板,啊的惨叫一声,又翻回来,老老实实趴着。
混蛋!还在想电钻的伤是不是好点了,结果又痛起来,耳朵里都是滋滋声。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第二天,又去电视台开会,这回是演唱会节目和舞台设置的会议,由杠三主持,制片不在,范管松了口气。
他怕制片看到他,又热情地给他推荐一个月的电钻疗程治便秘。
范管挨着椅子边坐下,手放桌上,减轻下半身的负担。
大家开始讨论布置舞台的事。
“梅川的歌什么时候上?要放烟花吗?要给特写大屏幕镜头吗?要全场灯光打亮吗?”
“不行吧。喧宾夺主,抢杠爷风头。”
“什么抢不抢,能抢走是他的能耐,请别人来,不就是让别人好好表演的吗?别搞那些小心思。”杠三说。
工作人员纷纷赞美杠三格局大,气量恢弘,器宇轩昂,吞吐宇宙,牢笼八方。不愧是业界前辈,处处想的都是提携后辈,不计回报。
范管吃了一惊,一个个人看过去。
劲敌啊。
果然在这个圈里混的,没一个善茬。自己以后可得小心点。
他自认要是自己坐在杠三那个位置上,被人这样吹捧,一天也就算了,一个月、一年下来,也难免会轻飘起来。
可是看杠三,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接着说段子表演的事。
真是个怪咖。
“范管,你的段子准备好没有?”杠三问。
“呃,有腹稿了,再排练一下就好。”范管说。
“好。这次把个人演唱会和脱口秀表演做结合,是我最初的想法,可到现在,我才发觉要把这两个摆到一起相当困难。最大的问题是在场地和观众。脱口秀表演的场子很少能做几千上万人那么大,基本的空间变化,也会带来节奏和笑点的落差,如果控制不好的话,很有可能冷场。所以关于脱口秀表演的舞台设置,我有几点想法,你们听听看。首先,要开辟出一个小空间,给人室内的感觉,然后表演前,要引导观众安静下来,现场不能有一点噪声,提前塑造脱口秀表演的氛围,这样对演员进入状态也有好处。”
明明是在说自己表演的事,范管却一点都不关心。就像当初郑六如跟他讲段子是怎么创作出来的一样。
范管听得昏昏欲睡,杠三还在讲。
“脱口秀表演的小房间要和舞台后方的大屏幕隔开,演员的特写,大镜头都在上面显现,演员自己只管表演,这样把演唱会的舞台做个割裂,也许能解决场地过大的问题。范管,你觉得呢?”杠三问。
范管说:“我觉得非常好。”
说完,会议室里就没人说话,一阵尴尬的沉默,杠三盯着范管看。
范管愣住了,自己说错话了吗?还是回答的太没诚意,惹杠三生气了?
“杠爷气量恢弘,器宇轩昂……”范管赶忙补上。
杠三突然站起来,用力拍范管的肩,把他身子拍实了,粘到椅子上,笑道:“我也觉得非常好,哈哈!”
啊!哈哈哈!
范管一边惨叫一边笑。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一起吧
虽然很疼,但是挺值的。
范管和杠三的关系好像好起来了。
虽然还不像跟制片那么亲近,但至少见面时会打招呼,稍微聊上几句。
坦白说,现在范管也不想跟制片那么亲近了,一亲近,就想起电钻,滋滋滋的吵得脑袋疼。
还是杠三好,除了穿风衣扮蘑菇外,没什么不良嗜好,只会跟范管讨论创作的事。
为了不露出破绽,范管赶紧约了薛化炉见面。
薛化炉趴着,跟范管说了《安全感》这个段子。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这个段子的来源,就当成是薛化炉的原创。
“最后,他站在椅子上,绑好绳结,把脖子套进去,踢翻椅子——完了。”
薛化炉说好,范管把头埋着,静了好久没说话。
薛化炉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天才。”范管说。
薛化炉没说话,他知道范管夸的不是他。
范管激动地要坐起来,刚支起肘,又趴了下去,继续回味整个段子。
离奇的剧情,荒诞的手法,精妙的结构,对称式的宿命结尾,只要跟郑六如呆过一段时间,就算蒙上眼,都能嗅出这故事里的郑氏风格。
以日常小事为切入点,逐步升级矛盾,融入绑架、勒索、凶杀等元素,却还能自圆其说,不冲破现实框架。
台词缝隙中都是满满的笑点,又通过动作设计,细致地把控每个节奏点,给观众充分的空间去思考,去笑。
天才。
范管只是趴着,从头推演了一遍,背上就颤出一层冷汗。
幸好神口大赛前,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取消了郑六如的参赛资格。
否则不只是他输掉冠军的事,郑六如真有可能靠这个段子火起来。
范管了解郑六如,能看出这些段子背后的真实生活细节。
最后结尾的重头戏上吊就是他住的那个出租屋里死过的租客。
还有躺在地上看天花板也是他常做的事。
倒是那个箱子和绑架的元素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人的脑洞真是厉害啊。
范管感慨了好一阵,问薛化炉:“这个箱子有必要吗?能不能去掉?”
薛化炉说:“不行。他说过——呃,我觉得这是种控制感和安全感的交易。是整场戏的关键道具。”
范管问:“控制感和安全感?”
薛化炉努力回忆,说:“就是交出控制感,来换取安全感,呆在黑暗中,回到母体的那种感觉。”
范管点头。
薛化炉说:“到时候表演,你藏在箱子里,我拉着你上台,我先铺梗,然后你从箱子里钻出来,背对着舞台,说一长串的台词,这一段很关键,不能停,一口气,在结构上看,非常突兀,喜剧效果就出来了。”
范管记下来,又跟薛化炉对了几遍台词,确定自己记熟后,才放下心。
回去再排练几回就好了。
这次说不定梅川没抢走杠三的风头,反让我给抢走了。
范管闭上眼,想象着那天表演完,台下观众如雷般的掌声和欢呼,全部送给自己一个人,杠三和梅川都成为自己的踏脚石,心情激动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火,大火,不用看制片脸色,不用假装跟制片有同一个喜好,不用被电钻——
“对了,箱子你有吗?”范管问。
“我有。表演那天我带过去就好。”薛化炉说。
范管嗯了一声。
薛化炉问:“那个,范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为什么我们要来做spa?”
“我屁——我头疼。”
……
演唱会的日子终于到了。
范管早早到了体育馆,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操场中央一排排的椅子,粗略数了下,抓住身边一个工作人员问:“今天晚上有五千多观众吧?”
