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指甲油
“要求高?”陆文问。
“要求不高?”阿骨大反问。
阿骨大搂住陆文走到殡仪馆的员工牌下面,指着最底下一排最右的那张照片,说:“圆圆长成这样,你说比她漂亮就行?”
陆文左看右看,确定了眉眼间距和颅骨形态后,说:“对啊。”
阿骨大痛心疾首,体制环境害死人啊!天天和尸体呆一起,连审美观都被扭曲了!
不行,秉着治病救人的态度,阿骨大决定叫醒陆文,重塑他的审美观,他轻拍陆文的脸,指着圆圆的照片,说:“小陆,看清楚,这可是我们殡仪馆头号大美女啊!要不是她在殡仪馆工作,你知道现在外面会有多少男青年、钻石王老五、青年企业家站在门口排队等着送花吗?给你的太平间扩容十倍都装不下!”
陆文仔细看了会儿,说:“可她化妆了啊。”
“化妆好看,也要底子好才行啊!”阿骨大觉得陆文已经病入膏肓了,不仅要治标,更要治本,要介绍些活生生的女人给他认识才行,赶紧、马上!
阿骨大和陆文约好这个周末见面,走出几步,又折回来。
陆文问他什么事。
阿骨大打开手机,给他看照片,问:“你既然想相亲想结婚了,这款新出的双人骨灰盒价钱不错,有没有兴趣?”
……
陆文去太平间,开了门,铁门咣咣的响,传遍整个走廊。
这是他的习惯,现在他不怕了,可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他总是会瞎想,怕突然进去打扰到什么东西,于是想了一个主意,开门的时候特别用力,让里面的东西知道自己来了。
时间久了,他早就不怕了。这习惯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房间里面左边是一排排的尸柜,无人认领的尸体或者还在打官司的就放在里面,右边是一排的水晶棺,租用价格比尸柜高得多,里面还放了装饰用的鲜花。中间一大排是停尸床,用来临时存放尸体。
有时任务急,也会直接在这里化妆。
总共七个停尸床,七具尸体,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都用白布盖着,遮住脸,露出脚,脚拇指上绑了标签,上面写有死者的姓名、编号,还有家属信息。
陆文先检查了一遍尸柜,确认制冷没有问题后,再去检查水晶棺。
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多了,不光是设备还是照明,一般不会出问题,也很少断电,殡仪馆特意买来的备用电机组一直都没用上的机会。
听焚化间的李师傅说,以前他们守夜值班的时候,整个走廊也只有两三盏黄黄的小灯,有一盏还一直闪,修好了过段时间又闪,到后来,也懒得修,就任那盏灯唬人。
守夜的人要拿着手电筒一个个房间,一个个设备查过来,万一哪台尸柜制冷不好,第二天就是满大院的尸臭味,散都散不掉,家属过来要打人的,还要他们下跪认错。
现在不一样了,你们是碰上好时候了。
李师傅每次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总会挑好角度,让焚化炉的火光打在自己侧脸上,一半红,一半青,手里握着捅灰的钢签,脸上似笑非笑的,吓唬新进员工很有一套。
当初陆文也被吓个半死,当场要走,被李师傅盯上,要他体验一下车间工作,愣是听了一个月的鬼故事大全。
不过经过李师傅的熏陶,从焚化车间出来后,陆文也不怕了。
李师傅的一句话,他一直记着:活人啊,比死人可怕多了。
陆文一边想,一边走,经过一个停尸床的时候,眼角被一抹亮色挠到,走了几步,停下来,又折回去看。
中间7号床的死者脚上什么颜色?红色指甲油?
明显是新涂的,还有点湿。
陆文气冲冲往外走,直接去隔壁化妆间,推开门,一个圆脸女生戴着口罩正给一名死者化妆。
陆文突然进来,也没吓到她,她专注地拿粉饼遮住死者脸上的疤。
“7号床,怎么回事?”陆文问。
她头也不抬,说:“明天就火化,家属要来见上最后一面,我就直接在你那里化了妆。”
“涂指甲油?”
“嗯。”她放下粉饼,又拿起眉笔加粗眉毛。
“涂指甲油?圆圆!”陆文大声问。
圆圆不说话,屏住呼吸直到把一边眉毛描好,这才直起腰,问:“怎么了?”
陆文看着圆圆那无辜的眼神就很生气。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从来不觉得圆圆漂亮,这家伙乱七八糟的,只会照自己想法去化妆,根本就不尊重死者!
“7号是男的。”陆文说。
“男的又怎么了?男的就不能涂指甲油了吗?”圆圆反问。
“那当然”陆文说到一半,心虚起来。
圆圆不再理陆文,继续给死者化妆,一手拿着睫毛膏,一手揪出死者一缕缕的白发,用睫毛膏刷黑。
也许是圆圆太过专注的缘故,形成一个无形的气场,把陆文排斥在外,陆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下去,扭头走了。
他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阿骨大说圆圆是殡仪馆第一大美女,他却没什么感觉。
每次和她见面总要吵点什么,她又一直戴着那个蓝色医用口罩,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和鼻子,吵又吵不过,骂又骂不得,她还时不时破坏工作程序,直接来太平间化妆,怎么可能会对她有好感!
陆文又气乎乎地回到自己地盘,看着7号床的死者,盯着那白布下的脸,默默道歉:对不起,兄弟,圆圆她只是审美观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你这样算好了,上次她还给一个小姑娘装上假睫毛,贴上彩绘指甲片呢,夜光的。那晚我值班,看到一只发亮的手,都差点尿了!不对,是真尿了,第二天没穿内裤工作了一天。
话说回来,一个大男人涂什么红色的指甲油,蓝色多稳重。
陆文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房间里只有冰柜运行时的嗡嗡声,他看着7号那床白布下起伏的人形,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手慢慢伸出去,掀开白布,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7号是个男生,20出头,颈部有一圈的淤青,眼球出血,这是颈静脉在强大压力作用下的结果,他是勒死的。
他不是法医,只是这里偶尔会有警察过来,听得多了,也知道些常识。
要不是提前看了7号的信息,陆文还以为他是个女生,细长的眉,长长的睫毛,又红又薄的唇……
陆文把白布掀到7号腰间,7号的手摊着,碎钻般的蓝光差点晃瞎了他的眼。
该死!圆圆还给7号涂了手指甲!还贴了美甲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墓志铭
这回真不能忍,陆文又跑到隔壁去,“手指甲怎么回事?就算涂,你好歹涂个红色的啊!蓝色的算什么?”
圆圆化好妆,正在收拾化妆包,提着放到角落里,又在一堆寿衣中翻翻捡捡,说:“是蓝色妖姬。”
“什么?”陆文快抓狂了,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圆圆,可圆圆每次和他说话,都能把他气死,一个说东,一个扯西,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手上的是蓝色妖姬,脚上的不是红色,是粉色芭蕾,色号不一样的。”圆圆拿起一件寿衣往自己身上比,像是逛街买衣服。
陆文哦了一声,觉得又学到一课,回头就走,走到一半,停下来,想了想,转身怒吼:“这根本就不是色号的问题!好好一个男生给你打扮成女人样,明天家属来看,投诉你怎么办?想练手拿模型练啊!”
“啊!找到了。”圆圆开心地叫起来,拿着一件衣服往陆文身上比,“那,正好,你去给7号换衣服。”
圆圆把衣服扔陆文怀里,陆文快要爆炸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陆文抓起衣服要扔回去,手扬到一半,停下来,看了半天,问圆圆:“这件衣服给7号穿?”
“对啊。”圆圆开始洗手,水龙头打到最大,哗哗地冲,从手肘一直冲到指尖,反复地搓。
“这是裙子啊。”陆文说。
“对啊。”
“你让一个男生穿裙子?”
“不是我,是他妈送过来的,要我给他换上。”
陆文无话好说,死者不能发表意见,所以死者家属意见最大。
回到太平间,给7号换了公主裙,陆文看着化完妆,穿上裙子的7号,像是睡美人,长长的睫毛,微红的脸颊……
就算讨厌圆圆的自以为是,陆文对她的化妆技术还是赞不绝口。
看了会儿,陆文把白布拉上,盖住7号的脸。他接着又去查看5号的状况。
5号是个30来岁的女人,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仰面躺着,仿佛在梦里做了个美梦,浅浅地笑。
陆文却记得她刚送过来时的惨状,后脑勺几乎碎光了,整个塌陷下去,听说是被人用锤子敲碎的,凶手没找到,家属没找到,无人认领。
除了法医过来收集证据、解剖尸体外,没人来看她。
陆文习惯叫她酒窝,再等一等,也许今天就有人来看你了。
这时手机响了,陆文拿出来看,是阿骨大的消息:下周一,约好了,公墓见。
不愧是阿骨大啊,这么快就约好了,不过,为什么要在公墓见呢?
“哇,空气好清新啊!看,你还说下雨不会停的,不出来走走,怎么知道?”六六一边走一边转圈圈,仰着头张开双臂。
清晨的小雨酿出一地的青草香,沁人心肺,偶有鸟啼声筛过树枝传来,愈发显得这里安静。
章本硕跟在六六后面,情绪不是特别好。
因为张一帆又突然请假,说是要休养一段时间,六六的课也停了。
六六说要出去吹吹风,放松放松,也拉上章本硕。
章本硕说好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咨询,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然后六六说:“那就去个山青水秀,人文气息浓厚的地方,踏踏青吧。这几天看电脑看多了,要多看些绿色。”
章本硕同意。
然后六六就带着章本硕到这爬山。
爬山好是好,可到了半山腰,章本硕的心情就不好了。
因为这里是公墓。
章本硕找六六沟通:“你不是说要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吗?”
六六挥一下手,划了一个大圈,问:“这里风景不好?山青。水秀还没看到,要是下大雨,马上就有了。”
“那人文气息呢?”
六六指着身后那一排的墓碑。
嗯,读不完的墓志铭,人文气息爆表。
好吧,大佬,我们继续逛吧。
章本硕认输。
他还真读起墓志铭来,就像死人的本章说。当然,他还没确认过,死人到底有没有本章说。
陪聊,提供夜间上门服务。有wifi。密码是“我哪天死的”全拼。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我解决了核聚变的关键技术问题,但是这块墓碑太小了,写不下。
如果你看到这行字,说明你离我太近了,顺便擦下墓碑呗,老铁?
广告招租中……有意者请扫墓碑上方二维码。
我终于解决住房问题了。有本事下来找我要房租啊!混蛋!
六六也在看墓碑,不过她看的是照片和名字,似是在找熟人。
两人以逛历史博物馆的走位,一圈圈绕着山阶走上去。
远处还有几个人聚在一起,似是在祭拜。
快走到公墓的最高点,站在这,往下望去,一排排的墓碑好像球场观众席的椅子,静静立着,风一刮,草叶摩挲,沙沙地响,似是沉眠的灵魂在窃窃私语。
突然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你带盘蚊香干什么?”
章本硕看过去,只能望个大概,看不清面目。
这时六六低呼一声:“找到了!”停在一块墓碑前。
章本硕走过去看,是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面相很是威严,腮上的筋一直紧绷着,好像拍完照随时会跳出去打摄影师一顿的样子。名字叫周国平。下面只写了一句话:卑鄙的家暴者,去下面殴打你的祖宗吧。
“你认识?”章本硕问。
六六摇头,又点头。
“我在书里认识他。他是个潦倒的中年人,有份还不错的工作,在外面是知名企业高管,和蔼又威严的上司,为员工着想的好领导,回到家就是压力大经常打孩子打老婆发泄的变态。”
“哪本书?”章本硕听不懂了。
“就那本《骨灰拌饭》啊。我无聊地时候拿出来翻,挺好看的,而且作者写的就跟真的一样。里面的人名、地名都对得上。”
章本硕想起之前六六买了一大箱子书回来,里面有好几本二手的恐怖小说。
现在的作者都把恐怖小说当成纪实文学来写嘛?
不过也只有六六才会真的实地考查一遍吧。
完成了心愿,六六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章本硕又看了一眼周国平的照片,跟着下去。
走到一半时,看到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捂着头。
章本硕正要绕过去,看到那人的手,白得像被水泡过三天三夜一样,又多看了几眼,叫道:“陆文?”
那人抬头,回头看,“章章老师?”
