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改卷
日常生活中,入睡是否有困难?
a:没有。
b:有困难,上床半小时后仍难入睡。
c:每晚都很难入睡。
不用说,c。最近又想着下周考试,又要找出暗恋者,心力憔悴,还有大鸟那个阿鲁巴狂热爱好者念念不忘自己的大龙撞柱,压力很大啊。
有无便秘的苦恼?
有!
生日派对后,他一度想找包哲远借一箱的开塞露,就是为了应付大鸟五人。
是否有想过自己要是死了,别人会过的好一点?
李双想了一下,开玩笑呢?死道友不死贫道,谁死都比我死好啊,哪有反过来的理。
设计这道题目的人是不是脑抽?
他正要勾没有,看到徐佳的背影,顿了一下,想到要是自己死了,暗恋自己的女生会不会好过一点?还是会哭得死去活来?
他这一想,就走了岔路,思维不知发散到哪里去。
直到老徐说时间到了,交卷,包哲远推了他一下,李双才回过神来。
不知怎的,心情突然低落了,随手勾了“有”,又把剩下几道题做了,交了卷子。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暗恋者,要么是送错了,要么是恶作剧,要么就是包哲远这小子搞得鬼。
到头来,自己成了高中生,也只是条高阶单身狗啊,还是多想想怎么通过下周的考试吧。
卷子收齐了,徐巧音抱着走出教室。
空气中一直压抑的骚动破冰而出,四班的学生三五成群,各自交换测验心得,吐槽题目。
“好变态的题目啊。居然问听到下流的笑话会不会笑?这不是很明显吗?”吴勤说。
周仰望点头。
包哲远点头。
李双看这三个奇葩聚一起,很不想承认和这三个人是朋友,不过那三人看过来,迫于社交压力,还是点了头,说:“对啊,当然会笑。”
空气很安静,静得像沉入海底。而吴勤三人的目光就像游弋的鱼群,绕着李双打转。
“怎么了?哪里不对?”李双被这三个变态、贱人、嘴炮王者盯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考后对答案,大家都说abcd,自己说c一样,不是单选吗?
“当然选不会啊!你哪根神经不对?”吴勤说。
“对啊!”包哲远附和。
周仰望点头。
李双无语,问:“你们听了下流笑话不会笑?”
“会!”吴勤说,“但傻子也知道不能照实填啊!”
周仰望点头。
“我就不会。”包哲远说,“足够下流我才笑。不过,双,你该不会整张卷子都照实填了吧?”
“不照实填,还怎么填?”李双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明明眼前这三个人每个都比自己变态、下流、无耻,为什么一填卷子都知道隐藏?
“唉,你惨了,等着被老徐叫去喝茶吧。”包哲远拍拍李双的肩,快把头摇下来,“这种测验当然要怎么正常怎么填啦,照实填,给自己找麻烦嘛!你看题目中有问你觉得自己帅吗,我这么帅的人也低调填了不觉的,扯了个弥天大谎,不就是为了保日后平安。”
“双,你还太年轻,有些事你不懂。”周仰望仰望天花板作深沉状,“不过不怪你,这道理我也是吃了很多次教训才学过来的。”
“对啊,你以为我整天喊我好兴奋啊,就是让大家以为我是个变态吗?错!这样大家以为我只变态在这一点上,却忽略了我其他变态的地方。完美地融入正常人的社交圈。”吴勤眼里闪动着变态和智慧的光芒,手上不由使劲。
“靠,别摸我屁股!再摸我兴奋了!”周仰望大叫,吴勤尴尬地缩回手。
李双再也不想理这三个变态,瞬间觉得好不公平。
自己认真答题,要是最后测验的结果还比这三个变态差,那才叫没天理呢!
阳光心理的测验卷应该没这么简单,能把我从变态堆里挑出来吧?
李临忙死了,他在改卷。
阳光心理新买的大平层,500平方,一眼望去,桌子从东排到西,五十几个心理咨询师都在做一件事,改卷。
第一中学的心理测评刚做好就送过来,全校一共九百五十六名学生参与测评,除去请假、缺课、特殊原因没有到校的,也有九百张卷子要改。
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测验,照标准答案改错,算出分数就行。
心理评估是个复杂的过程,以试卷形式进行的心理测验只是评估工作的第一步,按照既定程序,打出分数,计算权重后,筛选出风险分子,再进一步谈话咨询,确认学生的心理健康状态。
李临此时像是回到了给学生们做咨询的时候,一张张卷子,不按常理出牌的比比皆是,让他眼睛都看酸了。
要是他能增加一个评估选项,一定会加上“逗逼”这个新类型。
有交白卷的,第一页只写一句话:老师,这考试反正不算分数,我就不写了,一切为了成绩,原谅我的无礼,但对不起,我是学生,我想做个好学生。给我次机会。
李临一边揉眉心,想评估报告该怎么写,一边顺手翻第二页,还是空白,还是只有一句话:不相信我是吧?
李临把卷子扔到一边,心理咨询师被学生猜中,好不爽啊!
扔卷子动作太大,对面的张一帆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改卷子。
李临叹口气,下一份。
这份好一点,都勾起来了,嗯?全选a?
下一份。
请写下你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
我一点都不兴奋。我真不是变态。
下一份。
请写下一个你从未跟人说起的秘密。
我爸是肛肠科医生,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摸人屁股,检查有没有痔疮,我一直不理解他的工作,直到有一天我擦屁股纸上带血。
下一份!
李临就不信了,找不到一份正常人的卷子。
测试完毕,你还有什么问题想要咨询?
尊敬的阳光心理老师,我也是一名阳光的高一女生,一直以来心理健康,大姨妈准时,成绩优秀,无任何不良嗜好,可是最近喜欢看描述异性恋的言情小说,晚上做恶梦梦到绑在柱子上,周围一群朋友、家人、老师高喊烧死这个异性恋、烧死这个异性恋。
异性恋是种瘾,是可以被治愈的对不对?
请问怎么才能改变这种不正常的性取向?如果有的话,请快一点,我的灵魂深陷在异性恋的罪恶中无法自拔,我怕我会把这种病传染给我的同桌。
啊!我受不了啦!
李临发誓,看最后一份卷子,再不正常,他宁可当着王总的面早退,也要回家先睡一觉,清空脑子,第一中学重点班的学生都这么秀的吗?
最后一份卷子出奇的顺利,没有任何雷点,最后的主观描述问题也只是说一下最近可能要恋爱了,不能打球。
太棒了。
这份卷子拯救了李临,他拿起笔,翻到卷子的第一页,找这位同学的名字,准备给他写评估报告。
名字一栏,四个大字跳出来:大鸟樱道。
李临呆了半晌,摔笔,扔卷,站起来,往外走。
吴丽问他干吗?
撒尿!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三个人
你近期有没有做过心理咨询?有的话请描述一下。
有,第一章心理的章本硕老师,人超好,我挺喜欢他的。
张一帆看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一下,随即就收起来,继续写评估报告。
吴丽过来问:“一帆,明天第一中学心理课的嘉宾邀请谁?时间有点紧,王总的意思是内部找个人。”
“我有人选了。”
“谁?”
“章本硕。”
“哦,知道了,我这就通知第一中学那里,等等,你说谁?”吴丽瞪圆眼问。
“章本硕,第一章心理的章本硕。”
沈立文坐在新办公室里,看着墙上的奖状、照片一脸欣慰。
换了新地方办公,果然心情也好了。
叫吴丽去问问明天嘉宾的事,沈立文就等着回复,看着门口,目光又偏到墙上,落到正中央的大幅照片。
背景是演播室,他和一女一男的合影。女的是主持人小涂,男的叫柳平,是教育培训界的名师。
这是他们两人上完《小涂点评》后的留影。
明天张一帆就要去第一中学上心理公开课,专门给高一学生讲心理健康和抑郁的问题,作为惯例,要有一个嘉宾。
那个人自然只能是他。
他就是第一中学毕业的,功成名就后,回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分享成功经验也理所当然。
发言稿他都准备好了,就是上次《小涂点评》的台词。
听说节目播出后,很多父母打到电视台,咨询子女心理健康的事。以后阳光心理的咨询业务多起来,也有自己一份功劳。
吴丽怎么还没回来,不就一句话的事吗?
他还要早点回家休息,蓄养精力,明天回校顺便要拜访一下以前的老师,哦,算了,那时的老师早退休了,可能连校长的年纪都没自己大。
唉,人生啊,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沈立文唏嘘起来,刚唏还没嘘,吴丽推门进来了。
“沈老师,定下来了,嘉宾请章本硕。”
“好。”沈立文微笑点头。
吴丽也笑笑,出去带上门。
沈立文突然僵住,笑脸瘦下去,章本硕?
“为什么邀请其他机构的人?还是他?你不知道他之前是被开除的吗?”沈立文找到张一帆。
张一帆停下笔,说:“其实我本来没打算邀请他。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他为什么被开除。”
沈立文说不出话,张一帆这脑子,为什么被开除,当然是做错事被开除。还能有什么原因。
“这次公开心理课很重要,是我们和第一中学展开深度合作的第一步,到时候会有媒体记者在,你可千万别搞砸了。”沈立文说完就走。
哼,你自己作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公开课出了问题,看王总怎么挺你。
张一帆继续写评估报告,评估结果:中度抑郁,建议进一步咨询。
第一中学高一四班。
下课铃声响起,徐巧音布置完作业,说:“上次的心理测验结果都出来了。”
一句话提起大家的兴趣,好几个从课桌里掏出饭盒、筷子,随时准备冲刺跑到食堂占领高地的同学也竖起耳朵。
后一句话又马上浇灭大家的兴致,“不过结果保密。”
叮当当的筷子勺子声响起,食堂、食堂、今天有土豆回锅!
“当然有些同学的评估结果不太好,我们会时刻关注,帮助他们。”
底下开始骚动,都想问是谁。
“别问了,都保密的,下课。另外,叫到名字的同学下课后到我办公室一趟。”
一直心慌慌的李双都来不及吐槽,保密个鬼!
他只能祈祷不要叫到自己名字,至少不要只叫自己一个人,好歹拉上包哲远,或是吴勤、周仰望。
千万不要是我啊!
“郑恒。”徐巧音说。
嗯?李双抬起头,看郑恒站起来。
难道真不是心理测验的事?
“李双。”徐巧音看过来。
李双站起来,垂头丧气,白高兴了。
包哲远在一边挤眉弄眼,满脸的幸灾乐祸。
“包哲远。”徐巧音说完就走出去,郑恒跟上去,包哲远做鬼脸做到一半,愣在椅子上,被喜出望外的李双架起来,一起往老徐办公室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一起喝茶去。
去老师办公室,有人陪站可幸福了。
老徐办公室里,李双三人站在老徐办公桌边上。
老徐翻翻桌上一叠纸,没急着说话,只用眼睛钓着李双三人。
包哲远嬉皮笑脸的浑不当回事,还和隔壁的物理老师打招呼。
物理老师问:“小包又犯事了?”
“对啊。丁老师。你换了新发型啦?哪里做的?”
“严肃点!”徐巧音打断包哲远,包哲远表情顿时严肃,举止照样轻浮。
徐巧音不再理会包哲远,以这小子没心没肺的程度,越训他越开心。还是暂时别理他的好。
李双和郑恒挨在一起,不想和他靠太近,挪了一步,眼睛又没处放,他可不像包哲远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数学老师怀孕的时候,都能隔着肚皮跟娃聊上几句,哄娃叫干爹,差点没被数学老师揍死。
他只好盯着老徐的桌子发呆,看到那叠纸上写着《心理测试评估结果》。
李双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的测试结果到底是什么。
可惜老徐按得死,压根就没翻开来。
徐巧音先问郑恒:“你的测验怎么回事?全选a?我说过要认真做的。”
包哲远微微摇头,又开始点头,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好像他是郑恒的监护人,听老师训一样。
包哲远平时最看不惯郑恒,难得他也有吃鳖的时候,当然开心。
李双倒有些尴尬,说好了保密,却在其他人面前聊这些问题,就好像去医院割包皮,脱了裤子,躺好后,医生拉上帘子,又叫来一群实习医生围观一样。
**啊!老徐!我不想听郑恒怎么答卷的,呆会你也别当面聊我的问题!
郑恒说:“徐老师,对不起,我是想到下周的考试,觉得自己的英语单词还没有完全巩固,语法知识也有些欠缺,急着做完测验复习,所以才全选a。是我的错。下次再也不犯了。”
徐巧音笑得很开心,“我就说嘛,你成绩这么好,心理怎么可能有问题,知道了,去复习吧。”
郑恒瞥了李双一眼,走出办公室。
包哲远目瞪口呆地看着郑恒走开,心中不由有点小嫉妒,再加点敬佩,还可以用这招?
有学霸人设就是好。
“包哲远。”徐巧音开始下一个训话目标,脸上还留着点笑。
“徐老师,我知道测验结果不太好,不过我都是为了拉电考好物理,想多腾出点时间思考我的弱项电路问题,才答得有些随意,对,我说了点谎,我听到下流的笑话,不管够不够下流,我都会笑。我会深刻检讨的。”
“谁跟你说测验的事?我是问你电闸钥匙哪里配的,电工说配得挺好的,他也想去多配两把。”徐巧音说。
包哲远傻眼了,不问测验的事,你就不能分开叫吗?害我说这么多!