工作人员摇头,指指远处的观众席,说:“不止,一万多名,还有些站票,走廊、过道都挤满了。”
“这么多人?”范管吓了一跳。
他演出过的最大场子不过才五六百人,光是那场面就让范管紧张了好久,这个演唱会居然有一万多名!
他一直以为凭杠三的号召力,撑死有个几千名观众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是跨界玩票型的歌手。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还是说这里的观众都是来看梅川的?
范管紧张起来,从舞台上下去的时候,还看见杠三正在和音响导演激烈讨论。
“音量小一点?这里是体育馆,不是小剧场。我还嫌不够大呢。”
“不行。我这不单单是演唱会,还要表演脱口秀,音量太大,会失真,没有平常聊天说话的气氛。”
……
看来杠三也很紧张啊。
范管回休息室,天黑下来,外面的观众陆续入场。
范管在走廊上碰到一群人黑压压地过来,边上明明都是工作人员,却也有好几个人尖叫出来:“梅川!梅川!”
“川内酷!川内酷!”
等那群人走过,还有人教训身边的朋友:“还说是铁粉,梅川姓梅,不知道吗?”
“靠!你光喊他名字不觉得羞耻吗?”
粉丝们争吵起来。
范管看着那个在室内戴墨镜的年轻人,很是唏嘘。
这才多少岁啊,就红成这样。
想想自己,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范管进了休息室,薛化炉在里面等着,边上一个大箱子。
薛化炉拉开拉链,给范管展示里面的超大空间,“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范管摇头,“等会吧。”
他跟薛化炉又排练了一下,对了遍台词,就没事好做了,两人面对面,干坐着,各玩各的手机,休息室里很安静。
可能是紧张,薛化炉把一瓶矿泉水都喝完了。
范管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他怎么样了?”
范管没说是谁,薛化炉却已经知道。
“嗯,老样子。”
范管点点头,不再说话。
就跟他想的一样,老样子。
“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开始了,我来拉箱子。”薛化炉抖了会儿腿,可能憋不住了,站起来往外走。
范管看了会儿手机,门开了,进来的却是制片。
范管站起来迎接,明明没做什么事,身上又疼起来。
制片还拉着一个大箱子进来,靠在墙边。
他看到范管表演用的箱子,眼睛一亮,“你也有这个箱子?这么巧?”
范管看了下,两个箱子一模一样,颜色、大小,材质。
范管笑起来:“是啊。真巧。”
制片紧紧抱住他,说:“有你真好。你也买了箱子券吧?”
嗯?箱子券?
范管还没反应过来,制片退开一步,开始脱衣服。
“一起吧。”制片说。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箱子
范管眼睁睁地看着制片脱光了爬进箱子。
制片在箱子里露个头,一脸期待:“进来啊。”
范管看看自己的箱子,想反正要进去的,现在练习一下也不错。
他跨进去一只脚,制片看他。
范管马上明白了制片的意思。他没有丝毫犹豫,脱掉衣服,制片的眼神立马温暖起来。
范管只想早点结束,陪制片玩完钻箱子的游戏,赶快出来。
他钻进箱子,拉上拉链,在想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很明显,制片出来后,他才能出来,这样才能共进退,这样才能彰显他紧跟制片的态度。
这样做没什么坏处。
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个人兴趣爱好而已。
通过钻箱子,他跟制片建立了一种更为紧密的私人关系。
这种关系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就算这次演唱会上的表演不成功,他后续的资源也不会差了。
范管庆幸刚才自己果断的举动。
要是稍微犹豫一下,可能都会破坏制片对自己的良好印象。
不过,也闷了几分钟了,是不是该出来了?
范管想问一下,他从里面抠开拉链,扯开一条小缝,正要说话,门开了。
一群人进来,乱哄哄地吵。
“休息室不够用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地上衣服谁的?收拾一下。”
“梅川也要用伴舞?”
“那当然,我们都是他的伴舞,还有给杠三伴的。”
“啊,动作还没练呢。快快快,姑娘们,站好了,大家排一下动作。”
“我抽烟、我喝酒、我蹦迪、我赌钱……对,大家做的很熟练,相信大家都是好女孩——”
“老师,我梅川内酷这个动作怎么表达?”
“这个嘛——”
“这两个箱子搬一边去。”
……
范管惊出一身冷汗。
外面都是伴舞的姑娘,他和制片的衣服被人收拾了,现在绝对不能出去!
箱子晃了几下,范管缩成一团,眼前只有一条狭长的光。
还好,没被人发现。
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等薛化炉进来,拉走箱子,自己就能出来了,至于衣服,叫薛化炉去拿就好。
“换衣服啦,姑娘们。把门关上。”
女生们一边聊天,一边换衣服。
范管透过拉链的缝隙,只能看到外面的天花板,流下悔恨的泪。
不是悔恨拉链的位置不对,是悔恨自己失心疯,跟着制片发疯。
要是这种场合被人发现,制片是无所谓,本来就是幕后的,而且能量巨大,自己这个刚刚窜红的新人就死定了。
“我的裙子看到没?不是叫小文带过来了吗?”
“没看见,是不是在箱子里?”
“哪个?”
脚步声移近,范管的心提起来,用手捂住脸。
事到如今,只有捂脸逃出去先了,事后打死不承认,反正没人看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穿上衣服就没人认出来了。
或者——
先开制片的箱子。
范管疯狂祈祷。
“啊!箱子动了一下!”
女生们尖叫起来。
范管百分百确定,自己除了捂脸,连个屁都没放。那动的一定是制片的箱子了。
“你过去看一下。”
“你过去看。”
“会不会是狗啊?”
“狗为什么要跑箱子里去?”
“啊啊啊!你看!你看!又动了!”
范管觉得自己完蛋了。
事情越闹越大,就算先开制片的箱子,自己的箱子也逃不掉。
怎么办?
他听到卡卡的拍照声,外面一定很多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录相了。
完了!完了!
范管快吓尿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人开门。
一个人说:“对不起,我进来拿道具。”
薛化炉!
范管认出了他的声音,差点大声叫出来,得救了!
快!快拉我出去!
“哦,原来是道具啊,吓我们一跳。”
接着脚步声响起,箱子滚轮在地上发出熟悉的咯吱声,然后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女生们相互调笑着,之前那个找裙子的女生又到处问人:“我裙子在哪?”
范管张大嘴巴,呆呆缩在箱子里,全身冰冷。
薛化炉那个混蛋把制片的箱子拉走了!
啊啊啊!
“谁把裙子扔箱子上了?讨厌!”
一个女人过来拿走衣服,范管这才明白过来,衣服盖住了自己的箱子,薛化炉没认出来。
手机、手机!
