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她去哪了
贾则轩向毛不不再三保证,甘礼良真不是他初恋,也不是老情人,更不是办公室里坐对面的女同事,平时没事干,就在办公桌下脚碰脚的那种同事。
毛不不说知道啦,知道啦,我随口问问,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吗?快进去洗吧,洗完了出来,我们比一下。
贾则轩问比什么?
毛不不说比谁的腿滑。
贾则轩洗完澡,跟毛不不比赛过后,去了阳台,打电话给曹大华。
今天连着两个人问他一行去哪了,搞的好像他谋杀了一行似的。他要问问曹大华,两人又怎么了,前段时间不是好好的,约好了去国外旅游吗?怎么又吵架了?
以前吵归吵,两个人闹翻了天,顶多是分别打电话给贾则轩,一个跟他诉苦,问他除了家里的大别墅和宝马车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呆一宿不花钱的。一个质问他曹大华又死哪去了,好像自己抢了他老公似的。
现在可好,吵到一行妈和车间主任那里去了?还问我一行去哪了?
贾则轩相当委屈。自己才是受害者好吗?
都怪自己心软,做不了坏人,次次接他们的调解电话,次次被当成废液桶,接收两人的垃圾情绪。
对!自己就是个专业的情绪废液桶!
“曹大华!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曹大华才接起手机,贾则轩差点吼出甘礼良。要不是今天被专家缠着打篮球,他早就直接上门去骂曹大华了。
曹大华没说话,手机里传来嗡嗡的嘈杂声。
“喂?”贾则轩叫了声。
“嗯,我在。什么事?”曹大华像是开了免提,声音有点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杂着水声,还有规律的擦擦声。
“一行,一行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妈给我打电话问她去哪了?你俩又吵架了?”贾则轩问。
“嗯,是啊,又吵了。”曹大华回答得心不在焉,擦、擦、擦……
“那她去哪了?”手机里的声音小,贾则轩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她?谁知道。可能出国了吧,去那个无人岛旅游。”曹大华说。
“可能?你联系不到她吗?”
“都说是无人岛了。怎么联系?她玩够了,就会回来的,跟以前一样。她妈有点神经质,别理她。”
曹大华的口气明显是刚跟一行吵过架。
曹大华可以淡定,贾则轩却淡定不下来。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明明不关他的事,他却被俩人牵扯进去,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他跟曹大华、一行两人都是好朋友呢!
呸!曹大华是朋友,一行才不是!那个娇生惯养,拿鼻孔看人的女人,谁跟她是朋友!
贾则轩叫曹大华跟一行妈解释清楚,说一行在哪,不关他的事。然后就挂了电话。
之后,他没回房间,还站在阳台,看窗户外面的夜空。
夜里有云,有月亮,还有一大半被对面楼顶的水塔遮住。
那水塔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
贾则轩看痴了,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跳出来。
水塔就像个超大号的废液桶,要是用水塔来做废液桶的话,能装多少具尸体?
风从窗隙中吹进来,吹凉了他的骨头,全身的脉一下通了。
贾则轩打了个激零,不敢再看那水塔。
幻境中那怪物趁着夜色就要爬出来了!
这时毛不不在房里叫他,他应了声,低着头回房间里去,走出阳台时,眼角还能瞥到那水塔白如尸色的反光。
第二天,贾则轩没去公司,先去了第一章心理,找章老师。
“章老师,是这样的。一行妈一大早又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一行去哪了。像个疯婆子,不对,就是个疯婆子。”贾则轩说。
“那你怎么回应的呢?”章本硕问。
贾则轩皱起眉头,还在回想一大早那个吵醒他的电话。
一行妈:“就是你!我问过所有人了!就是你!她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就是你!说!你把我女儿怎么了?”
边上有个男人的声音小声劝她,别激动,别乱想,先把电话挂了。
贾则轩刚睡醒,昨天晚上,看完水塔后,他又做了一个又长又闷的怪梦。
梦里,他在公司的废液室里。
吴工派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过来搬废液桶。
那些人的制服像囚服一样,一条条的格子,肩头还有数字。
吴工骄傲地说这是他们安普旗下的专业实验室搬家公司,专门搬送废液、仪器等危险贵重用品。另外还有一家专业实验室清洁公司,负责搬走后的清理工作。
他看着吴工的人搬走废液桶,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大卡车开过来,车上立着一个高高的水塔,一圈圈的纹路凸出来,像肥肉褶子叠起来,用绳子绑住,咣当当地响。
然后,工人们解了绳子,准备卸下水塔。
贾则轩本以为会有什么专业的装置,没想到工人们就是纯用手,两个在前,两个在后,用绳子拉着,一点点斜过来。
他在边上叫:小心、小心。
工人们笑着冲他挥手,说我们是专业的,只要两只手抓牢绳子,什么问题都没有。
贾则轩指着工人们正在挥舞的手,叫:两只手!两只手!
啊!
绳子从工人们手中滑出,水塔先是慢慢倾倒,在贾则轩身上印出一个硕大的黑影,贾则轩绝望地看着那水塔倒
然后就吓醒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接到一行妈的电话,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贾则轩说:“很奇怪,我本应该生气的。可是我没气,一点都没有。我说我也不知道一行去哪了,你再找找吧。一行妈还要说什么,被边上那男人抢过电话,跟我说对不起,然后挂掉电话。”
章本硕问:“所以,你想问什么?”
贾则轩这次来访完全是计划外的,一大早,突然过来,说有事想问。章本硕就临时接待一下。
贾则轩歪了歪头,说:“我的脾气本来没这么好的。”
章本硕:“怎么说?”
贾则轩:“章老师,我很少跟人吵架,跟同事,跟朋友也都没什么大矛盾,别人都说我脾气好,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脾气一点都不好。只是有幻境存在,有什么不爽的事,在幻境里发泄一下,出出气就好了。”
章本硕:“那不就对了。说明你的幻境更有用了,能帮助你更好地掌控情绪。”
贾则轩摇头:“不是,章老师,早上这个电话,我没用幻境发泄。”
章本硕:“什么意思?”
贾则轩:“一行妈那样骂我,我却一点都没生气,连幻境都没用,好像、好像我在现实中做过什么事,发泄过我的怒气一样。”
第七百四十四章 心理剧场
贾则轩的幻境不只是用来空想的,发泄打人的事没少做过。
现实中谁惹他生气了,他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拉进幻境,就换了副脸,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不打到那人求饶为止,绝不会轻易退出幻境。
可是这回,为什么这么快就解气了?
那天晚上做梦,梦里他一直在接电话,也一直在吼,吼到嗓子都哑了。
是因为梦里都发泄够了吗?
不会的。幻境中的爽感来得轻松,去得也快。
像一行妈这种情况,至少要在幻境中想象个上百次,才能稍稍解气。
有的时候,还会出现越想越气的情况。
正因为太过反常,贾则轩才觉得不对劲,特意跑过来咨询一下章老师。
章本硕说:“这不奇怪。反而说明你在情绪处理上进步了。”
贾则轩:“进步?”
章本硕:“对。拿你的社会情绪反应为例,很多情况下,你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的行为使你觉得可恶,你只是知道自己讨厌而已。可是如果你把这种情绪投射进幻境,在幻境中处理,形成一个类似心理剧场的地方,你就能抽离出自己,站在一个全新的角度进行分析,从而产生新的看法。”
“心理剧场?”贾则轩若有所思。
“对。你把称之为幻境,但在我们咨询师的术语中,叫做心理剧场。人类的大脑天生就反照、映射、关联、抽象等高级功能,模拟现实,指导现实就是这些高级系统功能的功用之一。叫法不一,但实际上是同一个东西。”
贾则轩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开始跟章老师坦白自己的幻境时,章老师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原来只是自己名字取得好听,大家都有啊。
“幻境给了你一个缓冲的空间,让你能反思本身情绪起源,找到类似情绪反应的根源,这种解析会重新回到你大脑中的情绪管理模块中,当你再次遇到那个人,或是那件事时,就再也不会生气。”
贾则轩听不太懂,不过在努力理解。
章本硕换一种更简单的方式说明,拿着一只笔在自己的嘴和鼻子周围虚画了一圈,说:“你上次咨询,说到一行给你打电话时,你的厌恶情绪极其强烈,如果用1到5级来形容,差不多是5级,表现在这里一圈的小肌肉群上,嘴角下拉,鼻子微皱,而这次,你说到一行妈打电话时,同样的厌恶情绪反应,却只出现在你的眼睛里,1级的程度。”
“只是几天的时间,我也只是给出幻境和现实交换的建议,你就进步这么大,潜意识里,你也发现了,反照幻境除了是学习的工具,还是处理应激情绪的工具,对吧?”
“你说过,幻境里的一切是虚幻的,留下的感觉却是真实的。你说的很对。当我们对危险做出应激情绪反应时,我们的身体本能会进入一种应对状态。大脑会释放镇痛化学物质,血管收缩,防止流血,心跳加速,让双腿有力,如果是只猛兽的话,这种情绪反应系统能提升我们的生存机率,但是在现代社会,这种反应机制未必都会产生积极效果。比如说,只是一次无意义的争吵,或是一次小车祸引发的口角,过度的反应机制,会把我们带入另一个极端状况,暴力。”
“而应对这种状况,我们发明出种种机制,来控制自己。多想一下,或是单纯地隔离,控制等等。你做的更激进,也更符合你自身的状况,就是幻境。通过虚拟的心理反照,来反思解析自己的心理,从而达到更高层次的控制。”
“我想说。你成功了。恭喜你。幻境也许不能让你过目不忘,不能让你一学就会,但至少,你比其他人更平衡,情绪反应也好,现实与虚幻也好,你向来分得很清。”
“是吗?”
贾则轩脸有点红。
咨询就咨询,夸我干吗?好像说得又很有道理。我就是这么出色的人啊,哈哈哈。
他最初只是为了偷懒,不去自习教室自习才创建的幻境,原来还有这么多高级的用处。
虽然不是真的以虚为实,可好像真的就像章老师说的,每次用幻境想象过后,不管是什么事,自己确实轻松许多,更看开一点。
“所以,我不生气,是好事了?”贾则轩问。
“好事。当然是好事。”
“那我以后都不会生气了?”贾则轩心里莫名有点失落,说实话,在梦里骂甘礼良时,还是挺爽的。
“不是。生气还会生气,只是你知道怎么正确地处理。”
“章老师,那”贾则轩还想问什么,却想不出来。
其实一开始过来咨询,他也不知道具体来咨询什么。
咨询幻境?还是幻境中那两具尸体,或是其他东西。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想通了。
原来一切都是这么简单。
原来自己所谓的幻境也是门通用技术,只是叫法不一样。
果然还是要多读书才行啊。
自己是读了很多书,不过都是在幻境中读的,跟章老师比还是有明显差距。
今天吴工派来的人搬废液桶,贾则轩身为新晋废液室主任要回去看着。
他跟章老师打过招呼,准备走,到门口时,章本硕叫住他,看看电脑上的记录,问贾则轩:“没什么,只是个例行的小问题。你上次说的,幻境中心怡和石八个的两具尸体怎么处理,后来,你怎么处理的?”
贾则轩手按在门把手上,呆了好一会儿。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的案例很有意思,从心理剧场的角度剖析,有很多值得深挖的点。我只是想从学术角度了解一下。”章本硕说。
章本硕还在给新手咨询师培训,心理剧场本是咨询师治疗来访者时常用的手段,贾则轩却用自己独特的手法完成了自我治疗,从心灵治愈的角度来说,贾则轩的这次咨询过程更像是一次心灵自愈。章本硕觉得很有启发,写进培训教材是个不错的案例。
贾则轩还站着,身体僵直,眼睛看着章本硕,却又像穿过他的身体,望向他身后的墙面,空洞洞的,自己整个人沉入幻境,去寻找那两具尸体。
即便在幻境中,贾则轩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可也不可能记起每个细节。
他到处找,先在家里,就是最初两脚回旋踢,踢死心怡和石八个的地方。
这里他很清楚,心怡死在他怀里,石八个躺在一边,手里还捧着脱毛膏,一脸惊讶状。
尸体没有腐烂,废话,这里是幻境。他干嘛恶心自己?
可是家里没有尸体,他砸开墙,都没有。
他叫幻境中的自己仔细想想,你把尸体放哪了?
幻境中的自己捧着脱毛膏,开始涂腿,刮腿毛,他气得上去一个大嘴巴子,快点,我急着回公司呢!要紧事!
幻境中的自己终于清醒过来,跳起来,带着刮到一半的腿毛,抓住他,往空中一跳。
再落下时,已经切换到公司废液室里了。
那,那个不就是吗?
幻境中的自己指着一个大废液桶。
哦!
我这个傻子!
贾则轩退出幻境,笑着对章老师说:“我把她俩塞废液桶了。”
第七百四十五章 搬桶
废液桶?