“把配钥匙师傅的号码给我,走吧。”徐巧音挥挥手。
包哲远如释重负,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报出号码。
徐巧音记下号码,顺便没收了包哲远的手机,包哲远含着泪走出办公室,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了李双一眼。
双,保重。要真诚。
千万别玩套路,真玩不过徐老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抑郁
徐巧音挟没收手机的余威看来,李双顿时有点遭不住。
吸收了前面包哲远的教训,李双没急着开口,交代自己的错误,而是细细梳理最近自己做过的事,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老徐手上?借这次测验来收拾自己?
没有啊。除了费心找暗恋者外,他可是一直好好复习来着。
李双真想不出来,可老徐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沉,压得他心慌。
徐巧音很苦恼,她不懂心理测评,可做了这么多年班主任,一届届的孩子带过来,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她都门清。
李双除了成绩一般,其他都还好,规规矩矩,偶尔球场上打次小架,没大毛病,怎么测评出来会是这个结果?
教导主任说要把他劝退,处理掉这个风险分子,她说一次测验就劝退?上次他考不及格都没这么凶,至于吗?
教导主任说那出了事,你负责?评估报告上写着中度抑郁,有自杀想法。不劝退,留着出事了怎么办?
徐巧音说医院用仪器体检还不一定百分百确诊,就凭一次测验说孩子中度抑郁,会不会太草率?
她找校长评理,校长说小徐啊,这事我交给教导主任了,我今年就要退休。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她找副校长,副校长说小徐啊,校长快退休了。
她问校长快退了,关你什么事?
副校长说他退了,我就能上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徐巧音郁闷了,又回去找教导主任,说再大的错,都要给孩子一次机会,而且这还没犯错呢,让他咨询一次,看心理咨询师的最后评估结果,我知道那孩子,一定是玩心起来,胡乱填的,就跟她班里的郑恒一样。
教导主任还是摇头,出事
出事了我负责!可以吧!
徐巧音大叫一声,教导主任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说:行,那就咨询一次看。不过,你说的,你负责。
徐巧音突然觉得好累,每一次呼吸都拖着一层层厚重的雨云,酿着一场一触即发的雷暴。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谁的安全?是你们的安全,还是孩子们的安全?
她走到门口,正要摔门,教导主任叫住她,说你都教了十几年书了,别毛毛躁躁的,谁也不想那件事再发生。真要出什么事,你负责也没用,大家都要遭殃。
徐巧音深吸一口气,那雷暴呛然炸开,破开厚重铅云,泼下雨来,像是一滴滴湿漓漓的魂,拥在一起,轰然坠地。
咣!
徐巧音摔门,走开,外面真的下雨了,雨敲打着教学楼的屋顶,淅淅沥沥,点点滴滴,细细琐琐屑屑,像是和屋顶细语,陪那天屋顶上的那个女孩哭泣,求她不要跳,这里太高,雨太大,快回去。
女孩的眼泪淌进雨里,咸了雨丝,探出头去,最后确认了楼下没人,背对着虚空,向天上的雨、天上的云张开双臂,像是和亲人分别前的拥抱,然后倒下去。
雨急了,唰唰地落,敲在远处的铁皮棚顶上,乒乒乓乓地响,像是呼救。
风急了,呼呼地吹,掀起女孩的衣角,向上飞,吹起女孩的长发,向上飞,捧起女孩的泪珠,向上、向上。
它想给她吹出翅膀,却托不住她想死的心,身子和着漫天的雨丝重重砸在花坛边,描出一边的红泥。
雨声愈响,呜咽地叫,却再也叫不醒她。
徐巧音没教过那个女生,甚至也没见过面,也许见过,自己不记得了也有可能。
她和那女生唯一的交汇点就在屋顶,她也喜欢去屋顶。看看天空,再看看天边云脚的鸟儿,就会觉得学校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默念几句后,心情刚好一点,又觉得那鸟总是影响其他鸟学习,好想扁一顿,拔了它的毛啊!
这样翻来覆去几趟,气消了,心情终于好了,好像把烦恼留给屋顶和屋顶的天空,她就回去,活力十足地教训那帮精力过剩的小子。
听到消息时,她没多少悲伤的情绪,只是觉得可惜,好可惜。
徐巧音偶尔会想,如果在屋顶碰上那个女生该多好,跟她聊一下,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徐老师?徐老师?”一个声音轻轻地叫。徐巧音从沉思中醒来,看着李双。
李双好慌,本来老徐的眼神就沉得可怕,又不说话,看着看着,眼里居然闪起泪光!
他还从没看过老徐哭,只见过她把别人说哭。
自己犯了什么天条?能把老徐逼哭?
他后悔了,刚才就该拉住包哲远,有他的厚脸皮在,老徐碍着面子也不会痛下杀手吧。
现在都迟了。
徐巧音叹口气,说:“下午的心理公开课后,你去做一下心理咨询吧。阳光心理的张一帆老师。咨询完我们再聊。”
李双恍惚地离开老徐办公室,看到外面的天光,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酣睡初醒。
就这么放我离开了?
又要去做咨询?
回到教室,一圈人呼啦啦围上来。
“啥病?有救吗?没救的话,有啥传家宝、不用的手机、充电包、二手球鞋之类的能转让吗?”包哲远问。
“对啊。是抑郁吗?听说高一的就一个查出有抑郁,居然不是我,好可惜。”吴勤扼腕叹息。
“会像那个学姐一样吗?听说学姐手腕上有颗痣,上辈子就是割腕死的。”周仰望说。
“呸!别传谣,我屁股上还有痣呢,你说我上辈子怎么死的?”包哲远很不屑。
“得痔疮刚烈而死啊。”周仰望一派家学渊源,我爸割过的屁股比你们看过的脸还多,凡是有关屁股的话题,我就是权威!
本来还有几个女生想凑过来听点八卦,被包哲远这三个变态的话题吓跑。
尽是些损友,李双懒得理会,只是说多了,好像自己的心情真有点抑郁,莫名晃过老徐那眼神。
老徐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怀疑我谈恋爱?
天地良心,被人暗恋可真不关我的事。连暗恋的人都还没找出来。
一想起暗恋,李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外漂,去找徐佳。
徐佳的位置空的,估计又去爬树了。
再看金婷,倒是一直坐着,不知在写些什么,刚才他回教室也是这样,连头都没抬过。
再看林雨烟,神秘兮兮地从课桌里掏出一本书,半遮半掩地递给同桌。
扫了一圈,没有人在看他,倒是快收回时,撞上郑恒的视线。
李双突然觉得心好乱,乱的原因有很多,有那个找不到的暗恋者,有心理测验的事,有老徐的眼神,还有下周的考试……
以前他心烦的时候,能去教学楼的天台,铁门虽然锁着,但边上的窗户却开着,手脚伶俐的人很容易爬上去。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天台就被封了,窗户也锁起来。楼梯口还装了监控。
要散心,只能去小树林了,不过那里情侣太多,抓情侣的老师也很多,去了心更烦。
一想到小树林,李双又往窗外看,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站在树下发呆。
他发呆,李双也跟着呆,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那人往上蹭,双手环着一节节爬。
包哲远拍拍李双的肩,“想啥呢?真抑郁啦?”然后顺着李双的视线看去,惊呼:“大家快来看啊!大鸟为了下一代,要爬树搭窝啦!”
一群人挤过来看,脑袋叠脑袋,把李双淹人堆里。
唉呦!
远远的传来一声惨叫。
围观群众也同时叫出声。
李双埋在人堆里,什么也看不到,呼吸都不顺畅了。
想一会儿,跳出一个念头:要不打个电话给章老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理课
他的手机侥幸逃过老徐的清缴,联系章老师是没问题,只是下午有心理公开课出不去,除非在电话里咨询。
想了想,又算了,只不过心情不好而已,章老师的咨询终究是要给钱的,一小时500,咨询多了,就是在烧钱啊。
中午吃完饭,包哲远挺着肚子,迈着鹅步往大礼堂晃去,说是要提前占个好位置,不前不后,太前了不方便,太后了,肯定会被老师叫到前面去坐。
李双也只好陪着。
包哲远还在吹嘘自己英明神武,借大鸟爬树的机会吸引全班注意力,自己悄悄掏出饭盒溜走,火速跑到食堂,抢了两盘土豆回锅肉。
李双听他说话,一边在想,包哲远好像从来就没有情绪低落过,每天都有开心的事吗?
包哲远突然用肩膀撞过来,李双偏一下,又收拾好脚步站稳,“干吗?”
“咋了?老徐跟你说什么了?闷闷不乐的。不像你啊。”包哲远还是那吊儿郎当的口气,眼睛却描了李双一圈。
“没事。”李双继续往前走。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开心还是难过。
“真没事?”包哲远在后面追着问。
“真没事。”李双不想包哲远再问下去,两人平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李双负责武力输出,包哲远负责嘴炮加成,两人却很少谈这些话题。
主要是包哲远嘴贱,要他去安慰人,比杀了他还难受,没说几句就要搞笑,效果实在不好。
包哲远也有自知之明,李双不想说,他也不问。
两人走了一段路,到大礼堂台阶下,包哲远说:“双,其实有句话我憋了很久,一直想对你说了。”
李双没停下来,继续往上走。
包哲远追上来,“那个暗恋者我知道是谁了。”
“谁?”李双转身。“别跟我说是你。”
包哲远刚要说话,忙闭嘴换气,差点咬到舌头。太熟了,套路都被识破了,没关系,换一个。
“郑恒,是郑恒!”包哲远灵光一闪,硬是在话题快死时上心肺复苏,把它救活。
“郑恒?”李双是相当佩服包哲远没话找话的能力,这都能圆回来?
“为什么?”
“眼神,我发现他最近老是偷偷看你,眼神相当猥琐,一定是觊觎你的清白。”包哲远说到激动处,一边锤自己大腿增加说服力,一边搜罗证据,又想到一处,“上次测验也是一样,他知道你测验肯定通不过,为了制造相处的机会,故意全选a。喂喂,听我把话说完啊。”
李双不理包哲远,直接进了礼堂。
礼堂里早坐了几排学生,占了中间的黄金位置,李双挑了中间靠边的位置坐下。包哲远也挨着他坐下。
讲台上挂了一条横幅:多一份关爱和开导,积极防治抑郁症。
手机被老徐收了,包哲远闲极无聊,开始吐槽模式,说这次的心理老师千万别心理课上成思想道德课,也别灌鸡汤,最好放个电影什么的。
“倒是你,要认真听讲啊。”包哲远用关爱的眼神看李双。
“为什么?”
“抑郁症啊。”包哲远指指横幅,笑得阳光灿烂,直到李双说要不要把你也揍成抑郁,包哲远才收了笑。
人渐渐到齐,也来了不少记者,陆续有人坐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上。
沈立文看着讲台,脸上似罩着一层灰,和学校的教导主任打过招呼后坐下,前排蹲着一个记者正用各种姿势趴地,给讲台上的张一帆拍照。
其实沈立文的心情还不错。
他想开了,邀请章本硕没他想象得那么糟,张一帆既然敢这么做,就是有自信压过章本硕,能在台下看章本硕出丑也不错。
无论从学历、还是从业经验,张一帆都是碾压式的存在,要不王总也不会这么器重他。
人都到齐了,教导主任客串主持人,开始介绍张一帆,又说了一通心理健康的事。
他一开口,包哲远就闭上眼,低头假装打鼾,惹得边上几个同学想笑又怕笑出声,按着肚子好不难受。
直到老徐巡场过来,瞪了包哲远一眼,李双肘了包哲远一记,包哲远才坐直了身,重又换上乖宝宝形象,两眼发亮,嘴带微笑。
“好,我不多说了,接下来交给阳光心理的心理咨询师张一帆老师。”教导主任把话筒递过去。
包哲远吐槽,求你再说一点好吗?再多一点我就能睡着了,求你!
张一帆开始介绍抑郁症,由于说得太过专业,导致吐槽专家包哲远也找不到机会下嘴,李双难得可以耳根清静一会儿。
照理说是专业枯燥的东西,可张一帆说出来却意外的声声入耳,并不难懂。
“抑郁常被称为心灵的感冒,人总会有心情沮丧的时候,但也总能走出来。抑郁症患者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种抑郁体验是持续性的,很难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情绪低谷。”
“在我们的咨询案例中,大约有19%的成人会有两种影响到日常生活的抑郁,一种是重度抑郁症,另一种是双相障碍。”
……
张一帆讲得深入浅出,大家听得入神,连带队的老师、教导主任也听得连连点头,现场偶尔响起一片一片的议论声,等张一帆的声音响起,又马上安静下来。
同学们一边听,一边对号入座,看看自己有没有相应症状。
李双听了,倒没多少感觉,反倒是包哲远一拍大腿,作恍然大悟状,“难怪我上次考试考全班倒数第一,原来是”
徐巧音站在包哲远身边,单笑不说话。
包哲远一个激灵,舌头拐弯:“原来是我没认真学习,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把李双挤到倒数第一!”
徐巧音点点头,又去其他地方巡场。
包哲远张张嘴,好险,表决心差点咬到舌头。
李双说:“做梦!”
“好好学习吗?”