范管在箱子里乱摸,除了摸到几根线团外,再没其他东西。
他把衣服脱了,手机没带进来。
所有的后路都没了。
他现在只能希望薛化炉能提早发现箱子里的人是制片,然后回来救他。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
范管松口气,薛化炉回来了。
女生们的说话声太吵,他没听清,等了一会儿,箱子震了一下,开始移动。
范管瘫在箱子里,终于得救了。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正要拉开拉链,问一下薛化炉,他把制片放到哪里去了。
外面一个女人小声地笑起来:“这可是升级的箱子券哦,只要688,搭乘公共交通,公共场合箱子游,让你隔着箱子,体验飞一般的感觉。”
范管傻眼了。
这声音他认的。
就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那个夜晚,伴着电钻的滋滋声,让他痛了三天三夜,现在还没完全消肿的恶魔。
范管要钻出来,说我不是,你认错人,拉错箱子了。
外面脚步声响起,“梅川!梅川!”的喊声,全是人。
范管不敢出来。
正撞上梅川的粉丝群,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的手机拍下来,以后别说当明星,上电视了,恐怕抬头走路都难。
他忍下来,等人少的时候,再跟杰西卡说。
然而,这一路下来,人就没少过。
他只能凭听觉,和拉链那里的一条窄缝,推断自己去了哪里。
天花板、走廊、电梯、大马路、公交车!
全是人、不止是人,还有狗绕着箱子嗅来嗅去。
他在箱子上凸出一个拳头,威胁外面那条汪汪叫的狗滚远一点,莫挨老子,老子很烦。
狗跳开一步,又凑过来,撇开腿,淋了点尿,表示这我地盘,你混哪里的?
隔着箱子,范管与这个嘈杂混乱的世界交互,渐渐的,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是薛化炉说的吧。
“交出控制感,换取安全感,呆在黑暗,回到母体。”
不管外面怎么乱,只要没人开箱,他就是安全的。
到后来,杰西卡盖了条东西上来,拉链那条缝隙也看不了了。
他也放弃,干脆不看,闭目养神。
然后箱子震了一路,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昏沉的他精神一振,到哪了?是屋里吗?
终于能出来了?
等等,要不要出来?
范管想起杰西卡的电钻,那里又痛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杰西卡的声音:“喂,你去哪?”
一个男人说:“我去杀个人。”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我有绳子
“杀谁?”杰西卡问。
“一个朋友,曾经的朋友。”那男人说。
范管的身体好像变成一只鱼,鱼刺卡在肉里,背佝偻起来。
这声音他认的。
郑六如。
杰西卡怎么会到郑六如家里?
他宁可赤身面对一公交车的陌生人,也不敢直面郑六如。
更何况郑六如明说了要杀人!
要是其他人说的,范管只会当成气话,笑笑而已。
可这是郑六如。
他亲眼见过,创作如疯魔的郑六如。
范管憋住气,手脚蜷缩太久,发麻发烫起来,他却一点都不敢动。
他只求杰西卡不要当着郑六如的面开箱子。
“你这箱子里是什么?”郑六如问。
“哦,客人。”杰西卡拍了拍,隔着箱子,范管的头皮发凉,差点叫出声。
还好郑六如没再多问,只是嗯了一声,好像箱子里装客人是很常见的待客之道。
走啊!走啊!
别再聊了。
范管心里大叫。
不管杰西卡跟郑六如什么关系,赶紧分开就好。
杰西卡拉着箱子,转了半圈,范管无声地笑,捏紧拳头给杰西卡加油,快走、对,直直地往前走,走回家,走到酒店,随便哪里,随便什么,电钻,核桃都依你!
箱子又停下来,杰西卡问:“为什么会想杀朋友呢?”
啊!多嘴!别人**好不好!别问!
范管咬住手,眼泪直往下流。
“你感兴趣?”郑六如问。
“托你的福,开拓了不少业务线,想找找灵感。”杰西卡说。
“那进来吧。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你。”郑六如说。
箱子一斜,转了个圈,嗑过一个门坎。
范管要是能骂,早就开骂了。
门关上,箱子上的东西掉下去,拉链的缝隙又开了。
范管看到天花板的一角,一块灰色的水泥,上面一个锈掉的吊环。
范管的鸡皮疙瘩起来,这里是郑六如的出租屋,那个死过人的房间。
“问吧,什么问题?”杰西卡说。
沉默了一会儿,郑六如问:“怎么控制住他?”
“控制你那个朋友?”
“嗯。”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接待过很多客户,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我不像你读过很多书,不过我有一个很简单,又很有效的方式,就是控制快乐。”
“控制快乐?”
“对。控制一个人的快乐,你就能控制一个人。”
“详细展开一下。”
“这跟训狗一样,适当即时的惩罚能规范一条狗的行为,可光靠惩罚是不够的。别看很多客人找我,表面上是为了我的跳绳,其实是因为我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说的很有道理。能举个例子吗?”郑六如问。
“你那朋友喜欢什么?你就拿那个东西控制他。”
“他、他可能喜欢很多观众吧。越多人看他,他就觉得自己越火。”郑六如说。
范管冷笑,自己可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火就是火,跟观众多不多没关系。
“该我问问题了。你——为什么想杀朋友呢?都说以前是朋友,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杰西卡问。
范管的耳朵也竖起来,他也很好奇,想知道郑六如这个神经病是怎么想的,不就是偷你段子吗?我火了,又不代表你能火?至于杀人吗?
“他偷了我段子。”
“啥?”
“段子,《邻居》。”
“没了吗?”
“还有。”
郑六如继续说下去,说范管倒打一耙,说他抄袭,害他不能参加神口大赛,又通过薛化炉,偷了他的新段子《安全感》。
“就这样也不至于杀人啊。”杰西卡说。
范管感激杰西卡这个黑暗女王仗义直言,跟着在心里重复了一句。
对啊,不至于。
“他还偷了我女朋友。”郑六如说。
那那那,这我可有话要说了。我没偷你女朋友!
范管差点要破箱而出,手刚碰到拉链就冷静下来。
现在出去不是找死吗?
再等等。
“女朋友?”
“对。”
“你亲眼看到的?”
“不,是薛化炉看到的。他说那天在隔壁老王家看到跟范管一起的女人,可能只是像你女朋友,说不定是他看错了,叫我不要冲动。”
“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苏丽再没联系过我。以前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范管也极力反对过。那时我就该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范管就是那种人。自己有的不感兴趣,别人有的,一定要抢过来。抢过来的东西最香。”
呸!