不愧是专业的啊。
章本硕感叹,赶忙打字,补全贾则轩的案例。
刚才看了贾则轩的本章说,是经常提到废液桶的事,尤其是一个50l的大桶,很难搬,里面各种废液杂揉,危险性又很大。
只是章本硕没想到贾则轩会把废液桶拿来处理尸体。
这要是刚开始咨询,章本硕多少会紧张一下,人的想法跟现实说远则远,说近也近。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开始想了,开始做的可能性也就有了。
只是一整套咨询流程走下来,贾则轩没有任何妄想或是精神分裂的症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章本硕自然也没往那里想。
贾则轩急着赶回公司。
路上车间主任打了好几个电话。
贾则轩之前咨询设了静音,赶紧回个电话。
他以为又是问一行的事,那女人死哪去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老婆?
不过,自从在章老师那里明白了幻境的真正用处,贾则轩自我感觉良好,我也是有幻境的人,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不气不气。
手机一接通,贾则轩还没说话,车间主任第一句话就是:“去不麻不辣买份麻辣烫回来。”
“嗯?主任,早饭就吃麻辣烫,会不会太”
“给专家吃的。”
“哦,好的。那个,今天还用我陪专家打球吗?”
“不用了。”
贾则轩感激万分,一想到专家那身肌肉,打一天球,跟被卡车来回碾了几轮似的。
难得车间主任这么体谅下属。
车间主任说:“我叫小李他们三个去陪专家打球了。”
“小李?”贾则轩差点笑出声。
“怎么了?”车间主任问。
“没什么。”
“快点过来,还有,顺便帮我买份肉夹馍。”
贾则轩去了不麻不辣,点了份不辣的,打包带走,又去隔壁拉面馆买了个肉夹馍。
拎着回公司,路上贾则轩就在想小李三人打球的样子。
不行。这三人铁定被专家血虐。
上次公司组织篮球赛,老总上场,这三人要防守没防守,要进攻没进攻,连上个空篮都投空,一点篮球基础都没有。
问他们三人打没打过篮球,还一个个在那里吹牛,小林说自己是少林篮球队捡球的,小李说是校队队长,幼儿园的,小赵说自己一直梦想成为一名职业联盟球星的爸爸,并为此付出艰辛努力。
切,还不如自己在幻境中练球的成果。
贾则轩本来不想陪专家打球,可一想是小李三人,自信心又回来了。
待会送麻辣烫过去,顺便展示一下自己的高超球技吧。
到了球场,远远地听到球声。
可能是车间主任的安排,球场上很多人,场上是小李、小林、小赵,场下一圈女人。
贾则轩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
以前幻境想象最多的,就是自己在场上打球,场下女生尖叫,作花痴状的情景。
贾则轩微笑,不急着进去,看专家血虐小李三人。
果然如他预想的那样,小李三人连投个篮都不行,手刚举起来,就被专家一掌拍下,人站在那里防守,就跟椅子一样,专家要坐就坐,要走就走,一点用都没有。
边上的女人说:“哈哈!又没进。”
“真笨,这都进不了。”
“没帅的,我们走吧。”
“主任叫我们在这看的,鼓掌,尖叫,装一下就好。”
女人们一边小跳,一边尖叫。
贾则轩本想上场秀一把,没想到这帮女人这么厉害,自己先怕了。
还是专家看到他,打声招呼,下场休息,去吃麻辣烫了。
小李三人下场。
小李一身汗,眉头紧锁。
贾则轩安慰他,没关系,我最近也被那魔鬼筋肉人虐了半天,说不定以前真是打nba的,退休了才做起安全体系审查专家。
小李摇头,说不是,小黑不见了。
“小黑?你女朋友?”贾则轩问。
最近怎么经常有人不见。
“不是,是流浪猫。小李常喂它。”小赵也是爱猫之人,很是同情。
贾则轩问小赵你猫买到没?
小赵说还没。怎么了?
贾则轩说一会儿废液室有人来搬废液桶,虽然不用我们出力,但是多少要有人在边上看着,怕工人们粗手粗脚把废液桶搬坏了。
小赵说不行,还没买到,不过他相中了一只猫,正要去看。
贾则轩又看向小李、小林。
小李、小林默默走回球场,开始打球。
贾则轩只有长叹,自己这个废液室主任看来只能光棍到底了,没人陪他一起干活啊。
这时他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吴工带着工人来了,就在公司门口。
贾则轩去门口迎接。
两辆卡车开进来,车上跳下一群人,穿着制服,制服上编着数字,吴工和贾则轩寒暄后,叫来一个领头的师傅,说是他们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以前专业搬尸的,被服务过的客人都说他技术好,负责到死。
贾则轩看那一脸褶,不苟言笑的齐师傅,心先凉了一半。都说是搬尸了,死人还投诉他不成?
贾则轩带着吴工、齐师傅一行人上四楼,打开废液室的门,一股酸气跑出,还带着股腐臭味。
那味道像是肉松泡水里腐烂了一般,都长出白白的霉菌,爬得人一手鸡皮疙瘩。
吴工后退了一步,齐师傅戴着口罩只是微微皱了下眉毛,就往里走。
贾则轩觉得奇怪,也跟着进去,他在废液室这么多天,早习惯了里面的味道,还从来没闻过这种腐臭味,不像是废液酸气,倒像是
倒像是样品室那帮小子忘了收拾,那些样品腐烂在角落里,散发出的死耗子的臭味。
不对,光是死耗子也没这么大冲劲,要更大一点。
贾则轩突然想到临走时,跟章老师说过的话:“我把她俩塞废液桶了。”
他一阵恍惚,虚幻与现实撞到一起,幻境的碎片溅射进现实,无数画面交错,伴随着开桶盖的滋滋声。
他眨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看到齐师傅正在开一个废液桶的盖子。
那是50l的大废液桶。
他心跳加速,血管收缩,大脑分泌镇痛物质,晕乎乎的。
吴工在边上解释:“齐师傅是专业的,要先查看一下废液桶的状况,再确定搬迁方案。他搬过的死人,别管多烂,一根手指头都不会掉。”
吴工很骄傲,贾则轩的心却跳到痛。
幻境的画面又无声无息地滑出来,和齐师傅开盖的画面重合到一起。
盖子旋开,好像拉开黑色尸袋的拉链。
里面全是青黑的废液,表面浮着层痉挛样的油泡。
还有个人头。
第七百四十六章 乙腈
贾则轩眨了眨眼,没有人头。
幻境碎片的浪花带着喧嚣过后的死寂退去。
吴工拧上盖子,拍了拍桶,示意可以搬,叫来几个工作人员,说:“先搬小的,大的放最后搬。”
工作人员两个一组,搬桶下楼。
贾则轩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篮球场发呆。
刚才那恶梦般的一幕,差点让他以为幻境成为现实,桶里躺着心怡。
不过那当然不可能。
心怡跟毛不不不同,她不存在,是纯粹幻想的集合体。
他记得心怡的脸、心怡那娇滴滴的口音,心怡常穿的裤子,可这些都是假的。
废液桶里也没有。
章老师说的话再次响起:现实与虚幻也好,你向来分得很清。
是的,他分得很清。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从没弄混过。
也许是因为他一开始创造幻境就是为了学习吧,他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想在幻境中重现教科书,却发现那是件不可能的事,除非他能在外面把教科书都背下来。
同样,他在幻境中杀了心怡、石八个,塞进废液桶,要想在现实中找到俩人的尸体,也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
除非他在现实中真杀了人。
想到这里,贾则轩忍不住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笑。
哈,太好笑了。
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贾则轩手搭在窗台上,外面篮球场里小李三人正在打球,专家不在,就他们三人。
贾则轩看了几眼,就挪不开了。
小李一个后仰三分,球空心入框,唰的一声。接着小赵接球,一个碎步摆开防守,两步跨到篮下,一个纵起,大力灌篮!
再是小李接球还要投三分,小林飞扑上去,一个结实大冒,像打排球一样,把球砸到水泥地上,高高弹起。
卧槽!专家不在,一个个都成职业选手了?
贾则轩回想起上次他们三人和老总打球时软趴趴的样子,再和现在的生龙活虎一对比,心中苦涩。
怪不得啊。
怪不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最近才当个废液室主任。
小李三人才是真正的幻境高手,知道什么时候藏拙,什么时候冒尖。
这帮人精!
贾则轩站在四楼看小李三人打球,慢动作打成了快动作,倍速播放式的,用手摸窗台,感慨万千。
手指突然摸到一个东西,他低头看,窗台上的猫爪印被他擦得差不多了,有一根长长的黑发躺在指腹下。
他搓了搓,这么长的头发,只有女人头发了。
废液室里来过女人吗?
从来没有。
不,一行,一行来过一次,还车钥匙那次。
不过那次,她只是站在门口,根本没进来过,更何况走到窗边来。
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带进来的?毛不不的?
贾则轩正在思考,吴工走过来,说:“贾老师,你看一下我们公司的废液桶,各种规格什么味道?好臭啊。”
吴工递过一本产品目录,一边用手扇风。
贾则轩接过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多东西在跳,幻境的和现实的搅混到一处,他想找到一个稳定的点,静一下,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猫爪、头发、臭味……
吴工嗅了嗅,靠近那个窗边的大废液桶,读了下标签:“尸哦,乙腈。等会叫齐师傅先搬这个。”
听到“尸”字,贾则轩一个激零,放下产品目录,看废液桶上的标签。
“尸月”
乙腈两个字被液体腐蚀,“乙”字不见了,“腈”字污了一半,留下“尸”和“月”样。
乍看上去,好像贴了个“尸体”标签。
贾则轩本能地回答:“可能有什么小东西爬进去吧。老鼠、猫之类的。那些人,倒完废液,又没及时盖上盖子!”
说完,贾则轩呆了一会儿。
是这样吗?
实验室的人做事图省力,叫他们多走几步,到窗边来倒废液绝无可能,很多人不管酸碱有机缓冲盐,都是一股脑倒进门口的几个废液桶。
谁会特意走到最里面倒废液呢?
而且这标签是自己新贴上去的,又是谁把废液倒出来,弄脏了标签?
贾则轩的心突然一点点加速,想要刹车,却发现刹车已经坏了。
咚、咚、咚!
他看向有机废液桶的盖子,嘴里发干,伸出手想打开看看。
他眼前又出现了刚才的幻像,痉挛样的油泡中漂着一个人头,那人头忽男忽女,定不下形来,有时是心怡,有时是石八个,有时又变成跆拳道馆的金教练,最后面孔的眉眼口鼻稳定下来,拘束成一个人样,一行。
一行就跟那天站在废液室门口的样子一样,脖子上戴着项链,项链上的钻石大的像鸽子蛋,白色连衣裙,衣领上打了个双条结,还有他最喜欢的那双水钻高跟鞋。
只是高跟鞋不脚下,就在一行头边,那些小小的水钻反着五彩光芒,不输给一行脖子上的项链钻石。
好像有人把一行硬折起来,头跟脚并在一起塞进桶里。
贾则轩打了寒颤,手停在空中,伸不出去,又缩不回来。
他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嗓子也像刚吃了哑药,哇哇地只出怪声,说不了话。
吴工按住他的手,说:“贾老师。你不用帮忙,交给我们就好了。我们是专业的。那,除了齐师傅是搬尸体出身外,其他员工也都有相关从业经验,像这位小哥以前就是洗车店员工,叫阿龙,曾有辆儿童越野电动车开到他们店里要洗,没一个人会开,全凭他一个人,搬动电动车。后来他加入我们安普的实验室清洁公司,专门负责清理实验室顽固污渍,有三年专业经验,成熟可靠”
贾则轩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的注意力全被那黑色盖子吸走了。
他迫切地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
这时,一只手放到盖子上,贾则轩顺着手往上看,是齐师傅。
齐师傅按了按盖子,盖子咕咕地响,他说:“来,阿龙,搭把手。”
齐师傅和阿龙两边用力,转动废液桶,往门口去。
贾则轩看着桶远去,什么都不做。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做最好。
“小心!别只抓手耳!断了,桶炸开,不烧死你!”齐师傅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接着是阿龙哼嗤哼嗤的应和声。
吴工硬陪贾则轩呆了一会儿,终于快受不了房间里的酸臭气,提议到楼下院子里介绍一下产品。
贾则轩答应了,临走前,还用手擦掉窗台上的猫爪印,满是灰尘的窗台上,只有那一处擦干净,显得格外凸兀,像白骨刺破了肉,冒出来一截。
第七百四十七章 小黑
楼下很热闹,本是看球的人,改围过来看齐师傅他们搬废液桶。
贾则轩很奇怪,都说明后天要安全体系审查了,各部门应该加班加点准备材料应对考核才是,怎么都有工夫出来看球、看热闹?
搬个废液桶有什么好看的?