“不,把我挤到倒数第一。”
虽然是倒数一二名的难兄难弟,可李双和包哲远比,还是有点优势的,就在于他不偏科,每门差不多都是及格线边缘掠过,就数学差点。
包哲远是太偏科了,除了物理因为前段时间总想着拉电闸,刻苦钻研电路,意外前进了几名,其他科的成绩,包括体育在内都是惨不忍睹。
他和李双也成为高一四班重点班的两大未解之谜,也就是当初他们怎么考进重点班的。
台上的张一帆在说双相障碍。
“大家可能以为抑郁症就是不开心,但实际上,受抑郁症折磨的人可能从外表、行为上根本看不出来。还有一种比重度抑郁症更少见的病例,就是双相障碍,是以严重抑郁与躁狂阶段交替出现为特征,在躁狂阶段,病人的行为和情感往往是夸张的,自尊膨胀,精力旺盛,而当躁狂减退时,又要忙着应付躁狂阶段留下的烂摊子。”
“接下来有请第一章心理的章本硕老师给大家讲一下双相障碍症。”张一帆指向后台,幕布后走出一个人。
李双看到那人,突然跳起来大叫:“章老师!”
第一百九十章 游戏
全礼堂的人都转头看李双,包哲远更是跟看傻子一样看李双。
兄弟,刚说完双相障碍,躁狂阶段,你就跳出来大叫,吐槽也不要这么拼命好吧?
教导主任看过来,脸顿时拉长了。
李双被几百道目光刺得脸一红,冲章本硕挥挥手,才坐下。
章本硕笑着点点头,他接到张一帆的邀请时,也是想到李双也在第一中学,刚好过来看看他,没想到李双这么激动。
沈立文提了下嘴角,来中学演讲,居然还请托,要不要脸?
怕自己水平不高,讲不过张一帆?
果然,章本硕一出来,开始讲解双相障碍,台下的学生就没之前那么专注,尤其是女同学头聚在一起小声说话,嗡嗡地响。
沈立文的心更定了。
章本硕说完双相障碍后,进入下一个环节,“下面我请一位同学上来,配合我玩一个心理游戏。”
话刚说完,台下声音就大起来,不少人跃跃欲试。
包哲远眼睛一亮,吐槽的机会终于来了。
玩游戏?又像黄老师一样玩什么写5个你最爱的人的名字,然后一个个划掉,划掉就算死了,想看全班哭成傻逼,结果一个个全写了同桌、朋友的名字,划一个笑一次,学生没哭,黄老师自己哭了。
还是玩画画游戏,老师给根线,让你自由发挥,画你心里想的。说是什么罗夏墨迹测试,什么无意识投射。
黄老师给根线,包哲远是自由发挥了,画出来的东西也确实投射了自己的内心,可黄老师很难过,捂着脸哭着跑出去,找老徐说自己耍流氓。
包哲远无语了,不就是把线加粗加长,左右各画一个圆吗?画010犯法吗?我妈在首都,我很想念她,思念母亲,记下她的固定电话号码怎么了?这就流氓了?
总之,包哲远最期待、最想吐槽的就是心理课的游戏环节,不管是什么游戏,他都有信心以一己之力摧毁它。
我要尽我所能,以最美的方式摧毁你。
包哲远跳起来,高举双手,边跳边叫:“我!我!老师选我!”
有他带动,也有不少学生站起来,举着手。
不过只有包哲远跳得最用力,站在椅子扶手上,两脚叉开,毫不顾忌会成为全场的焦点。
李双只能假装不认识这个人,包哲远这是闲疯了,他一旦无聊超过三分钟,要么说笑话自娱自乐,要么就要逼别人说笑话。看两位老师一本正经地上课,他早就忍不住了。
章本硕也注意到包哲远,正要选他,教导主任也跟着指向包哲远,大声说:“你,上去吧。”
包哲远大喜,连抓遍全校早恋人的教导主任也慧眼识英才,在茫茫人头中,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正要跨过李双往台上去,教导主任又加了句:“李双!你上去,你不是有抑郁症吗?刚好让老师给你看看。”
教导主任没用话筒,但得益于多年去小树林抓人练出的大嗓门,声音传遍整个礼堂,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章本硕皱了一下眉。
所有人再次看向李双,只是这次的目光和上次不同。
细小的声音响起,像是被小偷踩碎的月光。
他谁啊?李双?
打篮球的那个?
重点班的,高一只有他一个抑郁。
看起来很正常啊。我上个星期还刚和他打过球。
没听老师说吗?抑郁的人看不出来,你看他在笑,其实他心里在哭。
李双听着,看着,对上那些人的目光,这些人有些和他打过球,有些和他吵过架,有些是他天天见面的同班同学,然而这一刻,他们的眼神中都多了丝戒备和陌生,嘘,那人和我们不一样,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他似乎听到了周围同学的心声。
李双觉得好荒唐,就像平时玩背上贴纸条的游戏玩成真的一样,被人贴了个“猪头”的纸条,就真把我当成猪头来看?
什么逻辑?
谁抑郁啊!
包哲远慢慢坐下来,拍拍李双的手,当作认输。唉,天赋不如人,比不过不丢脸。
“背上我的那份责任和能量,上去吧。”
“背你个头!”李双骂了句,站起来,不情不愿地往讲台上走,所有人的目光都以他为中心缓慢地移动,好像他是操控观众脖子的傀儡师。
李双的脸像是油浸透了纸,走了几步,就泛着一层腻光。
沈立文看李双上来,有点坐不住了,张一帆你干什么?就讲了几分钟,剩下的时间都给章本硕?
这到底是给谁宣传来着?阳光心理,还是第一章心理?
要不是有记者在场,沈立文早就想上去骂醒张一帆。
张一帆却还是站在一边看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李双站在章老师身边,台下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有些不自在。
章本硕拍拍他的肩,笑了一下,李双也回笑一下,镇静了一些。
他现在只想玩完游戏下去。
章本硕又说:“陈老师,请上来一下,这个游戏需要两个人配合。”
教导主任上台,有点小紧张,不知道要玩什么游戏。
“接下来,我们玩一个游戏,叫贴标签。请大家用七个字以内的短语描述陈老师和李同学。写好后,交上来。”
章本硕向后台点点头,工作人员走到观众席发纸和笔。
台下响起沙沙的写字声,过了10分钟,工作人员收回纸,处理后,交给章本硕。
章本硕分给教导主任和李双,叫他们两人读一下排名前三的标签。
教导主任的是:严师、勤奋、沉稳。
李双的是:抑郁、拉链没拉、成绩差。
教导主任读出来后,眼睛都在笑。和自己想得差不多,多年努力工作的回报啊,还是这种不记名的标签投票,看来自己的形象还是很不错嘛。
李双低着头,更想早点下台了。
抑郁就算了,谁叫自己测试没认真做,冤枉就冤枉了。
成绩差也是事实,虽然说贴出来很不爽。
可拉链没拉?天地良心,就那一次啊!
台下悉悉索索的议论声响起,不少学生看了排名前三的标签纷纷点头,觉得和自己想的一样。
果然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自己早就看出李双有抑郁,那次和他打篮球,李双进了个三分绝杀,开心地要有尾巴都摇到天上去,那不就是老师说的躁狂表现吗?
我果然有洞察人心的超能力,也许我该改变我要当富二代的梦想,去做一个心理咨询师。
包哲远也频频点头,李双那三点都对,大家跟我想的一样,尤其是成绩差,看来自己稍微加把劲,很快就能让他当倒数第一。
徐巧音心中有点怀疑,教导主任的标签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严师是对的,勤奋,勤奋抓早恋同学,也算对,沉稳
好吧,什么都安全第一,一有出事的苗头就忙着撇清自己。
那女孩跳楼后,教导主任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车开走,远远停在操场上,确保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
确实沉稳。
大家想的都差不多啊。
这个心理咨询师是想说明什么?贴标签有用?只要人数够多,总能形成正确意见?
就这水平的话,好像我也可以当咨询师。
沈立文的不屑快要从眼睛里淌出来了。
这种心理游戏的档次也就是给小学生玩的。张一帆做的对,给他机会,也只会出丑。
教导主任以为游戏玩完,就要下台,章本硕叫住他,说:“大家都想好了没?自己的印象和标签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包哲远更是叫得声嘶力竭。
李双站在台上,摇摇晃晃,头低着,脚像踩在火炭上立不住。
那三个标签似是被自己的目光磨利了,原本以为最钝的那把,现在却伤他伤得最深。
抑郁?我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你们就认为我抑郁了?是我错了?还是他们?
可这么多人都给贴了抑郁的标签,难道我的真抑郁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李双看向章老师,觉得章老师肯定有办法。
章老师却不看他,继续说:“人的心力有限,贴标签能简化我们的认知,套用既有模式,最短时间内,抽象出某类群体的社会化特征,在心理上给予我们一种安全感与可控感,这也是社会化过程的一个被动习得技能,有利于社会互动的展开和社会系统运行。”
“但是我刚才说了,排名前三的标签,却没说是按出现次数从高到低排序,请你们看最后一页,最后三个标签,请读一下。”
教导主任愣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读出来:“爱情终结者,检讨书收集狂……”
最后一个他嘴唇抖了半天,就是没读出来。
台下的学生都呆了,也对啊!这就是我们想的,太符合了,刚才前面的什么严师、勤奋、沉稳,哪个马屁精写?带偏我思路!
李双读出来:“篮球小王子,小帅,有趣。”
每读一个标签,李双眼里的光就添一分。
章本硕请两人下去,又说:“刚才我说的是读标签有利的地方,那么贴标签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容易形成刻板印象,以偏概全。”
“我们常会用贴标签或命名的事来掩盖我们的无知,然后我们假定,因为我们知道名称,所以我们知道原因。命名欺骗了我们,使我们相信有名字的人或东西是我们已经确认了事。这些解释过分简化并阻碍我们寻找更深刻的见解。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具体化。用具体的措辞来界定我们的行为或我们遇到的情况,而不是单纯地给自己贴标签。”
章本硕一直说,台下的人一直听,再没之前小声说话的人,所有人,包括老师在内都盯着台上,目光随着章本硕的脚步移动。
沈立文也听得入神,这确定不是在说我吗?这家伙在针对我?
教导主任可能是唯一一个不在听的人,他坐在前排的嘉宾席上,还攥着那几页纸不放。
最后一页写满了各种标签:
烟味人形探测器、厕所潜伏兽、操场洗车大叔、小树林偷窥者、手机大盗、窗外漂浮的人头、叫你爸来、走路没声音、学生克星、灭绝师太老公、七丑八怪鬼见愁、三十一斤、加量不加价……
再加上刚才台上读不出来的最后一个标签猪头肉扑克脸?
哪个混蛋写的,我要把他揪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标签
“要具体化地描述事和人,比如说考差了,不要说自己只考了30分,不及格,是个差生。要更细致些,是哪门考差了,哪里发挥得不好,是不会做,还是没巩固,如果再给时间充分练习,会不会变得更好。要组合、要衍生、要细节。学会用标签去自我界定,而不是自我限制。”章本硕继续刚才的话题,台下的学生听得专注,包哲远更是双眼出火,摇头晃脑,如痴如醉。
对!就是这样,自从“大鸟樱道”一役后,自己觉得在取名一事上已达巅峰,再难突破,曾苦心翻遍语文书,兼请教语文老师如何给同学取外号,被语文老师双持《康熙大字典》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敲出一头包,赶出办公室,只好一人苦苦思索,百日不得寸进,现在突破的契机终于来了!
具体化!
不能用简单地去贴标签,就像刚才一口气给教导主任写下那么多外号,什么探测器、潜伏兽、偷窥者,却始终不能让他满意一样,太肤浅、太表面,不够深刻。
要具体,要组合,要衍生发散。
这老师叫什么来着?章本硕?章老师,你要出本取名的书我一定买!
包哲远灵感迸发,如同蹲坑时来了诗情,拿笔写在厕所门板上一样,刷刷写下一串称号。
窗外漂浮的人头偷窥手机掉到厕所的洗车大叔。
猪头肉三十一斤加量不加价叫你爸赶快来买。
跟灭绝师太接吻发现有烟味骂她败家娘们学会抽烟了。
学生克星走路没声音还是扑克脸鬼见了都愁以后怎么吓人。
嗯,好是好,不过是不是太长了?
章本硕讲完,还有10分钟的提问时间,台下将近一半的学生举手提问,全都是问章本硕的。
“老师,具体化了我就能考好吗?”
“老师,自我限制就跟剑八的眼罩一个意思吧?”
“老师,我喜欢给我的书包、文具盒、内裤贴标签,这是不是病?”
“喂,书包放书具、文具盒放文具,这我都能理解,内裤放什么?要你贴标签?”
问问题的人太多,还互相聊起来。
10分钟很快过去,要问的学生太多,挡也挡不住,只好又加了5分钟。
沈立文全程黑脸,这到底是阳光心理的宣传会还是第一章心理的?
张一帆你搞什么鬼!花公司的咨源给外人做宣传?
张一帆还是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章本硕,目光就没移动过。
该不会这家伙也像李临一样,是章本硕的死党,借这次宣传机会,拉章本硕一把?
沈立文决定回去后要跟王总报告,这种行为比浪费公司资源还可恶。
提问完了,学生们不肯散去,还围着章本硕问了许多问题。直到教导主任一声吼,还上不上课!
学生们这才散去。教导主任沉着脸要了学生们写的标签纸,他发誓,就算对到眼瞎,也要找出写那几个标签的学生们!