过了十分钟,章本硕终于听完陆文的整个相亲经过,长吁一口气,目光放远,看到远远的六六的身影在墓碑间起起伏伏,那女人还没看够呢。
“所以,刚才拿蚊香的人是你?”章本硕问。
第三百二十四章 蚊香
陆文很懊恼,敲自己脑袋:“都怪我,我早该想到的。”
章本硕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为什么要带蚊香啊!!!”陆文抱住章本硕大哭。
陆文本来是轮到值夜班的,最近夜班有传言闹鬼,说经常听到太平间里有歌声。
领导说狗屁,除了几十年前,焚化间的小李为了追女朋友,故意拿钢签挠焚化炉做出怪声外,这地方连鬼都懒得呆,一定是谁吃撑了没事干,瞎闹腾。
不过该值的班还是要值,陆文去跟领导谈,说周一有约会,人生大事,领导能不能通融一下,成了的话,喜糖给你双份。
领导说又没叫你周一上班,就周日值个夜班怎么了?
陆文说这不想早点回去睡个美容觉,第二天精神好一点,给女方留下好印象嘛。
领导说准了。拿笔唰唰唰签了个条子给陆文。
陆文一看,眼泪差点掉下来,感激地差点要叫领导干爹。领导写的是“特许陆文同志今年一年带薪休假。”
好领导啊!这么重视员工的感情生活,不过一年带薪休假是不是太过了?
陆文不傻,心里这么想,可不会当场说出来,谁还嫌好处拿多了?
陆文走出门,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几点几分没看到,倒是12月30号刻进眼睛里,烫得他脑子疼。
他忍不住仰头看天,止住狂涌而出的眼泪,胸中充斥着对领导的敬意。
领导就是领导,说的话就是艺术。
妈的,离新年就一天时间了!
陆文回去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打扮好,等阿骨大消息。
阿骨大发来一句:“记得带上香。”
然后他就带上蚊香出发了。
到了公墓,在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第七个墓碑那里找到了人,好几个人聚着,阿骨大也在,但陆文第一眼就看到那个女生,低着头站着玩手机,只看侧脸就可以确定是个美女。
骨大哥,太仗义了!说要找个比圆圆漂亮的,还真找到了!
而且约在公墓见面,很明显是不忌讳自己的工作,难道今天就是我陆文转运的日子?
章老师说得太对了,只要多去认识几个女生,总会有人喜欢我的!
陆文上去打招呼,当然是跟阿骨大,阿骨大帮忙介绍:“这是吕翠花。”
“你好,吕阿姨!”陆文叫得亲热。
吕翠花哼了一声,不住拿眼角瞅他。
“这是她女儿。这是她弟,她哥……”阿骨大一一介绍了。
陆文瞄了几眼吕翠花的女儿,越看越喜欢。
虽然一句话没说,吕翠花的女儿一直在玩手机,不过小姑娘害羞嘛,很正常,哪像自己都相亲过三次,也算情场老手。
介绍完人后,除了山风呼呼吹,就再没声音,大家似乎有些尴尬,一个个散去,却不走远,一个个看天看地读墓志铭。
陆文有点小慌,不住拿眼去问阿骨大,阿骨大却只顾着玩手机。
相亲陆文是熟,可在公墓相亲还是头一遭。
这气氛该如何拿捏,能不能开玩笑?说焚化炉的冷笑话会不会起反效果?
陆文一边想,一边看到边上的墓碑,上面是个中老年人,五六十岁的样子,面相很是亲切。
这应该就是相亲对象的爸爸吧。
约在这里相亲,是想给死去的爸爸介绍自己吧。
陆文的眼睛有点湿润。多有孝心的姑娘。长得又这么漂亮,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表现!
“今天天气不错啊。”一般的开场白切入,试探问句,中规中矩。
“嗯。”女生抬眼看了一眼,又低头玩手机。
“你们家人感情不错,过来扫墓这么多人啊。”切入家庭话题,理清家族关系。
“嗯。”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行险一搏,打破僵局,死皮赖脸,撒泼打诨。
“嗯。你还是跟我妈聊吧。”女生说,走到一边,继续玩手机。
呦!脸红了!这么容易害羞的吗?
陆文自认为不是擅长话术泡妹的那种类型,但是自从接受咨询后,放弃了钻研话术的念头,做真正的自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秉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态度,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油嘴滑舌起来。
还是说女方太木讷了?
不用他过去,吕阿姨自己过来了,还是拿眼角瞅他:“在火葬场工作?”
“阿姨,是殡仪馆。”陆文顺眉顺眼地纠正,力求在丈母娘面前留下好印象。
“都一样,工资多少?”吕翠花单刀直入。
有过之前的相亲经验,陆文熟极而流,脱口而出:“三万多一点。”
“这么高?”
“对,,多一个点。”
“别开玩笑,有收红包吧?”
“上面管得严,不收红包。”
“女朋友谈几个了?”
“没有,一个都没有。”
“别逗,我侄孙子小学都谈三个了。坦诚点。”
“阿姨,牵手算谈恋爱吗?”
“算吧。几个?”
“哦,还是没有。”
场面陷入尴尬。陆文刚从吕翠花女儿身上找回的自信,瞬间又没了,自己又回到那个木讷寡言的状态。
“上柱香吧。”吕翠花看着墓碑说,“他同意,我就同意。”
陆文狂喜,这就成了?
地下的老丈人同意,丈母娘就同意?这还没问女儿意见呢,会不会太急?
陆文瞄向站在一边玩手机的女儿。
吕翠花懂他心思,说:“我女儿早就同意了。快,点上吧。超过15分钟不灭掉,就当他同意了。”
吕翠花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眼角隐有泪光。
陆文从口袋里拿出一盘蚊香,手在抖。
天意啊!老天要让他今天带个女朋友回家。谁也挡不住!
有这盘蚊香在,别说15分,就是一个小时都顶得住!
边上一个男人叫起来:“你带盘蚊香干什么?”
陆文看过去,好像是吕翠花的弟弟?
她弟弟一叫,边上一群人围过来劝,拉着他走了,说些孩子大了,也不容易之类的话。
她弟弟嚷嚷几下,似有不满,不过终究还是没发作出来。
陆文暗地里捏了一手的汗,没想到丈母娘、老丈人那关轻松过了,却差点栽到舅舅手里。
陆文只怕夜长梦多,把蚊香放到墓碑前,摸了摸口袋,整个人呆住了。
完了!打火机没带!
陆文去找阿骨大借火,阿骨大说没火,陆文说谁信,快点。
阿骨大说真没火,快结婚了,答应老婆不抽烟了,打火机、香烟都没收了。
陆文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墓碑前,活该你这木头脑袋!带蚊香不带打火机!
钻木取火?来不及了!
吕翠花走过来,说:“不用点了,你拿出蚊香,我就知道了,天意如此。订个日子,结婚吧。”
“嗯?”陆文头晕乎乎的,看看玩手机的美女,总觉得有股不切实际的虚幻感。
“事先声明啊,跟我结婚后,万一啊,我说万一有了孩子,要姓吕。我家十套房,一条街的店面,礼金少不了你的。”
陆文晃晃脑袋,努力从“十套房,一条街的店面”中挣扎出来,哆嗦着问,差点咬到舌头:“跟、跟跟谁结婚?!”
“我啊!”吕翠花指自己。
第三百二十五章 剧本
陆文把阿骨大拉到一边,问:“不是说给我介绍对象吗?”
“对。吕翠花啊。一见面就给你介绍啦!”
“她女儿呢?”
“她女儿这么漂亮早结婚了。”
“那你你不是说找个比圆圆漂亮的吗?”
“是啊!我看过吕翠花年轻时的照片,是比圆圆漂亮啊!”
陆文想哭却哭不出来,拿着一盘蚊香,恨不得立刻点着了**薰死算了。
阿骨大搂着他的肩,坐在一块墓碑前劝他。
吕翠花年纪大点,可人不错,有爱心,女儿结婚三年了,一直没孩子,再加上老公患癌去世,去算过命,算命先生摸了半天的胸,说是要个极阴命格的人借下命冲冲喜,别误会,是命数,不是你的命。
什么极阴生极阳,两命相冲,负负得正,她女儿就能怀上,也不用担心以后得癌。
“那倒是让她女儿离婚,跟我结婚啊!保证能怀上!我娶她冲她女儿的喜?”陆文很愤怒。
“哎哎,是算命先生说的,她信我也没办法。”阿骨大一摊手,看陆文脸色,又问:“要不你试一试?”
“试你个头!没得谈!”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求你帮一个小忙。”阿骨大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盒名片,眼中精光暴射。
“什么忙?”陆文警惕。
“跟吕翠花再聊会儿。回头给你介绍个好的。”
“为什么?”
“她那帮亲戚年纪合适,正是需要我的时候!”阿骨大站起,脸上如钢铁侠面具放下,换了一副同情与悲伤交织的冷脸,向吕翠花的亲戚走去。
“请节哀。江景奢华50平不含公摊面积阴宅了解一下。背坐栖霞山,俯瞰小长江,仰头明月千秋,低头左岸世家荣耀……”
陆文抱着章本硕哭得堪比坟前孝子,章本硕怕他再哭下去,全公墓的鬼都会出来,问他:“你是因为没碰上合适的对象哭吗?”
“不是,是因为套套。”
章本硕跟不上陆文的思路。
陆文举着开封的蚊香,说有次急着去买套套,又不好意思,就先买盘蚊香做掩护。
结果蚊香都开封了,套套一直没用上。你说我该不该哭?
章本硕点头,是挺惨的。
等陆文哭好,心情沉淀下来。
章本硕和他一起走,叫了几声六六,却没人应。
等走到墓园门口时,看见一辆蓝色皮卡边上站着两人,六六和一个人正聊得热乎。
“运尸体的?”六六指着车问。
“都有,棺材、尸体、遗照、花圈,有啥运啥。”阿骨大说。
“可以去你们殡仪馆参观一下吗?”六六问。
阿骨大说欢迎。
六六招呼章本硕坐上车,章本硕说不用了吧。反正以后总有机会去的。
六六看看陆文,附在章本硕耳边说了几句,章本硕点点头,说好,那就一起去吧。
四个人坐车离开。
六六早和阿骨大混得烂熟,一路上谈尸论葬,讲得好不开心。
照章本硕看,六六真不适合做咨询师,去殡仪馆最合适了,除了性格太跳脱,笑点低,不适合做葬礼司仪外,其他活都能干。
到了殡仪馆,阿骨大听说章本硕是咨询师,一定要带他去见一下领导。
陆文带着六六去看花圈纸人,太平间不能随便进,这些殡葬用品店是可以参观的,走的时候,还能买点纸钱元宝什么的做纪念品。没事回家烧着玩,和地下世界培养点香火情。
一进办公室,阿骨大介绍了章本硕,说是心理咨询师。
领导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抓住章本硕的手就不松开,说他正想找个心理咨询师,给员工们好好做做心理建设。您来的太及时了!
都是六六来的路上把章本硕吹得天上地下少有的人物,心理咨询界的大拿,阿骨大还真信,直接推荐给领导。
章本硕在领导办公室呆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出来,还拿了份咨询合同,以后直接到殡仪馆来给员工做心理辅导工作。
走之前,领导还跟他说,殡仪馆除了焚化车间这一特殊场所,其他地方您可以自由出入。
章本硕很想说,不用那么客气,还是严格限制好一点,我真不想自由出入。
他谢过领导带他参观的好意,到楼下大厅,叫了六六就走。
六六腾腾腾抱着一个白面红衣的童女纸人过来,那纸人刚好把六六罩住,乍看之下,好像纸人活过来一样。
章本硕问她干什么。
她说买纪念品啊。
章本硕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烧。
她说不烧,放家里。
章本硕说好,随便你。反正是你家。
她说不,是放你家。
章本硕吃了一惊,“我家?为什么?”
六六说你家那块砖太滑,人走上去很容易摔一跤,我上次摔了,现在腰还疼
“所以”
“所以就买一个纸人站那,一举两得,又能装饰,又能防滑。”
“还能半夜起来把我吓尿,是不是!”章本硕用身高优势从上往下压住六六的眼,恶狠狠凿进去,火花四溅。
纸钱、锡箔什么的他就忍了,各人有各人的爱好。
可纸人摆客厅就犯了他的大忌。
绝对不行!
“躺地上不行吗?”
“躺着站着拿去泡澡都行,只要放你自己家。”
“好吧。”六六低头。
今天是讲戏的日子,张一帆早早到了指定地点,高树比他更早,见他来了,冲他招手,拍拍边上,坐啊。
张一帆低头看,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屁股好冰。
高树仔细打量张一帆,从头看到脚,连一丝纹理都不放过。
张一帆被看得很不舒服,高树的目光像情人只用牙齿和舌头剥下贴身的衣物一样,咸湿滑腻,非常下流。
高树看完了,他很满意:“你做的很好,上次我提的建议你都照做了,而且很彻底。”
张一帆胡子剃了,指甲挫圆了,无可挑剔。
“高导,玛莉亚不用来吗?”张一帆不太懂电影业界的拍摄流程,不过既然是要讲戏,男女主角至少要碰个面吧。
“哦,她不用来。这部戏的重点虽然在她身上,但都是以你的视角展开,你的情绪,你的感悟,你对这部戏的理解才是整部戏的基础。你领悟得越深,我们这个故事就能拔得越高。”
张一帆陷入沉思,高树在给他压力,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很明显这部独立制片电影只有他和玛莉亚两个演员,角色越少,相应的剧情张力和表演要求也越高。
他已经开始用心理咨询的技术去做分析,他虽然不懂表演,但是代入、移情、情绪表达的基本原理是相通的,他有信心做好。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问个问题:“高导,剧本写好了没?”