吴工正准备跟贾则轩介绍产品,边上有人先问了:“你们公司搬家吗?”
“呃,我们安普是专业的实验室设备和服务供应商,主要负责实验室贵重仪器和危险化学品的搬迁”吴工详细地介绍。
“那就是不搬了?”后勤部的大妈很是惋惜。
“不,搬,普通民宅也搬的。”吴工说。
“你不是说负责实验室吗?”大妈问。
“对,这位小姐姐,你看,实验室里的仪器多贵?一台液相色谱分析仪,带一个检测器,就好几十万,要是配齐紫外、荧光、示差,都要上百万了,这还没提质谱分析、icp之类的,动不动就百万以上,我们都能保证这些贵重仪器的安全,普通家庭的家具、电视、钢琴就更没问题了。”
大妈听得心花怒放,不知是因为“小姐姐”,还是吴工的专业保证,拉过吴工,到一边细聊,搬家费能不能走公司账的问题,不不不,不是为了贪公司便宜,只是顺便搬一下,我会付钱的,打个五折吧,我家离公司近。
吴工跟大妈商量搬家的事去了,贾则轩这里安静下来。
车间主任凑过来,说:“一行妈今早过来了。”
贾则轩吓了一跳,“啊!”
车间主任反被他吓到,退了一步,看贾则轩。
贾则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低声问:“她来干什么?”
车间主任说:“过来找一行啊。说电话联系不上,硬说只有你知道,跑过来要看监控。”
“然后呢?”贾则轩的头又开始发晕,之前幻境和现实交错,意外紧张产生的镇痛化学物质早已消退,现在的他就像重感冒一样,整个人都被一层透明薄膜包着,外面的声音透进来,闷闷的。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给她看监控啦。”车间主任说。
“监控怎么样?”
“一行开车进来,然后又开车走了,还能有什么?看完监控,她自己也知道理亏,就走了。”
车间主任的话像根针刺破了贾则轩身上的泡泡,波的一声,贾则轩又活了过来。
那种幻境与现实交错的虚幻感现在才算完整落在地上,他跺了跺脚,又回忆了一遍章老师跟他说过的话。分得很清,分得很清,他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贾则轩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车间主任用肘子捅了捅他,提醒他专家过来了,叫他好好跟专家解释一下。
现在虽然没有正式开始安全体系审核,但是让专家对公司的废物处理留下良好印象也是必要的。
专家刚吃完麻辣烫,一嘴油过来,贾则轩坑坑吧吧地用自己的塑料英语向专家介绍,说是废液桶,交给专业公司处理。
专家问那公司专业吗?有证吗?
贾则轩抓耳挠腮了半天,差点要把脸抓成猴屁股,就是想不起“资质证书”用英文怎么说。
看,幻境就这点不好,不能无中生有。
贾则轩看到吴工和大妈互相扫码留联系方式,灵机一动,叫来吴工,跟他说专家对他公司感兴趣。
吴工眼睛一亮,销售的血液熊熊燃烧。
今天是我的好运日啊!
先有小姐姐搬家单子,后有老外专家咨询,难道我要做成公司成立以来第一个外贸单子,走出国门,迈向世界?
吴工马上用流利的英语向专家介绍自己公司。
专家也遇到了知己,这几天听够了e on,baby,难得能听到其他单词,就像碰到老乡一样。
两人到一边去聊天。
贾则轩如释重负,吴工真是自己的救星。
先是搬废液桶,再是接待专家,这个人情可大了,下笔废液桶的单子一定要订在安普了。
这时一楼的楼梯口传来啊啊啊的歌唱声,像是吊嗓子。
阿龙和齐师傅还有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三人抱着一个大桶出来,放在院子地上。
最后弯腰松手时,齐师傅还直叫“轻一点!轻一点!”
等完全落地,齐师傅才直起腰,擦了擦汗。
50l的大桶不是一般的难抬,比抬棺材还难。
至少棺材里是个实心的,不会晃。
废液桶里都是液体,咣当当晃来晃去,重心在变,要不是多年苦练出一身无敌核心肌肉群,恐怕早就拉伤了。
齐师傅和阿龙没急着上去,坐在台阶边,抽几口烟,歇一会儿。
贾则轩看那废液桶的盖子都鼓起来,好像胀气般,一定是搬动的时候,晃动废液,释放出大量废气,下回再也不买这种大桶了,方便是方便,但也太难搬了。
小李过来,问贾则轩,能看看废液桶吗?
贾则轩问干什么?
小李说怀疑小黑掉进废液桶了。
贾则轩心漏掉一拍,问:“为什么?”
小李说只有这种可能了。这几天他把整个公司都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放了小黑最喜欢吃的猫粮,小黑要还活着,肯定会出来的。之前去调了监控,发现小黑进了实验楼里就没出来过,实验楼里能藏猫的地方,也就废液桶了。
贾则轩说那你自己去看吧。
小李点点头,说谢谢废主任。
贾则轩忍不了,先是废液主任,又成了废主任,再接下去,是不是要叫我“废任”?
他拉住小李,叮嘱他:“如果真掉进去,你知道后果吧?”
小李想了会儿,说知道,继续往前走。
别管是酸液、碱液,掉进去,过了几天,多半腐蚀得只剩下骨头。
贾则轩想起刚才的臭气,心中一跳,难道真是小黑掉进废液桶里?
这倒解释得通了,那天加班到夜里,他下楼时,确实有只猫窜上楼梯。
不过他走之前,废液桶盖都关上了啊。
废液桶有一小半都已经顺着一个架好的铁板滚到卡车上去了。
小李直接跳上卡车,一个桶一个桶查过来。
齐师傅和阿龙休息的空档,其他工作人员已经搬了好几个桶下来。
齐师傅见没有上去的必要,就招呼阿龙开始滚桶,把桶横过来,顺着铁板,滚到卡车上去。
滚到那个50l的大废液桶时,齐师傅格外小心,说盖子胀开了,一定要慢慢横过来。
阿龙啊啊地吊嗓子叫,和齐师傅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桶横过来,滚到卡车铁板下。
桶里的废液撞来撞去,咚咚地响,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似的。
贾则轩看着那桶,整个人僵住,又像刚才一样,魂都被那盖子吸走。
边上的人也都看着那齐师傅二人滚大桶,有些人还说“滚桶僵尸”,咯咯笑起来。
齐师傅和阿龙在下面推,上面的人伸出手接应。
小李还在车上拧盖子。
波的一声脆响。
一团黄色烟雾炸开,齐师傅反应最快,大叫:“松手!”横着跳开,阿龙还在啊啊地叫,不知道发生什么,齐师傅一把拉住他,往边上滚。
废液桶沿着铁板滚下去,所有人都盯着看,有点想叫,有点要跑过去拉住桶,有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顺着大家目光看。
咚!
废液桶滚到门口,撞到墙上,炸开。
大团大团的黄烟呛开,一圈人捂着鼻子跑开,乱成一团。
车间主任气急败坏,到处找贾则轩。
你这个废主任怎么当的?
当着专家的面,弄裂一个废液桶,还从车上滚下去,差点伤到人!
安全体系、安全体系!万一审查不通过,都是你的责任!
专家、吴工、小李、摔在地上的齐师傅和阿龙,都扭头看向那团黄烟。
废液流了一地,向四周淌开。
所有人都拣着高处站住,生怕被废液溅到。
只有一人大踏步走进去,站在桶边,低头看着。
那人是贾则轩。
桶里除了青黑的废液和大团的黄烟外,还有东西。
不止一样。
一截白骨,一只手,一条项链。
最后,是一双高跟鞋。
第七百四十八章 清醒梦
废液还在流,哗哗地响,像之前幻境的浪花拍在现实界限上的吵闹声。
贾则轩眨了眨眼,脚上又湿又滑,被废液浸了,身后传来车间主任的叫声:“小贾!你找死啊!快回来!”
贾则轩却没动。
脚烂了都没关系,他只想确定一件事。
眼前的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他钻研幻境多年,以假乱真是最基本的功夫。
当他闭上眼,外面的声音、图像、触觉、味道都会被他搬进幻境,在里面打乱,重新组合。
听了章老师的建议后,他学着从幻境中带东西出去,把梦想变成现实。
他再睁开眼,看那废桶里掉出的东西。
骨头还是骨头,还有一块烂肉和一条长长的尾巴。
手还是手,变了形,手指并在一起,像塑料假人的手,不见骨,不见肉。
项链、高跟鞋。
贾则轩开始揉眼,他绕着废桶走了半圈,换个角度。
项链上的钻石是鸽子蛋,高跟鞋是一万八的范思哲尖头水钻皮革高跟鞋。
皮革被废液腐蚀出一点一点,但那水钻不受影响,散着鳞光。
其他东西贾则轩可能看错,但这双高跟鞋他绝对不会认错。
就是曹大华带着他去商场,给一行挑的高跟鞋。
贾则轩挑这双鞋时,还想着以后有钱了,也给自己买一双,放在家里穿。
人想从没钱变到有钱,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他当然等不住。
所以早早的用幻境模拟了这双水钻高跟鞋,在里面试穿了一下。
这双高跟鞋的颜色、形状、细长的黄金后跟,还有鞋花,他都能如实模拟出来,甚至脚指伸进去,顶在鞋尖处的感觉都可以。
唯有那布满鞋面的水钻不行。
一颗可以,两颗可以,几百颗水钻聚在一处,灯光打上去,稍微转动下角度,那光就会拆分出无数色彩,如同反照月光的河水,烂银般铺陈开来。
这其中的细节多到爆炸,绝不是幻境可以模拟的。
每到这时,贾则轩都会打开客厅最亮的灯,要是在街上走,就停下来,闭上眼看太阳,让光穿过薄薄的眼皮,打出一片血红影子,去抓住那水钻光芒的一丝神韵。
现在他看到的这双高跟鞋就是真的。
幻境中的那双绝没有这样的光芒,细碎、多变。
一双手抓住他,把他往外扯。
一边扯,一边骂他:“安全体系!安全体系!专家都在边上呢!这么不专业?发生事故,保命最要紧!”
车间主任踮着脚拖贾则轩出来,要不是专家在边上,早就痛骂贾则轩一通,现在只能小声压嗓子叫。
贾则轩却不理他,还呆呆看着废液桶,脸白得吓人。
“喂,你怎么了?”车间主任推了他一下。
贾则轩直直倒下,晕过去。
晕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
我杀人了。我明明只在幻境中杀过人。
……
贾则轩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多年的幻境训练让他可以轻松进入清醒梦的境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不会醒来,还能控制梦中的自己做些现实中做不到的事。
即便如此,清醒梦也不是想有就有的。
大部分是在心情放松,身体舒坦的时候入睡,才能做上一个。
杀人的事他有想过,但在清醒梦中他很少杀人,最接近的也只是被人追,或是追杀,他记不清了。
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在飞。
真的在飞。
虽然飞得不高,有时注意力一不集中,身子就往下沉,一旦飞高,又开始害怕,可那飞翔的感觉是无比真实的,即便醒来后,还能留在身体里很久。
那时,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眼,回味这种飞翔感觉,太美妙了。
他现在就在飞。
绕着实验楼飞,从白天飞到晚上,从不停下。
他飞过四楼,看到四楼的窗户里有人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一只黑猫趴在窗台上,盯着窗外,正和他的眼神对上,猫眼对着他看了会儿,就低下头,举起爪子,爪子不动,脸动,舔来舔去,接着,又定着一个地方看。
他顺着看过去,见那白大褂打开废液桶盖子,走出去,又抱着一个人进来,折起来,像折一张折叠椅似的,塞进桶里。
那折起来的人就像跳到空中的跳水运动员,头和脚抱在一起,像极了舔毛的黑猫,也许就是这样,黑猫才盯着那折成一半的人看,好像遇到了同类。
贾则轩看得入神,忘了自己在飞,突然肚子一痛,蹭到地面,他摔了个跟头,醒了过来。
他听到外面的声音,闻到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家里。
他睁开眼,真的是。
没被抓起来吗?
没有人来铐走他带去问话吗?
废液桶里的东西大家都没看到吗?
还是说
对了,小李!
一定是小李说了小黑的事,大家以为桶里的骨头是野猫的,所以没在意,至于那双手
废液泄露的处置流程就是拿消防沙铺盖,再铲起来当废物深埋。
那双手腐蚀大半,被沙子盖住,没人看见也很正常。
然后,我就没事了?
贾则轩呆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荒谬无比。
一天内,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他早就习惯幻境、现实两边反复出入。脑袋都糊了。
他做了什么,哪些是在幻境做的,哪些是在现实做的,或者两边都做过,他都记不清了。
他突然坐起,拿过手机,打开,车间主任发来的消息:“好好休息。身体好了再回来上班。”
就这样?
废液桶里可死了个人啊!
还是说除了那只手,整个人都被腐蚀光了?