李双留下来没走,老徐叫他找张一帆咨询他还没忘。
等了一会儿,却是章老师过来。
心理课结束后,章本硕跟张一帆提起李双在他那里咨询过的事,张一帆说刚好,李双的心理测评需要进一步评估,不如你来做吧。
章本硕吃惊地看张一帆,说这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李双一直在你那里咨询,鉴定抑郁症至少需要两周以上的时间才能确诊,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公司那边我会解释的。
章本硕就过来给李双咨询。
学校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上一任黄老师怀孕后请假,就一直空着。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章本硕拿着李双的心理评估报告,还在想张一帆的事。
张一帆邀请他当嘉宾已经够意外了,还把咨询案子推给他,真不怕得罪王总?
刚才翻了一下张一帆的本章说,只知道他看了自己编写的培训教材后,对自己的实力很感兴趣。
李双开始说话,说自己最近的烦恼,心情有时确实会低落,大家都说我抑郁,明知道不是,被贴上这样的标签还是很生气。
老师你说的具体化的方法是好,可别人硬要给我贴标签,我有什么办法?
章本硕问他标签纸还带着吗?
李双说带了。
章本硕叫他拿出来再看一遍,说说别人给他贴的标签和自己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李双照着标签纸,从后往前读,篮球小王子,小帅,有趣……
读完了,章本硕问你最喜欢哪个标签?
李双说篮球小王子。
章本硕看着他。
李双脸一红,说其实是有趣。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当然可能也是因为常和包哲远对比,只是显得无趣而已。
章本硕看着他。
李双脸皮薄,禁不住章老师的目光,说好吧,是小帅,小帅。居然有这么多人认同我小帅。好开心。
章本硕说之前我说过标签不是从高到低排的对吧?
李双说对啊。
章本硕又说,我叫你们看最后一页,可我有说过是从低到高排的吗?最后一页就一定是次数出现最多的标签吗?
李双傻了,什么从高到低,从低到高,没搞明白。
“从工作人员收集好标签纸,再统一写到这几张纸上,花了多久?10分钟有吧。然后呢?就马上交给你们读出来,你认为我是什么时候做的统计排序?”章本硕说。
李双这才有点明白过来,“老师,你的意思是,这些标签都是乱的?没有排序?”
“是的,随机。”章本硕说,“现在你明白了吗?”
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从被人叫抑郁症,站到台上起,李双的心情起落过不知几回,现在都有点麻木了,想笑又笑不出来,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看自己。
所以我到底是有趣、小帅、还是其他什么啊!
“你不是不喜欢被别人贴标签,是不喜欢别人贴你不喜欢的标签。有人没见过你几次面,听到传言,就夸你帅、幽默、风趣,你会说别给我贴标签吗?请好好认识我这个人,深入了解后,你才会发现我真的帅、真的幽默、真的好风趣吗?”
李双沉思。好像是这个理,可是细想开去,又要推翻太多东西,就像是从底部垮塌的大楼,一层层往下砸,需要重新建构的视角和思维方式太多,以致于李双都有点呆滞。
“没关系,慢慢想,心理咨询不是药到病除的神药,需要你的努力和配合,这次咨询就到这里结束,我给你留一个问题,你回去以后,可以想想看怎么解决,等你想出答案,再来找我做第二次咨询,怎么样?”
李双点点头。
“问题很简单,别人给你贴标签,你打算怎么办?”
李双想了想,要说话,章本硕举手示意暂停,“不要急着回答,回去慢慢想,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却有一个最适合你自己的答案。你仔细想,想通,或者想不通都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行。”
第一百九十二章 撕掉还是无视
李双回教室的时候,老徐已经在上课,全班人都看着他进来。
李双和老徐打过招呼,浑身不自在地坐回座位,就算坐下来,后排的目光还插在背上,柔细、清凉,像是怪物的骨刺轻轻触到。
痛是不痛,但时刻提醒着怪物的存在,难受。
这些人中,他最不喜欢郑恒的目光,也许是包哲远开过玩笑的缘故,郑恒的目光格外亮。
是他敏感吗?还是大家真的在说他?
老徐转身去写板书,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讨论声,很小很细,像是深夜空城、窄巷里,鬼魂的夜语。
李双不敢抬头,低头看书,书里的字变得格外大,像是蜘蛛腿上的细毛在显微镜下放大。
有人在笑,有人在小声争论,有人大声一点又马上降下去,有人像是在叫他名字……
他们一定都在说我,全级段的人都回去上课,就我一个人留下做咨询。
他们一定是觉得我抑郁了。
章老师问的问题,别人给你贴标签,你打算怎么办?
撕掉它?
站起来大声说我没抑郁,别特么瞎想?
这样做,除了吓到他们,以为我又处于躁狂阶段,是双相障碍,好像没其他好处。
不理他们?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好了,时间长了,说腻了,自然会忘了。
只能这样了。
老徐正在读课文,一边走一边读,经过他身边时,停下来,声音还没停。
李双看着老徐的水桶腰,不敢抬眼,光被老徐灭了一大片,投下一片黑的影,罩在李双的书本上。
李双有点慌,老徐想干吗?
也像教导主任一样,把我拉出来,说我抑郁,没好好听课?
她刚才读什么来着?howyou do?are you ok?
该死,就这两句最熟。
老徐敲敲李双的书,李双吓一跳,抬起头看老徐。
老徐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想要触碰,却又怕被烛火烫伤似的,畏畏缩缩。
他不懂。
老徐见李双没反应,就把书倒了一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读。
李双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倒了。
他尴尬地笑一下,往边上看,正对上包哲远的眼。
包哲远看了他几秒,挤挤眼,张大嘴巴做嘲笑样。
李双比个不雅手势顶回去,心中舒服一些。
还笑我,你就等着教导主任的怒火吧。
李双一人留在礼堂时,就看到教导主任搬着一叠学生写的标签纸离开,脸臭得都快闻到味,分明是对那些标签耿耿于怀。
别人不知道,李双可清楚那“爱情终结者、检讨书收集狂”是谁取的外号。
下课了,李双还假装看书,坐着不动。
他不是不想动,只是又要假装无所谓,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又要和平时一样,太难,他做不到,还不如不说话的好。
包哲远拍拍他的肩,“走,打球去。”
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橘色头带,护肘、护膝,上身库里球衣,下身沙滩短裤,装备齐全。
牛!在教室里换短裤,怎么做到的?
有几天没打球了,他也想打,只是想到刚才进教室时,同学们的眼神,他的心先怯了。去球场,那帮小子嘴巴更毒,还是不去的好。
等我把章老师的问题想通了先。
“不去。”李双说,“马上要考试了,我要抓紧复习。”
“别装,上课看书都能看倒,复习个鬼!打球去!我求你行不?大鸟那厮这几天吃了炸药似的,连虐一二五六班,就我们班还没虐,千万不要让他发育起来,敌方打野发育完全,拖到后期可是很恐怖的。”
李双禁不住包哲远苦苦哀求,最主要这家伙嗓门大,动作夸张,自己本想低调,挨过这段时间,结果一半同学都看过来,让他很不自在,还不如去球场打回球。
“好,走吧。”
到了球场,正看到大鸟和几个人打半场,一人三步上篮,球还没脱手,就被大鸟一巴掌连球带人扇到地上。
那人火了,从地上弹起来,就往大鸟身上顶,脸却只能撞到大鸟的胸。
“你”那人刚叫出一个字,就往后瞅。
没人拉他,这可麻烦。有人拉的话,他能更凶点。
“怎么?”大鸟低下头,脸沉得像要塌下去。
那人咂吧下嘴,回头再看,还是没人上来拉他,转头说:“你刚才那冒冒得太漂亮了!”
这时那群人才上来,嘻嘻哈哈一番,各自散去喝水。
大鸟却还留在场上,拿着球一个个地灌,灌得篮框连着篮架发颤。
边上一圈人抬头看天,低头数脚趾,当成来球场聊天散心,再没人敢上场。
“听说樱道兄最近失恋?”
“不是,据可靠消息源,是他同桌撕碎情书后,又后悔了闹失恋。”
“那他火气这么大火鸡一样是干吗?”
“据可靠消息源,是练习爬树时不小心摔下来。”
“摔就摔嘛,鸟从树上摔下来很正常啊。”
“不止如此,当时树上还有一个女生,据可靠消息源,女生爬上去了,他摔下来,场面相当尴尬。”
李双听了,问包哲远,“他们说的是真的?”
包哲远脸色凝重,却藏不住一丝得意,慢慢点头。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因为那可靠消息源就是我。”
包哲远本想借李双打击大鸟的火气,只是现场一看,大鸟分明是情场失意,来球场发泄的,战斗力能量指数狂飙,稍一刺激,可能开启三段变身,大鸟、火鸡、火鸟一路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安全起见,还是不要掺活的好。
李双和包哲远跑另外一个半场打球。
见有包哲远这等弱鸡在,闲在球场边打哈哈的一众汉子,光着膀子跑过来,说加我一个。
很快就分了两队打半场。
李双几日没打球,一摸到球,手生的像牵女生的手,回头一看是老徐的脸,投了几个三不沾后,被包哲远带头狂嘘。
李双心头火起,连突带投,拿下五分后,在包哲远身上找回手感,连续几个干拔,加后仰三分,全都空心入框,更有一个超远距离三分,在框上弹了几下也滚了进去。
一时间,看客云集,叫好声连连,偶尔还有几个妹子喊加油。
李双打得舒坦,忘了这一天的不愉快,浑身拧成一股劲,突破、勾手、盖帽、抄截、补篮无所不能。
打了一会儿,分数已拉开到20分。
对面嫌弃包哲远太烂,要求换人,正有人打湿头发,整个中分一点的发型要上,大鸟走上来,说:“我来。”
那人默默把头发压下去,退了回去,让给大鸟。
再想在妹子面前显摆,也得有命才成。
这几天大鸟火气大,打起球来,六亲不认,大家都不敢惹。
李双呆了一下,继续运球,谁来都无所谓,今天他这状态,就是大鸟再高十公分,也冒不了他,啊!
李双突到篮下,一个反身擦板,球刚离开指尖,啪的一声巨响,他分明看到篮球变了形,像个捏扁的橡皮泥被一只大手拍下,擦着他的脸砸到水泥地上,嘭地反弹开来,脸皮刮得生疼。
好!
包哲远看李双上篮,刚叫完好,就被冒了,好尬,顺势鼓掌,好冒,好冒。
这样比较自然。
李双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大鸟还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站着不动。
边上的人看情况不妙,能挤的挤进来,隔开两人。
开玩笑,大鸟一个再火,顶多虐虐篮框,加上李双,这两人要干起来,就出大事了。
李双却没生气,拿了球,扔给大鸟,自己去防守。
大家继续打球。
有大鸟这个防守铁闸在,李双不好进球,串联队友也没多大用,分数上不去,慢慢追上来。
战况越来越激烈,李双在外面投了几次三分,可能之前突破耗力太多,手感下来,只进了一个。
大鸟队已经追到只差一分。
李双在外线佯投三分,晃起防守人,一个加速突进去,大鸟张开手横过来,一大片阴影罩住李双,封死他退路。
李双作势要传,晃开大鸟重心,一个后撤步跳投,姿势在空中摆好,球还没出手,感觉就来了,这球必进!
节奏、呼吸、手型、高度都在一个完美的点上。
啪!大鸟手打过来,打到球上,余势未消,拍在李双手肘上,冲过来急了,收不住,身子也扎进来,李双摔下去,滚了两圈。
手肘钻心地疼,李双跳起来,推大鸟,“你想干吗?”
“你想干吗?”大鸟瞪回来,两人胸顶胸,脸对脸,额头对额头,那架势只差对穿肠师爷的**一吻,嘴就能对上了。
这是标准的球场干架呛声姿势,不动手,先动嘴,为显气势,还要胸肌撞胸肌,喷些垃圾话,再等人上来拉架,各自分开,然后隔着人群叫骂,说几点几分在哪里给我等着,单挑。
之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
李双也不知道大鸟是怎么了,以前也有摩擦,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吃了火药似的,两只眼盯着他,恨不得冒下他每一个球,好像他杀父仇人一样。
“酸了酸了,给我一个面只,别打了,别打了。”包哲远不知什么时候买个冰棒,含在嘴里,口齿不清地拉架,跟其他人分开二人,拉着李双,一副兴趣缺缺的敷衍样,顺手塞给李双一个冰棒。
“天气热,火气大,大家消消火。”包哲远一边吮着冰棒,一边看着球场边的短牛仔裤妹妹流口水,不科学啊,这烂到大腿根的牛仔裤是怎么逃过教导主任的眼进来的,乖乖。
“算了,别生气,他抑郁呢,让着点,让着点。”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抑郁?老子还失恋呢!抑郁了不起啊,大家都要让着你?矫情!”大鸟冲着李双吼。
他才抑郁呢,拼错信,误解徐佳的意思,白练了一天爬树,爬得手和鸟都长茧了,结果逮着徐佳爬树的时候,和她一起爬,还美滋滋地幻想两个人一起在树上背单词,你读鹰文啾啾啾,我说鸟语唧唧唧,太浪漫了。
结果徐佳先爬上去,说了原话,我不喜欢你,他才醒悟过来,手一松,用身上最软也最硬的地方压断一根树枝摔下去。
这是史上最痛最尴尬的告白,而这一切的原凶就是李双!
当初就不该找他递情书。
李双身子一歪,又稳下来,把包哲远刚递来的冰棒塞回去。
包哲远脸一紧,忙要抱住李双,那眼神分明是生气了,真的生气啊!
包哲远抱了个空,李双跳出去,一拳结结实实轰大鸟脸上,“抑郁你妈!”