段子的事,见仁见智。
《邻居》是比赛前,郑六如跟他说了,以前比喻句的段子随他挑,他挑来挑去,觉得都没《邻居》好,《邻居》就不是比喻句的段子吗?他用一下有什么关系?这是个双方沟通理解的问题。
《安全感》的话,他就更冤了。他从头到尾都没叫薛化炉偷段子,是薛化炉自己拿出来的。
这些硬要说他偷段子,说他抄袭,他也就忍了。
谁叫他演火了呢。
可女朋友?苏丽?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像郑六如那么变态,喜欢上那个死女人!
那天在隔壁老王家,制片叫他挑一个女人,他就挑一个,从头看到尾,看到那个女人的脸时,吓了一跳,跟苏丽长得很像,他吓得叫起来,惹得大家哄笑,制片也乐得哈哈大笑,呛到酒,咳了好久。
制片夸他不愧是喜剧人,反应做的这么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到老婆了呢。哈哈。
他心里有阴影,跳过那个像苏丽的女人,挑了旁边一个。
制片说不行,一见钟情,刚才叫的那么大声,却不挑她,我这把年纪了,最见不得两情相悦的男女不能出去开房。我帮你做主。
制片帮他定了那个像苏丽的女人。
他能说什么?
只能假装腼腆,带那女人出去。
从头到尾,他就跟郑六如的女朋友没有任何联系!
“嗯,这样想想,好像也可以理解。那你准备怎么杀他呢?”杰西卡问。
喂喂喂,有你这么开导人的吗?
范管往死里吐槽,郑六如本来就不正常了,还有个疯子女王在边上吹风。
“需要我这里的道具吗?我有电钻,螺丝刀,打火机,菜刀……”杰西卡像卖零碎东西的小贩,殷勤地推荐。
“不用了。”
范管听到郑六如站起来,走到房间一角,摸索了一阵,拿着什么东西回来,然后椅子脚响动。
拉链缝隙中,范管看到郑六如的上半身。
郑六如仰着头,把一截绳子穿过吊环,系了个死结,绳圈坠下来,刚好在郑六如脖子位置。
郑六如拉了拉,朝下看了一眼,似乎对上范管的眼,笑起来,说:“我有绳子。”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想清楚了
范管呆住,那绳子仿佛已经勒在脖子上慢慢收紧。
他的呼吸都被剪成一小段一小段,扑到箱子上,返回来,一股墙角发霉的潮气。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杰西卡问:“就绳子吗?”
郑六如从椅子上下来,“不然呢?”
范管头一次感激杰西卡,要不是她插话,郑六如说不定就看到他了。
他贴在缝隙上往外看,那绳圈无风自动,晃了起来,好像吊了个隐形人。
郑六如说:“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做?折磨他吗?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偷了我的段子还不够,还要偷我的人设,偷走我的一切吗?可这些东西明明早就在我身上,为什么换成是他就火了呢?”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说嘛!
一瞬间,范管又找回了以前和郑六如搭档比喻句时的默契。
那时的他们也常常辩论一件事。作为一个脱口秀演员,到底是表演能力重要,还是创作能力重要。
这有点像华山派的剑宗气宗之争。
范管坚信表演至上,同样一个段子,让不同的人来说,效果完全不一样。
郑六如强调创作是根本,没有创作能力,就不能解析作品的深层次逻辑,把握作品核心,从而构造出矛盾冲突,不断递进迭代的笑点。
范管摇头,说你这跟学微积分解1+1一样,一般人不用想这么深,好笑就行。你别构造来构造去了,构造好又怎样?构造不好又怎样?
郑六如说,别孩子气。创作、构造、结构是一切的根本,想深了,才能走的更远。
范管摇郑六如的肩,清醒一点,拜托,你只是个脱口秀演员啊!不是电影演员,不用纠结人物构造,不用挖掘人物动机,不用去学校给学生们上《戏剧结构冲突的空间意义和镜头运作》。
郑六如被晃得整个人发虚,愣了会儿,说:万一我真能拍电影呢?
做梦吧。你又不是杠三!两个冰淇淋,嗯,原味。
范管简洁地下了结论,然后接过女店员递来的冰淇淋,转身给了郑六如一个,两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在滑梯上爬上溜下,偶尔有大胆的孩子脸朝下溜,嗑到地上,哇哇哭了几句,见没大人在边上,擦擦嘴,又开开心心地爬上去溜。
范管一边吃冰淇淋,一边跟郑六如说:“嗯,刚才那个女店员一定对我有意思。”
郑六如问:“为什么?”
范管说:“她给我的冰淇淋比你的大。”
郑六如翻白眼:“明明是你把小的给我。别无中生有了,上次去星巴克喝咖啡,你也是这么说的。”
范管摇头,想了想,笑开花:“你就是嫉妒。哼。”
……
那段无名期,两个人都很穷,独自一人,总会想着第二天去找工作,不再做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可聚在一起,却又开心起来,穷开心,瞎忙活。
郑六如叹了口气,范管从回忆中惊醒。
杰西卡说:“那我走了。”
范管激动起来,是啊是啊,走吧,快走!
他宁可挨上一个电钻疗程,也不想呆在郑六如的出租屋里。
这屋子里死过人,气场不对,连带着郑六如也变了。
他听到杰西卡的脚步声远去,开门,关门,然后渐渐弱了。
范管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喂!箱子呢?记住拉箱子啊!客人还在箱子里啊!
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服务态度,我要投诉你!
虽然不知道向谁投诉,可我——
范管气得身子抖起来,然后马上安静了。
就像潜水时碰上一头巨鲨游过。
他在缝隙里看到郑六如拿了一把菜刀出来,照着菜刀刀面发呆。
刀比绳子还糟糕。
屏气,静止,最好连心跳都没有。
范管反复催眠自己。
就跟他很早以前预想的那样,郑六如不对劲。他搞创作疯了,或是说无名了十二年,憋疯的。
现在不要惹他,以后也不要惹他。
疯子是惹不得的。
范管的角度只能看到郑六如一个侧面,颧骨凸起,像是在笑。
郑六如横过刀,把刀架自己脖子上,快得好像要砍掉自己脖子。
范管差点叫出声,动了下,才看清他只是把刀放着而已,没有用力。
倒是箱子移了下,发出一声轻响,郑六如回头看,范管的心一阵狂跳,像一群鸽子在自己心房里扑楞着翅膀。
郑六如没找到异响的来源,瞥了几眼,注意力又回到刀上,反复演练了几回,之后摇摇头,放下刀,走到书桌边,坐下,涂涂画画。
范管恨不得两只脚直接踏破箱子,变成箱中人,狂奔出去。
有箱子遮住要害,总比没穿衣服的好。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被人误认为箱子成精,长出手脚。
还要熬多久?