不可能,就算是配好的王水也不可能腐蚀的这么干净。
算算时间,那天一行过来还车钥匙,假设从那天开始,自己把一行塞进废液桶,也才过了一天多,就是只老鼠都不可能腐蚀完。那只野猫的骨头就是个证据。
贾则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分析。
比起自己杀了人,而且是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杀人的恐惧,他更想知道自己怎么杀的一行。
首先要控制住一行吧?
车间主任说了,一行那天开车来公司,又开车离开,监控里都拍下来了。
所以不是还车钥匙的时候杀的。
那是什么时候?
贾则轩沉入幻境,模拟各种可能。
等一行离开公司后,自己再追上去,借口说车钥匙有问题,和一行碰面,然后、然后……
总要有什么东西能够控制她。
怎么控制?骗她?
一行从头到脚看不起我,我能说什么话骗她?
她嫌我一身怪味,甚至都不想靠近我,怎么骗她?
贾则轩的思维停下来,好像突然冰冻,冻住一个词:“怪味。”
怪味、怪味……
乙醚?
第七百四十九章 第二人格
不可能。乙醚不可能。
以前上学的时候,网上有网友听说贾则轩是化学系的,就会问贾则轩,用沾满乙醚的抹布捂一下口鼻,几秒钟就会晕倒,你有没有乙醚,借我一瓶,我有个好朋友,人长得巨漂亮的那种,可惜精神有点问题,我说当我女朋友吧,她居然不同意,还说下辈子吧,我想送她去医院看病,她骂我神经病,为了她的健康着想,我想迷晕了她,送她去妇产科看病,也算好人好事,帮个忙吧。
贾则轩回复:首先,滚。
之后的原因也懒得跟那种人说。
蒸馏乙醚是他们常做的实验,碰上抽风不好的通风柜,头晕脑胀一个下午都是常事。
但是想用乙醚来晕人却没那么简单。就算是半个巴掌大的小白鼠,密闭在瓶子里,充满乙醚蒸汽,晕倒也要好几分钟,更别提人了。
正常人大口吸,小口呼,吸上好几分钟,才有可能晕倒。
想拿块抹布,泡一下乙醚,就去晕人,恐怕把人捂窒息了,都不一定晕倒。
对了!
一定是这样。自己被一行说一身怪味,受不了屈辱,追上去,向她讨个说法,一行当然是冷言冷语讽刺,自己一气之下,捂住她口鼻,让她闻个够,说这不叫怪味,主要成分是醋酸,是隔壁的电泳实验室跑核酸电泳的味道!
一行挣扎,说他变态,说自己和曹大华结婚后,你就一直用那色眯眯的眼睛看我,跟你第一次相亲后,被我拒绝了,还对我念念不忘对不对?看到我跟你最好的朋友结婚,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心生嫉妒,对不对?嫉妒我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对不对?
他说对礼良!别这么自恋好不好!我轻度近视,眯眯眼而已,谁叫你加个色字了?还嫉妒呢!就你那邋遢样,是个男人就忍不了,还天生一对,大华早就想离婚了!对!别墅、宝马都不要了,离婚!
一行静了一下,然后胀红了脸,尖叫起来。
他赶忙捂紧了一行的嘴,整个人扑上去,生怕她叫来别人。
这疯婆子,一旦气上头了,什么都不管,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行拼命挣扎,像送上砧板的活鱼,他从没想过这么瘦弱,缺乏运动的身体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
他是男人,也经常锻炼,虽然是在幻境中,但怎么可能制服不了一个女人?
贾则轩用足了力气,按住一行。
一行用力挣了几下,力气渐渐小了,然后瞪着他,彻底安静下来。
贾则轩怕她还叫,又捂了一会儿,直到一行再不动弹,才一身汗地起来,说:“大家冷静一下,说说看吧。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一行瞪着他,不说话。
贾则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捂着一行的嘴,湿湿的。
他赶忙放开手,手上都是血。
他再看一行,一行还瞪着他,两只眼珠爆出来,视线固定,她死了。
原来他是这样失手杀的人。
乙醚的事跳过去,失手杀人能说通了,可接下来,他又是怎么把一行的尸体运回废液室的呢?
公司门口有监控,难道自己偷偷进保安室删了监控?什么时候自己还懂怎么删监控了?
贾则轩只觉得莫名其妙。
章老师跟他明确说过,他没有妄想症。
可这分裂出来的人格是咋回事?
贾则轩头痛起来,捂着脸低声哀嚎,这时他多希望能来个人给他解释一下,就是定一下他的罪也好,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犯案的。
是的,他杀了人,还可能顺带杀了只猫,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杀的。
把这些话说出去,谁会信他?
咚咚咚!
门突然响了。
贾则轩吓了一跳,他走到客厅去开门,手按在门把手上停了下,凑到猫眼往外看。
是个两个穿警服的男人。
他蹲下去,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看错也好,幻境和现实搞混也好,最后的可能都破灭了。
本以为在家里醒来,说明废液桶里的尸体没被人发现,或是自己看错了,从没杀过人。
现在都找上门来了,自己一定是杀人了!
杀人了,就该趁我晕着,直接送牢里蹲啊!为什么又送回家给我希望!
贾则轩不知道该怪谁,心跳得几乎盖过外面的敲门声。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不开门、不开门!无论如何都不开门!
就跟幻境和现实的那层屏障一样,只要拒绝现实,幻境就能一直存在。
敲门声是幻觉,门口那两个人也是幻觉!
对,一定是幻觉,他们只敲门,没说话,一定是假的。
贾则轩安慰自己。
门外那两人说话了。
“喂,有人在吗?”
贾则轩继续安慰自己,问:“有人在吗?”不知道自己名字,可能只是出租房例行调查。
“贾则轩,贾主任开一下门。”
靠!贾则轩想扇自己这张乌鸦嘴。
“不在吗?公司里的人说他在家的啊。”
“下次再来吧。反正又逃不掉。”
“只有他一个人吗?”
“对,他公司里的人说了,就他一人。”
两人说完,就坐电梯走了。
直到外面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轻微的电梯井噪声响起,贾则轩才站起来,对着猫眼往外看。
外面没人。
他贴着门慢慢坐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是幻觉,都是真的。
他真的杀了人。
贾则轩呆坐了会儿,直坐到浑身发凉,才缓缓站起。
一个念头闪过。
要逃吗?
马上又转到下一个。
逃哪里?
他想到之前门外那人说的:“反正又逃不掉。”心彻底死了。
对啊,反正都逃不掉,逃走干什么呢?
可是他总要干点什么。
给曹大华打电话说对不起?
给毛不不发消息说以后再也不能见面?
给家人做最后告别?
还是
给章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
等等。
给章老师打电话有什么用?
章老师是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让自己的杀人人格跳出来和自己对质?还是跟抓他的人说他没杀人,是他另外一个人格杀人了?
贾则轩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很荒谬。
可是,再想一想,幻境都培育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第二杀人人格,那叫章老师帮忙的想法也没多可笑了。
人格分裂,以前沉溺于幻想的他也曾想过这个可能。
一个人格专门学英语,一个人格专攻有机化学,一个人格负责打篮球,各自专精,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强大到极点的超人。
这可好。
不好好学习,副人格跑去杀人,还不告诉自己一声。
可恶!
贾则轩拿到手机,拨通章老师的电话,等那边接通,就说:“喂,章老师吗?我杀人了。”
第七百五十章 知道是谁
贾则轩本该怪章本硕的,要不是他教的什么从幻境中带出东西的办法,他也不会真的杀人。
可是贾则轩完全没有怪罪章老师的意思。
这只是个意外,他没想到自己对一行的积怨居然这么深。
也许是听多了曹大华对一行的吐槽,也许是一行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透露出的鄙视意味,也许只是自己有不为人知的暴虐一面。
章本硕叫贾则轩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贾则轩说了,连自己想象的第二人格如何意外闷死一行的事都说了。
“章老师,我该怎么办?”贾则轩问。
说实话,如果确认是第二人格做的,那就叫第二人格去自首吧。他不想出去了。
可是怎么叫第二人格出来他不会,章老师是咨询师,一定懂的。
“你在哪?”章本硕问。
“家里。”贾则轩回。
“有人来找你吗?”
“没有的,有两个穿制服的人。”
“然后呢?”
“我不敢开门,他们就走了。”
“还有吗?有谁给你打电话,发消息吗?”
“没有。就车间主任叫我好好休息。”
手机那头沉默了会儿,章本硕说:“贾先生,我问你个问题。”
“好,你说。”
“你觉得如果你真的杀了人,桶里的尸体倒出来,那么多人看到,你还会安安稳稳呆在家里,没人打电话,有人上门来敲几下门,见你不在,就走了。这可能吗?”
贾则轩想了一会儿,说:“不可能。”
接着贾则轩又问:“所以,桶里的尸体是假的?我幻境里出来的?真不是我第二人格做的?”
章本硕说:“那个桶里的尸体真假如何,我不在现场,无法确定。不过,第二人格的事我倒是可以说说。”
贾则轩精神一振,他就想听第二人格的事。
这个混蛋,杀了人,让自己背黑锅!
虽然不清楚自己呆在家里,为什么没人找上门,连手机都没人打。不过,一定要把那个占据自己身体的家伙揪出来!
创立幻境的时候,想建个人格副本叫他学英语,结果你怕苦怕累,不想背单词,不想练口语,现在倒好,趁我不注意,开始杀人了?
别人鄙视你,你就杀?那你还不杀个血流成河啊!
虽然占据同一个身体,但主次有别,贾则轩已经准备开始好好教育贾二了。以后坐牢,能不能争取好好改造,早点放出来,就看这第二人格的基本素养了。
章本硕说:“贾先生,我做咨询也有好几年了,接待过的来访者也有几百个。自从第一章心理和阳光心理合并以来,我翻阅过所有的来访者案例,你知道确诊人格分裂的案例有几个吗?”
“十个?二十个?一百个?我是第一百个吗?”贾则轩像是星期天去光大商城,左脚刚踏进门,一群工作人员拉住他,围着他鼓掌,给他戴上花圈,夸他真棒,他不好意思挠头,不就是左脚进门嘛,很难吗?我再表演一次给你们看。工作人员说不是的,这位先生,你是我们光大商城开业以来第一万名客人,这是你的万元优惠券,凭此券,在本商城消费满一百万元,可减免一万元。恭喜你。
对,贾则轩就是以这样的心情喊出来的。
反正都人格分裂了,破罐子破摔要不得,人还是要积极点。
往好处想,以后坐牢了,在里面早睡早起,好好学习,叫第二人格背单词,主人格学语法,英语幻境学习**说不定能练成呢。
章本硕说:“没有。一个都没有。”
“啊?”贾则轩一脚踏空,竟有点失落,好像快死的病人被主治大夫握住双手,饱含双泪告诉他,对不起,贾先生,你的病不能用你的名字命名,因为另一个病人比你先死,只能用他的名字命名了。
章本硕解释:“跟电影里演的不一样,现实生活中的人格分裂极少被确诊,真正有医学记录的只有几十个。人格解体倒是常见,不过那只是焦虑抑郁的相关症状之一,一种说法,不是字面上解体的意思。”
“什么意思?”贾则轩问。
“真正意义上的人格分裂被确诊的很少,大部分是精神分裂和人格障碍患者。”
“那我是精神分裂?人格障碍?”贾则轩又开始挑选,哪个看起来更酷一点。
“也不是。”
“那我到底是什么啊?总不可能我杀了一个人,一点知觉都没有啊!”贾则轩生气了。
章本硕说:“贾先生,你用幻境去处理学习、工作、感情的事,幻境和现实的区别,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我问你,你在幻境中怎么杀人?”
“一脚回旋踢啊。”
“杀人后,怎么处理尸体?”
“塞废液桶里啊。”
“怎么塞呢?”
“搬到废液室里,打开盖子,折好了,塞进去啊。”
“那现实中呢?”
贾则轩对这种问题最熟悉不过。
幻境中一蹴而就的事,放到现实中,不知道有多麻烦,就像当初自习一样。
要自习读《有机化学》,宿舍太吵,没学习气氛,要去自习教室自习对吧?
去找自习教室,有一男一女的情侣自习室,单身狗看不惯,换教室,又被考试占了,再换,女生太多,不好意思进去,再换,男生太多,都是脚臭味,空教室也不行,自习到一半就会有人进来说要举行大学生爸爸妈妈联谊会。
结果,从宿舍出来,走了一个小时,还没找到一间合适的教室。
把尸体放进废液桶比这更麻烦。
先要运到公司吧。
用什么运呢?开车。车上的痕迹怎么办?开车进了公司,监控里都拍下来,一清二楚,怎么办?
删监控,保安都在怎么办?
公司实验楼没电梯,一共4楼,怎么背上去?
放进废液桶,废液溢出来,满地都是,怎么处理?