第一百九十三章 骂你就打人
教导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挤了十来个人,空气都紧张起来。
教导主任坐在办公桌后,一手敲着笔,一只眼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停在李双身上。
害群之马、不稳定因素、风险因子、抑郁症、精神病、躁狂、打群架……
也许是为了找出真凶,看多了标签,教导主任现在想事情都是一个标签一个标签往外蹦。
之前阳光心理的张一帆过来,说是评估结果正常,只是有抑郁情绪,并无抑郁症。
教导主任搞不懂了,明明测试出来是中度抑郁,为什么咨询过后,又说没有?
张一帆跟他说了一通什么人人都有抑郁情绪,但不代表就一定是抑郁症,只有长时间无法走出情绪低谷,并有其他明显症状,才能判定。
还说scl90量表只是从统计学上预测大范围人群的抑郁症倾向,用于初步筛选,无法单凭量表结果精确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抑郁症,还需要医生的观察和深度询问。
教导主任对这个结果很不爽。
不管李双是不是有抑郁症,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劝退李双,这小子就是个定时炸弹,再这样下去,天知道他要搞出什么事来。
“谁先动的手?”教导主任问。
“我。”李双和大鸟同时说,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哼一声。
“到底是谁?”教导主任问。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他们两个只是在切磋无球技巧,一时热情似火,上了头,互相撞了几下,都是球场竞技,正常的很。”包哲远打圆场,嘴里还含个冰棒,之前那根已经吃完,这根是李双的,混战中拉架还能保存下来也算奇迹。
教导主任一拍桌子,吓得所有人肩头一跳,包哲远差点咬到舌头,就大鸟、李双两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打成这样,跟我说正常?”教导主任指着大鸟的脸说。
大鸟肿着脸冷笑:“你先问他拳头痛不痛!”
李双黑着两个眼圈也是冷笑:“你先问他是他脸肿还是我拳头肿!”
两人隔着包哲远斗气,一个气五个打一个,还被打得这么惨,脸真挂不住,要不人多挤得慌,不好施展阿鲁巴,岂能容你如此嚣张!
一个气包哲远拦着,打得不够尽兴,他想好了,什么无视,他们喜欢贴标签就让他们贴,见鬼去吧,下次谁说我抑郁,我就打谁。就这么简单。
教导主任放弃了问谁先动手这个问题,看这两人的火气,问下去,再打一场都有可能。
“为什么动手?”他换了个问题。
包哲远终于啃完冰棍,举手抢答:“事情是这样的,话说当时李双孤人单骑,沿三分线半圈,切入内线,一个假拜佛连后撤步,后仰强射,身形矫然若龙,翩然升青冥,众人大呼,好波,不,好球说时迟,那时快,忽闻一阵酸风……”
“我叫他俩说,你给我闭嘴!”教导主任受不了包哲远这个话唠,跟李双混的都是些什么学生?
包哲远闭上嘴,闲得慌,后悔冰棍吃太快,又有点小委屈,他们俩个明摆着是不想说,我才说的啊。
教导主任看大鸟,大鸟说他先挑事。
教导主任再看李双,李双说他先骂我。
“骂你就打人?”教导主任认定了李双脑子有问题。
“对啊。”李双理直气壮。
“骂你什么了?”教导主任在喊“叫你爸来”前决定再问清楚,搜集好证据一起告状。
“骂我抑郁。”
“你是抑郁啊。而且说你抑郁,你就打人?”
“你才抑郁,你全家抑郁!”李双喷回去,喷完才发现骂的是教导主任,心慌了下,想收回也晚了。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压下来,像是棉被盖住了脸,连大鸟等人都呆了,这小子连教导主任都喷,真疯了!
教导主任咆哮着要从办公桌后出来,只是肚子太大,椅子太软,发了力却跳不起来,隔着桌子来抓李双。“敢骂老师?叫你爸来!”
包哲远跳出来,隔在两人中间,教导主任气晕了头,爬到办公桌上,还要抓李双。
包哲远抓住教导主任的手,十指交扣,深情款款地提醒教导主任:“老师、老师、他没骂你,双没骂你啊!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怎么没骂?”教导主任的脸都扭曲了。大鸟等人齐齐退开一步,生怕殃及池鱼。李双这疯子自己作死,敢骂教导主任,真是不想活了。
“他说你抑郁啊,他只是说你抑郁啊,说你抑郁,你就打人?”包哲远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想起教导主任刚才的话,立马活学活用。
“而且就算他骂你,骂你你就打人?”包哲远再劝,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上课认真听,老师训话也认真听,你看,现在都用上了。
教导主任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主要是包哲远这张贱嘴,加上爬不出办公桌,姿势太尴尬,火气一过,看看李双那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也懒得打他。
反正这种学生早早劝退了事,犯得着动手嘛。
教导主任叫李双、大鸟他们回去,每人先各写一万字手写检讨书,看认错态度再决定要不要后续惩罚。
“还有,你可以放手了。”教导主任看着包哲远的手,两人还在十指交扣。
包哲远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以后出去都可以吹是牵过教导主任小手的男人,威风。
包哲远正要跟李双等人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陈老师,我只是劝架,没动手,我不用写检讨书吧?”
教导主任正烦着怎么收拾李双,哪有空理会这个多嘴家伙,挥挥手正要说话,到了嘴边,又改了。
“你先留下来。”
包哲远看看李双,又指指自己。
教导主任点点头。
包哲远苦着脸往回走,为什么啊!就因为我认真听讲吗?
走到桌边,看到桌上一摊的标签纸,各种各样的笔迹,包哲远的心才提起来,该不会发现是我写的那些标签,假意要训李双他们,实际上是要拿我开刀?
陈老师!那些外号真的只是我长期积累,仔细观察后的成果,熟极而流,有感而发,控制不住,真的不是要故意贬低你的。
教导主任看包哲远,看得他骨头发寒,半天才问:“你跟李双是好朋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比赛
沈立文在走廊上逛,现在是晚自习的时间,教学楼一层层的灯光亮着,只能看见窗边伏案读书的学生剪影,却没任何声音。
不愧是第一中学,学风真好。
沈立文还没走,在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外面瞎晃,是因为张一帆还没走。
张一帆在里面和章本硕聊天,而且聊得很开心,时不时有笑声传出来。
沈立文都想冲进去问你是不是想再请章本硕回来,做阳光心理的督导老师?
之前给那个学生的咨询居然也是让章本硕做的。还说没抑郁,推翻了之前的测试结果,简直就是打阳光心理的脸,还是主动伸过去让他扇的。
不行,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向王总告状,张一帆比李临还过份,铁了心要帮章本硕,还一点都不掩饰,谁给你发工资的,第一章心理还是阳光心理?
章本硕和张一帆聊得挺好。
张一帆的脸有点冷,没太多表情,顶多就是微笑,可眼神却始终温暖着,明亮却没有棱角。
他和章本硕说今天的讲座,说他做的贴标签的实验,也说自己在阳光心理做的工作,看他写过的培训教材,夸他写的好。
章本硕说话时,张一帆就静静地听,很少插话,只是一直看着他,用“看”来形容不太精准,是盯着他的瞳孔不放,好像里面藏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章老师,这次心理公开课后,还有一天的心理咨询时间,向全校师生开放,我想邀请你一起,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张一帆说。
“叫我本硕就行了。明天嘛,可以。我也好久没做学生的咨询了。以前在阳光心理的时候倒是常做。”章本硕想想明天没有预约,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张一帆帮他这么大的忙,他也不可能拒绝。
“好的,多谢章老师了。”张一帆笑起来,却还是不肯改称呼。
章本硕也只好随他。
“其实章老师,我还有个要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张一帆身子前倾,声音放低。
章本硕点点头。
“来阳光心理前,我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个心理学家,主要的研究领域是认知心理,做了太多年的实验,总在基础理论方面扑腾,偶尔也会觉得枯燥,所以加入阳光心理,就是想在心理治疗上积累些经验,顺便验证一下我的理论,拓宽一下应用环境。”
张一帆说了一长串,章本硕表示理解,刚才的谈话他就发现了张一帆的研究基础非常深厚,不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师,旁征博引不说,常会说出一些行业内最新的研究成果,看来是一直有在关注。
“所以我明天想做个实验,我们两人以一天时间咨询,看看谁咨询的学生多。怎么样?”
这个提议出乎章本硕的意料,心理咨询又不是比赛,也不能拿来比,谁多谁少有什么意义呢?
“就当是我个人的一个任性要求。章老师,可以吗?”张一帆说,“我做研究多了,咨询技巧生疏得很,总是把时间拖得很长,我想以这个为压力,给自己一点动力。”
张一帆说话时,换了一只脚。
章本硕看看他头边的空气,点点头。
张一帆撩了一下鬓角,盯着章本硕的瞳孔,说:“那就谢谢章老师了。我们明天再见。”又撩了一下鬓角,才伸出手来。
章本硕看他头边的空气,眨了眨眼,又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伸出手和张一帆握了一下,笑开来,说:“明天见。”
“双,听说了没?今天全天开放心理咨询,两个老师,你去不去?”包哲远问。
李双埋头写字,嗯了一声,说没空。
他现在只后悔一时口快,喷了教导主任,要写一万字检讨书,早知道还不如被他打一顿呢。
写到手酸脑裂,也只憋出八百字,他都想去找大鸟问一下,看他们写多少,要不大家一起去图书馆合作吧。
不过听包哲远这么一说,李双才明白为什么教室里人这么少,只有金婷和郑恒,郑恒在看书,金婷埋头写字,一摞摞的草稿纸垒得老高,都快高出她的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李双随口问了一句:“你不用写检讨?那天留下来教导主任跟你说什么了?”
包哲远愣一下,哈哈长笑:“以我的口才,说到最后差点认我做干儿子,写检讨?不存在的。不过我出来的时候,倒是听了一个小道消息,你有没有兴趣?”
李双嗯一声,还在想已经写完了错在哪,接下来要写为什么错,然后再写以后怎么改才不会再犯。
包哲远直接说:“两个老师要比赛,看谁咨询的学生多。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不过照我看啊,明显阳光心理强,好多女生犯花痴,说张老师帅,要去咨询花痴病怎么治。”
李双停下笔,抬头:“比赛?”
问清楚比赛的事后,李双决定要帮章老师一把,最差最差也不能落后太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就算是学校里的学生也知道阳光心理的大名,本地的电视、报纸上常常有阳光心理的咨询师出来,学校的心理老师也常常讲以前在阳光心理实习的时光。
而第一章心理听都没听过,要不是有柳平老师的介绍,李双也不可能会去找章老师咨询。
章老师的实力绝对强,就是名气差些,缺少宣传。
不过,没关系,第一中学是我的主场,我来帮你宣传!
李双要拉上包哲远一起帮忙,自己是认识些人,可大部份都球场上的球友,远没有包哲远靠贩卖各路消息得来的人脉宽广。
本以为要威逼利诱一番,结果李双刚说,包哲远就答应下来。
“真的?”李双有点惊讶。
“对啊。”包哲远脸有点红。
“没附加条件?”李双再问。
“双,这样说就见外了。大声告诉我,我俩什么关系?”包哲远搂住李双的肩猛晃,声音大到郑恒都回头看,金婷还在埋头写字,不受影响。
“没什么关系,还有,以后别喊我双,ok?”李双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拿笔尖对着包哲远的手,包哲远这才松手跳开。
包哲远去帮忙宣传,走之前,夸下海口,不带一百个人过来,他不姓包,对,再也不姓狗不理的包。
李双也开始想可以拉几个人过去。
先从身边的开始吧。
教室里就剩两个人了,金婷、郑恒。
郑恒就算了,金婷挺好说话的,交情不深,不过试一下总没错。
李双走到金婷身边,看到她桌上一叠厚厚的草稿纸,写满了数字和数学公式,金婷正咬着笔头低头沉思。
“那个,金婷,你要不要去做一下咨询?”
金婷抬起头,两个黑眼圈吓了李双一跳,金婷爱打扮,常趁老徐不注意擦个口红,涂点什么霜之类的,有事没事照照镜子。
突然变成熊猫是怎么回事?昨晚翻墙去网吧通宵了?她也打游戏啊。
“嗯?”金婷的目光茫然划过李双,落在空处,又缩回来,聚焦了半天,才对上李双的眼,像是灵魂刚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或是刚重生一样。
“要不要去咨询?那个章老师人挺好的。”李双说。
金婷摇摇头,说:“不去了,我还有事。”又低头演算。
李双看她这样,也不好再说,出门去找其他人。
一个班一个班问过来吧,认识的人都叫上,总有人要去的。
隔壁就是三班,三班里他最熟的人就是大鸟五人组。
当然这个熟是打得熟。
放在平时,刚打过架,要和好,也要在球场上交锋几回合,再装作没事一样去小卖部喝水,把过节揭过去。
可现在为了章老师,李双也只能厚脸皮一趟。
三班里的人也少得可怜,大鸟五人组倒是都在,一个个趴在后排,咬牙、皱眉、撕指甲、抠脚、看天花板发呆,桌上都摊着几张纸,写了几行字。
看来都为那一万字检讨发愁。
他们见李双进来,倒没多少火气,连句话都懒得说。
正写检讨,烦着呢!
李双走过来,五个人,唉,五个就五个吧。为了章老师的面子。
“走,去咨询。”
“滚一边去。”大鸟有气无力。光写个检讨书开头就费尽了他所有力气,现在见了新鲜仇人都没兴致绊嘴了。
“谁去咨询,我帮他写检讨书。”李双说。
“真的?”大鸟一愣,跳起来。
剩下四人也站起来,习惯性地抖动胸肌,连成一浪。
李双闭上眼,慢慢点头,安慰自己,六万字、六万字而已。
第一百九十五章 白担心
李双带着大鸟五人组扫荡过去,每个教室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难道都去咨询了?