“还没。”
“剧本都没有,怎么讲戏?”
“你听说过一个戴墨镜的导演吗?他拍戏从不用剧本的,为什么?因为都在他脑子里。”
“你呢?也在脑子里吗?”
“一半一半吧。”
“那至少跟我讲讲这部戏大概是什么戏,爱情?文艺?动作?悬疑?”
“恐怖。是恐怖片。”
“操!一大早在别人家门口唧唧歪歪吵什么!要不要人睡觉了!”背后一扇窗户打开,一个中年人穿着睡衣破口大骂,要不是有窗户拦着,直接跳出来撕了两人都有可能。
“对不起,对不起。”高导弯腰道歉,趁那男人泼水前,拉着张一帆逃了。
“高导,下次讲戏能不能别在路边,找个咖啡馆可以吗?”
“我没钱。”
“我请。”
“好,谢谢。等以后电影赚了钱,我会给你分红的。”
“不用了,你还是早点把剧本写出来吧。至少要有标题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酒窝
陆文在值夜班,自从阿骨大给他介绍了吕翠花,他就对阿骨大的人脉死心了,这不是人脉,这是寡妇脉。
还是安安心心值夜班吧。
他这次的夜班特别长,连续一个星期。
陆文拿着值班表去问过领导:“领导,为什么都把我排夜班?”
领导说:“这一周上面都有人过来检查。”
陆文说:“检查是白天检查,跟我值夜班什么关系?”
领导说:“对啊,就因为白天检查,所以要安排几个颜值高的上白班。”
陆文很伤心,还不如不问。
他正在整理记录。温湿度、尸柜运行状态、尸体**程度……
重点是摆在停尸床上的7具尸体。
7号那个少年过完了元旦,还是没有火化。听说家里人闹了矛盾,谈不拢,只能先放着。
陆文看着7号露在外面的红指甲,摇摇头,确认后,写下一切正常。继续下一个目标。
6号最小,长长的白布只有一小块凸起,像放了个洋娃娃。
这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因为一场医疗事故意外死亡,除了奶奶来看过一回,再没人来过,据说是还在打官司。
陆文一手掀开白布看,婴儿的脸白的几乎与布融到一起,白布掀起时似乎都能听到胶带般的滋滋声,陆文的动作慢了一拍,生怕惊扰到这个小天使。
死婴的双手握拳举着,像是投降。
陆文看了会儿,叹口气,放下白布。他还记得这婴儿送来时裹的布,绿底红花,还有一个个卡通狗的形象,很是可爱。
现在那布不知扔到哪里,只有这死婴白白净净,除了皮肤下透出的青紫,几乎就像睡着一样。
一切正常。
陆文写了四个字,再去看5号酒窝。
太平间只有一个出口,老式大铁门拴着,离出口最近的7号,再依次往里排开直到靠墙的1号为止。再就是水晶棺了。
陆文卷起白布,露出酒窝的脸,脸颊上的酒窝还在,还是那么深,那个美梦还没做完吧。
一切正常。
陆文正要在记录单上写,笔尖划了一横就停了下来。
5号的记录单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手腕处有轻微骨折,脚踝扭伤,死因是后脑遭钝器大力击打。
每天一点点的微小变化都记录在案,和陆文偷懒式的写法“一切正常”完全不一样。
光看字迹,陆文就知道是谁写的。圆圆!
又是她!自己放假不在太平间的时候,她就可以胡来吗?
跟她给遗体化妆的风格一样,繁琐、不必要的修饰太多了!
遗体状态记录表又不是尸检报告,写这么详细干什么?
陆文气得发抖,用笔划了好几道横线杠掉圆圆的记录,自己在上方写了四个字:“一切正常!”
7具尸体都检查完了,陆文又检查了尸柜和水晶棺。
最近火化了几具尸体,一直满负荷运行的尸柜和水晶棺也各空出一个位置。
陆文拉开尸柜,冷气伴着咣当当的响声往地上砸,腾起一地的白雾,陆文看了几眼,又用手压了一下遗体的软硬,确认没问题后,又推回去。
咣当当,声音在太平间里回荡,夜里格外的吵,咣当当当当……
嘛呢嘛呢
陆文听到了歌声,说是歌声,更像念经,只是加了抑扬顿挫的调,听起来像闭着嘴巴哼曲,只在喉咙、胸膛里滚着响,唱给自己听。
他一手搭在尸柜上,侧过耳朵听。
除了尸柜表面热胀冷缩的嘭啪声,再没其他声音。
他呼口气,和尸柜里散出的白气融成一处,又推了一小截,咣当当……
嘛呢嘛呢
歌声再起。
陆文又停下,这回他闭上眼睛用心听,至少听出声音是哪传来的。
他微微扭动脖子,往左往右,歌声忽远忽近,远到好像是门外走廊里有人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吟唱,用鼻子哼。近到好像就在这个房间里
陆文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苍白紫青的脸,是尸柜里的那具尸体,冻得时间久了,眼皮干瘪下去,包不住眼球,露出一条缝来,好像假睡窥探外面动静的孩子。
陆文定了定神,一口气把尸柜推回去,刻意加了力,咣的一声响,把其他杂音都压下去,清净了一会儿,那歌声又像灰烬堆里的火星冒出来,哔剥复生。
嘛呢嘛呢嘛呢……
越念越急,陆文捂着耳朵,转了一圈,绕着7张停尸床走了一遍,歌声忽大忽小,根本就定不了位。
倒是他走急了,刮起了一阵邪风,白色尸布吹起,晃荡几下,倒像是布下的遗体在发声。
陆文怒吼:“你倒是给我念全啊!嘛呢叭咪!叭咪!”
他这一吼,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文很满意,坐下来玩手机。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领导叫他来值夜班,全单位也就他唱歌拿得出手,这歌声太难听了,还故意放到夜里唱,歌词还记不全,膈应人呢!
多亏了小丽教过他。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丽也教了他不少东西,比如说这个嘛呢叭咪,每念一遍,重音就移到下一个字,连起来反复读,就有种特别的韵律感,像是在唱歌。
陆文当时就夸她博学,这都懂。
小丽说博学什么啊,不过是常听一个阿姨念,听多了跟着学过来的。
小时候她在孤儿院里,一个阿姨洗衣服的时候,嘴里总是翻来覆去的念这几句,她就问阿姨你在唱什么歌啊。
阿姨就说在唱六字真言歌,好听吗?
小丽说不好听。
阿姨笑笑,继续洗衣服。
想起小丽,陆文有些惆怅,打开微信,和小丽的对话还留着。
最后一句话是:总有一天等到你。
他看了好一会儿,手指往下拉,翻历史记录。
“你睡了没?”
“我挺想你的。”
“你晚上值夜班怕不怕啊?怕的话就念六字真言。听说念多了,会有东西找你帮忙哦,嘿嘿。”
“我看你的手皮都破了,不用洗那么多次手,我不怕的。”
“明天我有个小惊喜给你,小惊喜哦,别太期待,^_^”
……
陆文一口气翻到最顶上,越看越奇怪,那句话自己删掉了吗?
小丽说的那句:我觉得我俩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怎么不在了?
光看聊天记录,这是绝对的热恋啊!小丽哪里有拒绝自己的样子?
唉,对了,一定是自己受不了打击,把那句话删掉了。
陆文站起来,走来走去,心里莫名的难受,却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走得很急,裤脚擦起来,刷刷地响,每次转身都在脖子后面旋起一抹凉风,像是停尸床上的尸体突然坐起来,冲他的后背吹气,等他一回头,又躺下去,一动不动。
陆文走了几圈,走到太平间门口,那两扇大铁门边上时,突然停了下来。
铁门下的缝隙有影子。
不是自己的影,陆文回头确认了一下。
影子像杂草一样微微晃动,门外的凉风钻进来,挠得陆文的脚踝发凉发硬,他听到细碎的声音,这声音他听过很多遍,是布料摩擦人体肌肤的声音,大脑自动还原出画面:门外,一具人形顶着白布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游荡,也许是受到了同类的气味吸引,又或是听到了陆文开关尸柜的声音,也想回来,抢那最后一个空位。
陆文深吸一口气,手慢慢伸出去,搭在门把手上,等了一会儿,那口气冰得像凉水一样,灌进胸腔里,肺尖都颤起来,送出一股寒意沿着脊椎一节节爬到颈后的肉褶里,窝着不动。
他没急着开门,回过头,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是尸体也在偷偷呼吸的话,他吸进的空气有没有酒窝的那份呢?
陆文呆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猛地拉开铁门,咣啷啷地响。
他大叫:“老李!你又在我门口蹭网!”
第三百二十七章 笑脸
门口没有老李,也没有其他人。
只有一个纸人,真人大小,只矮陆文一头,大白脸,脸上只有两只眼和嘴,用口红擦出来的笑脸符号,^_^
纸人上身绿衣,下身红裤,门开得太急,过堂风吹得它抖,似是笑得发颤。
陆文眨眨眼,纸人好像也跟着眨眨眼。
陆文整个身子热了,血冲到头上,抱起纸人到走廊上大喊:“谁乱丢纸人的?一个也要好几百呢!”
太不像话了,责任心呢?
陆文叫了一阵,除了走廊末端传来的回声,再没人应他。
有人应的话,也只能是身边这个纸人。
陆文扭头看看怀里的纸人,纸人的口红都沾到他衣服上,嘴巴裂到耳朵边,当然它还没耳朵。
陆文叹口气,又把纸人抱回去太平间,立在5号酒窝床边。
等明天一早再送回去吧。
不过这纸人是殡葬用品店的吗?
殡葬店早就外包出去了,老板的风格他晓得,用料能省则省,纸人就差做成二维平面,就像老板上幼儿园的儿子画的作业。哪像这个纸人,三维立体,有衣有裤,跟真的差不多。
陆文又看了那纸人一眼,纸人挪了一下,侧过身子,对着5号酒窝笑。
陆文不满地嘟哝一声,他早就跟领导提过,说太平间的铁门该换了,门底下的缝那么大,冷气都跑光了。
风吹得脚冷,又吹得纸人挪来挪去,好像替他检查尸体似的。
领导却说什么缝大挺好的,帮助散味。
问题是哪来的味?尸臭味谁遭得住?
每具尸体他都看得好好的,领导是不信任他吗?还是总想着省钱?
换扇门要花多少钱?
陆文躺椅子上,不再理那微微晃动的纸人,拿着手机玩了会儿,不知不觉睡去。
他听到屋外的鸟叫声,眼睛没睁开,隔着眼皮已感到光渗进来,才发觉自己做了一个又长又诡异的梦。
他四肢无力,背上全是汗,粘着衣服又冷又湿,有东西在碰他的脚,他张开眼,一张大白笑脸跳出来,是那纸人,昨夜风吹了一宿,又从5号挪到自己脚边。
陆文收了脚,蜷在椅子里,又闭上眼,回味那个梦。
他梦见小丽了,奇怪,明明没怎么接触过,只见了一次面,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
还是说看过吕翠花后,觉得还是小丽好?
可惜小丽不给他机会啊。
梦里小丽握着他的手在殡仪馆的后山上逛,还说他的手好白,是不是每次下班了都要洗很多次。
山路上碰见老李,老李夸张地让路,冲自己挤眼睛。小丽说李师傅好,老李说小丽好,又来看男朋友啊。
中午休息的时候,小丽去找圆圆,圆圆教她化妆,怎么涂口红,怎么画眼影。
他很想吐槽圆圆的手艺,画习惯了,涂活人脸上也像死人,小丽找谁去学不好,偏要跟圆圆学。
小丽背对着陆文,圆圆给小丽化妆,化完了,圆圆叫小丽转过身来给陆文看。
陆文看到一张笑脸,就跟纸人一模一样。
两只眉毛笑得拱起来,尖尖的,嘴巴向两边撕开,血红一条弧线。
陆文睁开眼,看着面前那个纸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了纸人的笑脸,做梦梦到小丽脸上。
唉,春梦变成恶梦。
陆文放下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环视室内,发现5号的白布垂了一半下来,脸露出来。
一定是昨夜的风太大,或是纸人挪动时带到了白布。
他走过去,正要把布盖回去,整个身子僵住了。
酒窝在笑。
酒窝的嘴上涂了厚厚的口红,嘴角向上翘起,指向耳朵,眼窝涂了红色的眼影,中间向上拱起,乍一看,眼睛带着血在笑,嘴巴裂开无声地笑。
整张脸都在笑,笑出^_^
他扭头看向纸人,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那纸人脸上的红眼红口似乎淡了些,好像昨夜趁陆文睡着,弯下腰,印在酒窝脸上,复制了一个笑脸一样。
陆文的手抖了好几下,提着白布,轻轻地拉上来,盖住酒窝的脸,然后抱起纸人,往隔壁化妆间走去。
化妆间门没锁,进去,除了一具正等着化妆的遗体外,没有活人,只有零散的化妆工具散着。
陆文进去看了几眼,就发现一只用到一半的口红,他拿起来往自己手背上抹了一下,再把手凑到纸人脸旁对比,颜色一样。
果然!