一条条细想开来,脑袋都快炸了。
贾则轩明白章老师的话了。
“章老师,我我没杀人?可那桶里的项链、高跟鞋是怎么回事?”贾则轩问。
他更糊涂了。
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如果他没杀人,桶里的手是假的,那猫骨、项链、高跟鞋又怎么解释?
手没细看,可那高跟鞋上的水钻,一颗一颗,他看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和假的搞混。
或者,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尸体是真的,自己没杀人也是真的,桶里的人是一行也是真的。
一行确实死了,但不是自己杀的。
那是谁?
“贾先生,你知道了吧?现实中要想做一件事,你想抹除掉所有痕迹不被人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这种熟人关系?不过我可以理解,你习惯用幻境反照现实,处理情绪,过程是假的,感觉是真的,那种处理掉讨厌的人之后的爽快感觉保留下来,让你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过这件事。其实这像极了我们心理咨询上的共情技术。”
“共情?”贾则轩正想着是谁杀了一行,思绪漂荡,不知何处,又被章老师揪了回来。
“你对一行的恶感还有一部分来自你那个朋友吧。如果不是你朋友常跟你吐槽一行的事,你不知不觉间用上了幻境,代入朋友的角色,创造出心怡的角色,你也不会对她有这么大的厌恶感吧?你的共情能力挺好的,有没有兴趣”
“啊啊啊!”贾则轩尖叫起来。
他知道是谁杀了一行!
第七百五十一章 罚单
曹大华。软饭硬吃曹大华。
他早该想到的。
就像章老师刚才说的,他习惯用幻境反照现实。
他第一次在幻境中杀死一行时,曹大华的反应就很奇怪。
一行躺在地上伸手向曹大华求救,曹大华却干站着,动都不动,那份淡漠和疏离好像看到一条没有主人的死狗躺在路边。
虽然是幻境中的曹大华,但也是他参照了现实中的原型捏的。
曹大华对一行的态度很早就出了问题。
大号废液桶也是曹大华特意打电话给厂家订制的。
还有他拿走的乙醚,说是去洗地板。
上次在废液室吃西瓜,他一边吃一边咳嗽,问他怎么了,他说做实验被酸气呛到了。
曹大华自从那次蒸馏乙醚着火,被列入实验室黑名单,再没单独做过实验,挺多称一下样品,清理一下台面,怎么可能会被酸气呛到?
还有吃西瓜聊天时,他一直盯着那个大号废液桶看。
贾则轩在幻境中重现当时的每个细节,最后停在曹大华捧着的那个西瓜上。
他觉得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
西瓜、曹大华请他吃西瓜,为什么要请他吃西瓜?
因为借了他的车。
为什么自己有宝马,还要借他的破车?
因为嫌老板看人开价,卖他西瓜卖贵了。所以想借辆破车,杀杀价。
曹大华是这么说的。
可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贾则轩在幻境中让时间倒流,回到吃西瓜之前,曹大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停!
那是一张罚单。
曹大华递给他,说:“车窗上多了张罚单。不过你放心,罚单的钱我出。”
罚单、罚单!
贾则轩退出幻境,在家里翻找起来,餐桌、客厅、卧室、地板都找了一遍,却没找到。
他只记得自己顺手揣兜里,也没理会。
那罚单一定还在!
他又跑更衣室里,把所有衣服裤子都抓出来,一个个掏兜。
还是没有!
不可能,一定还在兜里。
他沉入幻境,抱着脑袋,盘坐在地上,努力回想罚单上的每个字。
一定可以的。
现在的自己比以前更强大了,我在幻境中杀过人,杀到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回忆一张罚单的内容算什么?
可他还是失败了。
幻境中的罚单一片模糊,只有曹大华递出罚单时的眼神烙在他心里,忘也忘不掉。
他呆坐了会儿,手机响了。
贾则轩吓了一跳,没去接,铃声断了,隔几秒又响起。
他拿起手机,见是毛不不的号码才松了口气,接起来。
毛不不:“你好点没?”
贾则轩:“嗯,好点了。”
毛不不:“真的?你公司的人说你晕倒了,没事吧?我下班了去看你。”
贾则轩:“不不,不要过来。我好了,真的,等会还有些事,还要出去一趟。”
“真的?”毛不不将信将疑,正准备挂掉电话,贾则轩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不不,那个,你有没有动过我裤子?”
“啊呀,这都被你发现啦,我帮你洗衣服了,就晾在阳台上。怎么样?够贤惠吧?夸我。用力夸。”毛不不很得意。
“谢谢!”贾则轩挂了手机,冲到阳台。
毛不不很是不爽,说好的用力夸呢?真没意思。
贾则轩在阳台翻到自己裤子,兜里那张罚单还在,只是被水洗皱了,他小心翼翼地摊开,大部分字都污了,不过地址还有一半留着。
“丹霞路与鸣阳路交叉口”
贾则轩跑出门去,开车往丹霞路去。
五分钟就开到了,路口有个啤酒肚的中年人把背心撩起来,圆着个肚子坐在塑料凳上看手机,身边一车西瓜,中间插个手写标牌:本地西瓜,不甜不要钱。
他问老板:“老板老板,有个人在你这里买过西瓜,也是开这辆车过来的,你记得吗?”
老板头也不抬说:“不甜。不甜。”
贾则轩无语,问:“老板,看一下,就那辆破车。”
老板抬头瞄一眼,说:“不认识。”又低头玩手机。
贾则轩只好拍拍西瓜,说老板,买个西瓜。
老板二话不说,站起来,用塑料袋兜起西瓜,称了,啪啪按几下,弹出个数字,说60。
贾则轩扫码付钱,再问老板,老板才懒洋洋地说认识。
“然后呢?他有去哪吗?那天过来,就买了西瓜吗?”贾则轩问。
“不知道。”老板玩手机。
贾则轩只好再拍西瓜,老板兜了,称了,说70,贾则轩直接付了100,说老板,你直说吧,那混蛋开了我的车,还害我交罚单,我一定要把那畜生出轨的证据抓到!
老板眼睛一亮,说兄弟你早说嘛!我早就知道那人不是什么好鸟,故意开辆破车来杀西瓜的价。呸!那天我记忆很深,他买了西瓜后,没回车里,还去了对面那家小店,买了一大袋东西拎着出来。你去那里问问,说不定会有线索。
贾则轩去对面小店问,描述了下曹大华的长相,老板说记的,在他这里买了不少东西。
“买了什么?”贾则轩问。
“手套,透明雨衣。”
“就这些?”
“还有垃圾袋。”
“什么垃圾袋?”
“大号的,黑色垃圾袋。装个人都行。”
贾则轩顺着老板的手看过去,货架最下方是一卷卷黑色的垃圾袋。
垃圾袋、乙醚、废液桶……
所有的东西都串起来了。
曹大华第一次在废液室里跟他吐槽一行可能给他戴了两顶绿帽时,不小心手砸破了废液盖,被废液腐蚀,那时,他就有了想法。
把人装到废液桶里,腐蚀完全,干干净净当然最好,腐蚀不全也没关系,因为废液桶一旦满了,就会移到最里面,没人会闲着无聊去开盖子找废气薰,最后时间到了,就会找人来搬走,交给专业公司深埋荒地。
这个计划很不错,而且曹大华想得还更多,特意借了他的破车去买西瓜,又买了作案工具,车里还有乙醚的味道,又叫一行来还车钥匙,都是为了陷害他。
他就是曹大华的第二重保险。
就跟曹大华的软饭硬吃的理念一样,吃软饭的婚姻远比普通婚姻更有保障,因为没了爱情,还有金钱做保证,只要你想得开。
曹大华!你个乌龟王八蛋!
贾则轩一张脸扭曲了,捏紧拳头往外走,老板还问他要不要垃圾袋。他说不要。
没人来抓他,说明曹大华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根本就不管用,趁曹大华坐牢前,要赶紧痛扁他一顿才行!
一步一幻境,贾则轩走到车边上,西瓜老板不住给他打手势,做眼色,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正忙着在幻境中打曹大华呢!
啪!
说!为什么杀一行?
啪!
说!为什么陷害我!
啪!
说!说好的罚单钱你出,到现在罚单的钱还没给!
“同志,这里是严管路段,不能停车,已经给你出具罚单,你要有任何异议,可以申请复议。谢谢合作。”
贾则轩从幻境中退出,看一个穿制服的人站身前。
他再看车窗上,一张新罚单。
“哦。好的。”他说,然后又进幻境,给曹大华一个大耳光。
啪!
说!两张罚单的钱你付不付!
第七百五十二章 玉米
章本硕本想邀请贾则轩来参加咨询师培训班的,结果贾则轩突然叫起来,挂断电话。
章本硕还以为那边出了什么事,再打电话过去,贾则轩一直没接。
过了一个多小时,贾则轩才回了一个消息,说是没事,只是想通了。
至于想通了什么,贾则轩没说。
章本硕也没在意。
三天后,他在接待一个来访者。
一个中年男人,陈福发。
咨询资料表上,咨询事项一栏填的是父子关系。
章本硕问:“陈先生,你说最近跟你儿子关系很紧张,能具体说说吗?”
陈福发似是不太适应这种咨询模式,搓着手,说:“他想当歌手,我不肯。”
章本硕点头,“就这样吗?”
“他想买台电脑,做音乐,我不肯。”
“还有吗?”
“没了。”
“那你来咨询是想解决什么问题吗?”
“想解决我儿子,叫他好好读书,要么出去找工作,别做梦了。章老师,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你有什么办法?”
章本硕想,想当歌手,就说儿子有心理问题,好像有点那个吧。
陈福发叹口气,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桌上,“章老师,你可能觉得我不讲道理,但你听过他的歌后,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陈福发按下播放键,歌声响起。
卖玉米啦,卖玉米啦,香喷喷的大玉米!
两块钱三个,五块钱四个,便宜又好吃的大玉米!
门突然开了,六六探脑袋进来,“哪里卖玉米?”
她见房间里没玉米,空有叫卖声,又失望地缩回去,带上门。
该死!最近减肥减得都出现幻听了。
陈福发按下暂停,不说话,看章本硕,章本硕呆了会儿,问:“这是你儿子唱的?”
陈福发点头。
章本硕想了会儿,说:“难听是难听,也不能说有心理问题啊。可能孩子就喜欢这个呢。”
陈福发说:“为了当歌手,天天闷房子瞎嚎,不读书,也不工作,邻居还以为打孩子呢,一见面就劝我,说你儿子大了,你再能打,过几年也打不过他了,要学会利用工具啊。还送我一根鞭子,叫我用鞭抽,不废手,甩鞭子闹点响,吓唬吓唬孩子就行了。”
“结果我甩完鞭子,那小子抢了鞭子,抽了好几下,说声音挺脆的,刚好拿来录音,这可好,我连鞭子都没了。以后不止瞎嚎嚎,还加甩鞭子玩,啪啪地响。”
“章老师,孩子有想法,做父母的当然要支持,可也得看是不是这块料啊,说要当歌手,唱得跟哭坟似的,怎么当?现实不现实?吃饭都成问题,要家里养着,怎么当歌手?”
陈福发倒完苦水,一脸愁容,嘟哝着:“以前成绩不好,可也正常啊。偶尔吼上几嗓子,我只当孩子在玩,没想下去,谁知道他要唱歌?还录了好几首歌,发网上,说要从网络歌手开始。”
陈福发打开app,给章本硕看。
歌手名:两块钱。
成名曲:卖玉米。
热曲系列:爆米花是穿婚纱的玉米、卖鞭子、抽鞭子、鞭子和烛光、青春的哀嚎、老爸不给钱、为了音乐梦想花钱……
章本硕听了几首,得出了和陈福发一样的结论:还是《卖玉米》好听,至少有市井生活气息,接地气,至于节奏、旋律、歌词深度、唱法唱功之类的就不谈了。
“那你想咨询什么?”章本硕问。
“这小子唱歌唱傻了,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清醒过来?”陈福发问。
“陈先生,这种案例我们不是第一次碰见,和青春期的孩子们沟通,其实没什么万能药,重心还是才尊重他们的意见,互相理解……”
“章老师。”
“嗯?”
“我儿子都快30了。”
章本硕差点噎住,“30?”
陈福发点头。
大龄追梦歌手啊。
是有点难办。
章本硕转换思路,建议:“有试过给他的梦想订个期限吗?比如说一年,或是半年时间,只要做到什么成绩,就允许他去当歌手?”
“早试过了。5年前,一直试到现在,都30了,没正经工作,没学历,没女朋友,什么都没有,吃饭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一直向家里要钱,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才过来咨询,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陈福发差点哭出来。
“你给他定的什么目标?达到什么目标,就算成功,允许他当歌手?”章本硕问。
“开场演唱会,别管多少观众,多大场地,只要开成了,就让他当歌手。能开演唱会的歌手,别管能挣多少钱,至少饿不死吧?我就指望他能养活自己就好了。”陈福发说。
章本硕在思考,这种看似普通平常的家庭关系咨询才是最难的。
陈福发说:“而且他最近都不和我说话了。一句话都不说。这怎么沟通?”