有这么夸张吗?以前黄老师在的时候可没这么热闹,去心理咨询室去多了,还会被老徐说不务正业,假咨询真闲聊,不干正事。
到了五楼咨询室,刚出楼梯,就被人挡住。
“同学,排队、排队。”有人提醒。
一帮女生在走廊上唧唧喳喳,队伍从咨询室门口一直排到楼梯,不对,还绕了一圈,折叠起来。
这人气!
李双等人个子高,队伍排得再长也不影响视线,一眼望到底,另一间咨询室的门口只排了几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包哲远,他看到李双一脸羞惭低下头。
李双从人缝中挤过去,问他怎么回事。不是号称连一中的狗都认识你吗?就这点人?
“对啊,认识归认识,可不熟啊。”包哲远才叫郁闷,口都说干了,那边队伍只挖过来三四个男生,剩下的坚定不移站那排队。
李双叫大鸟他们先排包哲远后面,自己再去另一边队伍拉人。
硬着头皮过去,才发现那边长队里女生真的是多。
他一过去,那帮女生讨论的声音就低下去,一个个用余光看他。
李双只找眼熟的人,咦,徐佳?
徐佳夹在队伍中,拿着本书看,前后空出一臂的距离,没人靠近。
“徐佳,要不要去那边排队,快一点。”李双没抱太大希望,除了给大鸟递情书的时候,徐佳多说了几句,其他时间都只一个嗯字应付。
徐佳嗯了一声,走出来,往包哲远那边去。
包哲远瞪大了眼,看李双。后面大鸟莫名脸红起来,向李双投来感激的目光。
李双呆了一会儿,再去找人。
周仰望,来不?
不了,这里屁股这里人好多,热闹。
吴勤,来不?
起风了。
啥?
起风了,海上的波浪。
吴勤深陷在女人堆里不能自拔。
林雨烟,那个,去那边排队吗?那边人少。
好。
林雨烟拉着同桌的手小声说了几句,就走向另一边队伍。
李双从头走到尾,又拉了几个人,最后回到包哲远的队伍,勉强排起来,只是稀稀拉拉,中间空出老大位置,也不及对面队伍的一半长。
唉,尽人事,听天命。章老师,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这时楼梯口又走出一人,李双激动了一下,看到是郑恒,心又冷了。
他俩没什么交情,叫他过来他也不会来。
郑恒看看两边的队伍,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走到包哲远这边来,默默排到队尾。
也许只是想快点咨询到他。
李双数了数,一共十七个人。
这时咨询室的门开了,张一帆探出头来,下一个,正对上李双的眼,冲他招招手,一个学生从门里走出来。
李双傻了,看看包哲远,又看看那扇门。
这时隔壁咨询室的门也开了,一个女学生拖着脚步,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排在最前的女学生不等她出来就往门里挤,章本硕刚在门口露了脸,就引起一阵骚动,又缩了回去。
“看到没?好帅啊!那天我在下面就说了,不是我近视,是真的帅!”
“哇,皮肤好好。怎么保养的。他刚才对我笑了是不是?一定是对我笑了。”
“一群看脸的花痴,只有我是单纯去咨询的吗?咨询爱上心理老师怎么办!”
……
李双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了。问包哲远怎么回事,叫你排队怎么排到张一帆这里?
我哪知道,这里人最少啊!包哲远超委屈。
这个看脸的世界,没救了。
李双长叹一声,张一帆见人还没进来,又出来招招手。
来都来了,进去吧。
李双走进咨询室。
不是章老师,有点小紧张,坐下后,李双东张西望,不知要问什么。
“你是李双吧?章老师刚给你做过咨询,对不对?”张一帆问。
李双点点头。
张一帆没说话,两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李双的瞳孔不放,像是空中的秃鹫发现地上垂死的猎物。
李双还是点头。
“能说下章老师是怎么给你咨询的吗?”张一帆突然问。
李双一愣,张一帆又说:“不要误会,不是问细节,那是你跟章老师间的秘密。我是问章老师做咨询时,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为什么问这些?”
“每个人面临的问题、烦恼都不一样,适合的咨询师也不一样,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喜欢的咨询风格。”
李双想了一会儿,说章老师话不多,但句句说到我心里,而且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怎么了?”张一帆的音量突然提高,脊骨坐直,整个人高了一头,看过来,像盘旋的秃鹫夹翅挟风俯冲。
李双乱了节奏,组织了一下语言,心里有点不舒服,不是说咨询吗?为什么老问章老师的事?
对了,看章老师那边人那么多,他心里不平衡了,要找章老师的弱点。
李双也不懂咨询师有什么弱点好抓,不过为了保护章老师,自然不能说实话,就胡乱编了一句:“他的眼睛挺大挺好看的。”
“哦。还有呢?”张一帆慢慢坐回去。
李双又胡扯了些,都是眼睛、鼻子、耳朵之类。
张一帆终于对章老师的话题失去兴趣,问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
李双认定了张一帆是章老师的竞争对手,有了戒备,自然要想好再问,闷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听说我之前的测试是抑郁,那我真有抑郁症吗?”
“章老师怎么说的?”
“他好像说没有。”
“哦,那就没有。”
李双无语,要不要这么没节操,还以为你把章老师当成竞争对手呢。这就认输了?
张一帆似是读出李双那一闪即逝的讥讽,笑容加了一分,说:“我相信章老师的能力,他既然下结论了,我也表示赞同。”
李双走出咨询室,包哲远一闪身进来,冲张一帆说:“张老师,我有病,很严重的病!”
李双关上门,走出来,还有点恍惚,看章老师那边的队伍还是那么长,咨询完的女生也没走,聚在一起聊天,分享和章老师咨询的心动小细节。
他干笑一下,哈,白替章老师担心了。
李双正要回去,别的不说,六万字的检讨书够他忙活,再加上还要准备下周的考试,忙啊,却对上大鸟五人组的脸。
大鸟对他说:“教导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马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录象
李双站在教导主任面前,特意往后站了一步,这回就算教导主任突然发火跳上办公桌,也抓不到他。
才过了一夜,一万字的检讨书怎么可能写完。
如果不是检讨书的事,他单独叫自己过来干吗?
李双惴惴不安,趁教导主任整理文档偷偷观察,要不先道个小歉?反正这里没其他人,不用像那天在大鸟他们面前死撑面子。
“李双同学,你要不要考虑回家休息一下?”教导主任一反常态,笑眯眯地问。
李双一愣,自己身体好好的,干嘛回家休息?
“老师,不用了,我身体挺好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自己也有出去咨询对不对?可能学习压力太大了,要不要休学在家休养,等好了再回来上学?”
李双明白了,就算章老师说自己没抑郁症,教导主任还是不信,拐弯抹角地要劝退自己。
“不用了,陈老师,我在学校里还有很多事要做,下周就要考试了,我很忙。”李双直截了当地说,本以为教导主任会生气,谁知道他笑到嘴歪。
教导主任是真的很开心,本来只是借拉电闸的事随口一问,想套点消息出来,结果包哲远先慌了,说自己真没配教学楼天台铁门的钥匙,至少那次跳楼事件后,再没配过。
教导主任来了兴趣,问包哲远配天台铁门钥匙干吗?
包哲远说懒得爬窗户,就顺手找机会配了一把。
就你一个人去天台?
是啊。
别说谎,李双肯定也有去。
没有啊,我就喜欢一个人上去看楼下穿着清凉的
我可以调监控录象查的,别给我装。
嘿嘿,陈老师,天台的监控是后来才装的,你别吓我,我胆子小容易慌。
谁跟你说天台的监控?五楼财务室门口一直有监控,对着楼梯,看谁上去还是能看清的。
陈老师,我就直说吧。午休时间,为了争分夺秒利用时间学习英语口语,又不打扰到班里其他同学,我和李双都会上天台用你画我猜的方式背单词。真没有做其他事。
包哲远又胡扯了一通有的没的,教导主任把他轰出办公室,就去调五楼财务室的监控录象。
监控录象保存的很全,最早的存到去年,教导主任随意点开第一份,拉了几下,发现了一个极吸引人的片段,截了下来,正播给李双看。
“看,要不是我去翻监控,也不会看到这一幕。李双,现在你想说什么?”教导主任的下巴都快笑疼,看牛气冲天的李双吃鳖的样子真是爽。
监控录象是用手机翻拍的,画质却足够清晰,照的是五楼财务室外的走廊,还带到楼梯一角,凡是走楼梯上天台的人一定会被照到。
先是一个长发女学生慢慢从楼梯走上来,头低着直接上了六楼天台。
李双的脸白一下,再没红回来。
那是苏怡,跳楼的学姐。
教导主任没看录象,全程关注着李双的表情。
再看啊,看下去,你就快登场了。
过了一分多钟,一个男学生也从楼梯上来,手里拿着本书,几个大步跨过,一闪而过,时间虽短,但是那身高,那侧脸,已经足够确认是李双了。
录象播完,手机黑下去,映出李双的白脸。
教导主任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机,盯着李双那惊惶不安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苏怡跳楼时,你在场。”
李双的脸白得凸显出皮肤下的青筋,嘴唇扇动着,却没任何声音发出,眼珠子涩地如锈掉的车轮,转不起来,还勾在教导主任的手机上。
“有什么要说的?”教导主任像是钓一条馋嘴的小鱼,耐着性子,等他吞饵,那勾子也会划破鱼唇,牢牢地与他的血肉连在一起,越挣扎越痛苦。
“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什么都没做。”李双摇着头,骨头似乎都被血蚀空了,高大的身子瑟缩起来。
怯畏、拘谨、惊恐、孤立无援,好像大雨中浇透了衣服,抱着自己在一指窄的屋檐下躲雨。
“管你做了没做,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我把这段录象交给苏怡的父母、交给警察会怎么样?”教导主任往后一仰,和李双保持距离。
“不要,不要,陈老师,我错了,我之前不该骂你,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那天我就想上去发会呆,休息一下。刚好碰上苏怡,然后她就跳楼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李双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都是泪水,声音都哽咽起来。
你嚣张啊,再嚣张些。小屁孩,没见过世面,稍微吓唬一下就成这个德性。之前打群架时的霸气去哪了?
教导主任躺在椅子上,一点点欣赏李双慌张的样子。
李双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没兴趣知道,原本他就没打算把这份录象交给警察,只要能劝退李双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把这个风险因子排除出去,他才安心。
“签了这份劝退书,主动退学,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教导主任拿出一份文件拍桌上。
李双摇摇头,“不行,我不能退学。”
教导主任呆一下,马上又冷笑起来,跟我玩是吧,还在这里死扛?
人命的事你能扛多久?
“要不叫你爸来?”
“不,不要叫他来,别叫他,求你了,陈老师,再给我点时间。”
“不行,马上就签,跟我谈条件?”教导主任正在和李双这条小鱼角力,鱼竿上的力道越来越弱。
“我可以签,不过能等我考试完吗?”李双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狼狈两字就写在脸上,只差跪下来求饶。
“不行,马上。”教导主任的线越收越紧,他都能感觉到李双的绝望,那绝望顺着绷紧的鱼线传进来,电击般地灼起颤栗,完美重现了那种独特的绝望之感,似是和死人关在一个棺材里,棺材里上了钉,任凭你如何用力敲,回应你的只有身边的腐臭与一张烂掉的脸。
“再给我一天时间,不,就半天,明天我就签。求你了。”李双用手撑在桌沿上,双腿早已失了力,敲碎了瘫在地上似的。
他是真的在哀求教导主任,求他给半天的时间,他要做些事,还有些事没做。
教导主任仔细地观察李双的眼,确认了那份无助和绝望之后,就笑起来,笑得投出两道光,刺进李双的眼眶,像扔进两团火,把剩下的废墟烧个干净。
这个桀傲不驯的害群之马终于认输了。
“明天早上八点整,过来签字。”教导主任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how do you do
李双回到教室,多了不少人,都在说咨询的事,没人注意李双。
有人说章老师好帅啊,咨询的时候他看着我说话,我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立马有人嗤笑,你这颜控白白浪费机会,我就不一样,问他我英语成绩好,可交流有点障碍,有什么解决办法。
然后呢?
章老师就问我具体什么情况,我说了,外教问我爸做啥的,我不知道肛肠科医生怎么说,就指着自己的屁股说firethe hole。
……
李双呆呆坐着,边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听到章老师三个字时会有点反应。
要不要去找章老师?
别人给你贴标签,你打算怎么办?
章老师提的问题他还没想到答案,不过快了,他觉得自己能想通,想通后再去找章老师吧。
李双掏出那张“我想跟你做朋友”的纸,站起来,走到徐佳边上,摊开来给她看:“这是你写的吗?”
徐佳看看,摇摇头,又抬头看李双,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李双又走到金婷身边,给她看,指着“我想跟你做朋友”的字问:“是你写的吗?”
金婷正埋头演算,桌上的草稿纸好像又厚了,瞥了一眼,说不是。
李双再走到林雨烟身边,问纸上的话是不是她写的。
林雨烟说不是,盯着李双看,又小声跟同桌说话。
班里的人渐渐觉察到李双的不对劲,他在干吗?