范管数着心跳,房间里只有笔锋划过纸张的嗞啦声,像磨剑般挫进范管的耳朵。
郑六如突然站起来,在房间里绕圈,从里走到外,又从外走到里。
有时还会停在箱子边,用手指敲敲箱子。
范管在箱子里呆久了,箱子本身好像都变成他的第二层皮肤,长在肉里,分不开。
郑六如那几下,像敲在他脑门上,咚咚直响。
范管整个人绷直了,脚趾都快抽筋。
郑六如又走开了。
他站上椅子,重重踩了一脚,吓到范管。
接下来又没了声音。
范管凑到缝隙去看,拉链锯齿形的视野中,郑六如的头摆在中间,正对着绳圈。
郑六如看着范管笑。
范管的脑袋一下子炸开,那力量混合着欺骗、羞辱、嘲笑的力量,掰碎了范管最后一丝提防和谨慎,劈进来,捶扁,砸烂,捣糊。
郑六如一早就知道他在箱子里!
刚才那些不合逻辑的对话,和杰西卡看似大意的离去都是刻意安排好的。
他疯了,他真要杀人!
范管的思维疯狂窜动,尖叫着:逃啊!快逃!
身子却动弹不得,藏在箱子里太久,手脚麻木,毫无知觉,连手指都动不了,挣了几下,只有手脚末端反馈回来的麻痒刺痛。
郑六如双手握住绳圈,握得是那么用力,手指指节都青白起来。
他对范管说:“嘿,搭档,我想清楚了。”
“我做了十二年,一事无成,我是有想过会不会是自己的问题。每天都在想。每一秒都在想。晚上睡觉都在想。”
“我在想,火的为什么不是我?我这么努力,这么认真,这么有天赋,别人是呕心沥血写,我是揪着我的魂,一点点掰碎了写。”
“每当我快熬不过去了,我就想,只要有一个观众就好。只要有一个全心全意支持我,觉得我有才华,觉得我再坚持一下就好的观众,我就继续做下去。”
“现在我想通了。没有观众,我要怎么办。”
“很简单。”
“去死。”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安全感
郑六如把头伸进绳圈,用脚踢了下椅子,椅子晃了下,没倒。
范管本因惊惧冻住的血液重新涌动,窜到头皮上。
六如要自杀!
范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拉开拉链,站起来,屋里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之前闷出的汗快要结冰,手麻,皮破,脚酸,头胀,耳鸣,他却顾不得了,大声吼:“你这个白痴!我叫你想清楚!不是叫你想死!”
声音在屋内回荡,反震到他耳膜里,引起奇异的共鸣,好像外面整条街都被吵醒,发出哄哄的响声。
郑六如踩在椅子上,头虚套在绳圈里,静静地看着范管,那眼神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是往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好像范管只是块薄到透明的影子。
范管想冲过去,脚挪了一步,却走不到,差点摔倒,他扶住墙,那股闷了半天的麻劲化成无数把小刀从脚跟一直往上戳,戳得他双眼发黑。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劝六如:“别想不开。你还有机会。很多机会。”
“杠三很欣赏你,真的。我偷你的段子,杠三眼睛就放光。我一说自己编的烂段子,杠三就说我烂。”
“《安全感》真的很好很好。要是你拿到神口大赛上去演,绝对会火。”
“神口大赛过去了,我们还可以再合作。最近我有个人live秀,签好了,总共二十三场,还有个电影的合同在谈,当然,电影的希望不大。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不火而已,不用去死吧?”
范管一口气说完,气喘不上来,耳鸣更严重了,一说话,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回声,嗡嗡作响。
背后的风也越来越大,吹得他直发颤。
郑六如没踢开椅子,也没松开握绳的手,脖子肉嵌在绳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范管,没有一点动摇。
范管急了,从箱子里跨出来,抬起一只脚,给郑六如展示自己的伤口,“你以为火了就好了吗?你知不知道为了跟他们搞好关系,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里是电钻钻的,这里是打火机烧的,这里是核桃——”
范管哽咽了。
他哭得太急,气一鼓,耳朵胀起来,外界的声音像隔了一层玻璃,再也听不清。倒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响亮起来。
连伤口都展示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范管索性把这段时间的苦闷一口气全部倒出来。
——有漂亮的女粉丝求签名,刻意写久一点,除了签名字外,还要问对方叫什么名字,再写祝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早生贵子之类的,却只能过过眼瘾,撑死摸摸小手,哪像以前,想追就追,肆无忌惮。
——还有以前在俱乐部看过他表演的观众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叫比喻句,改叫饭管饱了?还说更喜欢他以前的风格,更沙雕一点。
——制片是个傻子,他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神口的工作人员下班后都不跟他一起玩。谁特么喜欢玩电钻!不,是被电钻玩。
——杠三也不正常,天天穿风衣,在厕所里扮蘑菇,借口压力大,什么解压,其实就是怪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单飞吗?自从你搬进这个房子后,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不单单是没前途的问题,而是正常生活的问题。我跟你不一样。不做脱口秀演员了,我去开店或者找份工作都行,可能做不了大成就,可养活自己没问题。做这行,我认识了很多人。我有人脉,有演员的经验,转行不难。我不像你死盯着这条路,从没想过其他可能。我不想再陪你疯下去。
——这圈子里就没正常人。制片、杠三、甚至是《神口》那些工作人员。杠三天天光着身子外面罩件风衣,他们没看见吗?制片天天给人发小卡片,邀请一起去体验黑暗电钻之旅,没人说话吗?他们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跟他们比起来,你这样反倒算正常了。
——不止圈子里的人不正常,圈子外的人也不正常!就拿今晚杠三的演唱会说吧。杠三歌唱得又不好听,就是仗着他在《神口》积攒下的知名度,随便找经纪公司开个演唱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是多栖艺人,去电影里客串个小角色,就说自己演过电影。就这样的艺人,居然还真有观众买票来听他唱歌?
——要我说,观众才是最奇葩的!有点钱花哪里不好?偏要买票过来看一个老头唱《采蘑菇的小姑娘》!那老头风衣下可能什么都没穿!
郑六如松开手,冲他笑。
范管放心了。
他跟郑六如搭档这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每次表演完,郑六如都会这么笑,那是如释重负的笑。是表演成功的标志。
范管正准备找他借件衣服穿穿,郑六如却一脚踢开椅子,头套着绳圈往下跳。
“不要啊!”
范管眼角都快裂开,从箱子里跳出来,脚木木地在地上戳了几步,摔倒,只看到郑六如的脚踩在地上。
范管慢慢抬头,看到郑六如好好地站着,脖子上还套着那绳子,却没勒紧。
怎么回事?