他抱着纸人往领导办公室去。
“领导!我受不了了!”陆文放下纸人,冲着领导吼。
领导刚泡了一壶茶,开了电脑,正想来盘斗地主,开始一天美好的上班时光,被陆文的纸人和一声吼吓得差点尿出来,问:“怎么了?”
“圆圆!她又来太平间里捣乱。”陆文把该说的都说了。
那难听的歌声、涂了笑脸的纸人、还有酒窝的笑脸,都是圆圆搞的鬼。
领导听完了,问:“证据呢?”
陆文说:“太平间有监控。她晚上一定偷偷溜进来了。”
领导说:“你忘了吗?监控早坏啦。”
“坏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听我说,圆圆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哪知道,你该去问她。”
“好的,我会找她谈的。”领导的样子看起来很敷衍。
陆文又把圆圆给7号涂指甲油的事说了,说圆圆有点怪,要不要叫她去看一下心理咨询师?
领导深深地看了陆文一眼,很久很久,说:“好的。正好我们有签约的心理咨询师。”
陆文出去了,走出门口,带上门后,还站了一会儿,今天的领导也有点奇怪,以前的领导有这么好说话吗?好的、好的,这么客气还真不适应。
不过这次圆圆真的做过份了,平时同事间开开玩笑,做点恶作剧不稀奇,可随意摆弄遗体,这就不对了。
就算酒窝是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可不代表她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们只是暂时还不知道酒窝去世的消息。
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人正在想着酒窝,盼她回去。
正因为如此,圆圆的恶作剧更不能原谅!
陆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阿骨大说圆圆是殡仪馆第一美女,章老师也问他为什么不在同事中找一个女朋友,他却对圆圆没有一点好感,甚至有种说不清的嫌恶。
就是因为圆圆对待遗体不职业的态度。
第三百二十八章 4号到1号
领导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
下午殡仪馆就来了两个客人,章本硕和六六。
一开始,陆文还以为章老师是来找他的。
章本硕冲他笑一笑,捂着鼻子走到隔壁遗体化妆室,去找圆圆谈话。
六六戴了口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去其他地方找人闲聊。
陆文很满意领导的雷厉风行。不过还是怀疑咨询的效果。
不是对章老师没信心,是对圆圆没信心。
人要是说变就变,那才有问题呢。章老师再厉害,也不可能靠一两次咨询就把圆圆那种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转变过来。
陆文在隔壁太平间等着,等章老师出来,再跟他说些圆圆的事。
老李探头进来,东张西望。
陆文问他做什么。
老李笑了一下,眼睛在那7张停尸床上扫来扫去。
陆文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谁下午过来火化?”
焚化间最忙的时候就是清晨,老李最近却天天跑过来往太平间里瞅,是闲得发慌了,只想着火化还是怎么着?
问题是遗体火化要死亡证明,直系亲属到场签字,没有直系亲属的,旁系亲属还要去公安局开证明,证件、证明都齐了,还要预约好时间,排好炉子,这才能火化。
哪是他闲着没活干,过来拉具遗体就能烧的?
老李是他刚进殡仪馆的师傅,平时对他也挺好,虽然肚子里一堆牢骚,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文去拿表格,看一下火化计划表,c21、c30都是下周才火化,b14排到下下周了,咦?
5号?
陆文又看了一遍,确认是5号没错。酒窝是无人认领的尸体,还涉及到凶杀案,凶手虽然还没抓到,不过公安局那边没消息,也没家属通知,是谁给安排的?这不是乱来嘛!
陆文下意识地要冲到隔壁化妆间,质问圆圆,除了圆圆,没其他人了。
不过看一下字迹,他又犹豫了。和记录表上的字迹不同,这个火化计划表的字迹明显就是他自己的,难道是圆圆模仿他的笔迹?
模仿了又有什么用?没有家属到场签字,或是公安局给出证明,5号不可能跳过程序直接被火化。
陆文正在想,老李干笑几声,拿出手机,说没事,来你这蹭个网。
陆文不理会他,放回计划表,又去看5号。
他轻轻地掀开5号身上的白布,好像压在下面的是一朵刚摘下来的鲜花,生怕震掉花瓣上的露水。
酒窝还在笑,光从白布的缝隙溜进来,被布吸收反射,给酒窝加了层柔光,笑得没有之前诡异,就像还相信圣诞老人的孩子在平安夜睡着时期待礼物的笑脸。
陆文本来是想擦掉酒窝脸上的妆,但这回又不想了。
该死!虽然是恶作剧,可圆圆的手艺确实太好了,这笑脸妆画在酒窝脸上,好像给她添了一点生气,让人相信她只是睡着,而不是死去,随时会醒来,冲你甜甜一笑,然后搂住你撒娇一样。
陆文纠结了一会儿,更轻更柔地放下白布,盖住酒窝的脸。
他想:要是酒窝的家人找过来,看到她这个样子,也许不会太伤心。
老李说是在玩手机,可眼角一直斜过来,偷看陆文。
陆文装作不知道,任老李打量,不是打牌输了想借钱翻本,就是有什么事求他说不出口。
他假装检查尸体,4号、3号一个个掀开来看。吊住老李,让他难受一下。
4号是个老头子,干瘦得吓人,不过最吓人的是他的腿,两条腿上密密麻麻地缝了针,全是黑线交错。
听说是出了场交通意外,压碎了双腿。送过来的时候,他用铲子铲了好久,才把其余的部分拢到一起,又拿拖把拖了一天的地,换了三个拖把,把卫生间的都借过来用了,才把地上的血拖干净。
圆圆更是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两条腿缝回去,还特意用了最细的缝合线。
陆文问圆圆为什么不用最粗的线,这样缝要缝多少针才好?
圆圆说用细的远看看不出来,伤口会好看一些。
陆文无话好说,对圆圆来说,好看至上。可对一个死人来说,真是个讽刺。再好看,恐怕也就家属会看上一眼,一眼就够了。
来他这里认尸的家属陆文看过很多。
活人和死人是不一样的,活人再丑,看还是看得下去,死人再漂亮,即便是家属,大部分人也不敢多看。
陆文盖上老头的脸,特意少拉了些,让白布多盖住老头的脚,只露出大拇指上的标签。
然后他又看了5号的脚,5号的脚踝又青又紫,受过伤,不过比起4号用线缝起来的脚可好看多了。
老李还没说话,他的耐性可真好。
陆文再看3号,3号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听说是个有名的歌唱家,迟迟没有火化是因为家属闹遗产分配的事,打得不可开交。她就被遗忘在这个房间里。
2号是个胖子,小腿足有一般人的两倍粗,它呆在停尸床上,至少有一半的肉是在床外面的,手也不像其他尸体放在腰侧,而是叠好了放在肚子上,高高隆起,像座小山。2号是没有合适大小的尸柜,专门为它定制一件大号尸柜又划不来,只能委屈它呆在外面。
当初搬2号,陆文可是叫上好几个同事,花了好大力气,才搬上来。
搬完后,陆文就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控制体重,要不死了都被人嫌弃。
1号是个成年男人,头很大,身高矮了些,还不及7号少年高,要是站起来,腰勉强够到停尸床的高度。
陆文一圈看完,老李终于说话了:“小陆啊。有些事想开些。”
得,来了。
老李牌长者智慧谈话时间,讲解人生终极奥义,号称只有最接近死亡的人才能领悟的人生至理。
当初在他手下实习的时候,老李一边用手里那又长又重的钢签捅尸灰,一边不急不缓地说些完全不知所云的道理,逼格极高,吓唬小年轻最管用,一到月底,老李没钱时,去找小年轻们借钱,个个乖乖奉上,让老李去买烟买酒体悟人生至理,连欠条都不用打。
不过现在陆文自己也是个老油条了,老李的话对他没什么用。
老李说:“这种事嘛,干我们这行的人总会遇到的,死人嘛,免不了的。”
对对对,用生死开头,场面宏大,立意极高。接着编,看你这回找什么借口。
当初陆文想找个老婆,就是看老李月初工资到手,月中赌光喝光抽光,月底再到处借钱,如此反复,他不想过上这样的人生,痛定思痛后,认识到只有讨个老婆,组建幸福家庭才能不踏上老李的后路。
老李说:“总之,你什么时候想开了找我,我的手艺你还不放心?一定帮你办得妥妥的。”
呸!陆文暗唾一口,你死我还没死呢。我活得开心着呢!
“说吧,要借多少钱?”陆文还是先说了,看老李这死皮赖脸的样,要是不答应他,恐怕他就钻进尸柜,长期呆这了。
“能借吗?”老李一脸喜出望外,演得好像他一开始过来就没想借钱一样。
冲老李这演技,陆文都觉得该给他点钱。
“别嗦。5块以下我直接给你。不用还了。5块以上问我老婆。”陆文拿出手机,准备给老李转账。
老李愣了一下,“你有老婆?”
“没有。”
“那你还问老婆?”
“对啊,所以只能5块,你自己看,要不要?”
老李脸上的肉挣扎了好一会儿,一跺脚,说:“要。”
第三百二十九章 苹果硬币
打发走老李,章本硕正好从隔壁出来。
陆文找章本硕说话,章本硕不进太平间,捂着鼻子说出去聊吧。
陆文顺着章本硕的视线看去,满屋的尸体,虽说只露出脚,但一般人确实受不了。章老师也不例外。
他带章老师去羽化厅,就是遗体火化时,家属们休息等待的大厅。
下午羽化厅没人。只有边上的殡葬用品店开着,老板躺椅子上看手机,老板上幼儿园的儿子捧着一桶画笔,搬个小板凳在店门口画画。
陆文和章本硕并排坐下,陆文说:“圆圆还好吧?”
章本硕说:“还好。”
陆文说:“以前她不是这样的,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章老师,对不起,虽然不是为了我来的,能顺便给我做个咨询吗?”
章本硕说:“可以,我这次就是为你来的。”
陆文愣了一下,说那很好,就把自己这几天的烦恼说出来。
阿骨大的寡妇人脉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力更生,下班后努力扩大交际圈。
他已经加了好几个本地qq群和微信交友群。
陆文拿出手机给章本硕看。
鬼话连篇5群、自助验尸群、骨灰烧烤群……
章本硕问:“为什么要加这些群?不加些游戏、电影、约会的群呢?”
陆文说我这不是想发挥一下自己的专业特长嘛。要不干聊的话,没有共同话题很容易把话聊死。
章本硕很想说你这样聊能找到女朋友才怪!
章本硕问陆文圆圆做的事有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陆文说:“我是无所谓,主要是怕有家属投诉。她的技术还是不错的,只要纠正一下态度,不要乱开玩笑就好。”
章本硕看陆文看了很久,陆文看不懂章老师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悲伤,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过好像也正常,这么大了,没女朋友,连和女孩子牵过手都没有,太值得同情了,也足够悲伤。
章本硕问:“你不怕吗?发生那些事后。”
“怕?为什么要怕?我一点都不怕。”陆文倒不是硬撑,他真的不怕,或者不知道该怎么怕。
纸人有什么好怕的?尸体上的笑脸又有什么好怕的?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歌声也是一样。
这些东西他早就接触过,每天工作都有碰到过,你见过左手会怕右手吗?