李双问完三人后,再看看时间,要加快速度,这样一个人一个人问下来,到什么时候去?
李双走上讲台,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把纸贴在黑板上,接着问:“谁写了这句话给我?”
台下没人接话,还有些同学没来,郑恒、包哲远……
李双就把纸留在黑板上,走出教室。
他刚走,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我想跟你做朋友?公开情书找人?牛啊!”
“是谁?是谁?”
“你看李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别人恩爱吗?不就是公开情书,找暗恋嘛,有什么稀奇的,镇定镇定,我去跟三班的说。”
“加我一个,加我一个。特级爆料。”
“看不出李双这么骚啊。情书都贴出来,不怕被女的杀出来?”
“嘻嘻,你怎么知道是女的?”
李双突然又折回来,走进教室,议论声马上小了。
所有人看着他,李双却完全没感觉,拿了本英语书又出去了。
等他走了,又凉了半天,大家盯着门口确认李双不再回来,才敢说话。
“喂,会不会是上次章老师说的躁狂阶段?”
“有点像。”
“那接下来进入抑郁咋办?要不要帮他把情书揭下来?”
“好,你去揭。”
“一起去嘛。我不敢。”
李双行为诡异,吓住不少人。
直到包哲远搂着郑恒的肩膀,有说有笑地进来。
众人才松一口气。
这些事找李双的死党包哲远解决就好。
张一帆咨询到包哲远,突然说要玩群体咨询,把剩下十几个人一起叫进来,分成几组。
设定一个主题后,让他们自行探讨,然后他再评论。
包哲远本想和张一帆讲一下背叛朋友的事,其实也算不得背叛,还是被教导主任抓住把柄,先乱了自家阵脚,供出李双上天台的事。
结果和郑恒分到同一小组,小组的主题是朋友。
他兴趣缺缺,本打算胡诌几句,就散场走人,却和郑恒争论上了。
争着争着,张一帆又过来总结几句,他反倒觉得和郑恒意外合拍,很多观点有些小分歧,但大方向都一致。
回来路上,两人聊起来,更是性情相投。
包哲远是明着贱,郑恒则是暗着骚,别看郑恒平时少说话,但说起段子来也是一个接一个,脸不红,心不跳。
兄弟,看走眼啊!学霸就是学霸,脑筋特灵活,听污段子,都是秒笑。
包哲远视为知己,拉回来就要给李双引见一下,你以前还真说对了,这兄弟只是内向,呸,内向个头,心里污成这样了,不露出来见人,怎么好意思!
然后他就发现黑板上那张纸。
他吃了一惊,还当李双不小心掉地上,被人捡起来,就要上去撕掉,结果周仰望、吴勤跟他说是李双自己贴上去的,还当着大家的面问是谁写的。
包哲远震完再震,尿都快震出来。
今儿是怎么了,以前黄老师常年在心理咨询室泡茶,隔三差五地上门咨询聊天,也没见哪个同学有什么变化。
今天先是郑恒这个刚发掘出来的小闷骚,再是李双这个新晋情圣,被张一帆咨询,都转了性,放飞自我吗?
佩服、佩服。
周仰望说你去看看吧,李双有点不对劲。
包哲远说都放飞自我,追求爱情,当然不对劲。郑恒兄,你说对不对?
郑恒没说话。
周仰望说不是那个不对劲,是怎么说呢?就像我爸医院里那些病人,割完痔疮,憋了三天,怕撕裂伤口,又憋得难受,想拉又不敢拉的样子。
包哲远深受便秘之苦,对痔疮也略知一二,听周仰望的精准描述,屁股一凉,也有点开始担心李双。
就算追求爱情,也要一步步来啊,步子太大,扯到蛋,凉了咋办?
包哲远正要出去,上课铃声响了,他只好撕了黑板上那张纸收起来,坐回位置上。
徐巧音走进来,看李双位置空着,皱了皱眉,想可能又去咨询了。今天一天都是心理咨询日,学生们可以上课,也可以去咨询。
不过大部份都在上午咨询完了,下午都乖乖回来上课。
徐巧音又想到从办公室出来,正碰上教导主任,教导主任笑着和她打过招呼,又去楼下车边转了一圈,捡掉些车窗上的树叶,又转着看了一圈,这才走开。
自从上次苏怡跳楼,教导主任就把车停在操场,什么时候又开回来了?不过停在教学楼下确实方便。
徐巧音的目光又移到车后的花坛,那里的泥似乎还带着一点血红。
她叹口气,不再多想,对四班的学生说:“你们都高一了,有些基础问题本来不用讲了。可是还有同学犯错误。今天就讲一下howyou do的问题,我知道教材有点陈旧,我也知道很多同学假期都有出国,可能当地人不是这么回答,但考试的时候只有一个唯一标准答案,请大家照书本上的来写。”
“问你how are you,条件反射说fine,thank you,and you?这我可以理解。可是问howyou do,也说fine,thank you,and you?还加了句are you ok?这位同学请”徐巧音说到一半,看到李双的空位,突然懒得说了,反正人不在。
这种奇葩错误也只有李双会犯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答案
howyou do,howyou do,howyou do……
李双拿着书,一遍遍地读,读到天黑,只读这一句。
天台上风大起来,天上的风更大,把云吹倒,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摔。
天黑到看不见书,也不影响李双。他只用读那一句,howyou do。
教导主任给他看的那段录象,又把他带回到那一天。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就跟其他人忘掉那个叫苏怡的女生一样,好像她从来没在校园里出现过。
那是去年,一个阴天,云厚厚地叠了一层又一层,太阳在云里行,梳出一条条的光棱,淡的像月亮,天也像夜。
明明是中午,却有了晚自习的感觉。
李双的心情像被云压住,低落得不行。他想变成太阳,到雨云上空去,从上往下看,再多再厚的云都压不住他,反变成厚实的大地,任他踩,任他跳。
他变不成太阳飞得那么高,但可以去高点的地方,让心情稍微放松些。
李双本想约包哲远一起,包哲远说受够了早自习、晚自习、早晚自习,早晚会死!他立志要破除这腐朽的制度,要在黑暗沉默的铁皮屋中放声呐喊,吼出自由的声音,于是一门心思地翻起物理书,啃起电路。
李双只好自己去天台,还带了一本英语书。不是上去自习的,而是应付老徐的。
老徐也喜欢去天台,有次他刚走上楼梯,就听到老徐在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神神叨叨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养成了上天台必带英语书的习惯,万一在天台撞上了,还能假装是来自习读英语的。
他到了天台,张开双臂拥抱天上的云,天台上的云和窗户里的云不一样,一个坦荡荡,无拘无束,一个畏缩缩,只怕出框。
李双的心情好多了,舍不得那状态,还保持中二的姿势站着不动,直到手酸了才放下来,准备找个好位置躺下。
然后他看到一个女生站在围墙边看天。
李双脸一红,低下头,沿对角线找了一处靠着墙假装看书,时不时偷看那女生一眼。
糗大了。一定是看到了。
这女生他没见过,是高二、高三的学姐吗?
她长得挺漂亮的。
其实隔得远了,女生又背对着李双,他只看到一肩的长发。可是下意识地就把长发和漂亮划上等号,要是让包哲远听到,一定会嘲笑他的处男审美。
李双看书,看着看着,心就跟天上的云,被风渐渐吹飘,荡到那女生身边,和她那一头秀发缠在一起。
他倒不是见人就爱的发情种,只是好奇那个女生上天台来干吗。
看书吗?没带书。
看云吗?看这么久不头晕吗?
要是包哲远在这,一定会说:别看云了,多看看我,我比云好看。
想到这里,李双无声笑起来,和那贱人呆久,自己也油了。不过他和包哲远的区别就是,这些话他只会放心里想,叫他说出来是不可能的,拿刀逼他都不可能。
李双的心思分成两半,一个胡思,一个乱想,比看书有意思的多。
他额头突然一凉,一滴两滴,书本上又湿了几点。
下雨了。
李双收起书,走到楼梯口门里面,却舍不得下去。那女生任雨淋下来,一动不动,靠在围墙边。
李双的脸红了一下,就像雨云中的阳光偶尔透出点光。
看看、看看,女人都比你强,下雨算什么?急匆匆地进来,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李双的心碎了。再想起之前中二的张开双臂,彻底没了和那女生搭讪的心思。
雨越下越大,水珠贯串成丝,地面上铺了层水毯,一圈圈的水涡,像是疯长起痘子。
那女生还是靠着围墙不动。
李双觉察出些异样的情绪,这雨挨上一分钟都能把身子骨浇透,她还不走?
心情不好?失恋了?被老师骂了?考试没考好?
李双能想到的理由就这几个。
这些本不关他事,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完全陌生的一个同学,自己好像没有任何理由去搭理她。
而且要叫她回来,说什么呢?
李双很少和女生说话,想了一会儿,拿起手中的英语书,大声读:howyou do。
他想引起那女生的注意,让她意识到还有其他人在。再难过,进来再说啊。
这可能是他读得最好的一次howyou do。老徐听了一定会夸他小学初中没白学啊。
女生听见了,身子一震,终于有了点生气。
她没回头,先是探头往下看,才回过头来看李双。
李双站在门里,看那女生的脸被雨水打湿,眼睛里好像也下起了雨。
背对他的时候,李双想了好几遍她长什么样,转过来看到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什么漂亮、清秀之类的词都用不上,只被女生的眼睛吸引。
女生冲他笑了一下,然后爬上围墙,站在上面,面对着李双,仰头看天,张开双臂,向后倒下。
雨声、风声突然变大,天地响成一片,轰隆隆、轰隆隆
那女生向后倒得极慢,像是陷在天鹅绒的被子里。
李双张大了嘴,想叫,叫不出来,伸手去抓,却只淋了一手的雨。
女生消失在围墙下,只有一缕黑发挑上来,转瞬不见,嘭
楼下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是唰唰唰的雨声。
李双眼前还留着那女生的笑,他颤抖着,从骨子里泛出的冷冻住了他的身、他的心、他的魂,变成一个巨大的果冻,晃着颤着。
那女生的笑似乎把她的魂也留在李双眼里,张眼闭眼全是她笑的样子。
李双还想叫,喉咙张开,嘶嘶地响,舌头却卷不起来,牙关紧紧咬着,磨出渗人的恐怖音效。
他不知站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意识重新控制了身体,李双一边大叫着,一边扶着扶手,跌跌撞撞跑下去。
六楼,楼下是花坛,是泥,有树,不一定死,不一定死,赶快叫人,还有救,救命、救命、救命啊!
李双越跑越快,几乎是一层层直接跳下来,跑到楼下时,绕过正门,到了花坛边,他看到那件东西脸朝下,伸开四肢,一如站在围墙上的姿势,只是一动不动,酣睡似的,周围描了红的边,洇开来,却被泥土吸了。
他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又重复了在天台时的情景,直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爆发。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李双夹在中间,被推得向后,站在人群外,看着新的人不断加入,老的人不断退出,圈子越扩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都回去,上课。快!”
教导主任出来了,接着是几个老师,还有老徐。
学生们散了。就李双站在原地不动,老徐过来问他怎么了,他没说话,呆呆的。
老徐叹口气,扳住他的肩转了一圈,让他回去,别看了。
李双慢慢地走,趁老徐不注意,再回头看。
教导主任打了几个电话,又绕着花坛边的车转了一圈,拣掉几片树叶,把车开走。
李双远远地站着,藏在一个角落里,一直看,一直看,看保安拿来一块布给它盖上,看一群老师、校领导远远围着小声说话,看一辆皮卡车开进来,有个人下来掀起布,又放回去,和另外一个人把那东西抬上车……
李双恍惚了整整一天,打了场球,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整整一周,同学们都在说那女生的事。
他就算什么都不做,趴在桌上睡觉,也知道许多版本的消息。当然也因为他同桌是包哲远,整个一中的消息贩卖中心。
那女生叫苏怡,高三,学霸。
为什么跳楼?
版本一:暗恋某学长,送情书给他,被他当着全班的面撕碎,还骂她不要脸,想不开了跳楼。
版本二:考试成绩不理想,深受打击,想不开了跳楼。
版本三:长期抑郁,重度抑郁症,停药一段时间,想不开了跳楼。
当然还有众多衍生出来的小版本,个个古怪离奇,只给第一中学的鬼故事素材添了点新料。
两周后,还有人在谈,不过少了,只有停电时,拿出蜡烛讲鬼故事时,才会偶尔出现苏怡的名字。
三周、四周、考试、放假、开学、运动会……
苏怡被彻底遗忘了。再没人提起过。就连走过花坛下面要绕路的女学生们也嘻嘻哈哈开着玩笑快步通过。
除了教导主任停到操场的车,什么都没变过。
李双本以为自己也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专心地准备考试,准备找出暗恋对象,准备下一次的级段球赛,然而在看到那段录象后,他才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只是假装而已。
现在一闭眼,李双眼前尽是苏怡的笑。
李双拿起手机,拨出号码,等了一会儿,问:“章老师,你上次留给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撕掉标签,或者打回去,打到那人不敢贴标签为止。”
“对,章老师,我还有个问题,如果那些人还在贴标签呢?贴标签的人越来越多,或者到后来,我也一直在给自己贴标签,怎么办?”
“所以,死,可以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双、双、双
一个下午李双都不在,吃完晚饭,上晚自习还没出现。
包哲远双手放在抽屉里,摆弄着刚到手的模型机,一边在想李双的事,这小子该不会真是躁狂阶段做出傻事,接着抑郁了,不好意思现身,干脆不来上课?