范管糊涂了,一张嘴,耳膜的气压散掉,外界的声音哗啦啦地冲进来。奇怪的杂声搅得他耳朵疼。
身后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夹杂着口哨声、大笑声,还有风肆无忌惮地往他身上吹。
一束白光从天而降,粗粗地罩住郑六如和范管。
范管眯上眼,爬起来,踉跄退了几步。
他看着郑六如,郑六如在白光里笑得像个天使。
“你——”
掌声更响了。
他转身,眼睛适应了光亮后,才看清面前是一扇门。
一扇很普通的出租屋的门。
问题是只有门,没有墙。
不止是墙,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再往前,就是黑压压一片的观众席,挤满了人,里面星星点点的,全是手机的光。
所有人都高举手机,拍下这难得的一幕。
范管被成千上万人注视着,一种晕眩感,像聚堆点燃的落叶,呛出浓烟,纠缠着,攫住范管的心。
他环目四顾,房子里全是光,门外全无遮拦,面前只有一个箱子。
他迈开腿,就要躲进去。
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他,把他拉到舞台中间。
郑六如和他一起朝观众席鞠躬,谢幕,接受观众的掌声欢呼。
恍惚中,范管听到郑六如在他耳边轻声说:“这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想清楚
“范老师,是谁鼓励你破格演出《安全感》,脱光了藏在箱子里的出场方式又是谁的主意?”
“是我自己。除了传统的脱口秀演出外,我一直在尝试一些实验性的作品。《安全感》就是我跟搭档一起想出来的。”
“是和郑六如老师一起吗?强强联手啊。能说一下具体过程吗?很多郑老师的粉丝非常感兴趣。”
“简单地说,就是那段时间我俩深受抄袭谣言的侵扰,要么说我抄他的段子,要么说他抄我的段子,于是我主动找到他,说一起合作,演出一个段子吧。这样谣言就能不攻自破。我们编了很多讽刺性的梗放进去,像是神口制片、杠三的个人癖好等等,还有我跟郑六如所谓的恩怨,无非就是给大家一个基本的概念:演艺市场是一个典型的群众自塑的安全感媒介。人们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东西,把自己的愿望和期待,连同镜头里的人物形象,编织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牢笼,给自己一种安全感的休憩场所。我不是说这种做法不对,社会在发展,矛盾在积累,工作后大家都累了,想不动脑子的放松一下。这都是很好的娱乐活动,只是偶尔要跳出来看一下,不要入戏太深。”
“不愧是以创作能力闻名的范老师,看问题的方式、角度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这样看来,无名了十二年的比喻句组合还真是一个天才组合。范老师你长于创作,写辛辣讽刺的段子,现在还参与影视剧编剧工作,郑老师则是个表演天才,能把你写的段子血淋淋地展现出来。他在《安全感》上的表演真是太强了,好多人看了,都以为他真的要上吊,那绑绳子的动作,还有最后落幕时看你的眼神,简直就是不可复制的舞台经典。他被周大导演看上,跟梅川内酷一起出演梅川的个人自传电影,一炮而红,获得这次电影节最佳男配角奖,你们两人的人气迅速拉开差距,你会有什么想法吗?”
“哈。我们现在是比较少合作了,不过不是人气差距的问题,只是我俩都太忙了。我的个人live秀还在巡演中,每到一个地方,他们就叫我脱,我一脱,再从箱子里钻出来,他们就会笑。他是往电影圈发展了,手上好几个大导演的剧本,连节目都不上了,只有《神口》邀请他,他会去一下。我俩行程凑不到一块,不过只要有时间,私底下还会常常见面——”
“就在那个星巴克是吗?听说那里已经成了郑老师粉丝的大本营,每天都会有郑老师的粉丝去碰运气。”
“是的。说起来好笑,上次我去那里,一群粉丝见到我激动地大叫,给我递本子,衣服,我很开心,给她们签了名,结果她们生气了,说是叫我转交给郑老师,谁要你的签名?”
“我很好奇,你跟郑老师见面,都会聊些什么?是专业的问题,比如创作、剧本、电影这些,还是很普通的,大家都会聊的那种?”
“都有吧。我喜欢跟他探讨一些创作上的问题,比如作品结构、内核和表现形式冲突,以及观众注意力导向流形,他呢,也许是工作累了,只会聊他去过哪里,哪里有不错的度假酒店,或者女人。”
“女人?对不起,身为一个把八卦当饭吃的女人,我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不,不是我,我是代表郑老师所有女粉以及部分男粉问这个问题:郑老师现在有女朋友吗?是上次在拍《别着急,我们会想出片名的》中搭档的杨姓女星吗?还是最近风头很火,以梅川内酷表妹身份出道的梅川库子?据说郑老师以前无名时期有过一个圈外的女朋友。现在还在交往吗?肯定分手了吧?一定是吧?这么多媒体跟拍郑老师,连他上厕所都没放过,就是没拍到他女朋友的照片。”
“呃,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好帮他回答。”
“范老师,你以为我们很闲吗?不就是实在采访不到郑老师,才过来采访你吗?请务必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郑老师所有粉丝团的姐妹和部分兄弟都会感激你的无私分享。”
“无可奉告。不过我最近倒是交了一个圈外的女友,叫杰西——”
“对不起,下一个问题。根据知情人爆料,郑老师无名期的时候,常会和你在你的出租屋窗口大喊:我要成功。整条街的狗都跟着你们一起叫,他现在成功了,你怎么看?”
范管看着镜头,发了会呆,说:“是我们要成功。”
“什么?”
“我们。我们要成功。”
……
星巴克。
郑六如在喝浓缩咖啡,他试过手冲蓝山,觉得没什么区别,还是喝回了浓缩。
窗外时不时闪光,不是打雷,只是粉丝聚多了。
郑六如偶尔往窗外看一眼,笑一下,粉丝们就开始尖叫。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按着节奏来看窗外,粉丝们的尖叫声也许能唱成一首歌。
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飞国外去拍摄了。
抽空回来,去了趟第一章心理,又约了范管在这见面。
第一章心理的章老师问他什么时候再来咨询。
他说暂时来不了了。太忙。而且那个问题他已经想通了。
没有观众,怎么办?
他的表演风格在脱口秀中显得内敛,不够出挑,可上了大屏幕后,却被各大导演夸细节丰富,人物内心饱满。
拍电影时,和观众的距离是错位的,一切调整都要交给自己做判断。
他喜欢这种没有观众的状态。
他找到了自己擅长做的事。
“谢谢你,章老师。”他说。
章老师却摇摇头,建议他再想清楚些,似乎不太满意他的答案。
他从第一章心理出来,给里面的咨询师都签了名,还跟聚在门口的粉丝合了影,上车时,他笑了。
章老师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啊。
是想自己常去咨询,给他的心理机构打打活广告吗?