章本硕说:“其实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圆圆”
“圆圆?不行!她绝对不行。就是地球上只剩下她最后一个女人,我也不会答应的!”陆文喊出来,心中那股厌恶感更浓烈了。
章老师是要用他的爱去治愈圆圆吗?就跟吕翠花要给女儿冲喜一样。
陆文喊完了,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响,隔壁殡葬用品店的老板都往这边瞅了一眼,倒是老板的儿子还在埋头画画。
“对不起,章老师,是我太激动了,但是我跟圆圆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喜欢的不是她那一型的。”
“那你喜欢哪一型的?小丽?”章本硕问。
“小丽?”陆文呆了一会儿,目光发直,似在想这个人是谁,明明很熟悉的,怎么记不起来,过了一会儿,点头,“是啊。小丽那样的,只是她对我没兴趣。强求不得。”
陆文不想再聊小丽这个话题,被女人甩很平常,可是经常提起来,就是往伤口上撒盐了,每次一提到小丽,陆文的心就隐隐作痛。
“章老师,你还是教我一个搭讪的好办法吧。虽然说只要接触女生多了,机会也会多起来,可要是搭讪技术太差,凭白让机会溜走也很可惜啊。”
章本硕又用那种同情和悲伤的眼神看着陆文,让陆文想起了阿骨大,下一秒章老师就是拿出一个u盘,说少林寺清风大师独门秘传泡妞秘籍《游龙戏凤》,只用188,他都不会惊讶。
说真的,章老师敢卖泡妞秘籍,他就敢买!
他最近真的很想交个女朋友,尽快脱离单身狗状态。
就怕章老师说些空话大道理,什么泡妞秘籍不存在,只要人长得帅而且有钱,妞都会自己加开水泡熟。
“搭讪的技巧是有的。”章本硕说。
陆文坐直了听。
“你有捡过皮球吗?”章本硕问。
“皮球?有啊。”
“皮球掉地上滚来滚去,你会去捡起来是吧?”
“对啊,如果是我的,我就会捡。”
“那如果别人抱着一袋的苹果掉地上,滚得满地都是,你会帮她捡吗?”
“会。”
“懂了吗?”章本硕突然问。
陆文想了一会儿,他有点理解了,章老师不准备传他搭讪的“术”,而是要教他搭讪的“道”,比起用俏皮话做开场白,制造一场不经意间的偶遇和接触无疑更自然。
章本硕说还要去领导办公室汇报一下,起身准备走了,陆文又叫住他,问:“一定要是苹果吗?”
“随便,只要数量足够多,而且能满地滚的就行。”章本硕走出羽化厅,经过画画的小朋友时,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数量足够多?满地滚?
陆文还在想。
苹果不错,只是他要随时准备着,要方便携带,一袋苹果太大了。
那么瓜子?
瓜子滚不了。
有了,硬币!一堆硬币,一块、五角的他攒了一大堆,以前是准备坐公交时用的,现在都用公交卡或者支付宝了,零钱都花不出去,刚好能派上用场!
陆文跳起来,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推演了几遍,次次都推演到他的手和一个美女的手碰到一起,指尖亲密接触的画面,想得脸都红起来,太害羞啦!
章老师真是厉害啊!他这招用得肯定很熟。
不对,他那么帅,只有妞泡他,怎么会用这种小技巧?
陆文看着远去的章本硕的背影,心中的敬意汹涌澎湃,难以言表。
章本硕转进办公楼,陆文也要走了,经过殡葬用品店时,看小含画画,也学章老师摸了一下他脑袋,笑眯眯问:“小含画什么呢?又给你爸画纸人呢?”
小含停下来,举起纸给陆文看。
一个圆脸,两只眼,一张嘴,又组成笑脸符号^_^
只是颜色都是蓝色。
陆文叹气,他认识的孩子中有艺术天赋的也就小含了,偏偏又被圆圆带偏了,好好的眼睛、鼻子不画,都画成笑脸符号,吓唬谁呢?
“小含,为什么用蓝色啊?谁的眼睛嘴巴是蓝色的?”陆文问。
“我也不想啊。红笔都被李爷爷买走了。”小含说。
“也不是红色啊。”陆文只觉得好笑。
小含却说5块钱卖李爷爷10只红笔,挺划算的。
老板终于不看手机了,抬起头训儿子:“划算个鬼!卖50还差不多!是不是我儿子?怎么一点都没继承我做生意的天赋?”
陆文是真没看出老板哪里有做生意的天赋,而且对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说这种话,伤到祖国花朵的心怎么办?
他正要安慰小含。
小含跳起来,叉着腰说:“那10只笔都快写完没水了,我早玩腻了,5块钱给李爷爷玩,够本!”
第三百三十章 唱歌
章本硕在领导办公室里呆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出来。
领导送他到门口,握住章本硕的手使劲地摇:“这周上面来检查,再过两天大领导就要来现场,这件事一定要解决。拜托您了,章老师。”
章本硕说:“我会尽力,不过主要还要靠你们配合。”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领导又送到办公楼门口,看章本硕上了阿骨大的皮卡,这才转身回去。
阿骨大开车,六六和章本硕坐后面。
殡仪馆在山区,天黑了,连公交车都没有,晚上村里的路没有路灯,全靠车灯打亮,两边的树阴森站成两排,挤着中间的碎石小路,车就在路上颠着,嘎嘎怪响。
车外阴冷,车内热闹,六六和阿骨大在聊恐怖电影的话题。
阿骨大说:“最吓人的恐怖片是《闪灵》。女主长得比鬼还丑。”
六六说:“不,最吓人的是《小心肝》,我最喜欢”
阿骨大和六六同时说出来:“女鬼用头走路!”
哈哈哈!
车内响起欢快的笑声。
章本硕一人坐在后座很孤独。
两人聊了会儿电影,又说起音乐,阿骨大说他最喜欢《鸳鸯蝴蝶梦》。
六六问为什么。
阿骨大说小时候送葬都吹这首曲子,挺好听的。
阿骨大又问六六喜欢听什么。
六六说一到夏天就喜欢听《嫁衣》、《黑色的星期天》、《妹妹背着洋娃娃》、《第十三双眼睛》、《寿衣店》、《阿姐鼓》,挺凉快的,超解暑,每次ktv必点曲目,嗨翻全场,听完没一个人去上厕所,都挤成一团,续钟续到天亮。
有时一个人在家孤单了,也会听听这些歌,听完了,就觉得家里热闹了,床底下、衣柜里、天花板、窗帘下到处都是人。
阿骨大不说话了。
六六正聊得兴起,问他车上有什么音乐吗?我刚才说的那些歌有吗?
阿骨大说没有。
六六说没关系,我手机里都存了,放给你听。
阿骨大说不用了不用了。
六六说没事没事,我手机是vivo的,音质超好。唉呀,手机快没电了。
阿骨大说哦,那太可惜了。
章本硕也说:太可惜了。
两人在后视镜里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章本硕后悔把六六带出来,但没办法,这次的咨询需要六六的专业技能。
阿骨大只是卖墓地的,不是变态。
六六放下手机,又说:“没关系,我唱给你们听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阿骨大和章本硕一起摇头。
“别客气。我唱了。”六六很热情,接下来两天,还要和阿骨大他们合作,加深一下同事感情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只是第一章心理的助理,但六六对自己的工作可是很有责任心的。
然后六六就唱了一路,从《嫁衣》唱到《阿姐鼓》,又从《阿姐鼓》唱到《大悲咒》。
唱到激情处,还问车里的人要掌声。
章本硕有气无力地鼓掌,作为老板,他想开除六六。
阿骨大在开车,鼓不了掌,就按喇叭,吧吧吧!
快一点!快一点!
阿骨大开灵车向来求稳,可今夜却想在崎岖的山路上来次灵车漂移。
扪心自问,六六唱得不错,都在调子上,就是歌词太渗人。
这嗓音不去做葬礼司仪可惜了。
六六又开始喊:“后面的朋友请举起你的双手!”
章本硕举手。
六六接着喊:“请前面的朋友举起你的双手。”
阿骨大在开车,不能举手,就打开雨刷,咯吱、咯吱,挥动灵车的双手。
这是阿骨大终身难忘的一次灵车之旅,等送到目的地,六六和章本硕下了车,六六还跟他说下次把《嫁衣》系列曲目都拷下来送他,放车里听,以后晚上开夜路不孤单。
阿骨大说不出话,启动雨刷干刮了几下,一脚油门踩到底开走了。
六六看着阿骨大的皮卡连闯两个红灯,一路飙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处,对章本硕说:“你看,我说送他歌,他多开心啊。”
章本硕说:“这次咨询的事我来做,殡仪馆那边你能搞定吗?”
六六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章本硕说:“我相信你的专业,不过你要额外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全程记录下来,详细地记录。”
“为什么?”六六问。
“我有用。”章本硕说。
青年小镇风华路298弄。
蓝石咖啡馆。
张一帆和一个光头对面坐着,各自搅着咖啡。
光头用小勺搅着,扭头看窗外,细眼对上阳光,眯得更紧了。
他读出对面的招牌:“王根基”。
一个人形套套在发传单,被人按一下胸前的按钮,还会叫:好哒,主人。
光头看了好久,被光晃了眼,才回头继续搅咖啡,说:“谢谢你,请我喝这么贵的猫屎咖啡。”
“没事。你剧本写好没?”张一帆很急。
章老师和王垒的恩怨情仇全落在高树这个关键人物上,他不知道高树是不是个好导演,但知道他一定有拖延症。
这都快过去一个星期,就快过春节了,他的电影连个标题都还没想好。
张一帆决定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帮助高树,加速他的工作。
“还没。”高树搅得杯子叮当响,又扭头看窗外,表情悠然,舌头像是被阳光薰懒了,话都慢了半拍。
“艺术创作是需要灵感的。”
“你没灵感吗?”
“不,我有,一直有,而且很多,很大。只是”高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用勺子拨弄着咖啡中沉浮的块状物体,“只是像这糖块一样,溶解后,化成句子,写在纸上,需要时间。”
“对不起,这不是糖块,这是猫屎。”
高树去厕所抚慰受伤的胃,过了10分钟后,又坐回来。
“这样吧,高导,我虽然不懂剧本创作,但是两个人商量,也许能激发你更多的灵感。不如聊聊你最初创作的冲动吧。这部电影是基于你自身经历改编的,对吧?”张一帆说。
“是,你说的没错,根据我在阳光心理的那段时光改编。”
一听到阳光心理,张一帆一下子精神起来,“能详细说一下吗?”
高树看了张一帆一眼。
张一帆马上说:“当然,要是有关章本硕和王老师的事,你可以不用说,只聊你能说的部分。”
高树叹口气,一口喝掉猫屎咖啡,又扭头看窗外,过了好久,说:“其实我们三个都很怀念在阳光心理的日子。”
第三百三十一章 老毛病
“在阳光心理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我不知道她们两人怎么想的,但我是最开心的。”高树说起以前的好时光,像个午后晒太阳的老者一边摸着膝上的老猫,一边回忆过去。
那时阳光心理刚成立,只有王老师一个人。
我是阳光心理的第一个来访者,在王老师那里咨询了一个月后,毅然决定改行业,做心理咨询师,经过半年的学习后,加入阳光心理。
然后是宋雨,她本来是个植物学家,后来也转行做了心理咨询师,本来是在另一个机构,后来王老师做了她的督导,她也跟着加入阳光心理。
再是邓秀兰,她当了一辈子的家庭主妇,除了做家务搞清洁外,什么都不懂,家里很有钱,她也不缺钱,却过得很不快乐。直到有一天陪女儿逛街,无意间看到阳光心理的招牌,进去咨询,咨询后,她就决定留下来当清洁阿姨。
再之后就是章本硕进来实习,我们五个人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
那时的阳光心理没有现在这么大,这么有名气,来访者也不多,可我们五个人就像一个家里的人,天天有说不完的话,讨论不完的案例,邓秀兰在阳光心理找到了她的兴趣,摄影。
那时阳光心理的照片都是她拍的。
宋雨用花装饰大家的办公室,她的花很漂亮,搭配起来更好看。
我负责夫妻感情咨询,专注解决婚内关系。
章本硕年纪最轻,却也是我们五人中最有才华的那个,这点连王老师也说过,他负责编写培训教材。
我们五人各司其职,完美互补,那时的阳光心理人虽然最少,但战斗力是最强的,接连咨询了好几个难搞的案子,反响都很好。
我曾天真的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高树的头转回来,眼睛盯着一处,呆了很久没有说话。
张一帆耐心等待,其实高树说到章本硕时他就很想问了。但他还是忍住了。
高树看看张一帆,问:“你想问我章本硕的事,对吧?”
张一帆点头。
高树问:“你为什么对他们两人的事这么感兴趣?”
张一帆说:“很可惜。”
高树听不懂。
“章老师这样的人才应该到更适合他的平台上发光发热,光做私人咨询,太浪费他的能力了,我不知道王老师跟他有什么恩怨,但依我对他两人的了解,应该没什么深仇大恨,或是原则上的问题。我想化解这个误会。”张一帆认真地说。
高树笑了一下,然后一直摇头:“如果不是已经答应了你,我真要劝你一句话。”
“什么话?”