“唱歌呢?”
“什么?”
“他还有唱歌吗?”
“当然,每天都在唱,最近又在录一首新歌,说是参加白旗集团的什么歌手选拔大赛,拿了冠军就能开场小型演唱会。”
章本硕说:“那不正好?就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比赛不行,就断了当歌手的梦,好好工作,以后稳定下来,再用业余时间唱歌。”
陈福发说:“是啊!我就这么想的,可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啊。”
陈福发很是苦恼,又有点后悔之前几次跟儿子谈话太粗暴,还差点动上手,只是儿子玩鞭子玩多了,鞭子抽起来啪啪炸响,歌手没当成,神鞭倒是练成了,他没自信打赢一鞭在手的儿子,只能选择骂儿子。
儿子只是默默戴上耳机,在电脑前鼓捣他的新歌。
话都说不了,怎么沟通?
章本硕说我有办法。
陈福发说写纸上吗?
章本硕说不是,你只用跟他说一句话。他一定会听的。
陈福发问什么话?
章本硕跟他说了。
陈福发想了想,不停点头。
不愧是知名咨询师,给出的建议太靠谱了。
儿子肯定吃这套。
陈福发回家,儿子房间里没有声音,静悄悄的,他知道这个点儿子一定是出去采风吸收灵感了。
儿子常说自己的定位其实是个词曲作家,要用深度内涵的歌词剖析这个社会,触动人心,因此,观察社会是必须的,每天下午他都会去边上的体育馆里逛圈,看体育馆里的人。
有送孩子去游泳的家长,有穿着跆拳道服的孩子,还有抱着小孩遛达的老人,现在正值暑期,培训班遍地开花,体育馆里大部分场馆都出租出去做培训用,除了西边一角的空地是家洗车店。
陈福发不想再拖下去,也来体育馆找儿子。
有个小孩刚开着洗干净的电动玩具车出来,在体育馆的空地上转圈玩,那玩具车相当高档,前进、倒档、方向盘、喇叭都跟真车一样,就是小了好几号。
一个妈妈在边上蹲地上拍视频,还叫:“宝宝,看这里。对,笑一个!真棒!”
陈福发看那开车的小孩,3、4岁的样子,手肉嘟嘟的,估计刚学会用筷子,打起方向盘,还一颤一颤的,车扭来扭去,吃不准方向。
唉,要是儿子好好工作,现在估计孙子都生了,也像这个孩子这么大吧。
陈福发看得入神,心里很是羡慕。
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戴着耳机,摇头晃脑,正是儿子陈玉米。
第七百五十三章 洗车店
“玉米”陈福发只说了一句,陈玉米就擦着他身子过去,理都不理。
陈福发刚要生气,去抓陈玉米的手,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
他想起章老师给他的那句话,至少先试试那句话吧。
抓住儿子又怎样?儿子大了,真打不过。只能讲道理了。
陈福发感慨万千,无比怀念以前那个懒得讲道理,直接上拳头打玉米的美好年代。
啊!小心!
那个妈妈叫起来,开车的孩子一脚油门踩大了,擦着妈妈身子过去,直往墙上撞去,还好孩子机灵,一脚踩刹车上,及时停下来。
妈妈脸色煞白,抱起孩子看了又看。
陈福发和儿子擦身而过,心情不好,不想再逛了,直接回家。
经过洗车店时,一蓬水喷过来,浇了他一脚。
陈福发跳开,见是个洗车店员工拿着喷枪洗地板,只是心不在焉,喷枪喷到人都没注意。
陈福发也不是小气的人,甩甩鞋上的水,直接走了。
……
曹大华呆呆地看着栏杆外的世界,蓝天、白云被栏杆隔成一个个长条,连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嘭嘭嘭!打篮球的声音。
啊啊啊!唱歌的声音。
外面的世界越热闹,就显得里面的世界有多孤寂。
这是他来到这个小房间的第二天。
本以为住惯了大别墅,会不习惯这种小地方,还要跟几个满身臭汗的男人一起工作、吃饭,可出乎他的意料,他适应的很快,甚至喜欢上了这里。
他刚工作完,回到小房间里休息,这里很窄,坐下来,膝盖就会顶到对面坐着的那个人。
对面坐着一个壮汉,胳膊比他的大腿都粗。
壮汉掏出根烟,递给曹大华,曹大华摆摆手,说谢谢,我不抽。
壮汉自己点上,抽了口,把烟喷出栏杆,仰着头,过了半天,才问:“看你样子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人。为什么过来的?”
壮汉仰头时,露出脖子下面的纹身,纹的是个哈士奇狗头,像怀里揣着只狗似的,探出一只狗眼偷瞅曹大华。
曹大华一时失了神,他没说话。
壮汉说:“不想说就算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曹大华说:“不,其实我以前是个公司白领。”
壮汉问:“哪家公司?”
曹大华说:“大梨化工。”
壮汉沉下眼,明显更感兴趣了:“大厂啊。你在里面做什么的?”
曹大华:“管理。”
壮汉示意他说下去。
曹大华说一切都要从那场相亲开始。
我进公司后,不瞒你说,还是有点名气的,因为白白净净,有点小帅,被同事介绍给一个老总富商朋友的女儿,叫一行。
看到一行的第一眼,我就有喜欢上了她。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干干净净的,给人很清爽的感觉。
回去后,我向周围亲戚朋友打听,得到的反馈却是一行的风评不好。
我问什么风评?男女关系?学业成绩?富家女娇气?还是脾气古怪?
他们没说,只说不是男女关系。
我深挖下去,最后调查到她大学时同宿舍的同学,同学含糊其辞,只说一行在宿舍里住了几天,就搬出去住酒店了,她们也不了解。
我犹豫,一行同学分明是隐瞒了什么事。
接下来,我姐生了孩子,一行开着宝马来看我姐的孩子。
我在看到她从宝马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不管一行有什么问题,娶了她我绝对不会后悔。
那么贵的宝马,不,那么有爱心,喜欢孩子的女人能有什么大问题呢?
我俩结婚了。
公司里的男同事见到我,都会酸溜溜地问我:娶到富家女,少奋斗一辈子,很爽吧?
我淡然道:我只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而已,钱嘛,无所谓的。
男同事们目光闪烁着,心里一定骂我占了便宜,还装逼。
我无所谓。因为跟一行结婚,我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些风言风语,质疑我的人品,背后说我是个吃软饭的。
但我早就做好了应对方案。
当然不是借着一行家的资源努力奋斗,为自己正名。
废话!我就是为了不奋斗,才娶一行的。娶了之后,又拼命奋斗,是不是傻?
我就是要吃软饭!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我的应对方案就是软饭硬吃。
简单来说,就是花一行的钱,就像花自己的钱,甚至比花自己的钱还要理直气壮。
硬气到别人以为是我包养了一行。
硬气到别墅、豪车、境外游、游艇都是我买的。
硬气到关上门后,家里的话事人是我。
我成功了。
一行虽然经常跟我吵架,可我从来没有主动认错过。都是她先跟我和好。
我本以为这样幸福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出轨,或者我出轨为止。
没想到最后却不是这样收场。
那天我问她手机里“干一行爱一行”是谁,她一边看韩剧,一边傻笑,薯片粉掉在沙发上,我身上痒得不行。
她吃完薯片,又去抠脚趾,抠完脚趾又挖鼻孔,我看不下去了。
问完手机号码的事,就回自己房间冷静一下。
再呆下去,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疯狂的事。
走着走着,我的脚踩在地板上,粘乎乎的,是西瓜汁。
我上次开朋友的车去买西瓜,家里放了一个,本打算切好了,放在盘子里,用牙签扎了,端给一行吃。
不是我勤快,而是我不这么做,保证家里沙发、地板上到处都是粘粘的西瓜汁。
结果她还是直接切了吃了,吃的地板上都是,沙发上肯定也有不少。
哈哈哈!噗
这时她笑起来,还放了个屁。
我受不了了。
这样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我走到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打开冰箱,果然,里面放了半个西瓜。
我拿出西瓜,切成一块块,装到盛汤的碗里,用牙签扎了,端到一行面前。
一行没看我一眼,接过碗,继续看剧,傻笑,薯片的粉继续掉,像下一场细粉絮雨,绵绵不绝。
我想起我放在阁楼的手套、雨衣、垃圾袋,告诫自己再耐心等一等。
切好西瓜后,我又没事干了,我不打算走开,又不想听一行的笑声,闻她的屁,就进她的更衣室。
这里相对干净一些。
塑料假人们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站成一排,让我想起第一次和一行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那么干净,那么整洁,哪像现在这么邋遢。
我的脸放松下来,心中一团怒火慢慢熄灭。
也许是我想多了,也许是我太严苛了。
这些都是小问题。
一行这碗软饭我还可以吃下去,吃很久很久,直到我吃腻为止。
我摸着一个假人,安慰自己,然后手上粘粘的。
我缩回手,手上一点点黑的,好像是鼻屎。
假人是假的,当然不会自己抠鼻子,也不可能有鼻屎。
我转过假人,假人的背面全是一点点黑的,密密麻麻,好像小虫子。
我的头皮一下炸开,像是挪开一块西瓜皮,底下炸出一窝的小蟑螂似的。
恶心!无比恶心!
这个恶心的源头还是自己老婆!
以前看她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抠鼻子时,我都会想一个问题,她抠出的鼻屎都去哪了。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我心中原本熄灭的火又一下子窜起来,烧出我的天灵盖,腾的一声,烧透了。
我等到夜里,一行回房间睡着,我再从阁楼拿出乙醚,浇在抹布上,乙醚浸透抹布后,迅速挥发,手冰凉凉,我屏住呼吸,用脚趾走到一行房间,轻轻推开门,一行睡着了。
我站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拿出了抹布。
第七百五十四章 梦想
我跪下来,开始擦地板,用力擦,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她偶尔翻个身,睡得很死。
我把她房间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路擦出去,开始擦客厅的地板。
很快我的手就擦酸了,可我却很爽,爽到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污迹一点点消失,我的心也敞亮起来。
软饭硬吃了这么久,我开豪车,住别墅,刷老婆的卡,我自认为很快乐,可是每次回到家,看到家里乱糟糟的,像个垃圾场,心里又很失落。
慢慢的,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梦想,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曾以为只要不去想责任、爱情、婚姻、家庭之类的东西,有钱就花,没钱就用老婆的钱花,这样的日子再逍遥不过。
然而我错了。
开心是开心了,可是越开心,心里有个洞就会慢慢变大,提醒我,我的人生少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让我麻木,旅游、豪车、花钱……这些东西很难让我心动。
我每天回家,看到老婆躺沙发上看剧,总会在想,这样的人生就是我的全部吗?这样邋遢的老婆就是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吗?
我能做出什么改变?
我把一楼的地板擦完,又擦到二楼,我的手指已经发白发皱,就跟上次砸破废液桶,被碱液腐蚀一样,我却不在意。
我跪在地上,仔细地欣赏着地板的每一条纹理,像是刽子手欣赏死囚的肌肉,琢磨下刀的方向一样。
太干净了,太美了。
我看得入迷,整个人几乎趴在地板上,乙醚的味道和地板光滑的反照吸引着我,我看到了一道光,边缘是青绿色,越往里越橙,好像火焰一样在地板上跳动。
这是什么?
擦地板擦出光来?
还是说我吸了太多乙醚,神智不清?
我抬头,窗外的光像水银,重重坠下来,我伸出手去接,生怕光砸地板上,咣当一声,吵醒一行。
现在这个家还没完全打扫干净,但已经很好了,很干净,只要一行不起来,一切都很完美。
光砸到我手上,颠了颠,从指缝中泻下去,扑到地板上,我趴在地上,贴着冰凉的地板,用一只眼看。
擦过的和没擦过的地方有一根明显的线,横在那里,线的里面是光,线的外面是灰尘、污迹、一行弹掉的鼻屎、撕掉的脚皮,积在一起,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像乱剃的光头,一茬一茬。
我有了动力。
继续。
不知不觉擦了一夜,我却一点都不累。
我似乎找到了我一直追寻的东西。就要这样做才行。
我在打扫中获得了安宁,那是金钱买不到的。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我回头,一行站在后面,一脸惊讶,捂着鼻子。
我还没说话,一行就扇风,嫌恶地退了几步,说:“你身上一股怪味。”
我想笑,躺在地板上笑到打滚那种,要不是地板还没打扫干净,我不敢躺下来,我可能真的笑倒了。
我身上有怪味?