也行。等这次电影拍完,他再来咨询几次又有什么关系?
范管来了,艰难地挤开人群,坐下来,还嘟哝有几个不长眼的粉丝硬说他插队,差点没被打出去。
“小子,你的人气好像越来越高了?”范管毫不掩饰地酸郑六如。
“你也不赖嘛。live秀演几场了?对了,我刚看了你的采访,谢啦。没说我女朋友的事。”郑六如说。
范管撇撇嘴,点了杯手冲蓝山,忍不住问他:“所以,你女朋友到底是谁?姓杨的那个?还是梅川库子?”
郑六如摇头,微笑,“都不是。”
范管不满意,“那是谁?”
郑六如说:“一直没变过啊。”
当啷一声,范管的杯子翻了,掉地上。
所有人往他们这边看。
范管揪住郑六如衣领,对他耳朵小声地吼:“过了这么久,你特么到底想清楚了没?”
郑六如一脸愕然,不明白范管为什么生这么大气,“想清楚什么?”
范管说:“苏丽死了,早死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人设
第一章心理。
六六正跟章本硕炫耀郑六如的签名。
“我不记得你喜欢看文艺片啊。你也是他粉丝?”章本硕问。
“不是,我总觉得他身上死气沉沉,像福尔马林泡多了。我超爱这种丧丧的味道。”六六说。
章本硕点头,嗯,这才像六六说的话。
他翻了下资料,问:“门口的粉丝散得差不多了吧?下一个来访者呢?”
六六摇头。
章本硕愣了下:“没有了?”
六六说:“不是。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你这样天天咨询,来访者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你不觉得枯燥吗?”
“有你陪我,怎么会枯燥呢?”
“别给我玩求生欲那一套,说真的。你就没想过暂时不咨询了,去做点别的什么吗?”
“比如说——”
章本硕看六六身上的本章说,力求在六六亮刀那一刻前,明白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结婚!我们结婚吧。”章本硕握住六六的手。
六六呆住,她没想到章本硕会回答得这么快。
算了,本来还想让他猜几次的。跟心理咨询师谈恋爱真是无趣啊。
“其实结婚就是走过场,形式一下。大峡谷蹦极结婚——”六六说。
“蹦极结婚也无所谓,主要是想生个孩子,是吧?”章本硕打断。
“是、是啊。可能年纪大了,有些事也看开了。我爸妈还在外面浪呢。结婚让他们回来,他们估计都不愿意。你说我们是生——”
“生一男一女,男的随我,女的像你。”
六六看着章本硕,然后敲他头,敲一下,说一个字:“下、次、让、我、把、话、说、完!”
六六把下一个来访者资料放桌上,转身走了。
哼,明明都是我的心里话,为什么这么不爽?
章本硕揉揉脑袋,看来以后还是不用看六六本章说了。
他开始看来访者的资料。
其实不用细看,这段时间,电视上全是他的歌。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进来,章本硕站起来,跟他握手,“你好,梅川内酷,我很喜欢你的歌。”
梅川坐下来,卷起袖子,左手一串的金表,说:“章老师,我本来犹豫要不要过来,可六如也推荐了你,我就过来了。”
“嗯,你有什么烦恼吗?”章本硕问。
“你看过我的电影吗?就刚跟六如一起拍的那部?”
“没看过,不过听身边的人提起过,挺有意思的,叫什么来着?”
“就是我的个人自传电影,《梅川内酷》。”
“这电影票房好像挺好的吧?”
“好,好到爆。”
“那你烦什么?”
“我在里面本色出演,扮演我自己。说脏话,抽烟,喝酒,天天party,交女朋友,分手,交女朋友,不读书,没梦想,觉得人生丧丧的很酷,最讨厌走寻常路,别人纹身,我戴表,表下还是纹身。”
“这有什么问题吗?”
梅川目光放远,呆了一会儿,好像章老师这句不经意的问话勾动了他的伤心处。
他把左手的表,一只一只摘下来,放到桌上,露出手上的纹身。
纹身是一句话:“没钱别纹身。”
是的,连句号都纹上了。
梅川搓了搓,说:“这是假的,纹身贴。”
“为什么?”
“因为私底下我不说脏话,不抽烟,不喝酒,不party,不纹身,喜欢读书,有梦想。上小学时,我得过三好学生,上台发表过演讲,那是我唯一一次讲脏话,题目叫《校长问谁会胸口碎大石他妈的是谁推我出去的?》”
梅川又把表一个个戴上,说让经纪人看到,会挨骂的。
“章老师,保持这个人设我太痛苦了。电影成功后,公司还要以我的名义成立一个音乐学校,招些学生进来,扩大知名度。产教研一条龙,最后以我和我表妹库子为核心,打造一条音乐、电影、时尚三栖的造星产业链,家族名都想好了,叫梅川什么。”
章本硕看梅川的表情确实很痛苦,问他rap风格很多啊,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可以换一种啊。
“我试过了。花了很多功夫,睡服了公司高层,让我试一试,出了张个人实验专辑,三首歌《怼你爱不完》,《我老公丢了用搜狗搜不到急死我了》,《我教校长胸口碎大石校长住院了》。”
“然后呢?”
“结果很不好,高层建议我如果还想再出专辑,除非睡服老板。我做不到。只能放弃,然后自暴自弃,按公司教的,写了首歌。结果那首歌爆红。”
“就是《我抽烟我喝酒我蹦迪我赌钱我夜不归宿但我是个好女孩我梅川内酷》?”
“是的。”
梅川还把那三首没火的歌放给章老师听。
怼你爱不完:怼你爱爱爱不完,我可以天天怼你怼不完……
我老公丢了用搜狗搜不到急死我了:曾经年少爱追车,一心只想往前开,搜遍各种关键词……
梅川还要放第三首,章本硕赶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两首就够了。”
梅川低头,“我知道,这些歌词虽然是我的心声,但是市场反应不好。自从《我梅川内酷》火了以后,公司给我下了死命令。”
“什么命令?”
“要我严格遵守公司给的人设,我抽烟我喝酒我蹦迪我赌钱我夜不归宿。我很痛苦。上次采访时,记者问我名字的来由,我只是说了实话,就被公司的人骂个狗血淋头,说我要开书店啊?卖《东周列国志》,还是《大藏经》呀?我说大藏经不是一本书,而是一系列的书。话没说到一半,就被拎去练舞室里,有专门菜场请来的大婶,教我对着镜子骂了三个小时,骂得我眼斜嘴歪,满嘴的生物课本关键词。”
“那天上完课,我对镜子哭了很久,我本不想活成这样。我只是喜欢写词,喜欢唱rap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活成另一个人?”