“别查下去,会有人受伤的。”高树抿着嘴,光头反照着阳光,像个大号的灯泡。
这话张一帆听过,章本硕说的。再查下去,王老师也会有动作,会伤害章老师吗?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他有这样的能力,也有这样的自信。
高树以前也是个心理咨询师,看张一帆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他也无意劝下去。
现在他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这部电影上,阳光心理跟他没关系了,都是过烟云烟,再美好,也只是回忆而已。
两个人想各自的事,都沉默下来,只有窗外“好哒,主人”的声音。
最后还是张一帆先说话:“你是怎么想到要拍电影的?不是说在阳光心理做咨询很开心吗?”
高树说:“我做心理咨询前就是个剪辑师,有过一段不幸福的婚姻,做咨询也是为了帮助和我有同样问题的人。王老师也鼓励我这么做。”
“后来做的时间久了,我常会思考一个问题。我这样做夫妻咨询,到底能帮助多少人?这个念头一起来,我就再也坐不住,叫章本硕统计了一下我一年做过的全部案例。然后我惊呆了。79,只有79个案例。我一年忙下来,拼尽所能,一天至少有10个小时在工作上,还不算思考、督导、培训的时间,可就算这样,我也只做了79对夫妻的感情咨询,而成功的案例只有49对。剩下的要么离婚,要么出轨,要么家暴。我不是说不能离婚,只是既然能走到结婚这一步,双方肯定是有感情的,为什么会从情人变成仇人?我想不通。”
高树晃着光头,反射的光斑晃得张一帆眯上眼睛。
“我以为我的毛病好了,没想到又复发了。每天经过宋雨、邓大姐身边时,都很痛苦。我刻意疏离她们,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毛病,可她们还是对我很好,每天都很照顾我,这让我更痛苦了。”高树双手抓着头,要是有头发,能抓下一大把来。
张一帆很平静,这种纠结和痛苦他也有过,可以说每个咨询师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想治疗别人,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大洞。
“我去找王老师,跟他说了我的烦恼,我想帮助尽可能多的人,可无论我如何多么努力,真正接受我帮助的人还是太少。我知道是我太心急了,可我就是想,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最近老毛病又犯了,有什么办法?”高树的手抖起来。
张一帆叫来服务员,让她再续杯猫屎咖啡。
高树忙说不用了,来杯普通的咖啡就好了。
服务员冲他笑了一下,端走咖啡杯,转身走了,高树的手神经质地往前伸了一下,差点碰到服务员的屁股,又像烫到手一样缩回来。
高树尴尬地笑了一下,两只手又捧住自己的大光头。
张一帆问:“王老师怎么说?”
高树把头皮搓得发红发烫,再用手抓住脸颊用力地揉了几下,抓出几道红印,这才说话:“他说我正在利用我的病人来治疗自己,短期内不适合做咨询,叫我先休息一段时间,或者换一个方向,暂时不要做夫妻感情咨询。”
张一帆点点头,这是正确的做法,换作是他,也会叫高树这样做。
“我本可以换个方向咨询,可是又不想和宋雨她们见面,上次犯病,多亏了她体谅,才没有传出去。我不想再麻烦她了。于是我就回家休息。”
“休息了两天,我就没事干了,想回去上班,可又怕老毛病复发,我想找点事做,看到电脑里存的工作文档,我就开始重新做剪辑。”
“这回跟以前不一样,没有客户的具体要求和各种条条框框,我剪得很自由,想怎么剪就怎么剪,灵感不要钱地往外冒,我剪了一个通宵,把手头上所有的素材**部分都集合到一起,还拉出音轨,专门配合画面节奏做了配音,剪了一条一共15分钟的短片,放到网上,然后短片火了。无数人发私信过来,求合作求拜师求其他作品,出多少钱都愿意,还有更多的人说我满足了他们的梦想,一直以来,他们在电脑上看电影都没有耐心,跳着看,只看最精华的几分钟,可我的15分钟短片,他们一秒一帧都没跳,全程坐着看完。”
高树一口气讲完,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纠结和痛苦,而是兴奋,无与伦比的兴奋。
“那一刻,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找到了根治我老毛病的办法。拍电影,用电影去教化,去感动千千万万的人,让他们像我一样,在幽暗房间里,发光的电脑屏幕前,救赎自己的身体,救赎自己的心,治愈夫妻关系!”
高树重重一拳砸桌上,鼻孔放大缩小,很是激动。
服务员吓了一跳,刚倒好的咖啡杯都差点洒了。
高树忙冲服务员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
服务员也甜甜地笑,说没关系。
张一帆在想一个问题,高树说的老毛病到底是什么?
他观察了高树很久,手反复放在头上,不像是头痒或是习惯性动作,倒像是约束住手不要乱动一样,再加上反复搓揉脸颊,是很典型的强迫症症状。
只是单纯的强迫症有高树说得这么严重吗?
毕竟在王老师那边咨询过,也自己当了咨询师,不说完全消除,至少能控制住症状,不影响正常生活,就像王老师的洁癖一样。
服务员放下咖啡,微微欠身,转身就走。
高树的手抖了一下,啪的一声打在服务员屁股上,像是甩了耳光似的,整个咖啡馆都听得到。
张一帆傻眼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撒币
“我想到了!电影的题目就叫《善良的救赎》!”高树站起来整个光头都红了,像是刚煮熟的大虾,原地跳了几下,直接冲了出去。
留下张一帆和女服务员大眼瞪小眼。
半天,张一帆才说:“不是我。”
女服务员说:“就是你!”
张一帆说:“真不是我。是刚才跑出去那个光头。”
女服务员回想了一下那个光头,又看看张一帆的脸,说:“就是你!长这么帅还耍流氓!有没有女朋友?几岁了?什么职业?住哪?几个兄弟姐妹?手机号多少?”
……
张一帆不知道自己怎么从蓝石咖啡馆里出来的,但是他知道,下次再也不会带高树来这里了。
他打了高树手机,高树没接,过了半个小时,回了个消息,说灵感如尿崩,正在全力写剧本,谢谢你,这几天就能写好,到时候再聊。
也好,也好,总算有个剧本了。
今天殡仪馆的人很忙,忙到看不见人,都在整理自己负责的区域。
领导根据上级的检查指导意见,领悟并延伸了几点意见,用几句话概括就是:垃圾筒里不能有垃圾,书桌上不能有书,值班床上不能有被子,办公室不能有活人,太平间不能有死人。
陆文对前四点持保留态度,但坚决反对第五点。
太平间里没死人还叫太平间吗?
领导说:“是停尸床上的遗体,尸柜、水晶棺里的反正看不到,不用去动。”
“放哪?”
“以前的老太平间啊。现在一直荒着,设备也齐全,放几天没关系的。”
陆文还是不大愿意,搬尸体没想象中那么简单,而且新老太平间隔了一幢楼,没有直达通道,自己一个人是肯定不行了。
领导说搬尸体的事他会安排,叫陆文不用担心,现在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陆文问什么任务。
领导说焚化间要交给你清扫。
陆文说焚化间不是老李负责吗?
领导说老李年纪大了,腰不好,就那几滴尿能尿上一天,派他扫不知扫到猴年马月去。还是你辛苦一下吧。以前你不是在焚化间实习过吗?业务最熟悉。就你了。
陆文无所谓,反正都是干活。
陆文正要出去,领导叫住他,“啊,刚想到,还有第六点。”
陆文半转身,手搭在门把上。
“焚化间不能有灰。”
半小时后,陆文在焚化间铲灰。灰当然不可能铲干净,只要铲到领导看不见的地方就好。
焚化间是殡仪馆最偏僻的地方,偏僻到只有一个不分男女的厕所,反正一般只有老李一个人上。
整个车间只有铲子喳喳的响声,还有陆文兜里的硬币互相摩擦的叮叮声。
陆文挺喜欢这种节奏,埋头干下去,好像能铲到世界毁灭,也不会有人过来。
铲到了7号炉,这是接近废弃的老炉,烧煤的,除了实习时,见老李用过一回,之后再没见老李开过。
炉子的推车上空着,斜着一把钢签。
边上摆着一面镜子,大镜子。
殡仪馆里很少有镜子,除了圆圆的化妆间有一两面外,其他地方都没有。
大晚上巡夜撞上镜子,没病也要吓出病来。
这镜子谁摆这的?
陆文停下来,看了会儿,突然想上厕所了,他放下铲子,一只手插兜里,数着兜里的硬币,一边往外走。
厕所就在焚化间外面几十米远,走过一个花坛就是。
门敞着,里面除了一条笔直的小便池外,就两个隔间。
陆文进了外面那个隔间,把门带上,解开裤子蹲下来。
蹲到一半突然停住,又站起来,把硬币掏出来,捏手里再蹲下去。
否则这一蹲,硬币都要掉坑里,能捞都下不了手。
陆文一边搓着硬币,一边想,硬币是有了,可要到哪去扔呢?
殡仪馆是不可能了。就是看上送葬队伍中的姑娘,当众撒币,怕是被打成傻子都有可能。
去外面大街上?十字路口撒?
会不会以防碍交通罪逮起来。
看到漂亮姑娘就扔?
念头一个接一个冒,也一个接一个被陆文否定。
陆文这才发现撒币法还有很多细节问题没想通,要不要再找章老师问一下。
今天章老师也来殡仪馆了,没找他,直接去圆圆的化妆间,一直没出来过。
陆文捏着硬币,屁股都凉了,想得入神。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嗒、嗒、嗒
走得很慢,犹豫,好像地上布满地雷,每走一步都要慎重再慎重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一双脚踩着拖鞋出现在门缝里。
隔间的门缝有半个手掌的高度,陆文看到那脚踝又青又紫,没穿袜子,就赤着脚夹着双人字拖。
应该不是老李,可又是谁呢?
大冬天的,穿人字拖也就算了,还光着脚,真不怕冷啊。
那双脚往陆文这里来,陆文刚想叫里面有人,话到嘴边,没了气,全身都冰了一下,像被冷水从头浇下。
那脚上青一片紫一片,肉色全无,好像血管里的血都凝住了似的,不过吸住陆文眼球的是另一件东西,一个标签。
那标签套在左脚大拇指上,陆文只看到背面“达金殡仪馆”五个字。
这是尸体的标签。
可恶!陆文攥紧了手对着空气挥了一下,我就说嘛!
太平间里不能有死人!这个规定太荒唐了!
看!把死人都气活了,到处溜达。这可怎么收拾?
当浪浪,陆文用力过猛,手里的硬币掉下来,好几个滚出去,撞到那双脚,在地上震了半天,嗡嗡地响,过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那双脚冲着陆文的方向站住不动。
空气厚重的像是用解剖刀才能切开。
陆文的心吊在嗓子眼,差点把自己咽死,一直到那几枚硬币定下来才松了口气。
自己的恶梦没有成真,还好硬币没掉坑里,外面地上虽然脏,也比掉坑里好,捡回来冲冲就好。
这些硬币可是即将见证他爱情的信物,是联系他和未来女友的桥梁,是两人指间相对时那丝悸动的储藏盒,非常珍贵,一个都不能少。
陆文撅起屁股,把手从门缝下伸出去,去够硬币。
他看到自己的手穿过黑暗,穿过门缝,侵入到外面的光明,指尖触到最近的一枚硬币,他已感觉到硬币上犹存的温热,却拿不回来,这已经是他手臂的极限,屁股也不能再高了。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手上生出一团的阴影,慢慢变大,接着一只手出现在视野里,指尖按在硬币的另一边。
慢慢的,慢慢的,把硬币推过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背尸
陆文想哭,在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的浪漫邂逅,居然变成这个样子。
不是在十字路口,不是在商城,不是在沙滩,也不是在一整面落地窗的咖啡馆,而是在厕所,焚化车间边上的厕所。
他还光着屁股,擦都没擦。
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不对,是人是鬼都不清楚。
自己的第一次硬币邂逅就没了。
那只手又消失了,脚转了一下,又用生硬拖沓的节奏走出去,嗒、嗒、嗒……
隔间里响起悉索的声音,接着是哗啦啦的水声,陆文走出来,蹲地上把剩下的硬币都拣起来,对刚才那人的行为很不满意。
你倒是把剩下的硬币都推回来啊!只推一个算什么?
走出厕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山里天黑得快,花坛那棵树投下一大片的阴影,把陆文罩在里面,几乎与树融为一体。
陆文打算再把7号炉铲干净就收工,剩下的活明天干半天就差不多了。
他正要走,老李来了。
他要叫老李,说你总算良心发现,过来帮我了。
陆文又没叫出口。
因为老李背着一具尸体。
老李是个焚化工,搬尸体很正常,但背尸体就相当不正常。
尤其是现在这个点,快晚上了,谁会火化尸体?而且就他一个人?