得找个时间,去老徐办公室把手机调换过来,这个模型机是他刚买的,和原版手机一模一样,连重量也一样,除了不能开机。
老徐突然过来,问:“李双还没来?知道他去哪了吗?”
包哲远正算计着老徐,老徐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差点大叫起来。
“不不知道,可能便秘了吧。”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就上午咨询,后来教导主任叫他有事,估计去教导主任办公室了吧。”早上教导主任跟大鸟说话时,包哲远也听到了,还以为是叫他补一万字的检讨书,吓个半死。
老徐点点头走了。
包哲远看着老徐离开教室,揣了模型机,又拿了包纸,从另一个门走。
周仰望问:“又去厕所?”
包哲远嗯了一声。
周仰望说:“不愧是包大人啊,刚正不阿。”
看包哲远走后门,又问:“厕所不是从前门出去的吗?你去哪?”
“换个地方,也许通畅些。”包哲远说。
周仰望很想推荐自己老爸,给包哲远一个疗程的电钻治疗。只可惜包哲远坚信人腚胜天,拒绝任何外科手术,宁可变成巨屎大人,也要通过锻炼括约肌和直肠平滑肌消除便秘。
吴勤过来悄悄话:“你说他换个地方,该不会是要去女厕所吧?”
周仰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变态?”
包哲远捏着纸,摆出一副一目了然的便秘脸,弯着腰挨着墙走。
他要去老徐的办公室换手机,他离王者只差一颗星了,今晚他要上王者!
老徐办公室和教导主任的挨着,他看看办公室里没人,正要进去,听到隔壁传来老徐的声音,吓得括约肌一紧,忙贴在墙上,咬住纸巾,装出一副被便秘折磨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把老师办公室看成厕所的样子。
结果半天没人出来,只有争吵声。
老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今天下午一直没来上课。”
教导主任:“差生逃课不是很正常吗?”
老徐:“他成绩是差,可从来不逃课。陈老师,你对他说了什么?”
教导主任:“没说什么啊,徐老师,这种学生理他们做什么?白浪费时间,以后你也不用管他了,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老徐:“什么意思?”
教导主任:“他已经同意劝退了,明早过来签字。”
沉默了一会儿,门突然开了,老徐气冲冲,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出来,刮起一阵风,走过包哲远身边都没看到他。
包哲远贴在墙上,等老徐走了,才下来。
劝退?双要被劝退?
打个架,连血都没出,还是一个打五个,凭什么被劝退?不公平啊!
包哲远越想越不对劲,从头捋了一遍,双把那封暗恋情书贴黑板上公布,不是想通了改变风格,是垂死挣扎,要在离开学校前,收获一份爱情啊。至少知道是谁喜欢他,走得也安心。
呸呸呸!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说得出来。
不管怎样,要赶紧找到他!
包哲远掏出模型机按屏幕,按了半天,还是黑屏,拍了一下手机,又马上拍自己一巴掌,这脑袋,模型机按啥呢?
包哲远冲进老徐办公室,拉出抽屉,从一堆手机中找到自己的,按开关,还是黑的,没电!
靠!
包哲远直接拿固定电话拨号,一直无人接听。
包哲远跑出去,正撞上一人,他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往外跑。
“喂、站住!你干什么?包哲远!”教导主任听到隔壁办公室啪啪的响声,出来看,结果撞见包哲远开了抽屉翻手机,被自己发现还直接跑掉,胆子肥啦。
包哲远跑到球场,喊:“双、双、双!”
围墙回应双、双,却没有人的声音。
他又跑到小树林,喊:“双、双、双!”
草里跑出四五个人,披头散发地迂回往外跑。没有双。
他跑到图书馆,对着一排排书架喊:“双、双、双!”
“李双?李双?”
嗯?图书馆的回声这么有学问的吗?都会自动加上姓啦?
“李双?李双?”书架后跑出一个人,老徐!
“你找到李双没?”老徐抓住包哲远问,头发都被汗湿了,一脸焦急。
“没有。”包哲远摇头。
“手机呢?打过没?”
包哲远一惊,千锤百炼、痛定思痛的陷阱规避意识发挥作用,没急着说话。
“谁要没收他手机了?快说!”老徐白了包哲远一眼,包哲远说打过了,没接。
“还有,徐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到图书馆来找双呢?去食堂都比在图书馆找靠谱啊。那家伙又不看书。”包哲远骂自己笨,老徐也骂自己蠢。
老徐叫包哲远再继续找,她刚刚去保安处问过了,也查过监控,李双没出门,还在学校里。
包哲远听到监控,突然想到一件事,问老徐:“你有没有看过教学楼天台的监控?”
“没有,怎么了”老徐的脸一下子白了,又往外跑。
包哲远跟着跑出去,老徐穿着高跟鞋,没他跑得快,落在后面。
包哲远跑进教学楼,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又撞上一人,那人抓住包哲远的手,“嘿嘿”
包哲远一扬手甩开,拽着扶梯往六楼天台跑。
教导主任真的发飙了,敢打老师!跟李双混的没一个好东西,劝退、劝退!
包哲远跑到六楼,晃了晃铁门,铁门上的锁好好的,咣当当响。
再看边上的窗户,锁撬开了,开了一半。
他真在天台!
包哲远的心沉到底,一边大叫双、双,一边奋力一跳,扒住窗沿,爬上去。
包哲远从窗户外摔下来,顾不得疼,绕了一圈天台,没人。
他松了一口气,这时才觉得心跳得厉害,牙齿间都有血腥气。
包哲远正要坐下喘一会儿,看到地上一本书摊着。
他捡起来看,是英语书,双的那一本。
不会错,虽然没写名字,但只有“howyou do”那一页皱巴巴地泛黄,其他部分都跟新的一样,也只有双这个奇葩的书会这样。
他来过这,那人呢?
包哲远看向天台的围墙,整个人瘫在地上,力气用尽了,似乎只有呼吸还留着,心跳也听不见,空旷的天台、撒盐的月光、楼梯口急促的脚步声,远远的,又近近的,分不清了。
过了好久,包哲远才大声哭出来:“快一点,双死啦!双死啦!”
教导主任正爬到五楼,听到天台包哲远大喊,气炸了肺,快一点?爽死啦?
偷手机、打老师,还跑到天台喊爽死啦!
第二百章 树上的咨询师
“爽死啦!爽死啦!”
教学楼上传来包哲远的叫声,正在晚自习的校园是如此安静,显得那叫声是如此响亮,振颤每一片树叶,每一个人的心。
何方道友悟道,长啸一声夜月白?
唉,又疯了一个,高三党的压力大到这种程度吗?刷题、刷题,何以解忧,唯有刷题。
包大人果然刚正不阿!硬是凭一肚子的浩然正气拉出来,这么爽吗?
看!还说我变态?一定是去女厕所了!
教导主任到了六楼,敲铁门,敲半天才发现锁上了,气晕了头,只听到包哲远在叫爽死啦,爽死啦,本来安静的校园也起了骚动,零星几个人怪叫着我也爽死啦。
他看到边上开着的窗户,小跳一下,只够到窗沿就掉了下来,回头要找箱子之类的东西踩上去,徐巧音跑上来。
“徐老师!正好,你班的包哲远”教导主任还没说完,徐巧音一把按住教导主任,“正好,帮下忙。”
教导主任被徐巧音按下头,蹲下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徐巧音一脚踩他肩膀上,又细又尖的高跟鞋跟钉进肉里,教导主任怪叫,啊、啊
徐巧音扒住窗沿,踩着教导主任的头和肩翻了上去。
“你叫什么?李双怎么了?”徐巧音找到包哲远,瘫在天台一角,手里拿本书,却没看到李双。
包哲远指着围墙,说不出话。
徐巧音脸色一变,跑到围墙边,向下看。
一楼教室的灯光向外铺,黑和白交错着,夹着树叶漏下的月光,隐约可以看个大概。
徐巧音绕着围墙走,一边往下仔细地找,花坛、树、自行车、教导主任的宝马车……
她走了一圈,回到包哲远身边,包哲远叫累了,小声哭泣。
徐巧音敲了他脑门一下,“瞎叫啥?差点被你吓死。哪有李双?”
包哲远愣了一下,跳起来,跑到围墙边去看,呆了好一会儿,看不到楼下有什么异样,只听到校园里此起彼伏的“我好爽、爽死啦”的叫声。
“那他的书怎么在这?”包哲远扬扬手中的英语书。
“去保安室查下监控就知道了。”徐巧音说。
走到铁门边,拉了一下门,才想起自己是翻窗进来的,又把包哲远拉过来当梯子,重新翻进去。
教导主任忍着头上、肩上的痛,找来两个箱子,弯腰放在墙边。
他想好了,翻过去,找到包哲远,他要把包哲远骂到爽死。让包哲远在自己唾沫里游泳!
就算不劝退包哲远,该有的处分全都要给,写检讨、把全校的废纸都写完、写成歌谱成曲、周一大会公开唱出来道歉、叫你爸来、叫你妈来、叫你三代以内直系亲属来……
教导主任想着想着,整个人都开心起来,连身上的痛都轻了许多,肩膀一疼,头一沉,整个人跪地上,脸埋在箱子里,全靠双手撑着才没窒息,只能呜呜地出声。
徐巧音翻过窗户,又踩在一团肉上下来。
咦?教导主任?你还在这啊!
咚!包哲远这个小年轻身手敏捷,知道李双没跳楼,精力也恢复过来,双脚跳下,踩到什么东西,也没空去看,就往楼下跑。
徐巧音跟上去。
包哲远跑了几步,想起刚才跳下时,好像踩到什么东西,问老徐:“刚才窗户下面有谁?”
徐巧音说没人,盒子吧。
章本硕接到李双电话时,张一帆正过来找他。
章本硕问李双要不要做次咨询,李双说可以,问章本硕在哪里咨询。章本硕让他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约好后,章本硕准备出发。
张一帆问:“你又要去给李双咨询?现在?”
两人咨询了一天,直到晚自习,现在外面天早黑了。
“对,他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我去看看。”章本硕说。
“我可以一起吗?”张一帆问。
章本硕呆了一下,张一帆解释说他不会旁听,远远站着就行,只是李双的书面心理测试结果有些反常,他想多了解一下。
章本硕答应了,又看了一眼张一帆头边的空气,张一帆笑着拢拢发鬓,他的鬓角很干净,这一拢显得多余了。
两人走在校园里,往球场去。
本是安静的校园里突然有人大喊:“爽死啦!爽死啦!”
接着各个楼层,也有人跟着大叫:“爽死啦、我好爽!”
“我数学考了一百,我好爽!因为我妈一直以为满分是一百!”
“物理让我好爽!爽死了!我要看最多的书,刷最好的题,总最精的结扎!”
“我保送到青华了!我好爽!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还来学校吗?看到你们学习我好爽啊!”
沉默了一会儿,高三楼层爆出一阵怒吼,本是整齐的“我好爽”,变成乱糟糟的讨伐围攻。
“打死那个装逼犯!”
“罚他吃一个礼拜的土豆炒铁丝!喝一个月的涮锅汤!”
“他是高三五班的哔哔警告!警告!不能让他万解!他的逼格太高,我快限制不住啦!”
“这种程度就叫万解?粉碎吧,镜花水月!我在首都有十套房!都在一环内!”
本来是叫好爽的解压大会,变成了无休止的装逼与反装逼格斗大赛。
章本硕忍不住笑出声,这帮学生好可爱啊。不过精力也确实充沛,难怪李临会头痛。
他笑着笑着,用余光瞥到一束好奇的目光,张一帆正看着他。
章本硕不理他,走到球场,张一帆看了一圈,问:“人呢?”
“在那。”章本硕指着球场边上的一棵树,那里就是李双和他约好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在树上给人咨询。
张一帆吃了一惊,马上就平静下来,说他就在球场等。
章本硕走到树下,往上看,李双坐在一根粗枝上,透过繁叶看月亮。
“我可以上来吗?”章本硕问。
李双往下看,擦掉眼泪,不好意思地说:“上来吧,章老师。”
在李双的帮助下,章本硕爬上树,那树的枝桠粗若人臂,章本硕挨着李双坐下。
第一次爬树,挺新鲜的。
章本硕不急着开始咨询,东看看,西看看。
李双看着天上的月亮说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章本硕说。
这些话他从没跟人提起过,就连包哲远也一样。
李双突然体会到徐佳的心情,她不是一生气就爬树,而是在树上就不会生气。
人坐在树上,就像变成树结的果子,随着枝桠抖动跳起舞,却不会溅出一滴水来。
你对树枝、树叶说的话,只要足够小声,就会变成对树的私语,不会公之于众,又能倾吐秘密。
多好的私人领域。
而这个私人领域的门槛并不高,只要你会爬树就行。
李双看着树叶筛漏的月光,像指缝流沙泻进他心里,一片片点亮他的心底深处。
突然发现树上的叶子好像被人刻上了字,蝇头小字,绕着树叶的边缘,只是树叶在晃,光线又暗,看不大清。
他分了心,正要去揪一片叶子。
章老师说话了:“所以你看到苏怡在你面前跳楼。”
李双抽回手,对上章老师的眼,他的眼就跟筛碎的月光一样,在树的阴影下闪闪发亮。
李双点头。
章本硕眨眨眼,开启本章说,再次确认了李双头上那个本章说,思考了一会儿,说:“那你想不想再看苏怡跳一次?”