“后来老板进来,安慰我,老板说要不要我睡服你一下?我说好啊。”
“老板就开始睡服:梅川,你还小,很多地方没长大,很多事情没想通。rap市场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吟诗作对,游湖赏景,它本质上是一群人呐喊的行动。这种行动必须抛开外在的约束和规矩,才能形成一股很大的力量。你想现实,想理想,想一切美好与不幸对立的光与暗结构,唯独忽略了一点。”
“我问老板,哪一点?”
“老板说破坏。然后他当着镜子的面,撕烂我的衣服。”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当m大于等于6时
“老板让我看着镜子,问我心情怎样?我说很糟。老板又把我裤子撕了,问我现在呢?我看着镜子中残缺的形象,突然有了明悟。说很好。”
“老板夸我悟性高。我怕再不说好,老板把我全扒光了。”
“自从被老板睡服后,我似乎好了一点,不再纠结人设矛盾的事。可是最近又多了个大麻烦。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什么麻烦?”章本硕问。
“我的个人电影票房不错,公司又有了新想法。开一家小型音乐学校,让我当校长。”
“为什么?”
“我去找老板,老板说要趁这个势头,奠定我华语圈rap导师的地位。我说失败了呢?老板说失败了也没关系,也能奠定我华语圈rap失败导师的地位。我不答应。老板抓住我衣服,说要睡服我。我突然有了明悟,说很好。老板夸我悟性高。”
“章老师,为了工作让我装一下人设还可以,可让我顶着这个人设,运营一家音乐学校,还要教一群学生,我做不到。我能怎么做?在一群学生面前抽烟喝酒蹦迪赌钱夜不归宿吗?”
章本硕想了想,说:“你这种情况在这个圈子里挺常见的,也算是职业病吧。一个人社会化的过程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外界的评价达成妥协,为了获得别人认可和赞扬而做出某种表现。简单地说是被人设绑架,而丧失自主权。你总会觉得真实的自己被压抑,被束缚,不痛快,是吧?”
“是的,就是这样。”梅川点头。
“可是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被压抑的部分就是真实的自己?”
“嗯?”
“让我们换个角度来想,从粉丝的角度看问题。”
“好。”
梅川坐直了,努力跟上章老师的思路。
“你有尝试了解过粉丝的心情吗?”章本硕问。
“有。我上网看过评论,就夸我,喊出她们好女孩的心声之类的。心情不好了,听我的歌,特别解压。”
“对啊。撇开粉丝的标签,他们之前也是普通人,也会想追星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都是滤镜人设,可是回归现实,看了一圈,太他娘的残酷了,还不如被好看的人骗。这就是一个心理结构上的对称映射。”
梅川沉思,这些确实是他从没想过的。
章本硕继续说:“当然我没说那部分就不是真实的自己。在这里讨论真实的问题,对你的咨询进度也没有多大的帮助。我的意思是,你的纠结本身是没错的,但是弄错了点。”
“什么意思?”
“不该纠结自己的本性如何,人设与本性是存在差异,但本质上还是从你根上抽出的芽,你该纠结的是为什么用自己喜欢的风格打造出来的音乐不受市场欢迎。跟我说吧。如果没有公司劝阻,放手让你自己做,你想要做一首什么风格的音乐?”
梅川的眼睛里渐渐有光,“我想做首《初等数论》的音乐!”
“啥?”这回轮到章本硕听不懂了。
“《初等数论》,潘承洞写的那本,第八章,素数分布的初等结果,我一直想给那一章写首歌。”
“呃,很好。依你自己的心意,写首歌不是难事,对吧?”
“不难。”
“难的是让听众喜欢,能卖大钱,对吧?”
“是。”
“这就是你自己专业的问题了。至于不习惯人设的问题,只要你能做出受市场欢迎的风格,你老板都会主动睡服你,让你改人设的。归根结底,塑造人设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你手里。”
梅川恍然大悟,章本硕又跟他闲聊了几句,讨论一下音乐,问他表妹梅川库子和郑六如的绯闻是不是真的。
当然,这个是帮六六问的。
梅川离开咨询室,回家,一路上还在想《初等数论》的事。
他在车上,一闭眼,就回到了那个夏天的中午。
他和小简在教学楼走廊上相遇。
蝉在树梢上叫,把走廊叫窄了,窄得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下来。
小简抱着一本书,叫住他,问他:“这道习题怎么做?”
他仔细看书,嗅到一股夜兰花的味道,他从没闻过夜兰花,甚至没见过,只是突然脑袋里跳出这么一个名词,觉得用这词去形容是极好的。
蝉声越来越响,他的眼睛在看题:
证明:当m大于等于6时,必有两个素数p,q满足m
他的心思却全被蝉声带走,那一刻,他想变成蝉,又抱又唱。
蝉声一遍遍,褪去了他一层层的壳,最终他的心思全空了,宛若蜕壳留下的透明空壳。
他看着小简,说:“不知道。”
小简崇拜地看着他,说:“哇,我去问老师,老师也说不知道,你好厉害啊!”
他挠挠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小简的话太过诚恳,就像校长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不要独自练习胸口碎大石一样,他接受了小简的赞美。
从此他跟小简熟络起来。
小简常会拿《初等数论》来问他问题。
他的回答也很固定:
——不知道。
——看不懂。
——小简,我们才初二,看这种书会不会太早了?
看书是痛苦纠结的,可跟小简一起的时光是幸福的。
梅川本以为自己和小简能发展出来什么,就跟夏天树上长出蝉一样。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初三毕业后,小简上了一所重点高中,他想上,但上不了。
分别时,小简送了他一本笔记本。
他打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小简的心得笔记和解题过程。
《初等数论》上的习题她本来就会做,还做的很好。
……
“明天要上节目,早上七点我来接你。”经纪人根植说,车门自动滑开,外面的风像针刺进来。
梅川紧了紧上衣,说好,下车,回家。
他静了一会儿,注入灵魂,灵感就像面团一样发酵膨大。
他用手机写《初等数论》的歌词,写了一半,停下手,重新读了一遍歌词。
这歌词是极好的。
他随意哼唱起来,也觉得很好听。就把歌录了一遍,放手机里循环播放。
问题是,正式发布后,能不能大卖,或者以歌带人,火起来。
梅川想了一会儿,沉沉睡去。
明天还有节目呢。
梦里他听到自己新写的歌:
——十五岁,用数学演算爱情,用物理验证,用化学消化她的衣服,然后关了灯,在一片漆黑中,数两个人的心跳,一分钟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