老李背着尸体很是吃力,低着头走路,陆文站在树后,老李完全没发现,进了焚化间。
陆文站在树的阴影里,发了一会儿的呆。
他想起以前刚进单位时,老李一边烧炉子,一边跟他说过的故事。
那时的老李还不老,常拿着钢签捅炉灰,说女人的事。
有天晚上,老李把脚翘起来,烤着火,对陆文说:“你们呀,真是碰上了好时候。”
“是是是,好时候。”陆文快听吐了。
“十几年前,哪有现在这么方便,尸车一推,进电梯,再一推,直接到焚化炉,按钮一按,滑进炉子里。什么力都不用出。你知道以前我们怎么做吗?”老李脚被炉火一烘,一股比尸臭更臭的脚臭味漫出。
陆文只求他快点讲,听听故事转移注意力。
“全靠背的。小陆,你背过尸体没?”老李躺在椅子里,要不是嘴在动,整个人瘫得也像个尸体。
陆文摇头,他只抬过,而且是和同事一起,一二三起,移到尸柜里,或是停尸床上,不怎么费力。
“唉,尸体最难背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头,是头。身子扛住了,弯着腰,双手抱紧就好,可那脖子不吃力,头东倒西歪的,带着身子往外斜,明明一百斤重的肉,硬是平空多出十斤来,还倒处晃,没个重心。”老李说起来头头是道,看来没少背过。
“那要怎么背才好?”陆文对着炉火烘手,看着炉腔内黑漆漆的一团随意接了一句,他没兴趣知道,只是想让老李继续讲下去。
“很简单,让它的脸贴着你的脸,下巴枕在你肩窝里,你再斜过来一点,这样走路。”老李躺着做了个左脚短,右脚长,头歪向一边的动作,像是瘸了一样。
陆文打了个寒颤,“脸贴脸?”
“对啊。就好像背小情人似的,手托着她的屁股蛋子,脸贴着脸。那滋味”老李这个万年单身汉又开始想女人了。
“以后你也会背一次的,我要跟你说个禁忌,绝对禁忌。”老李突然压低声音。
“什么?”陆文明知老李吊胃口,可还是忍不住问。
“有的时候它们会跟你说话,你千万不要回话。”
“要是要是说了呢?”陆文捏出一手心的汗。
“谁知道。下次你试试不就行了?”老李冲他眨眼,那目光像是尸灰里闷的火星。
陆文停止回忆,从树的阴影中移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轻轻的往焚化间走去。
焚化间的门开着,里面传来推车哗拉拉的滑轨声,刺耳的像是有人用指甲抓焚化炉的内墙,吱吱地叫。
陆文贴着墙,和黑暗融成一体,滑到一处角落,看老李把尸体放到7号炉的推车上,再把推车送进炉里,只推了一半,留出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虽然隔得远,陆文还是认出了那具尸体,是4号,那个出车祸的老头。
老头的伤主要在腿上,但头上也有几道大伤口,交错地画叉,缝合后还留下几道红印,像是西瓜熟透了爆出的红瓤黑子。
老李这是要干吗?真要私自火化尸体?图什么?
陆文看得都快忘了呼吸,他觉得自己似乎错怪圆圆了。也许乱给尸体化妆的不是圆圆,而是老李。
老李双手撑在炉壁上,看4号的脸,看了很久,陆文差点以为他就要吻上去,也许是烧炉烧久了,终于变态了吧。
老李没吻,他挪了4号一下,把推车上的钢签抽出来,放在地上,又把边上的镜子拿过来,倚在炉壁上,掏出几把笔来。
看一眼4号的脸,就对着镜子往自己脸上画,一道接着一道,红印像血一样画在老李脸上。
他画得那么认真,就像小含画纸人一样。
老李是要把自己画成4号,跳进炉里**吗?
那原来的4号吗?
还是说背尸体的时候,老李跟4号搭了话,被4号的魂占了身子?
陆文身子发寒,明明贴着墙,却总像空了一截,背后有什么东西似,想回头,又怕一回头,那东西也跟着你转,绕到你背后,贴着你的脖子吹冷气。
他慢慢往外移,别管那东西是老李还是还魂的4号,他都要赶紧跑回太平间,拿到那张火化计划表。
然后跑过来,递给老李签字,就算想要火化自己,也要按程序走啊。
没排计划,没家属签字,没死亡证明,怎么能直接火化?
签完字,再去医院开个死亡证明,然后向领导申请,看他同意不同意,他同意了,你再烧自己也不迟。
陆文一点点地挪,生怕吵到老李,那家伙被人看到偷偷拿红笔化妆,化得还那么难看,恼羞成怒,追过来就完了。
快到门口了,陆文矮下身子,猫着腰,好像自己身上也背了具尸体,就快出去了,加油!
“啊!”老李叫了一声。
笔没水了,老李又换了一只,画了几道,还是没水,气得他摔笔。
叮、叮、叮……
门口传来金属的声音。
老李看到一个人影窜出去,那背影很是熟悉。
陆文的心在狂跳,被老李啊的一声吓到,还以为被发现了,动作稍大,兜里的硬币响起来,他干脆跳起来狂奔,老李老胳膊老腿,肯定追不上他。就是4号附了老李的身也一样。
啷啷啷
陆文回头,是老李!
他拖着那捅炉灰的钢签,划出一地的火星,脸上红印交错,咬着牙,脚一高一低瘸着追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钢签
陆文往楼里跑,人慌乱时总会本能地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
跑进楼里的8号污物电梯,坐到2楼,再跑回太平间就好,全单位就太平间那扇老铁门最结实。老李就是把钢签捅断了,都敲不开铁门。
不坐电梯上2楼的话,要绕一个大圈,去另外一面走楼梯,只要他先乘上电梯,老李绝对追不上他。
陆文跑进走廊,长长的走廊被他的脚步声震醒,感应灯接续亮起,光暗的交界线不断向前移,就像吊在他头上的萝卜,他跑,萝卜也跑,要咬一口,却怎么也够不到。
啷啷啷
钢签声在狭窄的走廊里反复回响,尾音在墙壁的共鸣下颤抖,像是水流拨弄溺毙女尸黑亮的长发,把它弄散弄乱,挠着陆文的脖子肉。
陆文一手按着裤兜,止住硬币的喧闹,一个转折,跑到电梯前,按下按钮,万幸,电梯正停在1楼。
这电梯平时只用来运尸体,一般也不会有人用。
门刚打开一条缝,陆文就侧身劈进去,对上一张脸,一张带口罩的脸。
那人要叫,陆文手快,捂住了她的嘴,电梯门关上。
门外钢签声传来,越来越响,陆文按了2楼,电梯顿了一下,向上升起,陆文才松口气。
陆文这时才有时间看那个人,蓝色口罩,连鼻子也遮得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圆圆?”
圆圆似是被吓到,身子发抖,说不出话。
陆文往下看,脸色一变,说:“你疯啦!”
“啊?”圆圆的脸更白了。
“这么冷的天穿短裤?”陆文指着圆圆的腿,对圆圆的心理状态很是担忧,章老师最近来咨询的次数也不少,怎么圆圆就没好起来呢?
爱美爱漂亮也要有个度啊,身体垮了,人病了,甚至死了,还能漂亮到哪里去?
“瞧瞧你,冻得都发抖了,还不回去把裤子穿上,就算要露腿,也要给人看啊!晚上单位里有几个活人?”电梯到2楼了,门打开,陆文推圆圆出去,顺手把门口的垃圾筒横在电梯门中间,电梯开开合合,显示屏上跳出向下的箭头。
圆圆慢吞吞地在前面走,走几步,顿一下。
陆文这才看到圆圆穿的是双破旧的球鞋,鞋皮都烂了,破了几个洞,而且脚后跟空荡荡的,鞋子明显大了一号不止,让陆文欣慰的是圆圆穿了袜子,这种欣慰就跟老妈看到女儿穿上秋裤一样。
前面有声音传出来,悉悉索索的,像是老鼠搬家打洞,偶尔还有铁门开合的咚咚声。
圆圆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陆文,问:“你之前跑那么急干什么?有什么事吗?”
陆文愣了一下,对哦,自己为什么要跑?
老李!
“老李他”陆文犹豫了一下,不知该说老李一个人偷偷化妆,还是说老李背尸体背出毛病。
当啷啷,钢签的声音再度响起,走廊末端出现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圆圆抓住陆文的手,在发抖。
陆文叹口气,原以为老李是发神经,或是恶作剧,现在他才明白,老李是气他只借5块钱,之前在焚化间听到他兜里的硬币响,明显不止5块钱,这是逼着要钱来的。电梯坐不上,就绕着楼跑一大圈,真够辛苦的。
好吧,好吧,都给你。别拖着钢签走了,把地砖划了,看明天领导怎么收拾你。
陆文掏出硬币走向老李,一大把年纪了,连灰都清不动,还拖着又重又长的钢签追过来,追的腿都瘸了,真可怜,借你50,不,500!
反正连女朋友都没有,有钱也没地花。
圆圆拉住他,说:“快跑,他疯啦!”
陆文笑出声:“你怎么知道他疯了?”
走廊边上一扇门打开,一个人走出来,问老李:“老李,你干吗?滋啦拉地,吵死人了。嗯,没事,我跟老李说话呢。没别人,跟你说了是在值班,真的。视频?别开玩笑,我们都在搬尸体呢,你想看?”
那人是阿骨大,一边打手机,一边横在走廊中央,拦住老李。
陆文暗呼得救了,这样最好,找谁借钱都没阿骨大好,阿骨大最有钱。
老李停下来了。隔得远了,又被阿骨大挡住,看不见老李的脸。
阿骨大明显是被老李脸上的妆吓了一跳,叫了声:“你干吗画脸?哦,不是女人,是老李,那个,老婆,我这有事,等会跟你说。”
阿骨大和老李对面站着,老李没动,阿骨大也没动,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电梯门夹在垃圾筒上的咚咚声。
过了有半分钟,还是一分钟,阿骨大和老李还是没动,没说话。
陆文在想是不是老李拉不下脸向阿骨大借钱,要不要自己去帮忙说上两句。
阿骨大突然大叫一声,“啊!不要杀我!”
老李没动,或者动了,被阿骨大挡住看不见。
阿骨大举起手护住头,惨叫:“别用钢签砸我!”
老李终于动了,双手高举钢签,身子还往后退了一步,啊地大叫一声当头砸下,阿骨大倒地,弹了几下,撞到墙上,噗唧唧地喷了些东西,再也不动了。
老李捡起地上的钢签,一手按着腰,一手拖着钢签继续朝前走来,只是腰弓得厉害,整个人矮了一截。
陆文看着倒在地上的阿骨大,第一次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好像他只是躺在地上睡一觉,或者和老李联手演戏吓他一跳似的。
直到阿骨大的头下面慢慢溢出腥红的液体,空气中骚动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像是
陆文来不及想,圆圆拉着他的手往后跑,老李走近了,面目清晰可见,狰狞着笑,红印交错外,还沾上些红点,沿着脸颊滴下来,他还用舌头去舔,卷进嘴里咂巴咂巴地想。
圆圆说得没错,老李真疯了!
阿骨大的死叫醒了陆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文就活得有些混混噩噩,可能有工作的原因,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没那么多规矩,也不用讲究什么,跟深海里的鱼差不多,随便长长就好,奇形怪状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人看。
他麻木了,像个活跳尸,机械地工作,机械地生活,生活唯一的亮点就是想去找个女朋友,让爱情拯救自己这个逐渐沉沦的灵魂。
爱情没来得及拯救他,反倒是馆里一系列的怪事抓住他,夜半歌声、纸人、笑脸妆、厕所里的尸体、老李的异常……
他想假装看不到,无所谓,不在乎,终归有个合理的解释。大家都听说有鬼,可又有谁见过?
现在他做不到了,阿骨大死了,老李杀人了,还要追着来杀他和圆圆,先活下去,活下去再说!
陆文冲到前面,反拉住圆圆的手跑起来。
圆圆呆了一下,跟着跑起来,只是跑得比刚才还慢,时不时停下来提鞋。那双破球鞋对她来说太大了。
老李拖着钢签跑不起来,还有段距离,可陆文等不及了,拦腰去抱圆圆,圆圆说不用了,我能跑。
陆文说太慢了,我抱你!
然后陆文呆住了。
他看到一块白布从领导办公室里飘出来,在他身前慢慢地移,白布下凸出一个人形。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口罩
白布很长,拖到地面上没露出半点缝隙。如果说里面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个大胖子,头小腰身宽,足有四个人那么大。
这布却飘得很慢,没有鬼魅的那种灵动感,陆文看那白布悄无声息地在眼前飘过,中间还顿了一下,似是犹豫到底去哪,最后才慢慢往太平间挪去,直到转进太平间里,这才看不见。
陆文问圆圆,“你看到了吗?”