这女人是不知道她自己的脚有多臭吧。
不管穿上多漂亮的高跟鞋,多贵的衣服,她那邋遢味才是经久不散。
我不想让一行在家里多呆,她呆着,我刚打扫好的地方又会被弄脏。
不行,至少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的别墅干干净净。
知道,我知道这别墅是我老婆的,可她从来没把这里当成家!从来没整理过,从来没扫过地!
这不是请不请保姆的问题!
我只想住得干净一点,这样有错吗?
软饭也好,硬饭也好,总要干净才行啊!
一行拿着车钥匙走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
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间,我要赶紧打扫。
我发疯般擦地板,差点想脱掉衣服,整个人泡在乙醚中,然后带着一身的乙醚在地板上打滚。
扫出的垃圾已经攒了两个大垃圾袋,终于扫到沙发这里。
我压抑着悸动的心,抽出沙发垫子,走到院子里拍打,清晨阳光下,随着每一下拍打,沙发里都炸出一蓬蓬的灰,粘糊糊、像油似的,打出一个个涡涡。
我屏住呼吸,拿着垫子回去,正准备装回去,整个人愣住了。
这时楼下的门开了。
一行回来,她往楼上走,说了句:“你还在打扫啊。小贾也一样,身上一股怪味。你们啊!”
她走进更衣室,哼着歌,在塑料假人身上挑衣服。
我都能看到她一边挖鼻孔,一边往假人背上擦。
我再往下看,沙发角里是两块西瓜,早已压扁了,西瓜汁湿了一片,黑不黑,灰不灰的,泥球般缩着。
这是我昨天特意给她切好,放碗里的西瓜,就是怕她吃起来,滴得到处都是。
结果她还是掉了,还掉到沙发缝里。
如果不是我清理,把整个沙发垫子抽出来,这两块西瓜就会一直呆到长出一窝虫子、蟑螂为止。
一想到那画面,我整个头皮都炸开,一身鸡皮疙瘩。
我站着,全身都在抖,像有人牵着我的头,从肋下一刀斜着刺进来,直透到脖子,捅出一个大口一样。
一行还在更衣室里问我出去旅游,穿哪件好看。
我不说话,撕了一条垃圾袋,抖开,灌风胀饱,拖着走进更衣室。
一个小时后,我瘫坐在更衣室里,看着干净的地板微笑,角落里堆满了黑色的大垃圾袋,一个个圆滚滚的,吃饱了我积蓄很久的愤怒。
只有一个垃圾袋凸出手和脚的形状,我看到那个最满意。
整个家安安静静的,再没人打扰我做喜欢的事了。
之后,我拖着那个大垃圾袋,开车到了公司。
我下车,不小心踩到看门老狗的尾巴,老狗哦伊伊地叫,还不停地抽鼻子,冲我狂吠。
一定是我身上乙醚的味道让它认不出我。
我不在意,打开后备箱,拿出垃圾袋,拖着从另一边上了楼梯。
我朋友还在加班,我不想让他知道。
等他走了,我把垃圾袋拖进废液室,打开最里面的废液盖,把垃圾袋对折起来,从袋子里能感觉出头和脚的形状,还有那项链、高跟鞋。
原本这些东西要拿出来,可是我一想到那些鼻屎,连带着,觉得这些项链、高跟鞋也脏了。
算了一起扔掉吧。
不,不止扔掉,要看着它们腐蚀才好。
我想象着那画面,心中爽快起来。
一抬头,对上一对发亮的眼。
我吓了一跳,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是只黑猫。
黑猫也吓到,弓起背,跳过来抓我,我拿废液盖一挡,猫掉到废液桶里,和那垃圾袋一起,嗷嗷地叫。
我怕猫把保安叫醒,马上盖上废液盖,旋紧。
猫爪挠着盖子,咯咯作响。
我慢慢,一点点把窗户关上,彻底隔绝声音。
很快,桶里就没动静了,只会偶尔噗噗地响几声。
我一身冷汗,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刚才那猫爪挠盖,好像垃圾袋里的东西跟着活过来似的,用指甲挠着盖子,说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喂,有活了,出来干活。”一个人打开门,敲了敲。
曹大华站起来,伸个懒腰,拿起桌上的抹布,就往外走。
壮汉急急抽了几口烟,灭掉,追上去,问曹大华:“所以你杀人了?”
曹大华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壮汉:“杀人?杀什么人?”
壮汉怯了,问:“你不是把老婆装垃圾袋里了吗?”
曹大华说:“假人!塑料模特假人!太脏了,整个都不要了!”
壮汉:“那你老婆呢?”
曹大华:“出国旅游去了啊。”
“喂,别聊了。快,这个客人车窗上都是鸽子屎,要精洗。大华,交给你啦。”之前敲门那人又拍了边上一个拿水枪的员工,骂,“别走神,都拿水枪滋了几个人了?叫你洗车,不是喷人!”
拿水枪的员工赶忙开始喷车。
曹大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得意地向壮汉介绍:“看,乙醚和乙醇一比一混合,既解决了乙醚易挥发的问题,又能解决乙醇易残留的毛病,一举两得。”
曹大华用毛巾蘸了一小点,细心地擦起车窗,时不时和壮汉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满脸笑容。
果然,打扫是我的**,干净是我的追求,洗车才是我的终极梦想啊。
第七百五十五章 爸,我想对你说
这是废液桶事件后的第四天。
贾则轩站在洗车店外,跆拳道培训馆门口,远远地看。
洗车店边上有个妈妈带着小孩开儿童电动车,有个中年人站在边上,可能等自己的车洗好,还有楼上音乐培训班的啊啊吊嗓声。
贾则轩手里攥着两张罚单,看着正在洗车的曹大华,心情很是复杂。
曹大华专心地洗车,微笑着,像在搓洗一朵新摘的鲜花,稍微大力就会揉碎花瓣。
贾则轩看惯了曹大华吊儿郎当,无所事事的样子,第一次看他这么专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叹口气,又把罚单揣回兜里。
算了,软饭硬吃曹大华找到了他的梦想,跟一行离婚后,经他介绍,走了吴工手下员工阿龙的路子,到这家洗车店工作。
他开心就好。
贾则轩想到那天收到第二张罚单后的事,他开回公司,去找曹大华。
车间主任碰到他,问:“在家里多躺几天啊,这么快回来干吗?”
贾则轩说没事,曹大华呢?
车间主任没回答,反问他:“危险品管理处的人你碰上没?”
“啊?”
“危险品管理处,上面下文件了,以后危险品管理都要在公安局备案,你反正都是废液室主任了,顺便管个危险品也很正常。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公安了,你见到人没?”
贾则轩这才明白过来,之前敲门那两个人是怎么来的。
“曹大华呢?”
“休假呢。说家里有事。”
贾则轩掉头就走,路上碰上小李,小李冲他微笑,哈喽。
贾则轩点点头。
又碰上小赵。
小赵冲他微笑,哈喽,哈哈哈。
贾则轩哈一声,冷着脸走开,笑什么?
小林碰上他,拉住贾则轩,问:“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不再多休息一下?看到一只假手,吓得晕过去,身体恢复了,精神还没恢复吧?哈哈哈”
贾则轩急着找曹大华,和他对质,哪有空理小林,正要走,又停下来。
“假手?”
“对啊。曹大华那个缺德家伙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家里的塑料模特塞到废液桶里,监控都拍下来了。哈哈,废主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我要看到,也以为是个人手呢。”
贾则轩呆了好久,好吧,这回他真想痛扁曹大华一顿,好好的,把塑料模特塞桶里干嘛!
他跑到曹大华家,曹大华给他开了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问一行呢?
曹大华说出国旅游了。
曹大华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进更衣室后,他发了疯似的,把塑料模特连人带衣带鞋一起塞垃圾袋里。
一行被他吓到了,骂他神经病,自己收拾行李,去旅游了。还给他发消息,说受不了他的怪癖,整夜打扫屋子,还一身怪味。人不是只要长得帅就行,基本的生活素养和习惯也要有啊,你太邋遢了,我跟你过不下去,离婚吧。
曹大华说完,静静坐着。
贾则轩看曹大华,想到他以后再也不能软饭硬吃,居然有点同情,安慰他,说没关系,你自己又不是没工作,难道一定要靠女人活吗?
曹大华又给贾则轩看手机,是车间主任发来的消息,说曹大华违反废液丢置程序,把塑料模特塞进废液桶,造成恶劣影响,已经被公司辞退。
贾则轩说不出话。
曹大华反过来安慰贾则轩,说没事的,经过这次事件,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
贾则轩问他想做什么。
曹大华说想打扫。打扫干净后,那种爽感是开豪车、坐游艇都比不上的。
贾则轩想了想,就问吴工阿龙的联系方式,经阿龙介绍,让曹大华到西门体育馆的洗车店工作。
贾则轩看曹大华在洗车店过得很幸福,也就放心了。
朋友幸福了,他的幸福也很近了。
毛不不约了他中午吃饭,他要赶紧回去。
经过那个开电动车的孩子时,孩子可能开快了点,边上的妈妈紧张的不行,一边拍视频,一边说:“宝宝,千万别开快,会撞墙的!”
贾则轩看着这一幕,脑内幻境自然发动,想到孩子一脚油门,电动车突然窜出,把前面那个中年人撞倒的画面。
很快,幻境画面消去,贾则轩又回到现实。
经历过废液桶事件后,他才真正理解了章老师的建议,幻境与现实的界限所在,幻境的真实功用。
他心情好起来,之前的惆怅、唏嘘都烟消云散。
他掏出兜里的两张罚单,对孩子说:“对啊,要听妈妈的话,开车太快,超速了,就会像叔叔一样收到两张罚单哦。”
孩子看着罚单,还以为是什么玩具,站起来,伸手抓,脚踩到油门,身子突然后仰,电动车一下子窜出去。
妈妈尖叫:“宝宝!踩刹车啊!”
嘭!
电动车撞倒那个中年人,车停下来,车上半身压中年人身上,车轮还在转。
贾则轩张大嘴巴,这也行?
中年人面前正走来一个戴耳机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年轻人指着中年人,张大了嘴,却一句话没说,呆了一会儿,转身跑了,好像刚才是他开车撞人似的。
中年人捂着小腿坐在地上,贾则轩忙过去看他状况。
“大叔,还好吧?”贾则轩问。
中年人摇摇头,脸上全是汗。
边上的妈妈把孩子从电动车里抱出来,不停地道歉。
贾则轩问中年人要不要去医院。
中年人摇头,说没事,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
第一章心理。
章本硕收到系统通知,id“贾不贾”幻境有成,奖励积分2000。
纸脑形象跳出,中脑前面呈v字形的大脑脚的结构清晰起来。
这里的神经纤维束主要处理大脑皮层的信息传递,结构受损后,常会出现幻觉,以视幻觉为主。
章本硕看着旋转的纸脑,入了迷。
直到六六敲门进来,说陈福发今天不能来咨询。
“怎么了?”章本硕问。
“听说被车撞了。”六六说。
“被车撞?”
“电动车,小孩子开的那种,伤不严重,不过要在家里呆几天。”
三天后,陈福发来第一章心理,走路有点慢。
等他坐下来,章本硕问他怎么样。
他说没事。
章本硕问他那句话跟儿子说了,效果怎么样?
陈福发的脸色很奇怪。
他说说了,效果还行。
那天,他在体育馆里和儿子擦身而过,儿子没理他,他很伤心,伤心打不过儿子只能讲道理了。
回家后,他进儿子房间,儿子盯着电脑,还是不理他。
他就照着章老师的建议,对儿子说:“你打算一直不理爸爸吗?”
陈玉米敲键盘,写歌词。
陈福发说:“好。要知道你是个歌手,对吧?一个歌手可以不说话,但要学会用歌曲来表达!你不想跟我说话,那唱歌呢?我们总可以用歌曲来交流吧!”
陈玉米肩头一颤,似有触动,敲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种状况以前从没出现过,陈福发走出去,信心大增。
让玉米唱歌给他听。
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啊。
如果他不唱,是不是说明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歌手看呢?
“然后呢?”章本硕问。
“然后三天前,我又跟他在体育馆碰上。他还是一样摇头晃脑,没理我,我心有点冷,突然”
“突然怎么样?”章本硕跟着紧张起来。
“突然玉米指着我,张大嘴。”
“然后呢?”
“然后就跑了。”
“就这样?”
“接着我就被车撞了。”
“哦,那就是不成功了。”
“不是。刚开始我也以为没成功,可昨天,玉米又发布了新歌。章老师,你听。”
陈福发拿出手机,打开上次的音乐app,播放歌曲。
歌曲的名字叫《爸,我想对你说》
劲爆的旋律在咨询室里炸响。
陈玉米尖叫:爸!我想对你说
你身后有车!
第七百五十六章 新歌
爸,你身后有车。
一辆电动车。
它歪歪扭扭,却瞅准了要撞你。
我把我的心声写成歌。
唱给你听。
写歌的时候我的心很痛,大哭了一场。
爸,祝你小腿健康。
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
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
歌曲还在循环,陈福发眼里已有泪水。
章本硕表示同情,这就是家庭关系咨询的难处啊。
谁知道陈玉米会做得这么绝?
“陈先生,这个方法不管用的话,我们”
“不管用?还好啊。”陈福发眨眨眼说。
“啊?”
“你听”陈福发静了会儿,只让陈玉米的歌声流淌,“以前他唱歌难听归难听,至少还是押韵的,可这次的歌一个韵都没有。这说明他制作这首歌的时候有多急。”
“然后呢?”章本硕问,他没预料到陈福发的反应。
“章老师,你的办法挺好的。虽然要等他新歌出来,要点时间,不过至少我们俩有沟通了。”陈福发喜滋滋,觉得自己下定决心来咨询,是个正确的决定。
“就这样沟通?”章本硕很好奇。
“是啊。今天我上厕所,没纸了,叫他送纸。”
“然后他写了首歌?那纸呢?”
“是的,他写了首歌,你听。”陈福发又点开一首歌。
《上厕所没纸了》
爸爸被困在厕所里,没带纸,要我救驾。
他说:爸爸没有纸,快来救我。
我问:什么?什么?
他说:爸爸没纸,爸爸没纸。
我说: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谁是爸爸?
他说:爸爸、爸爸、你是爸爸、快拿纸。
……
章本硕听完歌,问:“纸呢?”
陈福发摇头,“听到歌都是八个小时后了,比第一次快很多,纸不重要了。”
“呃,你不觉得这样说话慢了点吗?”章本硕问。
做一首歌再快也要几个小时,一句话就要等上这么久,简直是穿越时空的对话。
“是慢了点,所以这回我过来是问问你,看看有什么办法。”陈福发说。
他对章老师有信心,章老师简单的一句话就打开儿子的心防,用歌声和他交流。这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其实来第一章心理咨询前,他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咨询后,儿子还是不跟他说话,他就去少林寺练武。
练个半年,至少练个金钟罩、铁步衫、童子功什么的回来,能空手破鞭,打赢儿子。
到时候直接揍到儿子听话为止。
自己年纪虽然大了,可年轻时天天骑着三轮,走家串户地叫卖玉米,气息悠长,腿功了得,底子扎实,是块卖玉米,不,练武的好材料。
还好,章老师的方法明显比去少林寺练金钟罩有效多了,还是先听听章老师的建议。
章本硕在思考,事情的发展超乎他的预料。
本来是打算给出划定边界,降低预期的常规建议,没想到陈福发还真跟儿子唱上了。
那只能这样做了。
“陈先生,既然你觉得这样可行,那可以试一下这样做。”
陈福发把耳朵凑过来。
“一次把该问的话问完,一口气全说出来,然后等他唱歌给你回应。”
陈福发想了想,激动地站起来,腿上有伤,又坐了下去,抓住章本硕的手,赞道:“高、实在是高!”
陈福发回到家,儿子房间里传来有节奏的抽鞭声,他走到门口,轻轻推开门,儿子对着电脑敲键盘,正在制作新歌。
儿子没注意到他。
他看着儿子,也没说话。
倒不是没想好,回来路上,该说的话他早就想好了,只是看着儿子摇头晃脑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他带着儿子,骑着三轮车卖玉米。
他在前面骑,儿子背对着他,坐后面。
他叫一句:卖玉米啦。
儿子跟着学:卖玉米啦。
他又叫一句:香喷喷的大玉米。
然后把话筒递到儿子嘴边。
儿子长吸一口气,端起肩膀,憋红了脸,喊:香喷喷的爸!你看!冰棍!
玉米没卖成,他先买了冰棍给儿子吃。
他就这样载着儿子和玉米在外面转。
他一边叫卖,一边听到儿子在后面吃冰棍吧唧嘴的声音。
两种声音交错在一起,把他的耳朵塞得满满的。
那时候他最幸福,浑身使不完的劲,想把一车的玉米都卖完,然后换成一车的冰棍,用棉布包着,儿子想吃了,就拿一根。
现在想来,儿子的音乐素养就是那个时候被自己的叫卖声熏陶出来的。
“玉米,我跟你说。”陈福发不再回忆,叫了一声。陈玉米停下敲键盘,好像在听他说话,又好像只是在听音乐。
“爸以前跟你说的,只要你能开演唱会,就支持你做歌手,这个目标太不实际,这样吧。这次,那个什么白旗集团的比赛,你能拿冠军,我就支持你,你不是说电脑慢了,一直想换台新电脑吗?最好是笔记本,方便你去外面唱歌。你拿了冠军,我就给你换。还有,以后厕所没纸了,你能别叫外卖过来送纸吗?我光着屁股去开门,别人还以为我是变态。哦,还有,我看你天天去洗车店那里转悠,其实是听那边上的音乐培训班里的声乐老师上课吧?我跟洗车店的人说了,他们那里正缺洗车工,你要有兴趣,可以一边洗车一边去听课练嗓子,他们店里以前有个员工就天天吊嗓子。对了,我有张银行卡,好久没动了,密码忘了,你知道吗?千万别跟你妈说,我除了卖玉米,还卖烤面筋,攒了点钱。”
一口气把该问的问题说完,儿子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陈福发知道他肯定会做一首歌回应。
陈福发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房间躺下,躺了会儿,又站起来,扶着墙,够天花板上的灯槽,从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嘿嘿嘿。
他摸着银行卡上的数字纹路,笑出声。
老婆怎么也想不到卖烤面筋比卖玉米好赚。
不枉他装了这么久,一提起烤面筋就愁眉苦脸,久而久之,老婆怕影响他心情,都不问他面筋卖得怎么样。
里面的钱足够他给儿子买台最新的电脑,苹果的,听说搞音乐的人都买苹果。
他攒私房钱倒不是有什么想买的,只是单纯攒着,看着里面的数字一天天往上涨就很快乐。
他摸了会儿,听到外面的开门声,忙站起来,把卡放回去,然后躺下装睡。
好期待明天儿子的新歌啊。
第七百五十七章 父子战争
陈福发装睡,结果真睡着了。
这一觉他没做梦,却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和儿子一起的事。
他和儿子一起骑车卖玉米,儿子说要嘘嘘,他停下来,找棵树,说嘘吧。
儿子嘘了,一边嘘,还一边冲自己招手,爸,一起嘘啊。
好啊,一起。
论嘘嘘,他虚长了几十岁,不会输的。
陈福发正准备脱裤子,被人摇醒。
他还在梦里恍惚着,还以为被人抓住,说随地小便,罚款五十。
他一睁眼,看到老婆的脸,顿时清醒过来,再往下看,自己双手按在裤子上,不禁老脸一红,好险。
要不是老婆摇醒,可能真嘘了。
“啥事?”陈福发问。
老夫妻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各自的生活习惯极其了解,放个屁都知道是吃辣了还是喝稀了,老婆一般情况下不会一大早摇醒他,要么是看他打鼾半天没吸气,怕他死了,要么就是家里出事了。
“啥事?”陈福发问,心里乱跳,紧张的很,还瞄了好几眼天花板,努力回想自己睡前有没有把卡放回去。
“玉米他”
“玉米怎么了?”陈福发坐起来。
“玉米一晚没睡,不知嚎些什么,你快去看看。”
“哦。没事,写歌呢。”
“写歌写这么久?”
“可能来灵感了。”陈福发微笑,章老师的办法真是管用啊,昨天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儿子要用一首歌来回答,确实有点困难。
老婆将信将疑,打开手机,翻了下,说:“真的。玉米又发了首新歌。”
“放出来听听。”陈福发枕着双手,躺回去,儿子写歌的速度是越来越快啊。
老婆点播放。
歌曲的旋律流淌出来。
和之前玉米的几首歌的曲风不同,明显偏抒情些,节奏舒缓。
只听了开头,陈福发的耳朵就被抓住了。
他有点怀疑以前自己一直不支持儿子唱歌是不是做错了。
说他就是个大白嗓,卖玉米都没自己叫的好听,还唱歌?
也许儿子真有音乐天赋呢?
直到儿子的歌声响起,那破音的大白嗓又把他拉回现实。
好吧,就算是自己亲儿子,也要承认。
唱得真特么难听。
“写给爸爸的歌。”
“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不会表达。”
“小时候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你无所不能,样样精通。”
“你唱得比我好,叫得比我响,卖玉米卖得比我多,尿得比我远。”
“你是我的榜样。”
“长大后,你不再无所不能,我很失望,然而我很快明白,也许你不是世上最厉害的英雄,却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
老婆看着陈福发微笑,陈福发看着天花板流泪,天花板上一定掉灰下来,弄哭了眼睛,要么为什么我哭个不停。
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唱歌不是问题,如果不是歌曲,儿子又怎会向他坦露心声。
“爸,你说我拿了冠军,就会支持我追逐梦想,其实你现在已经在支持我了。”
“我会拿冠军,我会让你开开心心地给我换台新电脑。”
“我叫全家桶过来送纸,其实主要还是我自己想吃肯德鸡,另外,不是我不愿意送纸,实在是你拉的屎太臭。”
“声乐老师还是不用了,我在外面听他们吊嗓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爬音阶我比谁都熟练。你就是想让我去洗车店打工,对吧?”
“爸爸,我一天天长大,从仰望变成俯视。我写歌,我看书,我看到有人说父子是场战争,爸爸总会笑着被儿子打败。”
“这场战争没有硝烟,只用岁月浇灌。”
“我想打败你,证明我不用去洗车,不用卖玉米,靠我的音乐才华也能过的好好的。”
“这场仗,不管谁输谁赢,爸爸,我总是爱你的。”
……
老婆也哭了,笑着哭出来,搂住陈福发。
家里两个男人天天打架,抽鞭子,谁受得了?
和好了就好。
陈福发拍拍老婆的肩,看着天花板,心里也是平安喜乐,欢喜到爆炸。
不过陈福发突然一抖,念头还没跳出,身体本能地觉察到危险,脊背上一层冷汗,湿透衣服。
儿子的新歌回应了他昨天问的每一句话。
这很好。
可是他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听的。
或是说他光顾着和儿子沟通,忘了有些事是不能写进歌里的。
比如说
陈福发突然坐起,差点把老婆摔地上,伸手要去抢手机,只是已经迟了,儿子的破锣嗓唱出来。
“你的银行卡密码是123123我再重复一遍,123、123。”
老婆的眼睛还在流泪,看着陈福发。
陈福发微笑,事情还没到最糟的那步。
老婆不知道是哪张银行卡,他大可以说是儿子搞错了。
“就是那张你卖烤面筋攒私房钱的卡。”
陈福发继续微笑,事情已经很糟了,看,老婆已经擦掉眼泪,揪住自己衣领了,不过,没关系,她不知道那张卡在哪里,接下来只要打死不承认,说儿子陷害我就好了。
对!玉米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兔崽子敢陷害老子!
“我怕你连卡放哪里都忘了,也跟你说吧,就在你房间天花板的灯槽上,你跟我说过,老妈打扫时够不到,万一真的要扫天花板,你也会马上制止,说,太高了,危险,让我来吧。老妈很开心,说你体贴。你很开心,银行卡很安全。”
陈福发再也笑不出来了。
老婆抬头看天花板,微蹲着,像是随时要做超级英雄起飞势,震动大地,弹射到天花板上。
老婆没有弹射,她放下陈福发,从外面拿了条扫帚进来,扫天花板。
啪哒,卡掉下来。
老婆放下扫帚,陈福发抖了抖,老婆脸冷着,突然笑起来,扬扬卡,说:“辛苦你啦。”然后拿着卡走了。
陈福发瘫在床上,心里像割了块肉。
就算陈玉米鞭功了得,他也想冲进去和玉米战个痛快,至死方休。
混账东西!
……
第一章心理。
章本硕听完陈福发的话,问:“然后你和玉米打了一架?”
“没有。”
“为什么?”
“刚开始是因为他房间里的鞭子,我冲进去,他有鞭子,我打不过。于是我趁他下午去体育馆遛弯,溜进他房间把鞭子偷了,藏起来。等他回来,没有鞭子,赤手空拳,我能打得他叫我爸爸!”
陈福发一脸凶相,捏响右手的指关节,轮个噼啪响。
“之后呢?”章本硕看陈福发,他脸上没伤,那伤的就是陈玉米了。
唉,本来好好的沟通渠道又被暴力打断了。
陈福发的脸挂下来,之前的凶相一下散了,想了想说:“之后?我没打他。”
“他打你了?”
“不,他也没打我。我等他等不到,去体育馆找他,特意绕开开电动车的小孩,终于在体育馆边上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他。就是音乐培训楼跟围墙的夹缝里。”
“他在干吗?”
“他浑身湿透了,全身都在滴水,他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