圆圆怔怔地看着前方,这时才收回目光,眨了眨眼,说:“看到什么了?”
“你没看到?那么大块白布?”陆文吃惊。
“快跑!”圆圆叫起来,老李又走近了些。
陆文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结有没有看到鬼的问题,比起虚无缥缈的鬼来,还是老李的威胁更大一些。
这回圆圆跑得快多了,不用陆文去拉,两人很快就跑到太平间。
离楼梯只差几十米了,老李还在后面拖着钢签不紧不慢地走,陆文这时稍微轻松些,又想不通老李要杀人,干嘛一定要拖着那么长的钢签。
阿骨大的车就在楼下,他习惯把车钥匙留在车里,也从来不锁,灵车锁什么?
只要开车逃出去,报警,之后的事自然会有人来处理。
这么晚了,殡仪馆内除了阿骨大,也没有别人。
像是领导肯定早就走了,每当单位有什么事时,就领导最轻松,动动嘴皮子,屁事不用干,还可以到处提意见,给看法。
马上就要逃出去了,陆文都有闲功夫腹诽起领导。
圆圆突然拉住陆文,指指太平间,“躲里面去。”
陆文呆了一下,明明可以逃出去,为什么还躲太平间里?走廊是一条直道,老李走得虽然慢,可都看得见,圆圆是傻了吗?
还是说
陆文又想起刚才慢悠悠在眼前飘过的白布,圆圆不会也像老李一样,被什么脏东西迷了心神吧?
陆文摇头,反拉住圆圆的手,说:“车就停在外面,我们先逃。”
“不行!”圆圆挣扎,脸涨得通红。
“快走!”没空跟圆圆解释了,陆文拦腰抱起圆圆,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太沉了!
看不出圆圆身材这么娇小,体重却这么重。
圆圆的脸更红了,她说:“不行!去太平间!”
“去车里!”陆文拉圆圆。
“还有其他人呢!”圆圆坚持。
“哪有人,阿骨大死了,就我们两个了!”陆文真想一巴掌扇过去,让圆圆清醒一点。
圆圆说:“里面还有遗体!万一老李拿遗体泄愤怎么办!”
陆文的手僵住,拉着圆圆的手没再用力。
对啊,还有遗体。
老李能干出背尸体的事,又杀了阿骨大,要是抓不住他俩,在遗体上泄愤也很有可能。
7号,6号、5号……
遗体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停在5号的酒窝上。
对!去太平间!把铁门一拴,在里面报警也是一样,而且还能保护剩下的遗体。
陆文和圆圆抢进太平间,关上铁门,拴好后,陆文贴着铁门缓缓坐下,环视太平间。
他坐下的高度正和停尸床一样高,除了被老李背走尸体,4号床空着……
咦?7号床也空着?
被其他人搬到老太平间了?还是被老李烧了?又或者自己走了?
陆文本来不会生出这种荒谬的念头,可一想到之前飘进太平间的白布,还有在厕所门缝下看到的那双青紫的脚,他就觉得冷了,全身都冷。
圆圆在太平间里走来走去,停不下来。几次站在停尸床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门外钢签的声音越来越响,老李已经走到门口了!
明明铁门已经从里面拴上,外面有钥匙都打不开,可陆文还是往门上靠了靠,生怕门会被老李撞开。
陆文隔着门都能听到老李沉重的呼吸声,他急着冲圆圆做手势,张大嘴无声地说:“报警啊!”
圆圆愣了一下,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陆文一愣,不打电话吗?
可能是怕说话刺激到外面的老李,所以用短信联系其他人,让他们报警吧。
陆文松了口气,看圆圆埋头打字,大拇指快要按出残影。
手机时不时传出叮叮咚咚的消息声,声音设置还各有不同,高高低低的,像是好几部手机一起群聊。
足足过了三分钟,圆圆才放下手机。
陆文正想问她,咚的一声巨响,铁门震起来,打到陆文背上,陆文的耳朵嗡嗡直响,耳膜都快撕裂了。
老李在外面疯狂地砸门,铁门晃了几下,陆文退开几步,看老李没能砸开铁门,松了口气。
很好,这里很安全,接下来,等警察过来就好了。
圆圆吓得大叫,跑到陆文身边,抱住他不放。
陆文看着圆圆,她还带着蓝色口罩,叫声不比外面的砸门声小,至少在陆文耳朵里听起来是这样的。
可圆圆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宁静,要是捂上耳朵,可能根本看不出她在叫。
陆文本应该安慰圆圆,叫她不要害怕的。
太平间的铁门他最熟,跟领导提过要换门,领导除了说门缝大帮助散味外,还说以前殡仪馆出过事,丢了一具遗体,家属闹事,一群人冲击太平间铁门,都没把门撞坏。
这可是镇馆之宝啊。领导最后下了定论,门不能换。
陆文很感激领导的英明举动,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不相干的事,圆圆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带口罩的呢?
砸门声、尖叫声、还有手机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混在一起,他本该紧张,本该思考些更重要的问题,比如警察什么时候来?老李撞不进来会怎么做?之前飘进太平间的白布下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不是东西?
然而他的念头全被圆圆的蓝色口罩吸引,蓝色的普通医用口罩。
他比圆圆早入职一年,经过老李鬼故事的熏陶,已经可以在新手面前装老手。
圆圆不一样,进殡仪馆前,她只是个爱化妆的小姑娘,进来后,第一天看到尸体,她吐了一地,早上喝的是牛奶,吐的也是牛奶,还很均匀,圆圆的一圈,像是精确计算过。
他忍住没笑,回头跟阿骨大说真圆啊,然后阿骨大那个大嘴巴就传开了。估计就是从那次事件开始,圆圆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他。
可是以前的她只有给遗体化妆时才戴上口罩,不像最近,不管有没有工作,一直戴着,要不是陆文还认得圆圆的眼睛,他都怀疑蓝色口罩下是另一张脸。
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圆圆就没摘下过口罩呢?
陆文的记忆似是触到了一处暗礁,那里有潜流,有藏匿的海葵,有冷漠的鱼,有明澈的月,还有在因果汹涌的**之洋里眺望的自己。
风暴、巨浪、漩涡、海怪……
陆文用手捞了一下,却捞不到任何确切的东西。
他像是回忆起了一切,又像是忘掉一切。
他在记忆与现实中交错跳跃,圆圆在尖叫、老李在砸门、还有手机的提示音,叮!叮!叮叮叮!大雨、跑来跑去的人、尸体、很多尸体!
然后,灯灭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谁放的
灯灭了,只是灯灭了,尸柜和水晶棺还在运行,电源小灯投出一小片光晕,仿佛放映厅内幕布开启,电影上映前的刹那黑暗。
黑暗中浮现出了尸体的轮廓,1、2、3、4、5,一共5具尸体,大大小小,胖胖瘦瘦,像浮在空中的白色泡沫,轻轻一戳,波,碎了。
老李突然不砸门,圆圆也不尖叫,只有手机的提示音偶尔响起几声,接着,连手机的声音也没了。
陆文在想是谁关的灯?
太平间的电闸在外面是没错,可老李一直在砸门,根本不可能再去关电闸,是谁做的?
圆圆在陆文身子里发抖,说:“我好怕。”
陆文低头看,对上圆圆的眼。那眼里有重叠的人影,一直盯着陆文身后看,好像此时此刻陆文身后就站着一个人似的。
陆文回头,没有人,只有尸柜的电源灯光投下的人影,折在铁门上,好像一个矮人,头很大,没眼睛。
陆文说:“别怕。”想了一会儿,又问:“你不是有手机吗?”
圆圆呆住了,傻傻地重复:“对哦,我不是有手机吗?”
圆圆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亮半个太平间,光在晃,撕裂浓稠的黑暗,那些白布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还有墙壁上乱跳的影。
门外彻底安静下来,老李好像消失了,可是为什么连脚步声都没听到,还有那一直当当响的钢签呢?
有了闪光灯,圆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怕了,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拿起手机打上几个字,可能正和亲友发消息。
陆文突然很想撕掉圆圆脸上的口罩,看看她还是不是圆圆,是不是也像老李一样,被脏东西附了身。
他记忆中的圆圆没这么胆小,工作半年后的圆圆很快就成长为殡仪馆的骨干,有时为了配合家属的出殡时间,熬通宵独自一人给支离破碎的遗体化妆,一夜到天明。
为什么圆圆这么怕?
她看起来不像是怕外面的老李,更像是怕房间里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除了这些尸体。
陆文扫过5具尸体,不由地咬紧了牙,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圆圆过来拉陆文的手,她的手又冰又冷,手心都是汗,她一定是吓坏了吧。
“我们躲起来,好不好?我好怕。”圆圆说。
陆文点点头,他走到尸柜前,拉开尸柜,说:“这里刚好有个空的。你躺进去吧。”
圆圆摇头。
陆文说:“没事的,我经常打扫,里面很干净。”
圆圆还是摇头。
陆文又拉着她走到1号床边上,指着水晶棺说:“那就躺这里,透明的,还有被子,躺着舒服点。”
圆圆继续摇头。
陆文问:“你不是害怕吗?”
圆圆说:“我我是害怕。”她又拿起手机,点亮屏幕,照了一圈,似是用光驱散黑暗中潜伏的怪物,然后说:“我想找两个人一起躲的地方,我有幽闭恐惧症,两个人一起会好很多。”
原来如此,怪不得灯灭了后,圆圆这么害怕,陆文开玩笑:“那你以后死了呆在骨灰盒里怎么办?叫阿骨大卖给你大一点的?”
圆圆没说话。
陆文刚说完,才想起阿骨大已经死了,而且这个笑话也不好笑。
圆圆一直低头看1号床,突然指着床下,说:“我们躲床下吧。”
陆文看着1号床,本想说没必要,可圆圆的手一直在抖,他不忍心了,反正警察也快到了,陪圆圆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圆圆先钻下去,陆文跟着钻进来,床底下的空间不大,两个人盘腿蜷着,勉强容得下。
果然钻到床底后,圆圆就松了手,身子也不再抖了,还玩起手机,连闪光灯也关了。
只要她不怕就好,陆文呆在床底下,往外看。
他的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清屋内大概的轮廓,7张停尸床靠得很近,几乎连成一片,他只能看到左右床脚的空间。
虽然是他天天工作的地方,再熟悉不过,可换了个视角,又变得新鲜陌生起来。
左边是床脚,白布垂下来一角,遮住小半视野。
不知是哪里吹来的风,白布也跟着晃动。
圆圆又开始打字,可能是跟她的朋友聊天。
陆文很想叫她问一下朋友,警察到底什么时候来?
千万别因为是殡仪馆,又是晚上,而不敢出警啊!这里真的死人了!新鲜的,不是别处送过来的。
噗!
一个声音传来。
陆文看着那垂下床脚的白布发呆,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白布会垂下来?
要是有人这么问陆文,陆文一定会说那人是个白痴。
还能为什么?长啊!
可是为什么白布那么长呢?
陆文记得自己盖尸体,都是把头蒙住,露出脚来。
这是他的工作习惯,也是领导的鸡毛蒜皮规定之一。
他也问过领导,这么做是有什么讲究或是说忌讳吗?
领导很欣慰,拍拍陆文的肩,说:“这就跟军队里摆牙刷牙杯一个道理,整齐、好看、从内务反映精神面貌。”
人都死了,还精神面貌。
陆文当时很不屑,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时间久了,在露脚不露头上,他也养成了强迫症,他敢保证,今天去焚化间之前,所有尸体的脚都是露出来的。
那问题来了,白布为什么还会从床脚挂下来?
陆文思考着,然后好臭!
陆文捂着鼻子,看圆圆。
圆圆正在打字,停下来,手机的光照亮了她的红脸,她说:“不是我放的。”
陆文正在思考的问题马上又被置换成:不是她放的,难道是我放的?
如果是我放的,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又是长长的一声,声音的位置有点偏上,好像是放屁太急,引起床板的回声一样。
呆了一秒后,连圆圆也捂上鼻子,明明戴着口罩,都挡不住臭味,手机又叮叮地响,她假装看手机掩饰尴尬。
陆文默默挪开一点,趴在地面上,在他能力范围内,离屁远一点。
屁声过后,还带着股韭菜味,陆文光凭气味就能反向推演出圆圆晚饭吃的是什么,一定是韭菜猪肉饺,阿骨大最喜欢叫的一家东北饺子馆,每次还特意备注辣椒醋多放一包,就喜欢蘸这醋吃。
安静了足足一分钟,圆圆才说话:“好吧,是我放的。”
陆文没说话,有太多问题占据了他的大脑,他都不知道该想哪个。
很快,他就不用想了。什么问题都不用想。
因为停尸床响了。
咯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